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敏之狠狠看着他“莫名其妙你是笨蛋吗你的身份泄露了,我这刑官还当得下去当时不知是檀轻尘在问,否则我早就说了。”
叹口气,接着道“你我都是男人,最多兄弟情份罢了,这两次大概是因为咱们没有娶亲的缘故,而且都是你强迫我”
突然小心翼翼,颇为恐惧的上下打量聂十三“难道你真的有龙阳之癖”
又安慰道“不要紧,再大些娶了亲就好了。”
聂十三笔直静立,冷眼看着他自说自话,待他说完,淡淡道“十五,你到底在躲什么”
贺敏之一瞬间脸色惨白,聂十三略有不忍,却不愿就此放弃“龙阳之癖又如何我这辈子要定了你。”
凝视着他似多情又似无情的眼睛“我说过的话,从来算数,贺敏之,你躲不掉。”
说罢再不看他,转身回房。
贺敏之嘴角噙着一抹似悲似喜的笑,抚摸着聂十三方才扶着的花梨木椅,却见椅子顿时碎成了一堆木块,想必聂十三虽强自冷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无可自抑,内力到处,坚硬的花梨木竟无声无息的片片碎裂。
心中不由得思绪纷杂,怔怔站着,突然想起一事,大怒道“聂十三这张椅子至少值五两银子你你还不如一掌拍死我算了”
“呯”的一声,窗户无风自开,聂十三的声音如金石相撞,冷冽清朗“进来睡觉否则我打烂剩下的三张”
贺敏之即刻直奔入室,身法之快,不逊当世任何一位武林高手。
夜已深沉,聂十三睁开眼睛,搭上贺敏之的手腕,太一真气盘旋入体,融入气府,一一稳固他受创毁坏的经脉。贺敏之经络受创已久且损伤彻底,故无法治愈,但这些日子以太一真气治疗,也颇有强健身体之效。
真气运行一周天,聂十三缓缓吐纳,夜色中贺敏之的五官带着深深的阴影,线条精致流畅却傲气分明。
聂十三忍不住靠近他的脸,想亲吻,又生生停住,这样的亲吻,毫无意义,不是自己想要的,也许应该给他一些时间来沉静来领悟。
次日檀轻尘吩咐下人送来各式珍贵补品。
两日后,檀轻尘远赴临襄,走前托十一皇子傅临意送来修好的大圣遗音琴,傅临意还替他带来一句话“敏之若想再当,可去进宝当铺,价格已经帮你谈妥,白银七百两。”
说罢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贺敏之。
谁知贺敏之白玉似的脸一丝儿不红,笑容优雅得体“多谢十一王爷,下官知道了,回头就去。”
尴尬的反倒是傅临意,在聂十三寒如冰雪的眸光逼视下,摸着鼻子讪笑出门。
第二天下午贺敏之就带着琴去了进宝当铺,拿着银票出来,咬咬牙,进了最好的茶庄,买了二两极品君山银针回家。
刚推开门,就看到贺伯和聂十三正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贺敏之大喜“贺伯你来了真快,十三早上出门我还以为他又去找人打架呢”
贺伯笑道“高手过招不能叫打架。”
贺敏之点头“好罢,我以为他出门跟人用剑聊天。”
聂十三额头青筋一闪。
贺伯一边搬着东西一边唠叨“这一箱子三百两银子,是墨凉县令送给我的盘缠;这盒文房四宝,是玉州知府送你的薄礼”
贺敏之笑道“这文房四宝可不薄,都是赤金的,用了只怕手酸。”
贺伯拿出两块黑沉沉的铁疙瘩“这是咱们以前用着垫鸡窝的,我舍不得丢了,还带过来接着使。”
贺敏之赞道“这个好,我正发愁你把这个落下了。一会儿我去买小鸡和鸡笼,就养在后院。”
三人说笑着收拾完,贺伯拿着几个随身包裹进了西屋。
贺敏之发现石桌上尚有一个小包裹,忙道“这里又是什么贺伯怎么也不收到房里去。”
聂十三淡淡道“这是我的,我打算出门远行,游历江湖。”
一时无声,暮春的阳光有些热,风暖洋洋的吹过,聂十三前额细碎的发丝轻轻扬起,轮廓深刻,眼神似一头初成年的豹,近乎冷酷,暗藏炽热。
良久,贺敏之嘻嘻一笑,声音却有些干涩“成名趁年少,名剑出鞘,羽翼已丰,小小靖丰城,自然关不住你试剑江湖的心意,去吧。”
聂十三道“你放心,我答应陪你十二年,我出门的年数不算,自会补上。”
