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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邻 第10节

作者:巫羽 字数:16300 更新:2021-12-30 13:07:51

    “一会巡卒过来,想来对你也无好处。”

    赵启谟只是推测,元夜未过,一年刚开头,王晁应该还没出海,仍在城中。

    “呵呵,谁敢抓我。”

    王鲸扯开一侧衣服,露出粗壮的胳膊,胳膊上居然还有刺青,是只蟒虫,吐信张爪,耀武扬威。

    “你是皇亲国戚,我惹不得,我放你走,可这果贼儿和小孙要留下。”

    “来啊,我们去楼下打,有种别让你那两只死狗帮忙。”

    李果从小打架斗殴,抗打,而且王鲸是新仇旧恨。

    这群人冤家路窄,此时早将舞姬遗忘。

    不过舞姬并没离去,而是站在旁观看,她眼里满是惶恐,身子不住的颤抖。

    一位年轻公子走来,解下自己的风袍,披在舞姬身上。这位陌生公子哥,眉眼清秀,个子不高,他的书童,是个矮个子,也很秀气。

    “若真要打,可下楼去。”

    赵启谟开口,他知道王鲸没那么容易罢休,而在这里,再这么闹下去,巡卒过来,只是早晚的事。

    “老赵,听你口气,你想替果贼儿出头啰”

    王鲸一直很好奇,为什么赵启谟这样的身份,会去偏袒李果。

    “有何不可。”赵启谟轻笑。

    “启谟。”

    李果吃惊叫道。

    不只李果惊讶,小孙和阿荷都一脸诧异,唯有罄哥神色凝重,若有所思。

    赵启谟不会打架,他从不动粗除去年少不懂事时和李果厮打那次。

    “小员外们因奴家受罪,万望就此停手,千般不是,皆是奴家的过错。”

    舞姬跪伏在地。她看得出来,搭救她的那伙人,为首的是两位学子。对学子而言,在元夜斗殴,是极严重的事。而且她也认得王鲸这个城东霸王,这人数日来纠缠不休,料想逃不过他毒手。

    “贱优子,少来装模作样。”

    王鲸抬脚,照头要踹舞姬,被一直陪伴在舞姬身边的年轻公子,用身体挡住。

    一行人下楼,聚集在酒馆屋后。身后还跟着一群围观者,好不热闹。

    李果搀扶小孙,罄哥搀扶阿荷,孙家主仆都是伤患。李果适才打斗恐怕是被踢到腹部,腹疼难受,唯有罄哥和启谟没挂彩。。

    王鲸神气活现,拉筋舞拳,拳法虎虎生威。这厮不爱读书,可喜欢拳棒,家里还有武师教学,可不好对付。

    赵启谟沉着冷静,将头上的帽子取下,递给罄哥,以免打斗时,落地蒙尘。

    “启谟,你别。”

    李果劝阻,无奈赵启谟根本不听。

    “现在要换人可太迟了,果贼儿,想挨打,我打完赵王孙,就轮你。”

    “那就试试,看你能否如愿。”赵启谟不动如山站着,言语没有起伏。

    赵启谟不如王鲸肥硕,但他个头不输王鲸,气势上也不输分毫。

    “自找打,一会可别哭爹喊娘。”

    王鲸抡拳,口中呼叫,朝赵启谟挥去。

    不想赵启谟反应机敏,侧身躲过一拳,又一拳如风而至,赵启谟这次没能避开,擦过脸庞,可就在两人接触之际,赵启谟忍痛拽住王鲸左手腕,双手使劲一扭,将王鲸胳膊扳向背部,只听一声惨叫,王鲸手臂脱臼。

    一时欢呼、鼓掌声四起,可见人心所向。

    “可是忘了,县学,每七日一堂弓射课。”

    赵启谟擦去嘴角血丝,对抱臂在旁哀嚎的王鲸,冷冷说着

    弓射能锻炼手臂的力量,起到强身健体的效果。

    比邻33瑾娘 来自窗内的目光

    “启谟,你流血了。”

