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抵着额头,笑出声来。
……
回到石头上坐下,庄南拔出塞子,将酒葫芦递给周辰,道“喝一些,暖和。”
周辰接住,“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把庄南看得又吃惊又着急,不停劝说道“别喝这么急,辣嗓子……”话没说完,就被周辰堵了唇。
周辰给他渡了两口酒,这才停住,随后见他先是怔愣,继而挨着自己面颊的脸上滚烫。周辰微微侧身,借着月光,清晰可见庄南已经面红耳赤了。
像是犹嫌不够似的,周辰忽然又往庄南面上贴了贴,伸出舌头轻轻将他唇边的残酒一一舔舐了去。他做得极为缓慢却又无比郑重,好似一辈人没见过金子的人第一次见到金子要用牙咬一咬似的(这个比喻qaq)……这一下,庄南的脸已经不能看了,在夜色中红得发紫,紫得发黑,黑里还“嘶嘶”冒着热气……
“你……你怎么……太不庄重了。”庄南磕磕巴巴道。
周辰忍笑忍地几乎要肚子疼了,心道小样儿,叫你欺负哥哥我!你以为我没看到你之前亲我时那副嘚瑟的小模样儿么?!他贴到庄南耳边,还没说话,就被他耳朵上的热气给熏了一下,周辰憋笑憋得更厉害了,感觉牙都要酸了……但周辰还是强忍住爆笑,故意吹着气调侃道“哥哥我看过的小人书,比你听过的小人名都多……”
哈!怎么说也比你大六岁呢,好不好!
……
这下好了,经这么一闹,两个人都不冷了,不仅不冷,还几乎要冒汗了。
庄南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抗议道“阿辰,你学坏了。”原本的周辰,是谦谦君子啊!君子会看小人书么?!
周辰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庄南虽还委屈,但是看他笑得这样开怀,也禁不住陪他笑起来。
两个人的笑声从如意村后山上飘荡开去,奔到远山,带回了远山的回声,勾勒出幸福的模样来。
……
一夜过去,天色终将明亮。
村子里有鸡鸣声传来,那声音划开夜幕,将金黄的阳光从四合的暮色中解放出来,天女散花般铺洒了整个如意村。
周辰和庄南站在山顶,看着太阳扒着天边爬上来,漂亮的很。
“小南,我心悦君。”周辰看着庄南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无论是从前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庄南,还是红衣白马引无数美人尽折腰的庄三公子,抑或是,现在这个黑乎乎、见牙不见脸的庄县令。”
“我都爱,无论你有没有门牙。”
庄南虽然好无奈,但是好感动……
“我心悦君,愿共白首。”庄南吻在他的额头,轻声道。
……
如意村口,他向左,他向右。
“思君令人老,愿君莫来迟。”周辰上马(借用《行行重行行》里的“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生来曾健忘,唯不忘相思。”庄南一夹马腹(借用白居易的“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随后,他西去,他东归。
☆、愚民 三人行
一年后,同泽真真正正建起来了。
重建后的同泽隐隐有大城风范,与之前的落魄和残败不可同日而语。高大的城墙、坚固的堤坝、井然有序的屋舍、漫天遍野的绿植百花……走过路过的居民和路人都不禁要驻足细看,随后被眼前的壮丽景观所吸引、震撼。
这时候的路人,再将目光转向居民时,难免带了艳羡,老百姓的善良偶尔也会掺杂上小心思,比如说,路人问那居民“我说,这么大的镇子,人多不多啊?”如果不多,自己可以住过来捧个人场啊!
居民自豪道“咋不多,多得很!居住的、游玩的、参观的、行商的……哎呀呀,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哎哟!你还会说成语哩!你得是你们镇上私塾的先生吧!”那路人是沙城的教书先生,此时听这居民说话有礼有节,很对自己心思,也顾不上心中那点子小心思了,惊讶道。
“俺……哦,在下可不成!咱们同泽像我这样的,多如牛毛;比我厉害的,也是数不胜数!”居民见那路人撇着嘴不以为然,瞪大双眼,提高了些声音道“咋地?你不信?不信你进去打听一下嘛!俺们……哦,咱们!——你看,我这官话还没学好哩!——我是说啊,咱们这儿,有好多先生,教书育人,每个人都要去学的!识的字多了还能减免税负呢!”
他咂咂嘴,满是又无奈地感慨道“要我说,庄大人真是多虑了,莫说不减税负,就是增税,能念书识字,俺也愿意!”
路人呆住了,喃喃道“《论语第八章泰伯篇》有言‘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译为可以让老百姓按照我们指引的道路走,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官员不都是愚民的吗?怎么这位庄大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有什么凭借呢?不害怕老百姓知道得多了闹乱子吗?!”
“啊咧咧!你这外乡人,说的啥话!大家快来看啊!这个人太坏了!”那居民吆喝起来,不等路人反应过来,已经有十几个人围住了他。
居民手一挥,大声道“大家不要吵,听我说!这个人啊,他也会背诵《论语》哩,可是他的理解有误,咱们大伙儿行个善,和他讲讲呗!”
