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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枪炮灰演绎录 第10节

作者:杏蒲 字数:28695 更新:2021-12-30 14:04:56

    周围点着幽幽的火把,映得沈愉的脸色也有点明明灭灭地晦暗不清。沈愉站在一张太师椅面前,像是才站起来,他神色忧郁,似乎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一样,对面前的黑衣人苦笑了一下。阿魉这个长期一身黑衣的杀手笔挺挺地站着,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在腰侧剑柄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尊固定了身形和姿势的雕塑。他抿着嘴角,看不出情绪的双眼落在沈愉那张忧郁的脸上。

    沈愉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本来我是打算让你养几个月伤的,但如今我落到这个境地,不能不除桓昊,而能杀得了他的,只有你。”说罢,他水波盈盈,殷殷切切地望着阿魉,好像把自己的未来都托付在他身上了。

    阿魉依旧一动不动,只眨了一下眼,还是那样看不出深浅地定定望着沈愉,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桓昊的天机心法真是你抢的”

    “连你也质疑我”沈愉一脸受伤,“就算真的是我,你准备像那些大侠一样杀了我替天行道,还是拿到我手里的天机心法”

    “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打算。”阿魉依旧脊梁挺直。

    “那你为什么要质问我”

    阿魉看着他,动了动唇“因为我不敢相信这是你做的。”他说着,微垂了眼睑。他还记得,沈愉救他脱离斩风堂的那天,是在一个倾盆的雨夜,他对他说,斩风堂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不应该是他待的。明明是十分黑暗的天色,雨声潺潺,漏夜无光,他偏偏觉得那个武当的少年笑起来像能自我发光。他就那么伸出一只手,递到了自己的面前,仿佛十分地了解自己,笃定自己一定会握上去。

    阿魉也真的握上去了。他递出了自己的手,一瘸一拐地跟他逃离了自己本不该离开的地方。

    然后,他就进了另一个不太一样的组织,遇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主人。这个主人是一个刚出武林就为人所惊叹的少侠,他武功好,人品好,走到哪里都能拳打邪门歪道脚踢虚伪君子,下山短短一段时间就声明鹊起,一时成为武林中人热议话题。他武功高强,等闲硬碰硬的打斗都能牢牢占据上风,只在一次和无耻采花贼的交锋中险些着了道,吃了亏,但好在他反应机智,反将采花贼虐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了。从此他的智慧和美貌也一同在江湖上传播了开去,成为了江湖闻名的美男子。这些年,沈愉的名声越来越好,越来越完美,但阿魉在组织里待久了,多少也有点明白他的大侠之名一定程度上是包装出来的。而他江湖风云人物的各种事件体质,很多也是刻意经营的结果,他非常希望自己的名望能够迅速达到被同龄人仰视,和前辈比肩的程度。

    在江湖上,有了名望,也就等于有了话语权,有了权势,沈愉喜欢这些,阿魉都知道。他多少也明白沈愉当年救下自己,说不定是看中自己从小被斩风堂重点培养,具备优秀的暗杀能力。

    这种种一切,大抵是有些不强不弱的冲击,但他始终牢牢地记着那个雨夜,周围都是潮湿阴暗的,而有一个人,伸出一只带体温的手对他说,要带他离开,告诉他,这个他自有记忆起就隶属的组织暗无天日,不是他应该待的。

    然而现在,他知道沈愉才是真正抢了桓昊心法的人,还要求自己去杀了他,突然生了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前些日子,他奉命教桓昊说话,一直以为顾生槿才是那个道貌岸然,能抢一个小孩秘籍的人。见桓昊一提起那个武当弟子就深恶痛绝,也颇有做了一件好事的微微欣喜感。昨天他也悄悄地去了现场,只是没想到竟是一路直指沈愉的发展。

    这真的是自己记忆里那个会对自己伸出一只温暖手的少年

    阿魉突然生出了一点疑惑。但这疑惑很快被他压下去了。他最后看了沈愉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去。

    “你去哪”身后传来犹疑的声音。

    “杀桓昊。”阿魉脚步不停地直接往外走去,很快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昏暗的楼梯上。那是斩风堂杀手独有的步法。

    阿魉一路无风地走到了他和桓昊约定见面的那个桥头。桓昊意料之中地不在,但他知道等天亮了桓昊一定还会过来,就坐在了桥头的石墩子上,打算直接在这里等他。阿魉环顾四周,后半夜周围一片清凉死寂,黑暗无光,突然就让他想起了还在斩风堂里的日子。

    然后,他又想起了赵简之。

    、第60章 刺头新人

    赵简之出现在阿魉面前那年,阿魉已经在斩风堂里待了很多年。虽然阿魉年仅九岁,也已经完美具备一名杀手的特质。他斩掉了一批又一批和他一样从小受训的同龄人,踩着尸山血海,成为了斩风堂当仁不让最有潜力的一个后起新秀。

    他在斩风堂年轻一辈里资质从来是最好的,无人能及。万年老二和他实力差了一截,常年都很难在他手里讨到便宜。鉴于这遥遥领先的实力,阿魉虽然不曾如何表现出来,内心多少也会视旁人如无物一些。不够好的就会被淘汰,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为斩风堂排名第一的杀手,获得斩风堂代代传承的孤枭称号,并为此每天刻苦习武,力争更好更快地向上,从没觉得那有什么不对过。

    不练剑,不学各种刺杀、隐蔽、逃跑、反追踪等课程的时间不多,每旬会有一日,在这一日,每个人都能去做他们喜欢的事。阿魉从来没有多少爱好,他不像老二那样喜欢去附近的镇子上听说书,也不像老三那样喜欢去后山的河里摸鱼往地里埋叫花鸡。每到了这一日,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能看着桌上的沙漏细细漏沙一整天。老二和老三都对此表示不解,阿魉也很少同他们解释。沙漏具备特别柔软优美的美感,它总是温柔得像时间的抚慰。

    赵简之就像一个粗暴的时间侵入者,在他细细欣赏沙漏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用砰的一声,打断了沙漏的漏沙频率。

    他被头领提着领子,明明反抗不了却还不甘心地大叫大嚷,空拳打赤脚,浪费自己一身精力,也没伤到头领分毫。头领把他丢到了隔壁床上,撞得床板嘎吱嘎吱响,像要断了。头领对阿魉说“新来的,看住这小子,别让他晚上乱跑。”阿魉静静地听着,没有明显的回应,但头领对他很放心,交待完就转身出去了。

    那个新来的愤愤地从床上爬起来,脸上擦伤明显,血痕哗啦都好像没发觉。他捶了一下床板,就蹦下床,还没跑两步,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已经不知不觉地横到了他脖子上。

    “逃跑,我就杀了你。”

