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轻轻叹息,而他就为了这飘渺无影的珍珠,差点把命丢在海中。
吃过粥后,泊哥进来帮李果换药,泊哥说“你那只海蚌没杀,养在水里。”
“快成精了,有车轮那么大。果子,里边要是有珍珠,那可不得了”
周政敏说得很激动,他清楚海蚌越大,年纪越老,蚌内有珠的话,那必是经年累月孕育的,定是颗极好的珍珠。
“嗯,我也不曾见过这么大的海蚌。”
李果卧席,微微笑着。
船回朱家滩,还未靠近,周政敏便说得将海蚌杀了,以免靠岸后,被人哄抢。毕竟这么大的海蚌不常见,此地也是龙蛇混杂。
泊哥这才拿刀切海蚌,他在甲板上切,李果坐在船舱内观看。
因为病痛疲乏,李果昏昏欲睡,强打精神看着。
泊哥开蚌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周政敏站在他身后,张着嘴,瞪圆眼睛注视,唯恐错过一个细节。泊哥每切一刀,周政敏就啊一声,真是比谁都激动,投入。
突然,周政敏噤声,他看海蚌的双眼打直,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泊哥平静地在海蚌中挖掏,取出一颗珠子,不大,约莫三分珠。须臾,又取出一颗,宛若龙眼般大小。
李果目瞪口呆,惊愕看着泊哥手中的珍珠。光色粉嫩,硕大圆润,在晨光中闪耀,看那个头,竟是颗六分珠
李果在店舍躺卧一旬,伤口才愈合,能下地行走。这期间,周政敏一直在照顾他。他帮李果遮掩受伤缘故,看护李果房间。往时只觉得周政敏有趣、风趣,不想他却也是位极靠谱,且讲义气的人。
周政敏问李果有何打算,李果说想回刺桐。
“那好,可要记得苟富贵勿相忘呀。”
“政敏,我回去安置好娘和妹妹后。我想去京城,到时你可要尽东道主之礼。”
李果这几天虽然卧病在床,但是痛并快乐着,因病痛和兴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顶着两只黑眼圈。
“那必须,招待果员外是我的荣幸。”
周政敏拍着胸脯保证。周家在京城是中下的人家,家境不算富裕,有位有钱的朋友,何乐不为。
“果子,不是我说你,你这名字一点气势都没有。”
“我有学名的。”
“哦,叫什么”
“南橘。”
李南橘,李果在心中唤着这个名字,神情先是沉重,继而是喜悦。
李果辞行周政敏、泊哥,以及林东家,登上海船。林期问他,怎么突然要回刺桐,李果说想家人。
海帆扬起,李果站在船尾朝岸上的人门挥手。他想,等他再次返回廉州,他要帮泊哥在陆地上买处住所。到那时,自己应该就是位购珠的商贾,衣着华美,踌踔满志。
船抵达刺桐,是个夜晚,李果当夜去见瑾娘,将揣在怀中,形影不离数日的六分珠呈上。
天未亮时,瑾娘和李果去见小孙,小孙二话不说,让人即刻开船,将瑾娘与李果送往广州。
比邻70回归 卷二完
李果凭借昔时在广州的见识, 委托瑾娘, 去拜访一位京城来的高官夫人,告知有颗六分珠要售卖。一般的商人, 甚至官员, 都买不起六分珠, 不是巨富、大豪族,根本无法支付它昂贵的价格。
瑾娘有过人的胆识, 而且她能言善道, 且熟悉珍珠。
高官夫人要求一睹真容。
李果这才携带上六分珠和瑾娘登门拜访。
单是珠价,便协商了数日。终于敲定价格, 一手钱一手珠。
这颗六分珠, 圆润光泽, 但有瑕疵,得钱八千缗。
李果在交子铺更换出好几张交子,他不敢携带大批的钱返回刺桐。
一路归程,真是心惊胆战。
得亏是小孙家的船, 否则一位少年, 身上有八千缗的钱财, 被劫杀几次都不为过。
李果低调返回刺桐。
李果回刺桐的消息,很快传到王鲸耳朵。王鲸冷笑说还敢回来,派番娃前去探看。番娃站在破烂的李家门外,没堵着李果,甚至连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找李果呢”
