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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邻 第21节

作者:巫羽 字数:16500 更新:2021-12-30 13:08:00

    阿鲤端着钵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搁放在桌上。

    赵启谟头也没抬, 淡然说“早些时候才喝下, 这次又是什么”

    “是灵芝汤。”

    阿鲤将钵中的汤盛出, 滤去药渣和龟肉,勺出半碗琥珀色的汤水。

    “阿鲤,将整钵送往四合馆。”

    赵启谟不想喝,他是有些失血, 可犯不着这么大补。李果那边倒是需要药膳, 想必也没人做给他吃。

    “可是公子, 夫人说你若是不爱喝,多少也喝几口。”

    阿鲤做为一个仆人,蛮为难,两边话都要听。

    “拿来吧,其他送去李果那边。”

    赵启谟搁下书,将手伸出。阿鲤把半碗灵芝汤递给启谟, 余下的收起。

    这两天,阿鲤不时往四合馆跑,赵启谟差遣得频繁。

    端起碗,赵启谟看了眼碗中的汤水,不辨味道,仰头饮下。

    灵芝入口味苦,后则清甘。

    阿鲤将半钵灵芝汤端回厨房,找来一个竹制的食盒,装在里边,提着外出。他路过院子时,正好撞见赵启世。

    “上哪去”

    “阿郎让我将药汤送去四合馆。”

    “四合馆”

    “回官人,李工住在那儿,前些日子被歹徒打伤,卧病在床。”

    “是李果吧。”

    赵启世恍然,他心里虽然觉得荒诞不经,可也没拦阻,放任阿鲤离去。

    听爹娘说,当年,赵启谟住在刺桐,和一位叫李果的邻家子交好。是位市侩小儿,因住得近,便也就相识。这终究是孩子时的事情,年幼时交友不辨贵贱,年长后,怎还是如此。罢了,想是念着旧情,启谟一回京,两人往后也不会再有干系。

    阿鲤匆匆离去,将汤药送到四合馆,打开瓷钵,汤药还温热着。

    “这是什么”

    李果认得出是汤药,可他不曾见过灵芝。

    “是灵芝汤。”

    “里边好像还有龟壳。”

    李果拿汤匙从碗里挑出一片带皮的龟壳。

    “是甲鱼,不是乌龟。这汤大补,一钱灵芝要许多银子,用的是秦家铺最好的灵芝。”

    “阿鲤,那我不喝了,给启谟喝。”

    李果谗虽谗,可一听阿鲤这么说,就不敢下口了。

    “这倒让我为难,公子说要拿给你喝,我拿回去要挨训。”

    阿鲤可怜巴巴地说。其实他拿回去,顶多再让他跑一趟,赵启谟从不训斥仆人。

    “那你代我谢谢启谟,告诉他往后不要再送来,我这边也有药膳吃。”

    前日,阿棋给李果炖了党参猪尾巴,说是对养伤很有好处。

    “会代李工传达。”阿鲤收拾食盒,准备离去。

    “我这儿有件启谟的袍子,沾了血迹,我看是织金的材质,价值不菲。”

    李果搁下碗,从枕下翻出一件折叠整齐的紫袍,递给阿鲤。

    “这么好的衣物,洗洗还能穿。”

    就是再富贵的人家,对于织金的衣物也十分宝贝。李果吃的是不懂,可在珠铺待得久,学会从客人的衣着打扮分辨身份,他对穿得了解不少。

    “原来这件紫袍,在李工这里。”

    阿鲤露出惊讶的表情,继而又狐疑地瞟眼李果。

    衣袍是贴身之物,怎么会在李果这边呢。不过阿鲤年纪小,也不大往那些方面想。

    阿鲤抱着紫袍回去,路过廊屋,又教赵官人瞅见,还一眼认出抱着赵启谟的紫袍,不过也没有询问什么。

    李果那边,馆舍里只有他一人,他捧着一只大碗,咔吧喀吧啃着甲鱼的甲壳,咬下裙边。他胃口极好,把炖得烂熟的甲鱼吃掉,汤也咕噜咕噜喝得一滴不剩,就连几块漆黑的灵芝,他也咬嚼吃下。想着灵芝这么贵,不能浪费,只是怎么那么苦,不大好吃。