有人附和道“好!行善积德!咱们同泽都是好人!”
好多人笑着赞同。
居民将方才听到的解释与众人说了,义正言辞道“咱们庄大人说了,这句话,有好几种断句的方式,有一种不好的解释就是他这个说法。当然了,也不是说这种说法就不对,但是大人也说了,他喜欢的是另外一种,那一种解释为……”
有人接话道“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译为对于民,其可者使其自由之,其所不可者亦使知之。)’。”
另一人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也喜欢这一种!”他扭头对那已经呆若木鸡的路人道,“你是文化人,咋眼界这么狭窄呐!俺不知道你知道几个意思,但是你脱口而出的就是愚民的那个意思,说明,你在内心里是赞成这个滴!这样子不好!”
“不好!不好!”大家群情激愤起来,不停挥舞着手臂反对这种解释,但是目光却都是纯真的、赤诚的,他们是真心以为这人被什么不好的思想给影响了,真心希望他能转变观念,积极看待问题、看待老百姓。
路人嘴巴颤抖,鼻翼翕动,想说什么却只觉得语塞,眼眶突如其来地一阵潮湿……他当教书先生几十年了,虽说不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但也称得上是育人无数了,但在这一刻,却觉得自己像个初学者,像个还没有启蒙的孩童,心中升起巨大的羞愧来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没有形成正确的人生观,没有敬畏知识、敬畏百姓,而是狂妄自大地批判这个世界。而之前他教出去的学生,又有多少受他影响,变得目中无人呢?!他不敢想。
先前那居民见这路人满面通红,以为他是被众人说得恼了,连忙拱手致歉道“你别介意,俺们都是莽汉,讲话不知轻重,但是俺们真没有坏心……哎呀,要不你去和俺们庄大人说去,他懂得多,能解说清楚!”
路人眼中的热泪终于控制不住滚落下来,“三人行必有我师”,他今天受教了,教育他的人却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莽汉,真是……让人不能不感动又愧疚了……他理理衣襟,恭恭敬敬向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言辞恳切道“是在下说错了,多谢诸位好心指正。”
这时候那些居民才喜笑颜开地散去了。
路人抓住最初那个居民,有些羞赧地说道“不知……外人迁居到同泽县城有什么要求?老朽……想要来同泽居住。”
居民摆手笑道“啥子要求,只要你们来,俺们就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是一样子的老百姓,来来去去的,只要陛下不限制,谁又能说个不字?!”
这路人长长一叹自己真是落后了,短短一刻钟不到,就被人震撼了两次了,唉,井底之蛙,真是井底之蛙!
他与居民致谢后马不停蹄地奔回沙城,与家人收拾了金银细软,也不管房子了,直接雇上马车往同泽来了。
没想到震撼的还在后面,来到同泽,才发现,这儿竟然有很多熟人——有之前的同窗、街坊四邻、远房亲戚,甚至还有辞官归隐的老上级……他们见到他也是一副惊容,不停有人问他“你这老顽固咋来了?沙城沦陷了?”
这人真是哭笑不得,先不回答众人问题,反而先问“你们来这么好的地方,咋也不叫我一起?”
诸人面上都是讪讪,有那实诚的直接反驳道“和你说你怕不是以为俺们坑你哩,你能相信这种神奇的地方?再说了,你讲究的那些在这里可找不到,这儿都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没有那些个官官民民、虚虚假假,你若是还搞以前那一套,还是趁早回去沙城好了!”
这人面露羞惭,搁在以前,他肯定冷哼一声甩袖就走了,可是今天出乎众人意料的却是,他竟然不急不怒,反而连连作揖道歉“之前是我愚昧无知,并不曾知道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惭愧惭愧!”
大家一愣,而后善意地笑了起来,倒是因这这一笑,气氛陡松,多少年的芥蒂也消除了,有不少人还帮他收拾住处、整理行李去了。
众人一边忙活,一边闲聊,这人问一个同窗,道“你可见过这位庄大人?”
那人点头“自是见过的,经常见。”
“此话怎讲?”
那人理所当然道“庄大人啊,就像是天上的太阳,每天都照耀着同泽百姓。这话可不是虚夸啊,不信你自己留心,反正庄大人每天不是教书,就是巡视,再不就是耕地……总之,除了处理公务,看书写信,咱们庄大人的时间都奉献给这片土地了。”
“审案子不才是头等事吗?”
“审啥案子?同泽百姓都忙得很,发家致富还来不及,谁有‘闲情逸致’犯事?”那人道。
“这……这可真是……英雄少年啊,真是不服老不行了。”他感慨了一句,忽又想到同窗方才还将写信一事专门列出来了,不仅奇道“这写信又是何意?是说庄大人为百姓代写家书吗?”