    新来的瞪圆了一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阿魉,他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小半寸,长剑还是纹丝不动,无情地横亘在过道上,冷冰冰抵着他的脖子。新来的终究是不敢冒险,踮着脚一步一步退回去了。阿魉见他老实了,才收回了剑,继续转头去看沙漏。

    但实际上新来的一点也不老实。他不但不回他那张床上去,还十分胆肥地跑到他身边,一会儿问他在看什么,回答后他又问这有什么好看的,阿魉没有理他,他就也坐到了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左歪一下头,右歪一下头地看,然后还拖长了音说“没什么好看的嘛”弄得阿魉生出了想要直接给他一剑送他去轮回的冲动。

    但他知道这个新人必定是头领看中的新一批里最有资质的。他不能真的杀了他。刚才也只是吓唬他。

    在那之前,还没有人能和阿魉睡一个房间。其他人,包括他们这一批里的老二都不行,而赵简之是一个只比他矮一个头的新人。斩风堂很少收这个年纪的新人,因为最好的开始习武的年纪是四五岁,到了赵简之那个年纪,资质再好也有点晚了。除非他的习武资质非常好,好得让人无法放弃。

    就像自己拥有的领域突然被侵入一样,他开始用隐晦的、审视的目光观察这个新人。他看起来干干净净的,穿一身细棉衣,衣裳没有多少花哨纹路,但针脚细密精致,可见不是糊弄出来的。他皮肤虽然不白,也不黄不黑,是一种太阳晒多了的均匀小麦色。

    斩风堂收资质好的孩子一般是从穷人家里、人牙子手里和街面上的孤儿里挑,这些孩子刚来的时候一般都瘦骨嶙峋,但那个小孩看起来不像面黄肌瘦过不下去的样子,面目周正圆润,眉眼清明,调养得健健康康的。而且他一点都不想当一个杀手,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极力抗拒着这个事实。

    阿魉曾经听前辈们说过,偶尔斩风堂如果遇到资质特别好不可轻弃的小孩,而那小孩的家人又没有把他交出来的打算的话,他们是会强行掳人的。只不过这么多年来阿魉也没有遇到过被强行带来的小孩子,还是个已经十分记事的。

    虽说睡一间,但其实他和赵简之除了第一天,在往后的日子里没有多少实际接触,他们练武的进度和学习的进度完全不同,而赵简之又是一个折腾人,他们很少有在同一个空间和时间里接触的机会。只有他的沙漏始终静守常态,等过一个又一个日日夜夜。

    赵简之每天都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刺猬,让他扎马步他不干,被吊起来饿肚子,让他练剑他把剑弄断了,继续被吊起来饿肚子,给他赐名他不接受,仍然被吊起来饿肚子屡教不改顽劣不堪,十分折腾。闹到后来,连水牢也关了一阵子。水牢是一个专门用来折磨让赵简之那种刺头服软听话的传说之地,阿魉没有去过,再次看到他,他就变成了虚弱骨瘦的模样,走几步也困难,他好不容易倒到床上,裹了被子,弱得只能不时轻轻咳嗽一两声。

    阿魉就知道,头领还放他回来休养,不是他妥协了,就是头领还没有放弃他。他把自己的剑架在剑架上,走到他面前,问“你为什么死活不肯练武练武有什么不好”阿魉是真心实意困惑的,他从小就知道会武功,武功高强,是一件只赚不亏,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事。还是头一次见到为了不习武这么折腾的。

    不会武功有什么好就好比赵简之,自己要是想的话,轻轻递上一剑,现在就能结果了他。

    赵简之圆圆的脑袋一下子从被窝里窜了出来,皱眉说“我不是不想练武,我是不要当杀手。”

    “当杀手有什么不好”

    “当然不好了咳,咳咳。”赵简之激动地差点蹦起来,一下子掀开了被子,好像想坐起来,奈何身体不支持,略动了动又气虚地躺回去了。“怎么能随便杀人”

    “怎么不能”阿魉反问。他走到床前,轻轻拨开赵简之的被子,低头俯视他。

    “杀人是不对的啊。”赵简之深深皱起眉,疑惑地打量阿魉两眼,问“你杀过人吗”

    “杀过。”

    “杀了多少”

    “不知道。”

    “”赵简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被子,睁着一双澄明溜圆的眼瞪他,“你没有觉得这不对,不会觉得很痛苦吗”

    阿魉稍稍侧了一下头,回想了一番,才转回来“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杀你,没什么好痛苦的。”他的目光里依旧没有多少情绪的波动,又看着一脸震惊的赵简之。

    、第61章 历经死亡

    赵简之和他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把被子一掀盖住脑袋,闷闷地说“你们杀手的想法我不懂。”

    “你不想当,也可以先习武。”阿魉又说。

    “习武也要和你一样杀很多人”赵简之掀开被子。

    阿魉点了点头。

    “那我也不习武。”赵简之又一拉被子,蒙头蒙尾地盖住了自己。

    “这是你唯一有可能活着离开这里的方法。”头领的耐心和容忍不会一直存在,这点阿魉实在太清楚了。像赵简之这样的刺头,如不是资质实在太好,绝不可能再从水牢出来。

    赵简之在被窝里久久不动。

    此后再无别话,阿魉只是陈述事实,赵简之听进去则罢,不听他也不会劝他。阿魉回到自己那床看了一会沙漏,时光静谧流淌,渐渐转至夜色清凉。阿魉熄了灯,躺到床上,没有立刻睡着。隔壁床断断续续的轻咳声终于在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后转变为绵长微弱的呼吸。

    阿魉睁开眼,目光无续地望着头顶天花板,上方只有依稀的轮廓可见,若是旁人,是很难欣赏这种黑乎乎的轮廓的。但阿魉不一样,他像观赏沙漏那样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才重新闭上了眼。

    赵简之回来住了一段时间,养好了伤,仍旧是屡教不改。头领对他的耐心也一点一点被消耗掉,但还没有到达他决定放弃的边界值。

    又到了旬休的日子,赵简之又被吊起来了,只不过这次,他是被吊在了他们房间的房梁上,阿魉也不能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他的沙漏,消磨他的时光了。赵简之总是很吵,一会儿问他“今天你不练剑了”一会儿又问他“你怎么不跟那两个一样往外跑你不去镇子里吗”

    阿魉被他吵得静不下心,终于豁地一声站了起来,准备离开了。赵简之又忙喊住他“你去哪”

    “镇上。”阿魉看了一眼倒吊得像个蚕茧的赵简之,难得有心地问道“有没有要帮带的”

    “有”赵简之立刻道,“帮我带碗豆腐花和一份芝麻包子吧。”

    “吃的除外。”还罚着呢。

    赵简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那没别的了”他可怜兮兮地说。一张本就瘦下去的脸皱到了一起,尤其可怜。