    午后,吃饱喝足的李果昏昏欲睡,趴在床上,打开小木箱,算着钱。李果的积蓄少得可怜,往时还能去妓馆跑腿,每天都有收入,现在妓馆自然不会去,又有伤在身,珠铺那边告假。昨天李掌柜说可以先预支工钱,恐怕也只能这样了。

    小木箱里有三十六文钱,以及一个金香囊,一颗圆润无瑕的四分珠。这小木箱,堪称宝箱。

    李果收好木箱,将木箱压在脑后,伪装成枕头。

    午后李果睡去,醒来见珠铺的人都在,有李掌柜,阿棋、赵首、甚至陶一舟也来了。李掌柜拿来工钱,阿棋带来外头买的肉羹。

    李果从床上坐起,招呼众人。

    “这儿不错,李果你一人住,月租得有多少”

    陶一舟家就在城西,不用租房。

    “这样的房间,一月也得有二三百文,啧啧,这伙计住的房子,都快赶上掌柜了。”

    赵首挑拨着,他仍是处处针对李果。

    “不用,这房间小,往时放杂物,馆主厚道,没收多少。”

    李果被赵首说得心虚,他是之前在妓馆跑腿挣了不少钱,才搬来四合馆,以他一个小伙计身份而言,确实是住得很好。

    “这是一贯,省着些花。”

    李掌柜将一小袋钱递给李果,这便是预支给李果的工钱。

    “谢掌柜。”

    李果致谢。

    “果子,快把肉羹吃下,还热着呢。”

    阿棋端着一碗肉羹上前,要喂李果,李果不好意思,抢过汤匙说“我自己来。”

    这两日身体康复得快,昨日手指拿汤匙还拿不稳。

    李果低头吃肉羹,吃得油光满面,眉眼带笑。他身边这些人自顾谈着王承信、海船,巡检司等事。陶一舟感慨“果子交友广泛,就连仇家也不是一般人呀。”

    好在,没多久陶一舟和赵首便离去,他们和李果平日没什么交情。

    “依我看,你书信一封,让阿棋带去孙家船,托寄回家。你伤成这样,身边没个人看护怎么行。”

    李掌柜还是担心李果的伤情,明日阿棋就得去珠铺帮忙,将没人照顾李果。

    “掌柜,我娘孤苦,妹妹年幼,我不想让她们担心。我一个人能行,我今天就能下床走动了。”

    李果为让李掌柜信服,真得爬下床来,挺起腰肢,努力站直。

    见他这样逞强,李掌柜不忍心说他什么。

    “果子,我明日晚上会来看你,带胡饼来。”

    阿棋拍胸部承诺着。这两日多亏有他。

    自此,李果独自一人养病。每日午时,阿鲤会送来补汤,夜晚,阿棋会送些吃的过来。

    李果终日不是吃就是睡,恢复得很快。

    到第四天清早,李果已经能自己下楼,走到对街食店买面吃。午时,阿鲤再次过来,提来的是参汤。多亏老赵家的补品,李果这几日吃得满脸红润,比病前的脸色还要好看。

    唯可惜,脸上的淤青略有残留,额头拆线后,也留下一道疤痕。

    李果爱美,会端着镜子,把脸照来照去,并抓下一缕头发,将额头的疤痕遮掩住。

    听大夫说,疤痕渐渐会淡去,不过李果也不知道那得多久。

    咕噜咕噜喝着参汤,汤水灌完,李果把整根的人参当菜啃,连碗底的肉渣都捡起来吃掉。阿鲤在一旁看着,瞪大着眼睛。毕竟老赵家的人,吃饭十分文雅,连老赵家的仆人,吃相没这么难看。

    将空碗搁下,李果打个饱嗝,问着“你家公子近来还好吗好些时日没见他。”

    李果这几天,天天都在想赵启谟,可他也不好意思问,一问就像在说启谟怎么不来看我。

    “李工,有所不知,公子被禁足了。”