贺敏之摇头,声音低不可闻“不用,我哪有那么多时间”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轻笑道“这是你檀师兄的琴换的,带上罢。”
想了想,又取出一个纸袋,塞到聂十三手里“这是二两君山银针,听说是你爱喝的,也带着,反正我留着也喝不出好坏。”
眯着眼看了看日头,又道“天色尚早,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出城,我忙得很,要去买鸡,就不送了,江湖风波险恶,你自己小心就是。”
说罢推门匆匆而去。
居然又逃开的b7
聂十三捏着纸袋,纸袋上残留贺敏之的体温,茶香飘溢,心里又是痛惜又是欢喜,明明舍不得,明明很重视,却偏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贺敏之,实在是让人爱得牙齿痒。
收拾起包裹,贺伯已经走了出来,神色有些漠然有些了然,打开院门,道“记得回来。”
聂十三道“贺伯你让我走”
贺伯脸上有种洞察世情的宽容“你不光武功好,心思也深,江湖虽大,却定会是你的天下,我一个老头子难道还能拦得住你”
看着他出门,忍不住道“以后不可让小少爷伤心。”
聂十三站住,声音略低,却如同发誓“聂十三此生,绝不负贺敏之。”
暄靖九年,四月初三,聂十三初涉江湖。
以后的百余年间,偌大江湖,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在聂十三这个名字下抬得起头来,没有一个人的光芒不被聂十三掩盖。
四月十五,檀轻尘抵达临州,临襄王的睿智英明,使得中原两州深受恩泽,民心所向,致使此后数年两地百姓只知临襄王,不知皇上。
贺敏之勤恳当值,大理寺众臣原本听说探花琼林宴上索要宅子一事对他颇有不屑,但日日相处下来,发现此人除了小气了些,谈吐举止、人品态度却是令人心喜。
七品司直贺敏之,在大理寺如鱼得水。
转眼就是五月初五端阳节,文帝按习俗宫中赏宴群臣,贺敏之品级低,自不在宫宴之列。
贺伯自来靖丰后,养了一对鸟,一早就出门遛鸟去了。
贺敏之闲极无聊,清早起床就在院中裹粽子。
糯米红枣等物已经泡好,贺敏之动作轻巧,手指在碧绿的菰叶中上下翻飞,不多时已裹好一竹篮。
在墨凉镇时,因贺伯年老不爱吃,每逢端阳,贺敏之一向只裹白米粽应景,去年聂十三说玉州豆沙粽和鲜肉粽名扬天下,虽冷着一张俊脸不说要吃,言辞间却颇有遗憾。
贺敏之看不得他这等馋猫样,咬牙切齿的买来鲜肉,用细盐、姜片、艾叶等调了味,裹了三个蒸熟,放到白瓷碗里,筷子一夹,每个分成四块,块块见肉,芬芳和润,酥烂嫩鲜,肥糯不腻,吃得聂十三几乎要把舌头吞下去,双眼发亮,欢喜鼓舞之余,不忘拿出江家大少的派头淡淡赞道“不错,真是不错”却被贺敏之冷笑着一脚踢翻竹椅“饕餮之徒。”
想着不禁笑出声来,指间裹到一半的粽子倾斜,白米沙沙落下,贺敏之轻声唤道“十三十三”语气温柔酸楚,却又带了一丝决绝。
正自发怔,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徐延身着便装,一张胖乎乎的圆白脸上满是笑意“贺大人,皇上请您宫中叙话。”
贺敏之笑道“皇上此时不正饮宴重臣吗怎么有空见我”
徐延低声道“宫宴嘛,皇上露一面就行啦,贺大人最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今日又是端阳节,皇上怎会没空见您咱们赶紧去吧,别让皇上在丹鹤苑等急了。”
听到丹鹤苑三字,贺敏之神色微变,拎上几只粽子,道“走吧。”
丹鹤苑满种榴花,如火如荼。有些花已结子,隐约枝头,苍苔斑驳,落英缤纷,于极尽艳色中带了几分春去的哀婉。一只丹鹤带着两只小鹤在树下梳着雪羽,悠闲得趣。
看到贺敏之走近,文帝微微一笑“敏之来了,这些时日在大理寺可好”
贺敏之笑道“微臣很好,大理寺众人恪尽守职,对我也颇多照顾。”
文帝凝视着榴花,低声道“五妹极爱榴花。当年看她远嫁,实在是我毕生的憾事,现如今大宁国泰民安,四夷拜服,五妹却等不到这一天。”