    阿魉看了他最后一眼,转身往外走。他走到镇子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一路走走停停,路过老二喜爱的茶馆,走过几条人流稀稀拉拉的灰街,还是像置身这个世界之外。这也是阿魉对到镇子上来没多少兴趣的原因之一。他不觉得自己是这个镇子上的人,也不认为自己能够融入进去。他须是属于暗夜的存在,一把在黑夜里才会发光的剑。那把剑无亲无故,不像这个镇子上的那些走个路也能莫名其妙傻笑起来,吃个也许根本不好吃的东西也能莫名其妙开心笑起来的人们,只要一回头,一回家,总是有所归憩了。

    周围向来是热闹的。

    走过一个小摊的时候,那小贩突然脚底下踩到了水迹一滑,往前方的硬石地扑去,去势凶猛,若真给他跌倒,不跌个骨折也要躺上几天。因就在阿魉身旁,他下意识抬手接住了他。那小贩见救了自己的竟是一个半大小孩,老脸一红,连连道谢,又十分热情地问“小弟弟吃碗豆花不呀可香的咧”一面做邀请入座的手势,明显是要请他吃一碗感谢。阿魉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何还是坐下了。不一会儿就有一碗热腾腾的豆花端上来,吃起来也跟看起来似的,白剔细腻,软滑似脂,香甜沁爽。

    一个转身的工夫,那小贩大哥又热情地递来了一盘煎得黄澄澄香喷喷的煎饺,亮出一口不太白的牙,“小弟弟慢慢吃啊,大哥先忙去了”阿魉在他背后安静地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那盘煎饺,拿起了筷子。

    最后还是给赵简之带了一碗豆花和一盘煎饺。碗和盘装在一个不大的食盒里,都是那小贩大哥的,让他下次路过再送回来。阿魉告诉他,下一次是十天后,他也十分豪爽地不介意。

    赵简之看到豆花,很是意外惊喜,连连道谢。他已经被头领放了下来,正是饿肚子饿得难受的时候,也不同阿魉客气,坐下就开始飞筷走勺地吃了起来。好在他吃饭的时候倒不发出多少杂音,阿魉又坐在那清静地看了一会沙漏,才去洗漱沐浴躺下。

    吃了这一顿,赵简之对他就有点亲近起来了。只对着头领时依然还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犟样子,任打任罚,决计就是不肯做这个杀手,阿魉冷眼看着,觉得他性命已然堪忧,约莫心中知道并不长久,倒也不觉他如何烦。

    过得十日,他又去了趟镇上交还食盒。因是清晨,小贩大哥问过后,又请他吃了一碗馄饨,周围人热闹又彼此熟悉,互相招呼,互相寒暄,一顿早饭也能吃得热火朝天。又偶听得有客人唤他小胡,阿魉便在心里默默改称呼他为胡大哥。胡大哥忙碌一阵后略得了空,见阿魉吃得干净快速,不禁笑着问“对了,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以前从没见过你”

    阿魉碰了一下筷子,才微微松开,“城外的,不常来。”他却不说城外哪里。城外有许多普通人家,也有一个外人不明究里,只颇多揣测的仰风山庄。传闻仰风山庄多小孩,但没几个人真的见过,只是传闻而已。阿魉说得含糊不清,只要不是刻意往仰风山庄上头猜,一般人也想不到那上头去。

    胡大哥果然不疑有他,立刻笑道“那以后可常来”阿魉点了点头,低头吃馄饨。

    后来果然就几乎每旬都去了,也顺便便宜了赵简之。赵简之这个时时都想着用各种五花八门的方式逃跑,却总没有成功的人当然没有单独出门的资格。因知他大限将至,阿魉也对他很有些谦让。至少他想吃什么,都会给他带回来,就像一个死刑犯临死之前总能吃上一顿好的一样。

    他总以为赵简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了,却没有想到先死在他眼前的是那个总是很热情笑眯眯的胡大哥。非常突兀的场景,本该热闹鼎沸的小摊边鸦雀无声,只有少少的人小声交谈,指指点点,阿魉拨开人群,看到胡大哥瞪着一双突出的眼,四肢扭折地叠在地上。阿魉一言不发地看了数眼,他的四肢折得极不自然,但致死的原因是后脑勺被砸到,结合血迹看,砸到他的是一条凳子腿。那条凳子腿至少砸了他三下,才能形成这种伤口。

    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轰隆一声砸了下来,压在了阿魉心上。

    阿魉一言不发地退出人群,往附近那支猪肉摊的屠户走去,屠户已经收了猪肉摊,人却还在摊前立着,似乎是在等人。阿魉已是这一条街的熟面孔,他也认得,见着了他,先长长叹了一口气。阿魉没有叹气,他近乎平静地问“怎么回事”

    王屠户又叹了口气,“好心惹下的祸事啊。小胡前两天从陵少手里救下一个姑娘,今天被他带了人寻过来,竟就这样生生打死了”

    “陵少是谁”

    “你不知道就是陵员外家的那位啊。”

    阿魉点了一下头,不再问他,转身就走。王屠户见他直接走了,还道他冷性薄情,又在背后叹了口气,“往常也挺好的,竟然一点也不见伤心。”他摇摇头,为小胡唏嘘不值了一番。

    阿魉出了这条街,就往山庄走。走了一两条街,拉了路人问陵员外家的地址。陵员外的住址其实很好认,就在镇西最边上,最大的那个宅院,就是了。阿魉问清了,又往山庄的方向走。

    回了山庄,他平静地取了剑,用白棉布细细擦拭了一遍,然后插剑回去,去沐浴了洗净,换了另一身黑衣裳,绑了发,才拿着剑出门去了。只须臾,他的黑衣就已经完全融进了黑暗里。

    天边无风无月。万物静籁。

    陵员外家的少爷就死在这个万籁俱寂无风无月的夜晚里。白天他还嚣张无比,如今已经只是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同样的双目圆睁,同样的四肢扭曲。一身黑衣的阿魉站在血泊边缘,没有沾染上一滴血迹,他用那条白棉布再度把剑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地,才丢了帕子进血泊里。白色迅速被红色融化吸收,同化成了纯净的红。阿魉看着地上缓缓敞开蔓延的血滩伫立良久,才收剑入鞘转身离开。

    他的离去和他的到来一样,悄无声息,泯于黑暗。

    回到山庄自己和老二老三的小院中,阿魉又停了下来,抬眼望天上。天上漆黑一片,只有模糊块状飘忽的黑云和夜幕,没有月亮。

    人已经杀了,为什么毫无一丝欢悦轻松之感反而那块大石,仍旧沉重地压在他心上

    阿魉才要抬脚又往房间走,去开门,那道门就自己吱呀一声开了,里面逃心不死的那个室友正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左瞧瞧,右看看,轻吁一口气,就是没看到不远处廊外黑乎乎的阿魉。他小心地打开一个稍大点的缝,侧着身从缝里挤了出来,又侧过身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轻轻带上了房门。