    阿鲤每天都看到自家公子在读书,他这人沉静得下来,只准在院内活动,却不喜不怒。

    “被签判官人禁足吗”

    李果惊诧,心里又不安,想着是因为他的事吧。

    “是呢,公子他私自出海,而且总之就是惹怒官人。”

    而且还带伤回来。不过这句阿鲤不敢说,赵启谟吩咐过,不要告知李果。

    “是因为我缘故,才害他被禁足。”

    李果黯然,难怪这么多天看不到启谟。

    “有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说。”

    阿鲤常往来馆舍,和李果相熟,他又是个半大的孩子,藏不住事。

    “阿鲤,你快说。”

    李果着急,越是欲言又止,越让人焦虑。

    “我听内知说,公子好像要回京了,听得不大真切。”

    “你说什么”

    李果震惊地从床上腾起。

    夜晚,在馆舍思虑多时的李果,更换衣服,擦洗手脸,梳理头发,他提上灯笼,准备前去城东。

    自午时阿鲤告知他启谟要回京,李果就恍恍惚惚,不知不觉,在床上呆坐到一个午后。

    他难过得茶饭不思,连阿棋送来的鱼粥和胡饼都没动。

    想着阿鲤也没说是不是真的要回京,又想着启谟本来就说只是来广州暂居。

    李果走出馆舍,缓缓朝城东前去。他走至半途,便气喘吁吁,毕竟身体还未康复。

    他没有停下脚步,一步步靠近城东官舍,站在官舍门外,李果已汗流浃背,领子和头发泡湿一片。

    李果扣门,开门的是内知,他认识李果,让李果进屋,他去通报。

    李果待在院中,冷风一吹,李果浑身哆嗦。等上许久,等来的不是赵启谟,而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他的样貌神似赵启谟,李果想这是启谟的兄长赵签判官人。

    “见过官人。”

    李果行礼。

    “你便是李果”

    仆人的灯照在李果脸上,赵启世将李果端详,诧异发现这是位秀美的少年,衣着打扮不像粗人,言谈仪态文雅。

    本以为李果是位粗鄙的贫家小儿,然而仔细想想要真是如此,他又怎么能当珠铺伙计。

    “回官人,我是李果,前些日子多亏赵舍人搭救,今夜特意前来致谢。”

    李果躬身,他出汗疲倦,头也有些晕沉,仍是低着头,弯着腰。

    “小弟季考将至,埋头苦读,不便见你。李工的谢意,我会代为传达。”

    如果李果样貌普通,赵启世或许会放他进去,然而此时的赵启世,心里埋了阴霾。

    听到这样的措辞,李果默然,和赵签判对话时,李果不敢对视他的眼睛,这位官人沉稳庄重、浩气凛然。

    “李工还有其他事吗”

    昏黄灯火映在李果的脸庞上,李果低头、郁结的神情,显得委婉、唯美。赵启世的神色再沉一分,他是位极其敏锐的人。

    “没有了,谢官人,我这便离去。”

    李果再次鞠躬,转身朝门口走去,他那身影看着孤寂、忧伤。

    赵启世立在院中,目送李果离开。

    比邻65来日相逢无期

    绿珠来时, 李果躺在床上, 一动不动,屋中也没点灯, 把绿珠吓着一跳。

    “果子, 睡着了吗怎得不点灯”

    好在窗外有月光, 勉强能看到油灯所在位置,绿珠用火折点灯, 微微的灯光亮起, 照得李果身影,见他缩在被中, 无精打采。

    “绿珠吗”

    “哎, 是我, 胡郎说你被人打伤,我偷偷跑来看你。”

    绿珠将灯盏搁在床头,搀扶李果坐起身来。

    “伤哪了,我看看。”

    绿珠端详李果的脸庞, 脸上的淤青基本上消失, 灯火昏暗下, 也看得不真切。

    “我好多啦。”

    见到绿珠,李果微微笑着。

    “该不是睡了一天,饿吗”

    见李果人脸上没伤,就是精神不大好,绿珠把心放下。

    “不饿,之前珠铺有位友人送来插肉面, 还未吃。”