阿黄斜瞟番娃,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就找他, 怎么着,该不是连夜搬离,逃乡下去了”
番娃嘲讽,说时还不忘抖抖他一身新做的衣服。
“是搬走了。”
“搬哪去了”
“衙坊呀,衙坊静公宅。”
阿黄手一指,指向前方。
番娃唾骂离开,以为阿黄戏弄他,抬眼望向桓墙内的静公宅,隐隐还真得看到楼上有人。
静公宅自从那位赵提举走后,还住过一位判官,可也在去年秋时搬离,到现在宅子闲置多时,不应该有人。
抱着狐疑,番娃进入西灰门,走到静公宅门口,果然看到里边有仆人在洒扫、搬运物品。
呵,还真有人入住。番娃不屑想着,肯定是哪位新上任的官人。
也就在番娃把嘴一撇的瞬间,他眼角瞥到一个身影。那是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一身华美服饰,文雅贵气,他眉眼清秀,身材脩长,不是别人,正是李果。
番娃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惊慌失措地跑出衙坊,直奔城东去禀报。
不日,关于李果在廉州得到一颗六分珠,卖了万缗的事,在刺桐城内广为流传。许多好事者,还特意跑去静公宅探头探脑。不过李果自从搬到静公宅就深居简出,鲜少有人能够看到他。不说李果,连果娘和果妹都见不到踪影,静公宅大门严牢,仆人、门子不少。
能进出静公宅的,只有瑾娘、阿七、小孙等几位好友,及李果在衙后街的几位交好邻居。其他人闲人,一律被门子拦下,不管怎么分说,都不给进。
外人指责李果发财后就六亲不认、心胸狭隘。然而李果也不在乎,他穷困潦倒时,谁对他好,谁对他差,谁落井下石,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就是这么记恨。
午后,瑾娘带着弟弟小山到静公宅,见到李果笑语“小山吵着要找果妹姐,还想让果妹哄他睡觉呢。”果妹听到声响,走出来,问候瑾娘,蹲身帮小山擦鼻涕,牵着他到院子里玩耍。
瑾娘看着果妹离去,今日果妹穿得漂亮,头上绑着两条销金的头须。
刚搬进静公宅那会,果妹夜里总是醒来,执着蜡烛,到处走动,看着这舒适、漂亮的家宅。果娘问她可是睡不着,果妹说怕是梦,梦醒后,又睡在漏水透风的老房子里。
这事,果娘和瑾娘说过,也是一番唏嘘。
“果子,她看来也习惯了。”
“不说果妹,我有时也恍惚觉得是在梦里。”
李果做梦都想不到,他有天能够住进静公宅,还是住在赵启谟曾经睡过的寝室。
“往后可不能再这么称呼你果子,得换一个,要取个正式的名字。”
瑾娘认真说着。
“多年前,我在静公宅由赵舍人的书童教识字,那时赵舍人给我取了个学名,叫南橘。”
李果望着熟悉的庭院,风叶萧萧的梨树,幽幽讲述。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瑾娘轻轻咏诵,取这样的名字,是有其寓意和寄托。
李果点了点头,走至一株高大的茉莉花前,他眼眶泛红,然而不想被瑾娘发觉。
“这是个好名字,赵舍人也是有心。”
瑾娘称赞。她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当年那位翩翩少年郎,这些年过去了,大概已经长成一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吧。
“瑾娘,你来啦,快来喝盏茶。”
果娘从屋中走出,身后还跟随着一位丫环。果娘的衣服不似李果和果妹那般华美,褙子朴素无华,发髻上插着一支玉簪,素雅别致。
瑾娘笑盈盈走去,挽着果娘的手臂。
院中只剩李果一人,李果撷下支茉莉花,将它簪在巾帽上。他伫立在院中,背手听着风声。