叹口气“只为来时晚,开花不及春。”
贺敏之静静听着,待他说完,将粽子捧上,道“微臣不爱榴花,今日端阳,微臣按家乡玉州的裹法,给皇上裹了几个粽子。”
文帝喜道“徐延,拿去煮了,中午朕和敏之一道用膳。”
徐延凑趣笑道“江南的裹法原就和靖丰不同,贺大人着实有心,不枉皇上疼惜。”
忙拿了粽子下去。
文帝道“敏之,这丹鹤苑寂寞了二十年,日后你若有空,不妨多过来坐坐,也陪我说说话。”
贺敏之沉吟半晌,正待答话,一个人已大步走来,正是太子傅少阳。
太子一身淡黄锦绣轻衫,浓眉凤目,看到贺敏之,脸上却有种不加掩饰的憎恶“你怎么在这里”
贺敏之起身,恭谨行礼,却不答话。
文帝皱眉,不怒自威“朕让他过来的。不经传召,你擅入丹鹤苑又是为何”
太子低下头,声音里有些黯然“母后让我来看看父皇,问要不要一起进午膳。”
文帝抬眼看他“你身为太子,且早已出宫分府,不去陪宴众臣,却跑来宫里替你母后传这等些许小事,你懂不懂太子之道”
这番训诫,极是严厉,竟不避贺敏之。
又道“你十四叔在临州广施仁德,政行明断,朝廷上下,都赞其治国有道,你却终日荒废政务,不休学业,莫非要效仿你十一叔”
太子咬牙道“儿臣受教。”
文帝挥手“下去罢。”
太子起身,额头密密一层汗珠,狠狠看一眼贺敏之,转身而去。
贺敏之苦笑一声,道“皇上苦心,只苦了微臣。”
文帝凝视着他,与方才声色不动而雷霆万钧的气势大不相同,眼神甚是柔和,问道“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苦心”
贺敏之直言道“皇上寄厚望于太子,太子却分心杂事,怕温言劝诫不得奇效,故在微臣面前,严词训斥,来日太子定会奋发图强。”
文帝笑道“敏之不妨继续说下去。”
贺敏之一笑“微臣说完了。”
文帝微微眯着眼,眼角的皱纹带着岁月沧桑,更带着说不出的深沉智慧“敏之说话,习惯说一半留一半,不打紧,我帮你说出来就是。”
“你为官已经有些日子,太子的言行想必都看在了眼里,你这般聪明,怎会看不出太子浮躁轻率,却又好胜”
“他既浮躁,只能让他多与能臣接触,得他们辅佐;好胜却是好事,用檀轻尘与他做比,便可激他用心朝政。”
贺敏之立刻道“皇上英明。”
文帝拈起桌上一朵落花,笑道“且莫奉承,提到檀轻尘,我倒想提醒你,少与他接触相交为好。”细细打量手中榴花“繁艳生香,可惜沾了尘”顺手抛了出去,落入泥土。
贺敏之点头应道“微臣记下了。”
文帝笑问“当真记下了”
贺敏之看向那朵落花“臣不敢引天子震怒。”
文帝轻叹道“我今日发怒,却是为了太子擅闯丹鹤苑。”
看着丹鹤踱开,有些出神“二十年来,只有我才可以出入丹鹤苑,其他人等,一律不得擅入,包括皇后。”
贺敏之眼中闪过感动和惊疑,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说话。
大劈棺 正文 第十一章
章节字数4969 更新时间080705 21:44
这天贺敏之协同大理寺左少卿审完一桩仇杀案回家,一路上脑中都有些晕眩,似乎还能看到殿堂黑色石地上的猩红。
不到万不得已,贺敏之极少建议对人犯用刑。
今日这名人犯凶顽死硬,一百杖下来,血肉横飞,连骨头都露了出来,只把贺敏之看得直想作呕。
回了家,喝了一杯水才觉得好些,贺伯微笑着拿来一封书信,道“十三从楚州寄来这封书简。”
贺敏之大喜,接过打开一看,寥寥数行字
近日抵楚州,武当解剑池边破两仪剑阵,败于掌门青云太极剑下。武当剑法,绵里藏针,精深奥妙,此番交手,于江河剑大有裨益。
一笔字犹如长枪大戟,黄沙千里,淋漓纸上,贺敏之两根手指拈着书信,表情不屑“写出这种丑字,居然好意思拿出来现眼。”
转身却珍而重之的收到一方紫檀木盒中。
心里明白,聂十三正与自己分享他最为珍贵的历程心得,不禁窃喜。
又过数日,聂十三书信又至近日抵冀州,沧浪剑派,名不符实。
如此书信纷至,夏去秋来,已经攒了近十封,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木盒里。
九月初五,深夜。