    赵简之刚想猫腰离开,身子一动,就感到自己背后撞上了谁。他整个人一僵,面色也十分难看地转过头去,就看到了一身黑黑得只有脸稍微有亮度的阿魉。赵简之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举了举手打招呼“你回来了啊,我正要去找你呢,呵呵。”

    阿魉想心里在骂我怎么早不回晚不回,偏这时候回吧。

    他没有理会赵简之的托词,只是说“回去。”赵简之立刻垂下了头,焉了吧唧地转身开门去了。阿魉跟了进去。他关上门,见赵简之郁郁地走进去坐回了床上,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问“杀人不好么”

    “啊”赵简之愣愣地抬起头,一脸都是懵。

    、第62章 路遇生槿

    “杀人当然不好。”赵简之回了神,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阿魉转身往房间里走去,没有说话。赵简之关上了门一路跟进去。阿魉取了身上的剑放在剑架上,一边脱衣服换了一身宽松宜睡觉的,换完才转头去看已经坐在了床上,假装并没有外逃的赵简之。“你为什么始终不肯当杀手再这样下去,你快死了。”

    赵简之先是瞪圆了眼,接着倒有些垂下头去了。静谧的房间里,只有布料摩擦被褥产生的细小声音,像蝴蝶振翅,蜻蜓点水一样细微轻柔。过了好一阵,他才说“如果我以杀人为业,我怕以后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再也不是原来的我了。那样的话,有一天我哥哥找到我,应该不会再喜欢我了吧。你爹娘亲人总不会希望你做一个杀手吧。你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本来的名字了”

    “”竟被说中了。阿魉很小就到了斩风堂,已经记不清从前的事,也想不起从前自己是叫什么了。但他也不觉得那是多么重要的事,能被斩风堂掳走的不世出习武奇才,毕竟只是极少数。自己的来路应是十分正当,既是这样,缥缈的过去又何必去怀恋阿魉看了他一眼“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

    赵简之嘿嘿一笑,挺了挺胸“我叫赵简之,我哥哥给我起的哦。这个名字是不是起得特别好,特别有内涵”

    若是旁人,一定会听出这其中的不同寻常,寻常人的名字,怎会不由父母赐予,而由兄长赐予呢。但阿魉听在耳中,并不觉有任何异常,他迅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虽不觉多有内涵,也懒得和赵简之贫嘴,他沉默了片刻,就听赵简之又把话题转了回去,说道“你应该多到外面走走,多看看戏,多到茶馆听听说书,你自己就知道杀人是不是一件好事了。我以前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人教我,也是靠听书学了许多道理的。”

    阿魉抬头看了他一眼,“真的”

    “这还能有假”赵简之理所当然地说,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两只脚的大拇指互相摩了一会儿,到底是耐不住性子,跐溜套上鞋下了床,跑到阿魉面前悄悄说“你就让我走好不好我保证,就算我被抓住了,也绝对不牵连你。”

    这点阿魉倒是信的,看他在水牢里坚持了那么久还没有认命就知道了。他看着赵简之的眼睛其实赵简之的模样在他脑海里已经模糊了,但那时的这双眼,像烙印成了一幅永久的画,久久地留存在他的脑海之中,以至于他每想起赵简之,都是一个面容模糊没有任何长相特征的人在那里说啊说,蹦啊蹦,只有眼睛是清晰的。这双眼明亮得和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也许是这种带有期盼性质的眼神具备煽动性,最后他竟然点头了。等他回过神,赵简之已经不见了。

    后来阿魉就再没有见过赵简之,不知道他是早就踩好了点,真的逃出去了,还是半路被头领悄无声息地抓住了,死在了什么角落里。头领也没有如何责怪他,那天晚上,他出门杀人了,看不住赵简之很正常。后来逢休沐阿魉也没有像赵简之说的那样,去听什么说书,看什么戏。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和自己的沙漏为伍,安静地坐着,一个人能看一天。小部分时候,才会去镇上,去城中,有时座落在房顶,有时停留在酒楼,安静地聆听别人的喜怒哀乐。

    然后出师,获得正式的名号,接取正式的任务。依然在杀人。一个又一个人。有时轻松取人首级,有时险象环生差点栽掉,游走在不确定性极强的游戏边缘。偶尔也会对被杀者产生微弱的同情,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的堆积,终于让他产生了不再随便杀人的想法。十四五岁应是开始想要和全斩风堂作对的年纪,那种想要反叛的意念来得突然、强烈,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够理智,但还是去做了。他放走了两个任务目标,一对相依为命的可怜父女。

    然后理所当然地受刑,被罚,记上一等大过。就到了那个瓢泼倾盆的雨夜。那个雨夜里的沈愉,是真的在发光的。他笑起来比赵简之好看多了,他的眼睛仿佛也比记忆里赵简之那双眼明亮了许多。在那一瞬间,沈愉对他所说的话,是无可抵挡的。

    他给了他一种错觉。

    一种离开了斩风堂,世界可以更明亮的错觉。

    但实际上,离开斩风堂之后,他还是隐在黑暗之中,偶尔能见到沈愉,他给自己一些期望和遥远的光亮,就这么过了下来。

    阿魉单脚曲起,踏在石墩平台上,抬头望漆黑的天。

    对于他和远处的顾生槿来说,今晚是一个十足的不眠之夜。能忧郁过后还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大概只有去了池嘉木庄中蹭床的桓昊了。

    第二天,桓昊果然如他所料早早地就来了,他看到阿魉十分惊喜,远远地就咻一声蹦了过来,那个风一样的速度差点没吓到路人。“阿魉大哥,你果然来了”他整个人都洋溢着高兴的气息,蹦过来以后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府门大开,对阿魉毫无防备之心。

    杀他,对于阿魉来说就是一瞬间的事。他不着痕迹地把手按在长剑上,听桓昊又问自己“你昨天怎么没来我等了整整一天”阿魉握上剑柄,正要拔出,斜后方突然又传来一个苍劲浑厚的声音“桓贤侄,原来你在这里啊”阿魉听出此人内功和声音一样浑厚扎实,扣在剑柄上的手掌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和桓昊一起回过头去。

    原来是那天振振有词要替天行道,并罩着桓昊的流刀门掌门展启天。桓昊见到他也很高兴,热情地朝他挥了挥手,“真巧啊,展大叔”

    展启天笑得乐呵呵地上来,不着痕迹地打量阿魉一眼,方问桓昊“这大清早的,贤侄在这地方做什么啊”