买下静公宅,是因为这栋房子位于衙坊,王鲸不敢来造次。也因为这栋房子,曾住过赵启谟。
李果没在刺桐停留多时,他携带钱财,前往廉州。此时已近秋季,廉州珠熟,李果正好前去贩珠。
十七岁的李果,俨然是位老练的商贾,他身边跟随一位小厮,行囊里有笔纸、算筹,契纸。他贴身带着交子,像其他商人那般,缝进衣襟里。
抵达廉州,林期已知他获得颗六分珠暴富的事,见他焕然一新,也不惊讶。
李果先是去店舍找周政敏,然而政敏已回京,继而去朱家滩找泊哥。李果想买田宅给泊哥,然而泊哥说住不习惯陆地,也不会种田。他目不识丁,不懂陆地人规矩。李果拿钱予他,他却只识得铜钱,不懂金银。这令李果十分茫然。最终也不得不去兑换一箱铜钱,送予他,吩咐务必藏好。
李果抵达廉州不过一日,便有人急匆匆从刺桐赶来,告知他果妹遭海寇劫走。
无疑,这是专门候着李果离开,李果刚乘船离去,便去劫人。
李果恼怒奔回刺桐,阿七和瑾娘已在等候他。见瑾娘的双眼红肿,李果才知,竟是连小山也一并劫去。
两个孩子结伴去城郊踏青,由四五位仆人看护。却不想闯来一伙歹徒,光天化日之下,将人劫走。
“索要四百金,让初十夜晚送去洋屿。”瑾娘将封信递给李果。
今日已是初九。
“必然是熟人所为,否则不可能知道你我两家交好,两个孩子也常在一起玩戏。”
李果心里有个怀疑对象,气得将信纸揉做一团。
“枉他一个壮汉,何等下贱龌蹉,竟对着小孩儿下手。”
瑾娘显然也觉得是王鲸那伙人。瑾娘通过官司,从黄家抢回海月明珠铺,因此和黄家结仇。而王鲸联姻黄家,想来是这两家人联手。王鲸向来刁难李果,这次见李果衣锦还乡,必然是心生歹意。
三人商议一番,瑾娘和李果筹钱。李果将仅剩的钱都取出,想着这富贵本是天上掉下来的,如果不该为他所有,他也不怨愤。只是王鲸和黄家,他决不轻饶
小孙船,李果、瑾娘、阿七、小孙,一群人在初十夜晚前往洋屿。等候海寇出现。
信中写明不许报官,否则将两孩儿沉入海中。李果他们也只是单船前来。
夜明星稀,等待许久,海寇出现。
双方停泊于洋屿,李果和阿七提着金条,登岸前去交涉。六七海寇蒙面戴斗笠,并不言语,寇首察看金子后,示意手下放人。果妹和小山被从寇船上推下,阿七和李果急忙跳水去救。阿七救起果妹,李果捞起小山。五岁的小山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揪着李果衣服痛哭。
安然返回船上,李果揽抱果妹,果妹一头蓬乱的头发,手脸都是擦伤,果妹平静说“哥哥,他们中有个人我认识。”
“这帮坏人一直蒙着脸,也不敢说话,可是我看到一个贼寇手臂上有刺青,是个骷髅脸,嘴里还咬把刀。”
“我知道这人。”
阿七知道和桥有位无赖,手臂上就刺着个咬刀骷髅,平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一群人返回刺桐港,船还没靠岸,就见海港灯火通明,密密麻麻的人群。
原来是一艘番船靠岸,大概是运载来许多昂贵香料,以致市舶司里的官员,都赶来迎接。
不过,这声势也太过壮大。
“不对劲,半城的人都出来了。”
阿七站在船上眺望,不只海港堆满人,连四通的街道也是人山人海。
“确实不对劲,我觉得那番商有些眼熟,南橘,你看。”
小孙手指着灯火中心的一位高大番商,仔细看,那人是位华人,穿着番人的衣服。而在这番商身边,还站着数位番人,看装束像水手,却拿着藤盾武器。恐怕也是因此,才引来官员。李果照小孙所指看去,他还看得不真切,就听到岸边一个声音在喊他。
“果子你快下来”
岸上的阿聪,认出船上的李果,十分激动。
“啊”
然而四周人声鼎沸,李果听得不大清楚,只见阿聪拼命挥舞手臂。
阿聪推开身边的人,攀爬到一堆货物上,他竭声大叫
“你爹回来了”
卷三
比邻71京城相逢
初秋, 李二昆运载大量的安息香, 从登流眉今克拉地峡逃回刺桐港,离家九载, 终得归家。其中的磨难与辛酸, 不是三言两语能道明。