    李果摇摇头,他就是倦得不行,连对吃的也提不起兴趣。

    “午后的面,早糊啦。咦,屋内气味这么浓,你窗户要拉开。”

    这是屋内不通风,弥漫股浓浓药味。

    绿珠朝窗户走去,窗户挨着床,绿珠觉得脚下被什么物品绊着,低头一看,是放在床下的脏衣物。

    李果卧床五日,更换不少衣物,也没人帮他洗,都堆在一起。

    “果子,你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竟没个人在身边照顾你吗”

    绿珠心疼地问道,她弯身将脏衣物拾起。过来馆舍时,见到馆舍前有口井,可以去那边洗衣服。

    “有个珠铺的伙计照顾我,就是给我送插肉面的那人。”

    李果说的是阿棋,然而阿棋也就只有最初两天陪伴他。

    “那怎么没见着他,该不是珠铺关门后,才来看你一眼。”

    绿珠抱怨着,将脏衣物堆到脸盆里,她开始扫地、整理杂乱的物品。

    不得不说女子就是手巧,不会功夫,地扫好,桌台整洁。

    “果子,你别睡,我去给你买米粥。”

    见李果昏沉沉,绿珠摇了摇李果肩膀。

    “绿珠,你快回去,被馆婆发现,你要挨骂。”

    李果睁开眼睛,见绿珠还在,为她着急。

    “妈妈今晚不在呢。”

    绿珠对李果俏皮地眨眼睛,她往日也总是这么活泼。想着她这些时日在馆舍里,应该没再被人欺负,李果心里也欣慰。

    绿珠下楼去买来一份米粥,敦促李果吃下,而后她抱起脏衣服,到井边清洗。李果躺在二楼,也能听到她拍打衣物的声音。

    李果感到愧疚,他爬下床,披上衣服,走到窗旁,看着楼下。

    冷风抚脸,李果顿时清醒许多。别人可以颓废、抑郁,可他李果不能,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娘和妹妹还要靠他;他也曾跟绿珠说,要帮她嫁个好人家,怎能忘记。

    至于赵启谟,他就像天上那轮月亮,很璀璨,然而够也够不着,只能望月哀叹。

    绿珠衣服洗好,拿上二楼,李果和她一起晾晒,两人闲谈。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李果也没留意,直到传来阿鲤的声音“李工在吗”

    “在的,阿鲤你进来。”

    李果以为阿鲤又是来送汤药,他没过去开门。

    阿鲤推开房门,他走进屋,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食盒,而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人一身紫袍,仪态端庄。

    “启谟”

    李果错愕,他手里提条湿裤子,水珠滴在鞋上都没察觉。

    “嗯,是我。”

    赵启谟对李果轻轻点头,时隔多日,他出现在李果眼前,也是他第一次抵达四合馆。

    “果子,这人是”

    绿珠小声问李果,她躲在李果身后,贴耳问李果的动作很亲昵。

    “是我友人。”

    李果和绿珠温和说着。

    “妾绿珠,见过郎君。”

    绿珠上前行礼。这位年轻男子看着像位官人,绿珠原本退缩,听李果说是他故人,才出来行礼。

    赵启谟目光朝绿珠投去,只是颔首。灯火昏黄中,只觉是位娇媚的女子,打扮鲜丽,分明是先前见过的妓家。

    “果子,我得回去了。”

    绿珠低声和李果说着,自从赵启谟进来,她便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赵启谟看她的目光严厉。

    “夜路昏暗,你提我的灯回去。”

    李果取来灯笼点燃,递给绿珠。又回头对赵启谟说“启谟,我送她下去,你先坐会。”

    “不用不用。”绿珠走至门后,着急瞪李果一眼“不用你送,快回去。”将李果往回推。

    李果讪讪回去,迈进房门,见赵启谟就站在门口,适才的情景,显然被赵启谟看到了。

    “是先前那位馆妓”

    赵启谟问道。

    “是的,她听人说我受伤,过来看我。”