同窗笑着摇头“这倒不是,这信啊,是庄大人自己的家书,和县令志似的,虽不说一天一封,但三天必有一封,寄往京城。”
“庄大人真是至孝之人!”卫国公府的三少爷,长这么大第一次外任为官,想必家中亲人担忧得很,所以才会经常寄家书让他们放心吧。
关于庄南至孝一事,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因为庄南的家书大多寄给了一个名叫“周辰”的人……
“少爷,喝碗莲子羹吧。”东柯端着羹汤走了进来,见庄南又在伏案写信了,不禁叹道“唉,你说,这以前吧,见面和有仇似的,都不好好正眼看人家,现在可好,仇倒是没有了,变成浆糊了,黏黏糊糊黏黏糊糊,天天写,这个浪费纸啊!”
“你胆子不小,敢拿你家少爷我开涮。”庄南佯装发怒道。
可惜,自从庄南上次私自回京又回来之后,东柯已经将他看穿了,莫说这种纸老虎架势了,就是之前那种不怒自威的欠债脸也不能让他害怕了。尤其是,现在的庄南,每天与周辰浓情蜜意的(即便是在信中,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嘛),虽然称不上“目带春水”,也能算得上“面若挑花”了,如何震慑住东柯。
只听东柯一边收拾桌案,一边唠叨“有啥子好说的嘛,天天都要写一沓纸,兴许比您和我一个月里说的话还要多……我说少爷,您这样可不好……”
“大人,大人不好了!”外面有人一边呼喊一边往里跑。
“你才不好了呢!怎么说话的?!”庄南还没迎出去,就听东柯已经跳着脚对着外面那人喊上了。
庄南不禁失笑看来不仅是他们影响了同泽百姓,同泽百姓也影响了他们啊……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今天有点儿急事,更新晚了,请见谅。
☆、泼妇 万魏氏
庄南一边往外走,一边歪着头嘱咐东柯道“桌子上的那几封信,你记得寄出去。”
东柯撇着嘴点头答应了。
庄南用手指点点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刚走出四五步,就与风风火火跑过来的万木给撞了个正着,庄南猝不及防,“哎哟”一声,反应倒是迅速,先探身扶住了万木,笑道“大伯您走路可要小心,要是摔了跤,小心大娘数落你。”
一年半前,庄南初到同泽时,万木还是个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一年半后,却已经有妻有子的了。万木的媳妇是从沙城来的一个妇人,原来夫家姓董,娘家姓魏,守寡十余年了,年纪已近三十岁,大约是相由心生的缘故,董魏氏容貌极为齐整大方,并无凄苦哀怨之意——后来才知道,那哪是齐整大方,那叫泼辣厉害。
听人说,董魏氏嫁入董家,是为了冲喜。她的夫君常年卧病在床,眼看愈发严重,奄奄一息,董家慌了手脚,大夫、巫婆等也请了不少,却都不见效,后来一个跳大神的婆子建议说买个姑娘给他冲冲喜,去去晦气,兴许能好。
于是董家果真花大价钱买了魏氏,只不过魏氏还没正式拜堂,董家公子就一命呜呼了,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了,董家上下一致认为是魏氏克死了董公子,也不顾二人有没有拜堂了,直接将魏氏关进佛堂,让她吃斋念佛为董公子祈福。
这还不算,董家老太婆还给她准备了十个蒲团、一箱子佛香,规定蒲团不离膝、佛香不断烟。
董家这副嘴脸彻底激怒了董魏氏,本来嘛,她家穷苦,为了一家子活命,她甘愿卖身冲喜;嫁了个夫君,未婚先亡,她也只是唏嘘,并不曾有何悔恨,甚至于她还做好为夫君守寡的打算——毕竟董家买她的银钱救了自己娘家一家子命,也算是救命恩人了,自己吃斋念佛能让他在阳间有道烟火气,也算是报恩了——可是谁曾想,这董家人这么作践人,这是硬生生让她跪死殉葬啊!
这还了得,给脸不要脸了!魏氏接过佛香,两手举高,一副虔诚表情,下一刻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哐当”一下将箱子倒翻,只听“哗啦啦”几声,那燃香扑簌簌砸在那董老太婆(魏氏的婆婆)头上,不等众人反应,又捡起蒲团,一个个砸向董家人。
一时间,整个祠堂中遍地狼藉、鸡飞狗跳。
董家人反应过来就要上来撕打魏氏,还没近前,就见魏氏突然从鞋帮子里取出一个亮闪闪的东西,这一闪直接晃花了众人的眼,冲在前面的几个壮汉心下一凛,竟然吓得刹住了脚步。
众人定睛一看,魏氏手中拿着的正是一把匕首,不由得齐刷刷倒吸了口凉气。
魏氏在手中把玩着那柄匕首,冷哼道“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姑奶奶是好欺负的吗?!”说完又骂天,“这万恶的老天爷,姑奶奶能耕地会织布,偏偏这世间不让女子抛头露面,害得姑奶奶还能卖身救命,谁叫姑奶奶家没地没丝!到你们这样狠心的人家,不能把人当人看,小心姑奶奶削你们!”
这话一出,众人目瞪口呆,被她震撼得竟然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