沉船后, 李二昆与五位水手扶着木板漂流两日,抵达登流眉。六人齐力伐木、造屋, 期候海船到来。不想未能等得华人海船, 便为当地一大酋捕获,送往深山, 斫木取香脂。雨林酷热、瘴气, 兼之监工暴虐残酷, 不过三载,死伤过半。
李二昆起先不堪其苦,思家心切,几番逃跑, 然而言语不通, 路又不认, 逃脱未遂,掠鞭无算。待至五六载,李二昆勤勤恳恳,终于学会当地番语,又因他懂得筹算,颇得番酋的赏识。然而番酋怕他逃跑, 仍在他双脚加枷。
登流眉战乱多年,海寇蜂起,他国海商不敢停泊,累年所采的安息香堆积如小山,无法外售。
待到第七年,当地大酋为他方番目所杀,番人、监工四散逃亡。李二昆与二位伙伴锯断脚枷,奔入香仓,匆匆用布袋装上安息香,乘船逃离。
登流眉的安息香最为上等,优越于它处。三人知晓若能活命归国,必当大富。无奈刚离港,便遭海寇袭击,重伤二人,其中一人在狂风暴雨中病死。
到此只剩李二昆和一位明州伙伴,两人驾驭番船停泊邻国真腊今柬埔寨。二人售卖少量安息香,得银锭数十。这才扮作番商,雇佣数位仆人,教他们做士兵打扮,以逃避海寇,扬帆前往刺桐港。
番船尚未靠岸刺桐,便惊动当地巡检司,巡检司士兵一路押送。即而靠岸,得知运载二石安息香,连忙报知市舶司官员。却也不知道是哪位好事者传言李二昆归来,已是位番王,还携带甲兵。以致满城人出动、围观。
安息香是极为名贵的海货,不得私售,市舶司官员,抽解十分之一税收,继而收购官卖。
官卖安息香,所得钱财巨额。李二昆一分为三,他一份、明州伙伴一份、归途病死者一份,赠予他的遗孀。
与李二昆相熟的人,这么多年,见他没回来,都以为他早喂了鱼。不想他安然无恙回来,还发了笔横财。羡慕的有之,嫉妒的有之。对果娘而言,她从来不求李二昆发财归来,只要人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好的喜讯。
一家人团聚,和和美美自不必说。
七年宛若一梦,李二昆离去时,李果才八岁,果妹还在果娘腹中。夫妇讲述这几年的辛酸,相拥而泣。提起李大昆的刁难和绝情,更是令李二昆愤恨不已。
李二昆自回来,便购下城东一处大宅,就在王鲸家隔壁。因有传闻,李二昆运输大量安息香入港,且事迹离奇壮义,已被上报朝廷,不久将封他为承务郎。王鲸只能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其实这也不过是李二昆雇人放出的风声,在海外受磨难多年,李二昆凭借智勇归国,小小一个王鲸,能有登流眉的监工可怕
自从,李家搬到城东居住,李果偶尔会在静公宅过夜,并照顾院中花花草草。
李家父子,眉眼有些神似,然而李二昆的仪貌更硬朗,不怒而威,李果则是柔美有余,刚硬不足。由于离别多年,父子俩相互陌生,尚有些疏远。果妹则不同,终日绕膝,李二昆也像掌中明珠般疼爱。
一日,一家子在用餐,李二昆问李果日后有什么打算,说他年纪尚少,现而今家里不愁吃用,他也受苦多年,不如读书去吧。
“爹,待那海寇抓到,追回儿的百两金,儿想去京城。”
李果有自己的规划,只因抓捕海寇审讯的话,需要他上堂,他还不能离开刺桐。
“那也好,爹听陈员外说,他家小儿也去了京城游学,你若过去,正好与他结伴。”
李二昆自打归国,已是刺桐的名人,经历传奇,何况十分富有,不说寻常百姓想结交他,就是富商、官员,见着他也要踮脚多瞧两眼。
“那百两金,未必能追回,寇贼钱财随手花去,至于缉捕海寇的事,爹前日才和严巡检喝过酒,他那边已有眉目。”
李二昆显然觉得花百金买果妹值得,人安然无事便好。
“阿昆,要真是王家那孩子主谋,能抓他对质吗”
果娘心地善良,可也经不起王鲸几次三番这么祸害她的孩子,必然是要算账的。
“自然能,只要抓到寇首,还怕他不招。”