    李果也想不到这么巧,两人又逢面。

    “启谟,我听说你被禁足,今夜怎么过来了”

    李果完全没料到赵启谟会到四合馆来。

    “我来,有要事找你,你过来。”

    赵启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朝李果招手。

    李果听赵启谟说有要事,顿时如落冰窖,想着大概是要说回京的事。

    挪动双腿,走到赵启谟身边,挨得近,闻到启谟身上的龙涎香气息,真令人怀念。

    “我听阿鲤说,昨日你额上的伤拆线,你把头发挽起,我看下。”

    李果听得一愣一愣,不过也顺从地将额前头发往后抓,露出额上缝合的痕迹。

    “阿鲤,你将药膏给李果。”

    赵启谟看上一眼,回头对阿鲤说。

    随即,李果手中多出一个圆圆的瓷盒。

    “每夜薄薄一层涂抹,一月后有奇效。”

    赵启谟话语刚落,便看到李果露出欣喜的表情。

    “谢谢启谟。”

    李果打开盒盖,把药膏凑在鼻边一闻,有着淡淡的香气。这是启谟给的药膏,效果肯定非同一般。

    “身上的伤褪了吗脸上的淤青,看着好了成。”

    赵启谟温和询问,他坐的位置背光,哪怕坐在赵启谟对面,李果也觉得不真实。这漆黑的夜晚,昏黄室内,赵启谟就坐在他眼前。

    “都好了,我明日就能回去珠铺干活。”

    李果低头看手指,他手上的伤痕浅淡,先前伤得多严重,没有一根手指完好。

    赵启谟听闻,也只是点头,他转身对阿鲤说

    “阿鲤,将参汤端给李果。”

    “不用,启谟,不要再送汤药给我。”

    李果着急地摆手,这些时日,吃下赵家许多补汤,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最后一次,没有下遭。”

    赵启谟平静说着。

    阿鲤将参汤倒在碗里,递给李果,李果接过,端着,没有动弹。

    “趁热喝。”

    赵启谟催促。

    李果心事重重,他隐隐觉得,赵启谟这夜突然出现,是来和他辞别。

    他自然是要回京,就像幼时娘也说过,你总不能不让他回家吧。

    李果一口肉一口汤,拼命吃,他停下汤匙的话,只怕是要流泪。

    “阿鲤,你先回去,我随后返回。”

    赵启谟遣走阿鲤,他说这话时,李果停下动作,抬眼看他,双眼蒙着水气。

    阿鲤领命离去。

    房内顿时寂静,落针可闻。

    “我明早启程回京。”

    赵启谟轻轻说着。

    李果将碗搁放,低着头,沉寂无声。

    “我想看看香囊。”

    赵启谟起身,走到李果跟前,他提起一样物品。

    “在这里。”

    李果好会才反应过来,他走到床榻,取出小木箱。赵启谟跟随过来,两人坐在床上,小木箱在正中。

    李果打开木箱,取出金香囊,赵启谟仔细看着,他抬手碰触李果的手指,从李果手中取走香囊。

    三年多的时光,这香囊崭新得仿佛刚制作时,上头没有一点污浊,可见李果很爱惜它。

    “我若是要取走它,你给吗”

    赵启谟将香囊捏在手心,他试探着。

    “这本是你的物品。”

    李果虽然吃惊,但还平静。

    香囊在启谟手中,李果将小木箱盖上,放回原先的位置。

    “我原想登府当面谢你救我,不过我没能见到你。”

    李果想起昨夜的事,那位官人待他的态度,像在公堂上审视犯罪的小民一般。

    “我兄长与我说了,你昨夜到官舍找我。”

    赵启谟知道这件事,他兄长便是这样,答应代为传达,就会传达。

    “你先前并未提起要回京,我以为你会多留几日。”

    李果话语没有埋怨,只是不舍。

    “我即将进入太学就读,此次来广州,是护送嫂嫂侄子过来。”

    赵启谟在广州本来就待不久,何况因为私自出海,受伤的事,令兄长觉得应该早些让他回京。

    “如果以后还会相见的话,那时你已经是位官员了。”