    “来等阿魉大哥啊”桓昊十分热情地帮阿魉和展启天互相做了介绍,展启天一直笑眯眯地,得知阿魉剑法好,还语气真诚地夸了一句后生可畏,但阿魉毕竟是一个杀手,他杀过的人或许比见过的人还多,已经有了一种敏锐的直觉。他已经能看出展启天笑眯眯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不安好心。多半是冲着天机心法来的,而不是真的想帮桓昊夺回天机心法。

    只不过这大白天的,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杀掉桓昊也不是一桩易事。阿魉心思转了转,觉得展启天是有备而来,恐怕是要跟桓昊套天机心法的事情,不会轻易让自己单独把桓昊带走。若要保险起见,就要等到晚上了。否则不能一击毙命,桓昊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以他的武功和轻功底子,自己再想杀掉他也不容易了。

    “咦”阿魉正想着,桓昊又咦了一声,紧赶慢赶往前跑了两步,停在了顾生槿面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之前认错人了,真是对不住啊。池先生说你没抓到沈愉,那你知道他往哪里逃了吗”桓昊这话一出,顾生槿就感到周围有好几道目光隐隐都射了过来。他也知道这是现在别人最关心的事了,但也是真心爱莫能助,只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我朋友受伤了,没有去追他,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没有跑远,不是在周边就是趁大雨回了杭州城。可以仔细找一找。”

    顾生槿没跟赵抟之一块出来,显然是因为一夜过去,他还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赵抟之,出来躲了个清静。没想到反而遇上了这个会天机心法的少年。看来今天的清静是没了。顾生槿看了看展启天和那个大白天还一身黑的黑衣人,突然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眼熟。这身形怎么那么像沈愉前段时间派来跟踪他的那个黑衣人

    、第63章 比武一场

    顾生槿拨开桓昊走到阿魉面前,朝他笑了笑“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虽然有着标志此人一夜没睡好的眼底青眼,毕竟是习武之人,他的精神看起来还是不错,神色奕奕,目光明亮。

    不知是否是昨晚才想起过赵简之的缘故,阿魉竟然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像赵简之。只不过顾生槿觉得他眼熟,多半是联想到了他偷听他们谈话的那天晚上。阿魉对顾生槿点了点头“正巧,我也觉得顾少侠眼熟,是不是有缘在哪里见过”

    “哦真的”顾生槿见阿魉毫无心虚之感,心中狐疑,只好继续套话,“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想起来是在哪见过”

    “赏剑大会吧”阿魉略一偏头,想起什么似的,回了他一句。

    “不。”顾生槿一口回绝,他仔细多看了几眼,已经发现这黑衣人的衣裳也和那天晚上的黑衣人是一样的制式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前脚沈愉才因为天机之事身败名裂了,后脚黑衣人就出现在了桓昊身旁。

    这是要干什么说不得就是杀了桓昊再图谋栽赃嫁祸给自己,洗清他沈愉的冤屈。

    顾生槿往阿魉面前一站,右手握在了剑柄上。“刚才远远地似乎听见展掌门称赞阁下剑法,在下初出茅庐,正想以武会友,广交天下英雄豪杰,不知兄台肯赏光一比否”

    阿魉哪里听不出他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试探自己的武功路数,正要也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一旁的桓昊已经拍手叫起好来“好啊你们两个的剑法我都领教过,阿魉大哥我眼睛跟得上,可以给你们数招数,当裁判”

    阿魉心中无奈,但话说到这份上,他若一味避而不比,岂非令顾生槿更起疑而且他还需要桓昊的信任,懦弱是会让他失望的。便率先拔了剑,以示同意。

    顾生槿洒然一笑,也拔出了新换上的那把摘风剑。本来因为赏剑大会,杭州城中就是江湖人士人满为患的状态,十个里头得有五个是和江湖沾边有关的。顾生槿和桓昊在这,路人们都伸长了耳朵听着呢,他们俩一摆出要比武的架势,周围立马就自动让地方嗖嗖嗖围了一圈人。简直是看热闹的比要比试的还专业。

    其实在江湖上,能认出斩风堂武功路数的人很少,认出来的,基本都死绝了,没死绝的,也多隐姓埋名去了,就算路遇斩风堂之人,也不会轻易提起。

    就拿顾生槿来说,他是少有能认出阿魉武功路数的人,但他也不会知道这其实是斩风堂的武功路数。

    顾生槿对阿魉摆了个起手势,就率先出招了,虽然他辈分大,可到了比武场上,旁人也只会将他当十七岁的少年看待,绝不会认为他起手先攻另一个比自己大的年轻人有什么不对。

    顾生槿一心试探阿魉武功确定心中猜测,又知他可能用其他武功掩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出剑快逼层环,剑势来如风去如电,让人光用看的就已是目不暇接,更遑论应对了。

    看着迫人,但顾生槿的剑招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的剑势没有真正的杀气。

    这点缺点,若只是平常比武,在一般人眼中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这对一个杀手而言,就是一个致命的缺点了。

    尽管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就连阿魉也不能招招直取顾生槿性命,但这个缺点仍给了他许多应付顾生槿剑招的契机,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在顾生槿的紧逼中摆脱出来。

    这种情形落在旁人眼里,就是这场比试剑光凛凛,影影绰绰,打得异常激烈,险象环生,十分精彩。比武向来是江湖人士评估后起之秀实力的一个最直观方式,因此不多时,这比武圈外的江湖人士是越围越多了。

    也算顾生槿歪打正着,今日之后,江湖上把他当笑柄的话题量瞬间就小下去了很多。盖因不少人观看他比武过后,年轻人自我掂量了一番能否打得过顾生槿,年纪大的追忆了一番自己十七八岁时是否有这等内功和剑法底子,此后倒不好意思厚着脸皮笑话他栽在魔教手里了。

    往后再笑话顾生槿,保不齐还要被人回敬一句“这么说,你能打得过顾生槿”

    顾生槿和阿魉的这场比试,之所以产生了这堪称巨大的影响力,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战斗时间足够长他们打了整整一天才分出胜负

    一天下来,作为比武场地的桥梁和桥头两岸是空空荡荡,鸦鹊不走,但出了那个范围,则是人声鼎沸,许多在赏剑大会第一天就已经买好剑的江湖侠士都来围观看了热闹。因每一届赏剑大会期间,江湖人士们的各种比武打斗总是层出不穷,已经有许多有经验的小贩在路边支起了棚子,摆起了桌椅,卖凉茶的卖凉茶,卖冷饮的卖冷饮,繁荣得不得了。