港口的商人、官员对海寇深恶痛疾,人人喊诛杀,海寇又怎会去包庇王鲸,帮他揽罪。
到深秋,海寇果然抓到,追回部分金子,还把王鲸押上公堂对质,判了王鲸勾结海寇的罪名,羁押在监。李果看他当场扑跪在地上,像只斗败的褪毛鸡,哪还有昔时的跋扈蛮横。想来就是欺软怕硬,欠收拾。
深秋,李果启程离开,身边跟位十五岁的小厮,叫阿小。
李二昆希望李果能走仕途,读书,考取功名,然而李果知道他兴趣不在此。年幼时努力识字,是为了日后改变命运,能当个识字能记账的伙计。他虽然羡慕读书人,但他更喜欢当商人。
李果走的是水路,先南下广州,他在广州和一人有约,要救她出泥潭。而后由广州出发,向北行舟至明州,再陆行,抵达京城。
待李果抵达京城,已是冬日,雪花飞舞。
身为南人,李果从未见过雪。
站在谪仙正店的高楼上,李果鸟瞰恢弘壮丽的国都,飘落一头一肩的雪花而不未觉察。
“小员外,雪越下越大,你将风袍披上。”
阿小递来一件风袍。李果待他亲善,他待李果尽心尽职。
李果套上风袍,把手捂在袍子里,冷得哆嗦,却又不舍得进屋。
这里的每一物,每一景,有一个人必是极熟悉的,他是否曾站在这里,这家京城最上等的酒楼,和友人温酒看雪,笑谈风生
终于来到了赵启谟生活的地方,来到了京城,身为异乡人,李果不知道如何去找寻启谟。人生地不熟,语言倒是能通。
且先问问郑楼街的周家珠铺在哪
郑楼街挨近太庙,在热闹商肆里,有家门面奢华的周家珠铺。李果进去,掌柜还以为是要买珠,听李果口音是位南人,看他穿着华贵,让伙计好生招待。
“我并非来买珠,是寻一位友人,周政敏。”
“政敏”
掌柜带着狐疑,但见李果不像在开玩笑,于是使唤伙计“去仓库把阿四喊来。”
伙计匆匆离去。
掌柜示意李果落座,问李果怎么结识周家的阿四。
少顷,周政敏汗流浃背跑来,手搭在门框上,上气不接下气说“果南橘,你怎么来了”
李果和他结伴离开珠铺,沿着郑楼街行走,听周政敏交谈,李果才知道政敏在珠铺并不受赏识。虽然他会读会写会算,然而他家穷,在家族里没地位。还是娘去请求大伯,才得进珠铺。
“南橘,见你这副装束,必然是发财了,你来京城,可是有什么打算”
周政敏双手插袖,悠然自得。
“我想开家珠铺,然而我财力有限,想由小做大。”
李果笑语。他花费的钱财,皆出自自身,他未动用过果爹的钱。突然爆富,让人如饮了美酒般飘飘欲仙,然而李果懂得,万贯家产也有耗尽的一日,还是自己挣点实在。
“哎呀,这是要把生意做到京城里。还缺合伙人吗我回家把屋中那张楠木祖床卖了,跟你混”
周政敏双眼泛光,他做梦都想自己有家珠铺。
“自然是想找你合伙。”
李果抬头看天,又是纷纷的白雪。
他一个浮客,在京城还没扎根,想做个生意谈何容易,然而周政敏不同,他是京城人。何况,李果始终很感激政敏,在廉州时的帮助,也很敬佩他为人。
这之后,周政敏和李果有空便去街巷行走,查探,想找个好地点,租处价格合适的铺子。
一日,两人来到朱雀门街,从街前走至街后。那是个黄昏,街上出现几位带仆人的学子。李果也只是随口问着“这里该是有个学府。”周政敏说“有的,太学便在里边,不说太学,国子监,贡院也都在里边。”
太学,二字,让李果打了个激灵。
赵启谟离开广州时,和李果说他即将进入太学就读,那已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他还在这里吗
李果低头想着心事,突然听到前方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二郎先行走了,你们还愣着干么,快跟上”
李果连忙抬头,寻觅声音来源,见前方一位伶俐少年手中提着文具盒,匆匆在追赶着什么,他身边还有两位粗布打扮的仆人,像似马夫之类。伶俐少年追着的是桥上一位绛袍士子,士子骑匹俊美白马,信手由缰,人马的身影,很快被桥上的人潮挡住。
“快跟上。”