    李果苦涩说着,他知道两人身份悬殊。

    低头把玩手中的药膏盒子,李果尽量不去想分离这件事。

    “来,我帮你涂药。”

    赵启谟看着李果手中的瓷盒,他温暖的手抓住李果手腕,用另一只手从李果手心取走瓷盒。

    待李果反应过来,赵启谟已蹲在床下,手中的瓷盒打开。李果挽起头发,赵启谟手指沾上药膏,轻轻涂抹李果额头。那药膏冰冰凉凉,十分舒服。两人耳鬓厮磨,李果闭上眼睛,属于赵启谟的气息将他笼罩、环抱。俄然,涂擦的动作停止,赵启谟的气息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吹拂李果的脸庞。李果睁开眼睛,正对上赵启谟那双深沉的眼睛,此时两人的脸庞,相互倾向一点点就会贴靠在一起。李果微微侧头,他的唇轻轻往前凑去,几乎要吻上赵启谟唇的瞬间,赵启谟低头,用力将瓷盒盖上,他骤然站起身,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

    李果看着他背向的身影,眼角一热,也不知是委屈是酸楚,他扑上,从背后揽抱赵启谟。

    两人无声无息,李果的脸贴着赵启谟的背,他记起启谟背负他出底舱的情景,眼眶湿润。

    这人一次又一次从他身边离开,年幼时他不懂自己为什么那么难过,拼命地追,仿佛追上他就不会走;然而年长后,他很清楚,这人他追不到,竭尽所能,也遥不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赵启谟拉开李果紧抱他腰身的手,他缓缓回过身来,他的声音清冷,他说“南澳那夜,我没推开你,因你病重,怜你受欺。望你自省,早日剪断邪念。”

    他抬起右手,手中是一件金香囊,他看上一眼,话语里没有一丝情感起伏“年幼之时,妄许诺言,以致于此,此物我今日收回。人世蹉跎,你我云泥殊途,来日相逢无期。”

    李果痴痴站着,他直勾勾看向赵启谟,听着他的话语,泪水从李果眼眶流出,昏黄光芒下的李果,脸上那道泪莹莹发光。

    “那我不给,你还我。”

    听到那句来日相逢无期,李果才明白过来,赵启谟的意思。他连忙伸手讨要。

    赵启谟脸色阴沉,金香囊被他用力捏在手中,像似要捏碎那般。

    “还我”

    李果扑来,想抢香囊,然而他和赵启谟都早已不是当年那两个势均力敌的孩子。赵启谟抓住李果手臂,将李果囚在臂膀中。

    李果放弃挣扎,泪水此时已止住,李果闻着赵启谟身上的龙涎香气味,这是属于他的味道。被赵启谟拒绝,李果虽然难过,可知道这是自己一厢情愿,怪不得谁。然而听到赵启谟要决裂,李果心中怨恨,只因我喜欢你,你便朋友也不当了吗还是你又像以前那样,又突然不和我好了。

    “香囊给你,反正你也不想履行诺言。”

    李果已不想抢回香囊,赵启谟不给,他也不要了。

    赵启谟放开李果,他站在背光处,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可是,我要这身紫袍,到时,你拿五彩绳来换,到那时,我们才算两清。”

    李果有着商人的狡黠,他不会放弃,他这十六岁的短短人生里,已经有了至死不忘的人。

    “可以。”

    赵启谟启唇答复,随即,他默默摘去腰间配物,解下革带,而后脱去紫袍。他将紫袍交到李果手里,此时,他身上穿着素白的褙子,内穿黑色的衫子,越发英拔俊美。李果抱着紫袍,贪婪看着赵启谟,想把他的眉眼唇鼻、仪容牢牢记下,想着他真好看,想着人世不会有第二个赵启谟。

    赵启谟似乎幽幽发出叹息,几不可闻,他提起灯,朝门外走去。李果跟随出来,目送他步下楼梯。李果心摧怆恻,本该是怨他的,可喊出的话语却很温柔“启谟。”