    李果急忙过去,让赵启谟张嘴,他仔细察看,发现是挨死鲸鱼那拳,导致牙齿磕破唇而流血,还好口子不大。

    “没事。”赵启谟拉开李果摸他脸的手。

    “赵启谟,你别得意,学规里明文禁止生徒斗殴,以身触犯的人会怎样小孙,你来背背。”

    王鲸狞笑着,潘猴过来要搀扶他,被他甩手拒绝。

    听到学规,小孙脸立即刷白,他打架前,早将学规抛在脑后。

    学规有言,但凡生徒斗殴无论在校内还是校外,行扑挞之法打一顿,并令学置长报知家长。

    王鲸被赶出县学已有老长一段时间,他对学规记得这么清楚,正是因为他之前频繁触犯。

    赵启谟感觉有人抓了下他的手,转头看是李果,李果一脸担忧。赵启谟倒是很淡然,他打架前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你们等着受罚吧。”

    王鲸说时,用手指点着孙齐民和赵启谟。

    “我看未必。”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女声。正是之前陪伴舞姬的小公子,居然是扮男装,实为女子。因为个头比较高,又无女儿家娇羞之态,不开口的话,真是雌雄莫辨。

    “斗殴是一回事,惩戒乡霸恶棍是另一回事,只要说明缘由,学官不至于善恶不分。”

    女子话语一落,番娃唾地,似乎十分鄙夷。

    瓦肆男女混杂,在场围观的就有不少女人,不过都是平民。这位扮男装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气质言谈不俗,想来有点来头。

    “老子说话,你个不男不女的妖人,出来插什么嘴,丢人现眼。”

    王鲸恼怒,他向来欺软怕硬,何况面对的是个女人。

    “你嘴巴放干净点。”

    孙齐民最见不惯侮辱女人,再说这位女子说的话,不无道理,见识不比男子差。

    “元夜出行,女装多有不便,不得已为之,我无意冒犯众人。”

    遭受辱骂,女子不卑不亢。

    “我不过是都巡检的家眷,在你这位大海商的公子哥面前,确实没什么说话的地儿。”

    女子说时,嘴角微微勾起,明显是个嘲讽。

    女子的言谈举止,莫名让孙齐民觉得喜爱,孙齐民不住点头。

    都巡检,官是不大,但却是负责海面巡察的头子,手里还有兵。

    王鲸咋舌,悻悻起身,招呼番娃和猴潘走人。

    商不如官,商不如官,忍了。

    “启谟,死鲸鱼怎么走了”

    李果不解,问启谟。

    “你知道都巡检是干么的吗”

    启谟微笑,心里对这位陌生女子萌生几分赏识。

    李果摇头,他一个平头百姓,哪里知道这些官职。

    “负责沿海巡视,王家是海商,都巡检要是有意刁难,说他家海船藏海寇,贩私盐,诸如此类,那可是相当麻烦。”

    启谟不大相信这位女子就是都巡检之女,可能是用此吓唬王鲸。

    舞姬过来答谢,孙齐民说不必,李果只是傻笑。

    此时四周围观的人,陆续散去,他们就是来看打架斗殴,既然城东霸王走了,他们自然也就四散,该干么干么去。

    “谢谢姐姐,出手相助。”

    舞姬对这位侠义的女子,在茶楼出手相助,十分感激。

    “不必客气。”

    女子辞行,和“书童”,其实是女婢,结伴离去,很快消失于人群。

    打过一架,孙齐民对瓦肆的兴趣大减,心里担虑着明日被王鲸一纸状告到县学里,再兼之身上有伤,出了瓦肆,小孙和赵启谟、李果辞别。

    目送小孙和阿荷离去,赵启谟、李果,罄哥三人,便也离开了城东,返回衙外街。

    也就在衙外街,李果认出前面执灯行走的两人,正是之前扮装女子和她的女婢。

    “启谟,是她们。”

    李果扯启谟袖子,惊诧想着,她们居然也住在这里。

    “且留步。”

    赵启谟追上。

    女子驻足,也认出是在瓦肆相遇的那伙人,说着“赵公子有何事”她竟然认识赵启谟。

    “你何以知晓我”