    这场比试最后终于以阿魉内力不足无以为继败北,他们两个落地下桥,江湖侠士们都满足地起身,呼朋唤友成群地吃晚饭去了。

    这一天打下来,两个人都把能使上的武功正着来倒着来插着来地轮番使用了好几遍,顾生槿对阿魉的真实身份自然已是明镜一般,他没有立时收剑归鞘,而是走到阿魉面前笑说“我就明人不说暗话了,阁下有这武功,湖北境内为何还要做偷听暗窥的梁上君子”

    桓昊已经跑过来,本是要高高兴兴叫他们一起去吃饭,听了这话不禁面色一懵。

    顾生槿就等着桓昊过来,侧头问他“那天你闯到我房间来,应该也注意到房顶有人偷听了吧,后来我和抟之追出去,和那黑衣人打了起来,无论是剑法施展的习惯还是身形,你这个阿魉大哥,都是那天晚上偷听到天机心法之事的人无误。他恐怕就是沈愉的人”

    事已至此,阿魉紧紧握着剑柄,不说话,只待他二人,尤其是桓昊露出破绽一击毙命。

    桓昊瞪眼,看看阿魉,又看看顾生槿,却是果断地摇了摇头“那天是有个人蹲你房顶上,不过肯定不是阿魉大哥,阿魉大哥是好人啊他怎么可能会是沈愉的人”

    阿魉握着剑柄的手掌微微一动,攥紧了一些。顾生槿则是被这一句话噎得说不出第二句了。他看呆子般地看着桓昊,忽然听见展启天意味深长地在一旁搭腔“贤侄,知人知面不知心,不可轻易断言一个人是好是坏啊。不然要吃亏的咧。”

    桓昊就有些生气,“展大叔,照你这么说,我不是也不能相信你了昨晚池先生也说很多人觊觎我的天机心法啊,今晚我还是回池先生家睡觉吧,他是大夫,不图武功心法。反正我相信阿魉大哥一定是好人阿魉大哥,我们走”

    展启天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唉,贤侄,你这是不分青红皂白了啊”

    周围的围观侠士们还没有走干净,已经有看出展启天心思的在心里暗笑了,让你不安好心拐人家,十句话里必有一句拐弯抹角问天机心法的事,现在被人甩脸了吧。展启天被一个晚辈当众甩脸,而且恰恰被歪打正着说中了内心里的隐秘心思,为了江湖颜面也不能再凑上去,只好保持着痛心疾首脸摇着头甩袖走人了。顾生槿比起他就没那么多顾虑和限制了,他看桓昊拉着黑衣人,而黑衣人自始自终没有放开剑柄,到底是放心不下这个傻白甜,只好快走两步追上去厚着脸皮问“如果我认错了,我先道歉你们去哪吃饭啊捎我一个呗。”

    这显然把桓昊问住了,先前他是答应了去展启天落脚的客栈吃饭,吃完就安顿在那家许多流刀门子弟的客栈里现在展启天已经被他气走了,他就没目标了。想了想说“要不去池先生家吃饭吧。”

    顾生槿心道,池嘉木的饭要是那么好蹭,他还当什么神医啊,开饭馆得了。不过要是捎上赵抟之,那又要另说了。

    顾生槿就嘿嘿一声“去池先生家吃也行,你们等我一下,我去叫一声赵抟之,一起过去”

    岂料桓昊听了,脸就是一白,“她她就算了吧”

    “怎么你跟他有过节”顾生槿有点奇怪,但不是很意外,他想起之前有几次桓昊见了赵抟之也跟老鼠见到猫似的,转身就跑。

    “也、也没有”桓昊支支吾吾地绞了绞手指。

    顾生槿见他说不清楚,又劝道“不请抟之一起,池先生家这顿饭怕是不好蹭,别说我,你阿魉大哥都不一定能进得去门。你想想,到时候你带着人过去,池先生不给你蹭饭,就让我们傻站在门外,肚子都快饿扁了,那多难受。”

    桓昊被他唬得一愣一愣,最后还是妥协点头了。三人又一道回了顾生槿下榻的客栈,径直去敲了赵抟之的房门。

    不一会儿,门就开了。俏生生的赵抟之就立在门里,顾生槿躲了他一天,也不能否认赵抟之女装实在是太具备欺骗性,他还是一副冷冷淡淡风疏寂寒的样子,一个眼风扫过来,也没有多少温度的色彩,可是顾生槿的思绪,突然就不可控制地飞了

    身旁桓昊一声惊呼乍然响起“顾大哥,你流鼻血了”

    、第64章 真实身份

    顾生槿的鼻血势如破竹奔流而下,堵都堵不住,染了他一手血,赵抟之看他和桓昊两个人手忙脚乱忙了半天也没把自己打理干净,倒是轻轻笑了一声,抽出一条白手帕,挤开桓昊,按着顾生槿脑袋一点一点帮他擦了干净。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挨得很近,近得顾生槿的鼻血又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赵抟之一言不发地撕了手绢给他堵上鼻孔,才稍稍拉远了一点彼此的距离。他的神色比起方才开门时,可称得上是温柔了。

    阴晴不定得顾生槿有点莫名。

    赵抟之又问明了他们三人的来意,顾生槿自觉收拾血迹一堆麻烦事,摆手就说不想去了,赵抟之反而按住他,微露笑意“走吧。你都流了两次鼻血了,什么毛病正好给池嘉木看一看。万一是中毒了”

    尾音轻轻地飘起来,透出点儿意味不明,听得顾生槿顿时脸一红。是不是中毒,旁人不知,赵抟之自己还不知道吗

    赵抟之直起身,看了桓昊一眼,桓昊立刻受惊般倒退两步,躲到了阿魉身后。赵抟之才转了视线,对顾生槿道“去洗一下。”

    顾生槿去洗了血迹换了干净衣裳后,四人就相携去蹭了池嘉木的晚饭。池嘉木本是一脸嫌弃,要把桓昊带的闲杂人等连带桓昊本人在内都一并关在门外,见赵抟之也从后头冒出来了,果然是立刻变了态度,放了他们一起进去蹭饭了。顾生槿和阿魉打了一天,自然知道他有出其不意一击必杀别人的实力,一路上都时时盯着阿魉,入了池嘉木的庄子总算是放松了一点。

    好歹池嘉木人多,阿魉如果在这个地方发难,绝对是不理智的。就是他再用暴雨梨花针,这个东西对他们也构成不了生命威胁。

    席间顾生槿多番试探阿魉,奈何他就跟一只锯嘴葫芦似的,多的字一个也不肯说,别说什么势力了,连师从何门何派都没有透露出来。一个他明知道不安好心的人就坐在面前,而自己除了从他的武功路数上确定他的身份,却没能找到其他任何一丁点佐证的漏洞,顾生槿心里就有点郁闷了。