    赵启谟驻足,仰头往上看,两人相距甚远,兼之楼梯间昏暗,李果在上头只看到一团光,辩不清赵启谟的样貌。李果听到赵启谟轻轻说“果贼儿,多保重。”

    66珠祸

    初冬凌晨, 港口的冷风钻骨, 李果怀揣封信及一小袋钱,托寄孙家海船的水手带回故乡。

    自赵启谟返京后, 李果便搬离四合馆, 住回三元后街的店舍。他再没去过妓馆, 一心扑在珠铺。

    在广州,不觉将近一年, 李果十分想念娘和妹妹, 尤其年底,只要孙家有海船抵达, 李果都会托人捎信回去。

    离开孙家船, 远远看见天际有艘巨帆靠近, 李果站着端详,隐隐有些神似王鲸的船,李果警觉,身子不由绷紧。终于, 那船靠近, 飘舞的旗帜上, 写着大大的“陈”。

    李果释然,转身回走,前往珠铺,他在珠铺门外等候,每每都是他最早过来,等待掌柜开锁。

    日子如常, 只是十六岁的李果,开始觉得生活孤寂。

    可能是到冬日,街上的树木零落,显得清寒、寂寥。

    掌柜和阿棋结伴过来,掌柜去开门,阿棋问李果不冷吗李果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一件夹棉的褙子,而阿棋、掌柜都已穿上两层棉衣。

    铜锁摘下,李果、阿棋齐力搬走堵门的木板,而后打扫珠铺。待他们忙好,陶一舟和赵首才姗姗来迟。他们,往时也都如此,向来以老伙计自居。

    午时,掌柜让李果送两颗四分珠珍珠去城东。李果捧着装珍珠的盒子,问清客人住所便离开。

    送珠这类事,往往都是由李果来,毕竟是个跑腿活,有的送得远,来回一趟,一天也就过去了。

    城东,李果好几天没过来,这里氛围依旧肃严,亭台楼阁巍峨、庄重。

    不知为何,李果会联想起赵启谟伫立不语时的情景,这令他黯然神伤。

    每每路过赵启谟曾居住过的官舍,李果都会忍不住驻足,看着那扇紧闭的朱门和高高的城墙。

    两位官人打扮的人,跟随一群仆人从巷子里走出,李果退开,低头、躬身站在一旁。

    手中捧的四分珠,要送给县里一位小书隶。小书隶家住得远,出城东后,还要走上十来里路。

    小户人家买珠,往往是为了婚娶。

    李果送去,果然见热热闹闹的场景,下聘的队伍,正准备出发。

    李果及时将珍珠送去,盛情难却,被留下喝了两盏茶。返回城西,日头已有些偏西,不觉去了两个时辰。

    李果走得脚酸,停在朝天街尾歇息。自从遭过一顿棍打脚踢,李果的腿脚虽然没致残,可总觉得没有以前那么敏捷、矫健。

    低头捏捏小腿腹,缓解疼痛,李果继续上路。他还未挨近沧海珠珠铺,就见赵首在铺外探头。这人见到李果,立即鬼鬼祟祟地缩回去。

    李果不理会他,走至珠铺,还没迈进珠铺铺门,突然从珠铺里冲出四五个人来,不由分说将李果执住。

    “做什么”

    李果自从有过被人殴打、劫走的经历后,对类似的场面心有余悸,他奋力挣扎,大声喊叫。

    “做什么窃珠你这个贼”

    赵首揪打李果,李果本能地用手臂抵挡,他朝铺内求救,却见李掌柜只是对着他摇头。

    “李果,你这畜生,赔我珠子”

    一位矮胖的男子过来扯李果领子,模样十分凶恶。李果认出他是住在驿街的一位布商,前日李果才给他送去颗四分珠,当时他收到珍珠,可是眉开眼笑。

    “庄掌柜,怎么回事”

    李果懵傻,出什么事了

    庄布商拿起一颗珠子,用力往李果脸上砸,叫骂着“还装傻,你真以为我老眼昏花”

    李果被砸疼,用力推开庄布商,还没脱身后人的牵制,就被扑倒在地,四五个人往他身上压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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