    女子笑着,用手指着李果,说:“我还知晓他唤果贼儿。”

    此时,赵启谟已隐隐猜测到,这位女子恐怕也是位邻居,只是处于深闺之中,他们不曾逢面。

    “我是林家女,名唤瑾娘,家与静公宅相邻,往日曾在窗内见过你们。”

    瑾娘解除赵启谟的疑惑后,不再多话,和女婢离去。

    留下赵启谟和李果面面相觑。

    “启谟,要是死鲸鱼真的告到县学里,你怎么办”

    将赵启谟送至西灰门门口,李果问启谟。

    “没事,我顶多挨家父训斥、再禁足几天,就是小孙有些吃亏。”

    赵启谟在县学里是著名的学霸,毫无疑问,老师们都喜欢他,也十分赏识他,他不会被体罚。至于小孙,因为平日成绩就差,小过错记下不少,恐怕难逃惩罚。

    “那我和你过去,跟赵提举求情,告诉他,你是为帮我才和死鲸鱼打架。”

    李果心里不忍赵启谟因此受罚、被骂。

    “不必,你回去吧。”

    赵启谟话别,走进衙坊,回头见李果还站在门口。

    “快回去。”

    赵启谟挥手。

    瑾娘十五岁,比赵启谟大一岁。

    衙坊的居民大多是官眷,也有小部分不是,属于富人。林家便是富人。元夜,贵家妇人闺女,都会出游看灯,瑾娘因为没有家人陪伴出门,才扮了男装,带上婢女出去。

    林爹三年前亡故,瑾娘的母亲是位刚毅的女子,接手亡夫的生意林家在落玑街有家真珠铺,并抚养瑾娘及一位年幼的儿子。

    随着年纪增长,瑾娘体现出和其他深闺女子不同的一面,她对外界十分好奇,胆大敢为。趁着月色,装扮的遮掩,瑾娘不只经常去城东,甚至瓦肆也去过不只一次。

    这个十五岁的女孩,惊世骇俗,缺乏管教,见多识广,不亚男子。

    年幼时,被关在院中,瑾娘的乐趣是荡秋千。能荡得老高,仿佛要飞上天那边。她喜欢荡秋千的感觉,惊险且逍遥。

    对于女红,瑾娘毫无兴趣,她倒是喜欢看唐人传奇,喜欢听人说书,这也是她会去瓦肆游荡的缘由之一。

    白日在家,瑾娘透过二楼闺房窗户,望向外界,能看到静公宅的门口。她数次见过赵启谟和李果。

    仆人最喜欢说邻里的闲话,由此她也知道赵启谟是赵提举的儿子,而李果是衙外街一个很调皮捣蛋的穷孩子。

    一个官员之子,一个贫民之子,和睦相处,成为友人,这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比邻34启谟黑历史 洋屿招魂

    在打架斗殴后的第二天,王鲸果然告到县学里,赵启谟被记过,并且学置长关报家尊。

    老赵下班回家,收到一封县学仆役递来的书信,学置长在书信里写明赵启谟上元夜斗殴,打伤城东巨商之子王鲸,王家控诉到县学来了。

    老赵怒拍桌子,将赵启谟喊到书房里训斥。赵强见老赵手执戒尺,言语激烈,赶紧去禀告赵夫人。

    “私自去瓦肆便罢了,竟还把人胳膊拧断”

    赵爹挥舞着戒尺,模样凶恶,正被赵朴拦腰抱住,赵朴劝着

    “陆公且听公子辩护,那王鲸是城中霸王,有名的恶棍。”

    赵启谟站着不动如山,压根没打算逃避。“小菙则待笞,大杖则逃”,挨打的技巧,赵启谟都懂,别看赵爹张牙舞爪,赵启谟往日被打,也不过是打手心。

    “可是出了什么事”

    赵夫人赶来,正好见到这紧张一幕。

    “你自己看看。”