    趁己方人多打起来也是不可取的,明显桓昊这小子十分信任阿魉,真打起来他估计要站他那边,要是他再跟着阿魉一跑后果不堪设想。

    好不容易酒足饭饱,提及顾生槿流鼻血之事,池嘉木随手给顾生槿把脉,把完他就甩掉顾生槿的手翻了个白眼“你说你血气方刚还吃什么补血品以后甭吃了,放一放血,对你来说绝对是好事。”

    顾生槿本来也不是在乎流鼻血这点事,他把池嘉木拉到一边,跟他说“那个阿魉是沈愉的人,已经放过好几次杀气了,我怀疑他想杀了桓昊。你小心一点,晚上我和抟之走后,你就看住桓昊,别让他跟阿魉单独在一块,好吧”

    池嘉木撇嘴“腿长他身上我能怎么看难不成我还能使个美人计”顾生槿一脸少见的严肃,他才稍微收了神色,说道“行了,我会着人看着的。”

    说完他环顾大堂,不独阿魉桓昊不见了,就连赵抟之也不见了。

    阿魉本是趁别人注意力都在顾生槿身上,才悄悄地退了出去,没想到桓昊也跟出来了。

    “阿魉大哥,你要去哪”

    阿魉稍稍一侧头,“离开这里。”

    “没有目的地”

    “没有。”

    “等我找到沈愉拿回天机心法,我去找你好不好”

    阿魉转过身来,漆黑的目光落在桓昊身上,定定和他对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好。”桓昊立刻很开心地笑了,笑得没心没肺,好似没有一丝阴霾。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从小被抢了家传心法的孩子,他的眼中甚至没有什么仇恨残留的痕迹。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阿魉大哥。”

    “恩。”阿魉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了脚步,他一只手重新握回剑柄上,侧头看着桓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沈愉的人”

    “因为感觉啊阿魉大哥你教我骂人的时候可是真心实意的,我感觉得出来呀。”

    “”

    阿魉头也不回地跃出围墙,消融在了黑夜里。

    远处的树干后,赵抟之一拉顾生槿的衣领,把他推在了树干上,“我说不会杀吧。你还不信。”

    顾生槿也是松了一口气,他侧开脸躲避赵抟之的视线,“那我们也回去吧。”

    “”赵抟之松开了他的衣领。

    祈心蓝坐在太师椅上,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椅子上的扶手,听着下方那站立之人的汇报。“峨眉许昭然乃静风师太关门弟子,现年十九,传闻是静风师太于川东某乱葬岗捡来,因年纪小讨人疼深受静风师太喜爱”

    祈心蓝静静地听着,神思似乎漂了很远,很久之后,她才想起那名汇报的探子,挥了挥手,把他打发了下去。

    姓许,十九岁,和许溱生得一模一样错不了了。必是许溱当年那个一尸两命的孩子

    祈心蓝闭上眼,靠在太师椅上。

    她和许溱都是卫良树当年浪迹江湖时拐跑的人,她是五芒教圣女,许溱是落花谷谷主独女,她二人被卫良树拐跑,五芒教也好,落花谷也罢,自是不会放过卫良树,追着他满江湖跑。

    卫良树为了躲避五芒教和落花谷的追捕,隐姓埋名进了朝堂,当起了暗卫。她和许溱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自然也争过风吃过醋,后来就来了第三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一位不大不小官员的庶女,她一来,各种眼花缭乱的手段就层出不穷,把同是江湖女子的祈心蓝和许溱双双恶心了个遍,她俩一看,还是对方看起来更顺眼些,倒是交好起来,用她们江湖上的手段,光明正大地合作杀死了那名女子。

    大约是那之后,卫良树就开始忌惮她们两个了呵呵。可惜当年那时候,她们两个都还很傻,傻得为他去死也甘之如饴。

    后来许溱为助卫良树脱困,一尸两命的消息传来,祁心蓝也是真心实意为她伤心过的。

    然而许溱死在闽南之地,女儿却是在川东被捡走

    祈心蓝睁开眼,眼中无风,只有暗火。那只能是卫良树自己做的手脚了祈心蓝想。她一直知道卫良树野心大,十年前献计于皇帝是为了保住他的信任,她没想到十九年前他就在策划让自己的女儿去武林中当一颗棋子了

    木制的扶手啪一声突然就断了。

    吓得老嬷嬷一个激灵,震惊地看着祈心蓝,差点就忘了第一时间上前嘘寒问暖。祈心蓝不耐地挥挥手,让她别废话打扰自己思绪。

    她又开始想,她的儿子卫琇,是不是一早就是基于当棋子的目的被卫良树刻意捧起来的她的二儿子卫琼做世子,却被教得至今立不起来,是不是以后也是预备着以后随时做一颗能被轻易放弃的废子

    是不是是不是

    祈心蓝在心里怒火滔天地问了自己不下十遍,然后她冷静了下来,站了起来,平静地说“给我准备一套夜行衣。”老嬷嬷这次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祈心蓝没有管她怎么想。她生来就是五芒教圣女,自然也是从小习武,只是后来不练了,内功底子还是在的。她必须要确认许昭然的真实身份。

    、第65章 入v通知

    本来入v通知是不需要单独开个章节来说明的,但是我比较蠢太久没入v了,今天才跟编辑商量好,也没有提前准备存稿的字数,就不能搭着更新的顺风车来说这件事了。

    这两天就不更新了,星期天我会直接放个万字大章出来,请大家多多支持我。我听说收藏订阅比比较低,古耽还有达到七八十比一这个可怕比例的,本来就是比较冷的冷文啦,如果入v后一看,只有几个人订阅也会比较郁闷,是吧

    然后既然开单章了,我就多说点好了,这篇文我原来预估是40万字左右,现在在这个基础世界里大概爆了三万多字数吧,所以我把预估字数提到了45万字左右,最后这篇文完结字数正常预估大概在45万50万之间,当然有时候可能会爆了字数不太受控制,误差大的情况下可能就是50万55万之间完结。再长应该是概率很低的事件了。

    我上一篇文预估是50万字左右,最后在55万字成功完结了。所以虽然我一直是脑内跑大纲党,对自己的预估字数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那么我们来算个账。

    这篇文现在已经写了21万字,抹掉零头当20万字算,后面收费部分就还有25万字30万字左右,或30万字到35万字左右。假设我非常勤奋入v后雷打不动日更3000,我也还需要34个月时间才能写完这篇文。

    正常情况下看完这篇文一共需要花费75元9元,平均下来你们每个月看这篇文的花销区间就是225元3元。超常情况下则一共需要花费9元105元,平均到每个月就是225元27元。

    同时在假设1000字我们看一分钟的情况下,看完全部收费部分需要4小时5小时预估常值区间,或5小时6小时预估超值区间,平均下来就是你看这本小说要花去1小时零3分每月1小时15分每月。也就是你看网络小说每耗时1小时的花费约等于2元。