少年回头对身后的马夫催促,他穿着打扮像似位书童。
“啊。”
李果惊愕一声,他认出这人正是阿鲤。李果慌忙寻觅人潮里的绛袍士子,哪还有他的踪迹。
“怎么了”周政敏不解。
“似乎是一位故友。”
“那为何不上去相认”
“他未必想见我。”
李果苦笑着,他轻轻拍落肩上的雪花,雪花沾在温热的手心,而后融化为水。
哪怕至今日,至此时,李果心中的邪念也未能斩去,反倒越发炙热。他便是为了赵启谟而前来京城,哪怕内心还有个游学、经商的借口。
“那你不如试试,从他跟前走过,看他认不认你”
周政敏倒是没有交恶的友人,只不过他也曾有喜欢的女子,还在女子宅院外徘徊过。
这样也行,李果想,不失是个办法。若是赵启谟仍旧对他不理不睬,那他也该死心。不如做下试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已删除番船上有女眷,放心食用,果爹没有小老婆
づ ̄ 3 ̄づ
比邻72 太学旁的瓠羹店
抵达京城后, 李果在城南一家馆舍入住, 馆舍位于朱雀门东,是处极热闹、繁华的地区。
这里离周政敏家近, 方便两人走动。这些时日, 两人还在寻找适合的店铺, 因周政敏在伯父珠铺帮忙,出行不是那么方便, 基本都是李果在走动。
李果不想引人注意, 出行喜欢穿粗布衣服。李果看中朱雀门街旁的街心闹市,在那边流连数日。有几次, 李果走到了朱雀门街的南面, 远远看着太学。
他想启谟应该就在里边就读, 然而想要见上一面却不容易。
太学相邻国子监,国子监相邻贡院,这一带,有无数学子、官员出入, 氛围肃静, 门户严实。
午后, 李果进入太学南门对街的一家瓠羹店,点上一份瓠羹,慢慢食用,不时抬头注视南门。
此时正是学子读书时辰,南门寂静无人。
来到京城,李果第一次吃到瓠羹, 这是京城随处可见的食物,相当美味。
太学旁这家瓠羹店,名唤老刘瓠羹,店面简洁、朴实。店家是位五十多岁的老汉,店中还有位瘦小的老妪,是老汉的婆娘。
午后,就李果一位食客,老汉灶旁忙碌,熬羊汤,香气扑鼻。老妪坐在店门口,慢吞吞地削瓠子,李果大声问她“老婆婆,店里就你们两人,没有个帮手吗“
老妪慢悠悠说“有个儿子,不堪用。”
“怎不请位伙计“
李果想这家瓠羹店位置好,食物又美味,生意该是很好,到吃饭的时辰,食客涌来,他们两位老人如何应付得来。
“也有位伙计,每日过来和面,现下回家去了。”
老汉往汤水中筛羊肉,大块的羊肉煮得熟烂,他捞出放在案板上切片,动作娴熟。
“我看过些时辰,学子们该出院了,你们二老忙得来吗”
李果用着唠家常的口吻。
“忙不来,能卖多少是多少。”
老汉似乎也不大在乎,把切好的羊肉,捧到大盆里,又开始剁姜。
李果想他们夫妻大概从事这行多时,想来也挣得不少钱。京城人日子过得好,不是缺衣少食,而来卖瓠羹,恐怕是闲不得。
“我来当二老的伙计如何”
李果将碗筷收起,微微笑着。
“不要浮客,再说了,你会当伙计吗”
老汉直摆手,这来历不明的人,他不要。
“我以前卖过包子,官话我也懂说,工钱不要求多,少少给些就行。“
李果拱手,神情认真。老汉这才仔细将李果打量,这是位温雅、秀美的少年,听口音是外地人,却不知道来京城做什么。
“你是哪里人氏”
“刺桐人氏,姓李名南橘。”
“怎得到京城来”
“过来京城见友人,寻个营生。”
“我怎知你说的是实情”
老汉在这里卖瓠羹多年,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常有些无赖小儿,奸诈混子,欺他年老,想来夺他的食店,赚他的便宜。
“郑楼街,周家珠铺的周政敏,可为我作保。”
李果想也是一时所需,不得已把周政敏拉出来。
“老头,我看他挺和善,觅口饭吃,出门在外不容易。”
不知何时老妪削好瓠子,抬头说着。
“明日你将周家阿四唤来。”
“谢谢店家夫妇。”
李果欢喜行礼。
夜晚,李果到周政敏家拜访。