    老赵将书信递给赵夫人,言语里略带埋怨。

    每每老赵管教赵启谟,赵夫人都会拦阻。在赵夫人眼里,启谟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

    “让赵朴带份厚礼,去跟商家子赔罪便是,学官也没说要罚。”

    赵夫人看完书信,心里虽然吃惊启谟会跟人打架,却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情。从书信看,是那位叫王鲸的孩子欺凌舞姬,殴打小孙,启谟才打伤王鲸。

    “学官是没说要罚,我要罚。手伸出来。”

    老赵握着戒尺,敦促儿子。赵启谟老老实实将左手臂抬起,手掌朝上。

    “可有何申辩”

    老赵问。

    “私自前往瓦肆,打伤王鲸,都是事实。”

    赵启谟坦荡认下这两件错事。。

    “只是王鲸纠缠不清,我不得已,才将他打伤。”

    赵启谟没将他为李果,才和王鲸干架的事说出来。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往日说过多少次,不许打架斗殴。你让罄哥回宅禀告,唤人过去解围,便没这等事。”

    赵爹的方法,不失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但是赵启谟毕竟血气方刚。

    “可知道哪里错了”

    “知道。”

    赵启谟垂头。

    老赵拉过手,“啪啪”用戒尺狠狠拍打两下。

    “轻些打。”

    赵夫人看不下去,着急去查看赵启谟的手掌,打得红肿。赵夫人埋怨的瞪了老赵一眼。

    “罄哥。”

    老赵已落座,戒尺搁放在书案上,公子打过,自然轮到书童了。

    “甘愿受罚。”

    罄哥听到叫他,站到老赵跟前,态度顺从。

    “没说要罚你。”

    “”

    罄哥一脸呆傻,以他在别人家当书童的经验,公子哥都打了,他这当书童的,哪有不打的理由。

    “先告予你知,下遭不可渎职,否则加倍惩罚。”

    “是,知道了。”

    罄哥深深鞠躬,本以为就此离开,谁想老赵开始跟他讲道理,关于主仆的关系,仆人的义务,听得罄哥点头如捣蒜。

    终于离开赵提举书房,罄哥想去查看启谟伤势,见赵夫人在堂上拉着启谟的手擦药,心疼得不行,埋怨着“那老书呆,别人家的孩子不舍得打,自家孩子倒是下得了狠手。”罄哥尴尬笑着。

    至于赵提举派赵朴去王家送药赔罪,王晁接待,反倒致歉这类事,就不细说了。

    相对赵启谟,小孙那边要凄惨许多。

    小孙果然在县学里挨顿打,他娇生惯养,细皮嫩肉,回家趴床两天。待字闺中的三姐心疼不已,抱着抹泪。

    当晚,李果去赵宅找罄哥,罄哥偷偷告诉李果赵启谟挨打的事。李果着急,想去探看,罄哥说不要去。

    赵启谟被老赵禁足。

    这导致李果好几天,没能见到赵启谟。

    不过他的作业,会通过罄哥拿给赵启谟批改,赵启谟则在作业里夹带纸条。写着“腹疼可好些”,“王鲸由来找你麻烦吗”,“我被禁足,不许会友外出”,诸如此类。

    经过罄哥和赵启谟一段时期的教学,李果能读能写,浅俗的文字交流,他能做到。他也写上纸条,托罄哥带去给启谟。

    “肚子早就不疼”,“死鲸鱼他们没找我麻烦”,“那你挑菜节也不能外出踩青吗”。

    赵启谟的字刚健飘逸,李果的字宛若狗爬。

    读完,搓掉纸条,赵启谟忍住往上头,批个“乙”字。

    刚过完年,李果就回柳冒儿包子铺帮忙。他即在厨房打杂,也会到铺面帮工,鉴于李果夹包子动作神速,及心算能力过人,大部分时候,都在铺面柜台卖包子。

    李果机敏勤快,待客热情周到,很得包子铺掌柜的赏识。

    也就在上元夜过后几天,一个下午,包子铺客人众多,如往常。李果在柜台卖包子,不停的夹包子售前。李果忙碌,没留意铺外的情景。番娃和猴潘已经站在柜台外,正在驱赶顾客,咋咋呼呼。听到哗然声,李果抬头,才意识到不妙。

