估摸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戚尧关上府门,转身看了看,偌大的王府如今没了人气儿,显得冷清异常。
慢慢在府中踱步,行至後花园,戚尧却听见了响动“谁在那里?”
姜瑞远自花丛内抬起脑袋,朝他行礼“主子。”
戚尧心里某根弦忽然“咚”地一响,这人……明明只是个下仆,可每每发生什麽事,他总能随时随地出现在身边。两人间,似乎冥冥之中有著某种牵绊。
“你怎还留在此地?若是银两不够,本王再让管家给你支些……”
“小的不走。”姜瑞远面色如常,一边为花草修剪枝叶,一边这样说道。
戚尧居然轻易被这干干脆脆的四个字给堵住了喉咙,出声不得。
姜瑞远放下剪子,有些腼腆地问“主子晚膳想吃什麽?厨娘也返乡去了,小的做菜手艺不佳,但至少尚能下咽。”
戚尧定定站著没有回应,姜瑞远则是立在原处望著他,表情永远那麽恭顺谦卑,不过这次,又多了几分坚定。戚尧伸指捻下一片花瓣,放进口里嚼碎了咽入腹中,舌尖残留有微苦,体内却清气萦绕
“本王要进宫一趟,你在府里等著,如果本王回得来,你便做条红烧鱼来尝尝吧。”
戚越始终认为,他作为一个帝王,拥有难得一见的耐心。躺在龙床上将近五日,他当真有本事一动不动,奏折堆砌如山也不去看一眼,即便是众太医焦头烂额都寻不出病因,太後几乎日日夜夜守在床沿,亦未瞧出任何破绽。
她当初用了多少心机才爬上皇後之位,戚越并不了解,可他毕竟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儿子。使出的手段必定青出於蓝。
他九岁那年就想让戚尧死,一直想到十四岁,并非因为太後向他如何如何灌输戚尧生母有多淫贱恶毒,而是他知道,只要这皇兄仍存活於世一天,那便有一天是他皇位的威胁。他连夜晚就寝时做梦,看见的都是那素未谋面的兄长伸出手来紧紧卡住他的脖子。之後将他的尸首从龙椅上用力踹下。
找到戚尧,是戚越的幸运,亦是悲哀。其中还隐藏著另一个巨大的秘密,除太後和戚越本人之外,所有可能知晓它的人都必须死。
但戚尧是个和戚越想象中完全不相同的人,说得好听些是良善,说得难听直白些,那就是个傻儿。什麽都不懂,谁对他好,他便也对那人好,对他不好的,他就躲得远点不去理会。戚越讨厌他的痴笨,讨厌他看见任何人都笑,讨厌他那张狐媚的脸,而且更不可原谅的是,他竟然还抢走了戚越最崇敬的樊太傅。
後来虽说清了他脑中淤血,让他忘却前尘往事,但有些本质总不会变化。
比如,胡乱勾引人。
不知从何时起,戚越梦中的戚尧不再掐他颈项,那双手会一直从他脸颊向下不断摸去,直到握住戚越的男性象征。紧接著,两人的身子迅速交缠在一道,旖旎之处难以言说。
尤其是在大婚那晚以後,情况愈发严重。大概是锺颐歌那一下子将他给敲得神志不清了,戚越甚至走火入魔般地觉得,他娶的皇後本就是戚尧,从未有其他人出现过。所以……事情越早做个了断,越好。
幸亏,他没有再多等下去,那人终究是自己送上门儿来了。否则那难得的耐心,恐怕也该要磨光。
“参见王爷……”
“免礼,你们都退下吧,有本王守著就行了。”
“是。”
“陛下睡得可好?”寝宫内只剩他与戚越,戚尧手心发凉,立在床边问道。
戚越悠悠睁开眼睛,手臂支撑床板缓慢坐起身,微笑著说“托皇兄的福分,睡了有五六日,如今腰都僵了。”
戚尧此时却忽然沈下膝盖,“咚”一声跪在地上,戚越当下心口便是一缩。
“请皇上降罪。”
“皇兄何罪之有?”戚越两条腿离开被窝,立於戚尧面前。
“欺君罔上。协助皇後私逃,臣,罪无可赦。”戚尧一字一顿地回答,他此次前来皇宫,早已有了回不去的准备。
只可惜了狗子那条还未来得及让他吃到嘴里的红烧鱼。
戚越没有多说,而是放下手,转身在床褥中摸索著什麽,少顷,才取出一枚胭脂盒来。掀开盒盖,戚越伸出小指指尖,沾了些许豔红之色,轻柔地抹在戚尧由於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上。
“皇後私逃?呵,你说的是哪门子胡话?朕的皇後,此时不就在朕面前麽?”
第三十章
戚尧诧异得简直连下巴壳都快合不拢了,戚越那张端正的脸在他面前渐渐放大,眼看便要吻上,戚尧这时候也顾不得什麽欺君不欺君,下意识用力伸手推开。戚越确实毫无防备,後背“砰”一声重重撞上床沿,整个人跌坐在地,背上一阵一阵发疼。
匆忙失措地站起身来,戚尧思绪紊乱,唯一的念头便是马上离开皇宫,刚才那算什麽?皇上此时清醒得很,丝毫没有半分醉意,所以这事儿实在荒唐至极!要砍头或是抄家,都随皇上去吧,这地方,戚尧无法再继续待下去,要不然定会疯了不可,说不准……戚越他早就已经疯魔了。
刚转过身,戚尧才踏出半步距离,脚底下却仿佛突然生了根,走也走不动。
方才被戚越涂抹於自己唇上的胭脂,泛著浅浅的桂花香,以及石榴汁的甜味。这味道戚尧再也熟悉不过,分明是他本人所制,当初只做了一盒,还特地亲自前去巧玉楼送给琉嫣,两人当晚秉烛夜谈、自在极了。
“怎麽不走了呢?”戚越笑了起来,“你若是今日能走出寝宫这道门,朕便放了你,前尘往事一概不计较。”
“皇上……将琉嫣如何了?”戚尧转回去面对他,脸色苍白,唯有两瓣嘴唇豔丽无比。
“琉嫣?皇兄说的可是那闻名京城的歌妓?朕也略有耳闻。不过,区区一介风尘卖笑女子,朕能拿她如何?倒是皇兄你,据说与她过从甚密。”戚越话头一顿,接著又道,“朕只不过是,从她那里取回本就属於朕的东西而已。”
听完他的话,戚尧只觉得不寒而栗。
“臣只是想要成全一对有情人,仅此罢了。触犯律条,是臣一人所犯下的罪责,皇上切勿牵连无辜。”
戚越只是摇摇头“你成全别人,谁又来成全朕……你怎麽还是不明白?朕所在意的,并非此事。对了,你兴许还不知晓,你那红颜知己琉嫣,本名刘燕,六年前出师皇影门。”
皇影门?
戚尧对这名头有些印象,却不甚在意。只大致了解这似乎是个专为王公贵胄训练死士的地方,天狼对戚尧提及过,那儿是个人间炼狱,他脸上的刀疤便来源於此。
可弱柳扶风的琉嫣……同皇影门怎会有关联?
戚越笑意渐浓“天狼、琉嫣、陈夫人、柳夫人……对了,还有樊太傅。他们,可都是出自皇影门的几位得意弟子。不过很可惜,陈芸儿未能在指定期限内完成任务,唯有以性命报效太祖皇帝了。”
“不……”戚尧如遭雷擎,宁愿是自己都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