贺敏之正自睡着,窗户突然打开,跳进一个人影,轻捷如灵猫,慢慢靠近了床边。
贺敏之睁开眼,笑道“十三”
却见聂十三一身黑衣,蹲在床前,笑着凝视贺敏之。
聂十三一身山林木叶的清爽味道,混杂着强烈的男子气息,静静沐着月光。
而月色映照在他身上,竟淡了幽雅,少了温润,硬生生有了大风骄阳般的热烈灿烂、勃勃生机。
贺敏之眨眨眼,琉璃样的眼珠水光清浅“你回来了”
聂十三哑声道“今天我生日,回来吃长寿面。”
贺敏之起身笑道“跟我到厨房”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鸡蛋面放到聂十三眼前,聂十三一把抓住贺敏之的手,眼睛黝黑而危险“想我不想”
贺敏之心中怦然,却嫌恶的甩开他温热的手掌“趁热吃面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聂十三低声一笑,也不再问,埋头吃面。
贺敏之打量着他,数月不见,聂十三更黑了些,也更矫健,蜜色肌肤在烛光下似一匹光华流动的缎子,充满一触即发的弹性,方才一路行来,发现他已比自己高了近小半个头,宽肩长腿,脸部轮廓更见分明。已近暮秋,却只穿着薄薄一件衣衫,隐见漂亮利落的肌肉线条。腰间悬着一把自己从未见过的剑。
贺敏之好奇,取下细看,只见剑身狭长,剑鞘上刻着“纯钧”二字,拔出剑来,霜锋雪刃,澄清如水,不由惊道“当真是越五剑中的纯钧”
聂十三用筷子卷着面条,问道“你知道纯钧剑”
贺敏之点头“越绝书中提到过这把剑。”念到“扬其华,如芙蓉始出,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说的就是它。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聂十三笑得有些暧昧,点漆般的眸子被碗中热气熏染得雾气迷蒙,难得的温柔似水“别人送的。”
似乎有些害羞,看了一眼贺敏之,解释道“只是朋友而已,你别多想了”
贺敏之默然半晌,觉得秋夜微凉,把粗布外衣裹得更紧了些,微笑道“当江湖侠少的确是好,鲜衣怒马,名剑风流。”
深深看一眼聂十三,决然道“你慢慢吃罢,我先回去休息,近来要复审的大案多得很,就不多陪你了。”
说罢起身,临出门又交代“吃完记得洗碗”
聂十三若无其事,低头继续吃面,嘴角含笑,眼神中满满的势在必得的自信和深沉。
第二天一早,贺敏之直奔厨房,却见贺伯正在做早饭。
桌上是聂十三吃过的面碗,洗刷得干干净净,还压着一张纸,贺敏之拿起一看,正是聂十三张扬肆意的字迹纯钧是武当青云道长所赠,放心。
登时怒道“放什么心跑到武当山跟人打架,打完还拿人家的剑,真是个强盗胚子早晚被捉到大理寺,到时候狠狠一顿板子,我才放心”
嘴角却忍不住上翘,一个纯粹的笑意清晨阳光般绽放开来。
贺伯端过两碗粥,笑道“十三昨夜回来了,逼着我这把老骨头陪他拆了半宿的招,天不亮又走了,真真是个闲不得的小狼崽子。”
贺敏之道“以后莫要理他就是了,大半夜的,拆什么招”
贺伯叹道“我已不是他的对手啦,只怕以后求着他,他也未必肯跟我比划了。”
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这个是以前你当了琴给他的,他说用不上。”
贺敏之接过银票,急道“怎会用不上,唉莫非他真要去打家劫舍不成”
贺伯笑了笑“莫要急,十三这孩子傲气得很,不会去做鸡鸣狗盗的事情,江家当年富甲中原,虽是抄了家问了斩,做父母的却难保不给孩子留条后路。”
拍拍贺敏之的肩“他父母在中原各钱庄都匿名存了一笔银子,他只需凭颈中玉坠和指印,就能提出。”
贺敏之怔了怔,咬牙道“这个白眼狼有钱居然也不告诉我他最好别回来”
贺伯喝完粥,却悠然道“我挺希望他回来。”
看着贺敏之,眼神里有深刻的不舍“小少爷遇到他之前,心里一直跟死灰一样,十三是个好孩子,有他在你身边,我若是哪天真气反噬死了,也是放心的。”
贺敏之的手死死捏住筷子,声音平静“贺伯,你要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