    “果贼儿,招惹我们,就是找死。”

    番娃越过柜台,揪住李果衣襟,纠缠着李果,猴潘冲到铺子内囔囔“好好的包子铺,找个贼卖包子,这不是眼瞎吗”

    店铺外的围观群众,不明真相,指指点点。

    武大头提着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正好从厨房出来,看到猴潘和番娃来捣乱。他不动声色,将那屉热包子搁下,回厨房抽条擀面棍,冲出来大吼“毛都没长齐的奶娃,也不去打听打听,你武大头爷爷在此坐镇,哪个敢来放肆”

    武大头魁梧高大,面相又十分凶恶,嗓门也大,他追着落荒而逃的猴潘、番娃,整整撵出一条街。

    二月二挑菜节,文雅的说叫花朝节,是个到野外踏青,挖野菜的热闹日子。

    奈何赵启谟被老赵禁足,不许外出。

    清早,赵启谟起床,打开窗户,见到窗户上插着一枝葱翠的柳条,两枝艳红的桃花,红绿相互映衬,分外好看。李果来过。

    赵启谟的禁足,直到三月才解除。这时寒食节已临近。

    李果被允许进赵启谟书房,终于见到这位获得自由的好友。

    遭到禁足,赵启谟不气不恼,不就是不许他外出及会友。每日放学,赵启谟回书房读书,有时也会在院中溜达,或到梨树下,练习弓射,树干挂着靶子。也算劳逸结合。

    李果本以为会见到颓废苍白,一脸生无可恋的赵启谟,不想这个家伙仍是神采奕奕,翩翩甚都。赵启谟靠在卧榻上读书,见李果进来,坐正身子,搁下书卷,冲李果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李果有些腼腆,大概是许久不见,突然又逢面的关系。

    “果贼儿,你不是想看紫袍吗在这里,长得可好啦。”

    罄哥指向书案上摆放的一盆小茶花。

    “好像长高了不小。”

    李果靠向书案,低头看着茶花。

    “长高两寸。”

    赵启谟走来,拿起手,用拇指和食指,在茶花苗上,比出两寸的距离。

    “启谟,害你被禁足,还挨了打。”

    李果抬头看赵启谟,眉头微微皱起。

    “无妨,正好在家看了两个月书,也算没荒废时光。”

    赵启谟好读书,无书不读,因为博学多闻,他在县学里出类拔萃。

    不过赵启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这里是闽地,要是在京城,他这样的学霸,也要小巫见大巫。

    “确实是好多书”

    李果将书房打量,书架上堆满书,书案上是书,木榻上是书,椅子上,也都是书。

    赵启谟是书肆常客,在闽地居住期间,藏书众多。

    “我,可以借一本看吗”

    李果拿手指点向自身,小心翼翼问着。

    “你看不懂。”

    罄哥“噗嗤”笑着。

    李果的文化程度,比罄哥还低,罄哥也只会看点传奇小说,赵启谟的书,在罄哥看来毫无趣味,艰深难懂。

    “有借有还。”

    赵启谟目光在书架巡视,伸出修长手指,从书排里抽下一本薄薄的小书,递给李果。李果接过翻看,书里边字很少,图很多,这是小孩蒙学的书本。

    在书第一页上,还有两个歪歪斜斜的字,写着启谟。

    李果捧在怀里,简直爱不释手,这书无疑是赵启谟年幼时,蒙学读的书。

    仿佛拿到赵启谟的秘密,李果将书本藏进衣襟内。

    “小孙晚些时候要过来,你且留下。”

    赵启谟说完话,一本正经,坐回木榻,继续读书。他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将自己蒙学的书本,拿给李果。

    那书上,满满黑历史。

    孙齐民来得很快,在李果吃第二块核桃酥时,他和阿荷已经出现在书房外。见到李果也在,小孙很开心。

    “果贼儿,寒食节,包子铺理应有假,和我,启谟一起去踏青,野餐可好”