周家是座大宅,只不过周政敏家住在大宅的一个小院里,看着有些破败。周爹就周政敏一个孩子,政敏在家族晚辈中排行老四,因此都叫他阿四。周爹早亡,政敏和母亲贺氏相依。
李果来时,政敏刚回家,李果邀政敏出去饮酒,两人前往一家酒肆。
政敏说“果员外,何必见外呢,在我家吃饭不也挺好。”
李果常去周家,也不时在周家吃个饭,他为人亲善,很讨贺氏喜欢。
李果说“怕你娘听到,让她担心。我跟你说下,你觉得这事你能做吗”
李果将瓠羹和作保的事说了。
政敏听得一愣一愣,问道“你好好员外不当,跑去当什么小二”
李果也觉得自己行为荒诞,默然。
“可是要见你那位就读太学的友人”
周政敏多多少少在李果那边听到赵启谟的事情,当然李果也只是告诉他是位童年玩伴。
“我那天出的馊主意。”
周政敏懊恼拍头。
“政敏,你为难的话,我另外想办法。”
“不为难呀,只是,南橘。”
政敏的眼睛盯着李果看,看得李果困扰。
“我怎么觉得,这哪是找友人,根本是在追求世家女子,要这般曲折、委婉。”
好在是夜晚,酒肆灯火昏暗,周政敏没能看清李果红着脸。
“那不一样。”
李果小口喝酒,小声辩解。
因为有周政敏的得力相助,李果如愿在老刘瓠羹店当伙计。
李果一身粗布衣服,腰间围裳,招呼食客,热情洋溢,手脚敏捷。老刘夫妇看着十分满意,想是捡到一个好伙计,还只要一半工钱。
对李果而言,当个食店伙计,那再简单不过,招呼客人,抹擦桌子,任谁都会,李果当的轻松。
食客里边,有太学和国子监的书生,也有官员,及附近的居民。
瓠羹一碗不便宜,来瓠羹店就餐、托仆从前来购买的,都不会是清贫之人。
起先,李果以为会在瓠羹店遇着赵启谟、或者阿鲤。然而在店中二日,竟不得见,哪怕是个身影,也没寻觅到。
又是一个黄昏,学子们涌出院门,十一二人到瓠羹店落座,此时店中早有几位食客,是市井百姓。李果匆匆招呼,端来数碗瓠羹,分送各桌。
“小二,说了不要葱,怎得放葱,耳聋了”
一位方脸汉子,把筷子用力往碗上一拍。
“客官,别生气,我这就换一碗给你。”
李果分明记得这人,压根没说过不要放葱,他对每位食客的要求,记得清清楚楚,但他不分辩。做生意嘛,和气生财。
“我正饿着肚子,你说换一碗就了事”
方脸汉子还得“理”不饶人,一双凶恶的眼睛在李果身上打量。李果想该不是和老刘夫妇有积怨,跑来捣乱。
“客官,我让掌柜汤放凉些,再盛一碗,换你这碗。”李果仍是笑意不改。
“那不成,今日非得个说法。”
方脸男子一掌拍在桌上,震的邻座汤洒,同桌食客慌乱散开。
李果恼怒,隐忍不发,抬头见老刘不声不响,从灶中抽根火夹,朝他们走来。
“给什么说法爱吃吃,不吃走。”
老刘气势吓人,将方脸汉子撵走。
李果摆脱纠缠,回到灶头端羹,跟老刘说“奇怪,他也不曾说不要放葱。”
“街前也有家瓠羹,那地痞和我竞争多时,常派人来骚扰。”
老刘习以为常,这是同行相嫉,欺他年老。
“小二,还劳早些将瓠羹送来,小生腹中饿号呢。”
一位锦袍书生,仰起张俊逸的脸庞,满脸笑意。
看他穿着打扮,必是世家的子弟,真是风流倜傥,一笑让人如沐春风。
“来了来了。”
李果连忙将一碗瓠羹放置在他面前,温和说“小官人,请慢用。”
又将其它几碗,分派给同桌的书生,就听其他人揶揄,他是小官人,我等便不是了吗
一阵笑声,热热闹闹的。
待这批食客陆续离去,天也已暗下来,路上寂寥,偶尔才有行人提灯路过。
李果收拾碗筷,抹擦桌子,心里叹息着这一天又过去了。
清理完毕,李果解下围裳,跟老刘说“掌柜,食客打赏我钱,看着不少。”
李果从身上掏出一把铜钱,约莫十三四个。
“你收着吧。”
老刘一副一言难尽地的表情。
往日他和婆娘一起伺候这群食客,可从没人会打赏钱。
这位外乡来的少年,眉眼如画,温和细致,也难怪讨这些食客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