    想也知道,野餐的食物一定很丰盛,孙家吃用奢侈,不亚王孙。

    “我要和娘去洋屿做法事。”

    李果摇头,他没法跟小孙,启谟一起出去玩。

    “做什么法事”

    孙齐民不解。

    “也快五年了吧。”

    赵启谟沉声问。李果黯然点头,他爹自失踪到现在,差不多要五年了。

    孙齐民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低头不语,心里替李果难受。

    三人闲聊一会,李果起身话别,孙齐民也一起离去。

    赵启谟送至门口,孙齐民痴迷望着林宅,见林宅窗户透出光芒,喃语“我要是住在衙坊,该多好。”

    “勿要胡思乱想。”

    赵启谟打断小孙的遐想,让罄哥提灯,送他们出西灰门。

    走出西灰门,李果问小孙“小员外,喜欢瑾娘吗”

    李果问得正经,没有取笑的意思。

    “不是喜欢,就是”

    孙齐民脸赧红,轻声细语“就是想再见见她。”

    李果不是很懂小孙的喜恶,在李果看来,瑾娘是位大姐姐,就像那种会保护人的大姐姐。李果想,不知道赵启谟喜欢怎样的女孩,那天在瓦肆,他倒是盯着舞姬看个不停。

    寒食节,早早,果娘带上孩子,前往海港,乘船前往洋屿,同船的还有一位老道士。

    抵达洋屿,果娘和孩子们换上白衣麻布,道士设坛祭祀海上神明。

    祭祀后,道士沿着海岸摇铃招魂,李果扛着招魂幡挨着道士走,果娘牵着果妹跟随在后。静默无声,唯有海浪和铃铛的声音。

    十三岁的李果,个头到果娘耳际,从长相而言,李果清秀的眉眼、白皙的肤色继承自娘亲,个头、仪态遗传自他爹李二昆。

    李二昆是位身材修长的男子,仪表堂堂。

    穷人家办不起盛大的法事,道士的招魂仪式也简单。李果在海边焚烧纸钱,果娘面朝大海,跪拜在地,静默祈祷着,果妹跟随在身边,也学娘的样子,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李果听着海涛声,望向远方,大海的尽头和天一线,大海茫茫没有尽头。

    比邻35 五色长命缕

    一早,进城卖艾草、葵花、蒲叶的乡民众多,这些东西,往时没人问津,今日家家户户都要买。

    乡民挑担沿街叫卖,走走停停,两个竹筐的花草卖空,腰间的撘护鼓鼓,塞满铜板。

    李果天蒙蒙亮就起床,悠然出西城门去,和进城卖艾叶的乡民擦肩而过。

    端午,包子铺放工,李果乐得悠闲。他这么早起床,出城,是为了免费的艾叶、葵花和蒲叶。

    这三样植物,城外都有野生,何必花钱买。穷人根本不这么过日子嘛。

    在城郊采集这三样物品,顺道在河边折下一枝柳条,李果返回。

    翠绿修长的柳条、蒲叶,金黄的葵花,娇嫩的艾叶草,用绳子捆系在一起,插在门上。

    果家的葵花,比邻里购买的葵花还大,还灿烂。

    此时果娘已起床,在厨房忙碌,将泡上一夜的糯米搅拌,加入芋头、豆子。果妹在旁帮忙,摆弄粽叶。这是要包粽子。

    李果挽袖,过去拾粽叶,将两片粽叶叠放,用手圈起,呈漏斗形。果妹用心看着,纠正自己的动作,她手很小,双手将粽叶笼成斗状,紧张捂着,怕粽叶弹开。果娘笑着往“斗”里倒入食材,手把手教果妹,如何扎粽子。

    相对于果妹的笨拙,李果很快扎起五六个粽子,形状好看,大小雷同。

    对果家而言,食物都很珍贵,而端午的粽子,更是难得的食物。糯米可比寻常的米要贵,煮粽子也耗柴草,平日可吃不上粽子。

    粽子扎好,入锅,往灶里加把柴草,果娘出厨房,灶火由李果照看。

    李果蹲在灶前,拿火夹耙灶内的柴草,让它们聚集在一起,充分燃烧。

    煮熟一锅粽子,需要花费不短的时间,李果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想着这天学子们不必上学,启谟在家。

    端午,启谟有三天假。

    他起得晚,李果在煮粽子,赵启谟才从床上爬起,由侍女服侍他穿衣,梳发,刷牙洗脸。

    富人家,所用的牙刷极其精致,刷毛柔软,还有专门的药水漱口。

    赵启谟的牙齿整齐,洁白。

    果家也刷牙,用的是最便宜的马尾牙刷,早晚也刷一刷,有时也用茶水漱口。

    没有赵家讲究,身为贫民,可算竭尽所能维持整洁。

    但凡节日,赵启谟的衣物,都特别奢华好看,赵夫人在这方面很用心。她平日在家无所事事,爱好便是给家里添置物品,器物也好,衣物也罢,都要最好。

    侍女递来的,是件绛袍,纹样繁复精美,袍上还有革带和一条五彩的带状物,长带两头缀着好看的流苏。

    赵启谟熟悉这东西,这是五色长命缕,每年端午他都会有一条,系绑在手臂上。

    赵家的五色长命缕,特别讲究,用金银丝和其它彩条编织在一起,而且每年都会更换。

    赵启谟穿好衣物,侍女在他手臂上系结长命缕,这物品如名,用于祈福免灾,平安健康,保长命。

    穿戴整理,在镜中端详自己,端端正正,整整齐齐,这才下楼去。

    果家粽子煮熟,李果从热气腾腾的锅里夹起一个,剥开粽叶,将粽子放入果妹捧的一只大碗里,果妹笑得眉眼弯弯。

    果娘在堂上编织五彩丝,她在路边小摊买的丝线,自己编,不用花费什么钱。

    编制好一条小的,拿起看看长度,觉得合适。

    “果妹,娘给你系长命绳。”

    果妹在厨房听到喊声,捧着碗出去,她单手揽着碗,伸出一只白皙细细的右手臂。

    果娘将长命绳绑在果妹手臂上,果妹拿起一看,觉得很漂亮,开心跑开了。

    “果子,你手上系的那条红绳拿来给娘。”

    果娘又去喊李果,李果过来,将手腕上的红绳取下。

    这条红绳陪伴李果多时,颜色已有些褪色。红绳平淡无奇,上面拴着一个小小的花钱。

    花钱正面刻有人物花卉,反面则是咒语。这是枚压胜用的花钱,用于庇护佩戴的人。

    李果幼年时就戴着,一直戴到现在。

    每年端午,果娘也不过是给它换条绳子。

    花钱拴在五彩绳上,又再次系上李果手腕。

    贫家的长命绳,没有富贵家的讲究,但祈福消灾的心愿,不减分毫。

    端午这天,城郊有赛龙舟活动,城里人,特别喜欢去观看。犹如乡下人到上元夜,一窝蜂到城里看灯那般。

    午时,李果正打算出门去找启谟,问他是否要去看龙舟。刚迈出门,正见阿七提着粽子朝自家走来。

    自从李果在包子铺打工,便很少去陶瓷铺里转悠,和阿七也只是偶尔在城东逢面,打个招呼。

    “果子,我一位顾客今日赠我许多大肉粽,我孤家寡人也吃不完,拿几个给你。”

    阿七以往来过李果家串门,认识路。

    李果将人往屋内带,喊果娘说阿七来了。

    果娘出来,让李果好好招待,自己去厨房里烧水煮茶。

    李果朋友不多,而阿七是李果一位益友,教会李果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

    茶煮好,倒上一碗给阿七,阿七不嫌弃粗茶,咕噜咕噜喝下。

    果妹在阿七身边转悠,她认识阿七,还吃过几次阿七买的零嘴。

    阿七很喜欢果妹,将果妹抱在膝上,果妹抬起手臂,给阿七看她手腕上的五彩绳。

    “这孩子也是古怪,老是缠着你。”

    果娘看着很纳闷。

    “果妹,你哥要和阿七谈事呢,别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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