    我相信不管你身处何地,看一篇网络小说都是一件当今社会性价比非常高的休闲娱乐活动了。算完这笔账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到性价比更高的

    看到一半不想看,弃文是很正常的,我自己看书也这样,经常看着看着不对胃口我就默默叉了,看一半扔掉的是多数,能看完的是极少数。123言情点家创世这些地方的书我都有看,有些看到几百万字才发现作者和自己三观不合弃掉的都有,实体书看得更多,有些买回来看个开头就发现和作者三观严重不合的都有,但这都不是我们不买书,看盗文的理由,是吧。

    我们看一章3000字的章节可能只需要两三分钟,但作者写文呢,可能就要花去两三个小时甚至更久,比如我这种手残的,我一章写上三四个小时是常事。这些都是别人玩耍的时间我在写,别人睡觉的时间我在写,别人放空脑袋休息的时间我在想剧情,才能做到的。

    所以我希望,就算你觉得我写得不值得你花钱看,也不要去看盗文,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也是尊重自己。这一点在网络上尤其重要,尤其珍贵。

    其他

    1高v用户怎么买文都是千字3分不用我说了,非高v用户可以用安卓a买文,一律千字3分哦,么么哒づ ̄3 ̄づ

    2本文将于6月5号上午入v,入v后我会尽量日更的,由于长期无存稿果奔,受外界不可抗力因素所限,所以只能说尽量。

    3我不请求网页订阅,123言情的烂服务器我都不稀罕说了,我自己都很多年没在123言情网页上看过小说了

    4据说看正版有无责任小剧场观赏还没有中毒风险哦づ ̄3 ̄づ

    谢谢大家。此致。

    、第66章 同父异母

    与此同时,许昭然所住客栈。

    许昭然正坐在梳妆镜子前用一把桃木梳缓缓地梳头,她的长发乌黑松软,微微湿着,显然是才将洗过,尚未干透。梳了几下,许昭然就转动了她的手链,她面前别人看不到的虚拟交互界面顿时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片刻之后,许昭然闭了闭眼,又睁开,对着镜子开口说话了“今天赵抟之派人来找我约见面了。我有点紧张。”

    既像是在跟镜中的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大晚上的,这场面要是给别人看到,定能让人喊一声见鬼后,连滚带爬地跑掉。许昭然面上的表情变了一变,似乎是变成了另一个人的灵魂。事实也是如此,昭渠甩了甩手,才重新抬高手去做出随时要梳头的手势,“怎么梳头的时候找我过来切换起来也太不方便了。”

    许昭然微微一笑,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一头秀发“节约时间么,谈完正好上床睡觉。”

    昭渠无奈地拨拉木梳,对着镜子也梳起了头发,口中道“不是专为赵抟之这事找我的吧”一个武林中人,要是紧张一下还要找个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当知心姐姐的外援开解,那绝对不是她创造出来的角色。

    “好吧,是这样,我昨天遇见了卫夫人,她见到我就跟见了鬼一样,古古怪怪的,难道她认识我”

    “这个嘛”昭渠突然有些心虚地放下手,摸了摸手链,提起了一件仿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你还不知道你的出身吧”

    “我的出身”许昭然拿着木梳的手抬到一半,顿住了。镜子里的她映出大半张侧脸,秀眉微蹙,是一脸的不解和茫然。单只从这个角度看来,竟然跟赵抟之有了那么一点点神韵形貌上的相似。

    只不过这个角度,这个侧脸,她自己看不到,昭渠也看不到。更没有任何外人能看到。

    昭渠又使她的表情变回平淡,仿佛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她继续说道“没错,你的出身比较复杂。其实你是赵抟之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你爹这个人野心很大,还步步为营,你当年是被他亲手放在乱葬岗,专等静风师太路过把你捡走的。”

    许昭然睁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镜子里同样不可置信的自己,思绪纷乱地想了半天,两个前世的事飞速从脑海里掠过,她许久才说“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一直不告诉我”声音里隐隐已经有了怒气。

    昭渠面露心虚“因为这一点也是我没来得及写出来的设定,读者只知道你是顾生槿的好友,对你和赵抟之的隐秘关系一无所知,再加上世界线每次都在卫良树出场的时间点之前就崩溃了,所以为了不浪费力气我也没在这上面使劲,也就忘了跟你提了。”昭渠悄悄地觑了镜子里的脸一眼,只看到自己的一脸心虚,她既松了口气,又有点惴惴地垂下眼睑。

    “我真是不想知道我和卫良树还有这个关系。”许昭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第一世的时候她就跟卫良树接触过,但那次她不是峨眉掌门,还被沈愉骗得很惨,师父和师姐都已经死了,峨眉已经被沈愉控制住卫良树根本没有认她见她就像见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看她就跟看一根路边的烂木头没两样许昭然啪一声把木梳往梳妆台上一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剧情不能理解,就让我开开心心地当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不好吗,我一点都不想跟卫良树、跟他们卫家有什么关系”

    昭渠微微一皱眉,“我耗时耗力刻画你,你的身份当然就不会简单了。你见过你们世界的武侠话本里,有孤儿主角、孤儿配角身份简单的吗如果都那么简单,还怎么叫一步一个坑,处处都是尔虞我诈阴谋诡计的武侠世界你要是跟赵抟之没关系,你说你怎么做重要女配就算你跟顾生槿做了好友,你又没有一路跟团,你和主角的深刻联系呢,你存在的价值总不能是没事出来卖卖萌吧”

    尽管昭渠所说每一句都是真实情况,但这话听着实在有些冷酷,许昭然隐隐的怒意就转变成了真实的生气“那我存在的价值是什么你告诉我是让你为了所谓的不耗费力气硬生生给我扣个那种爹”

    昭渠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残酷了点,一个造物者,当她面对自己有思想有性格的造物,也许很难把握住理性和感性的力度,尤其是当造物开始质疑自己被创造的理由时。昭渠看着镜子里眉清目秀的许昭然,就算她是实质上的创造者,其实在见到许昭然本人之前,她也是不知道她到底长什么样的。虽然小说的剧情也是由她所描写出来,但有时候她也会觉得,她所做的只是一种心领神会的转述。

    昭渠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不该这么问,我刻画出你们,给予你们的是你们的身份和性格,但做出每一个选择的就是性格已经成型的你们自己了,不是我。我控制不了你们的行动。你的价值也好,你对这个世界的意义也罢,不是我的设定在起决定性作用,而是你自己的选择在起最主要的作用。虽然卫良树是你爹,但这个你认不认,你对他的态度全靠你自己选择,我干涉不了,你明白吗如果我知道我死后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一定不做这么复杂的设定,就让你开开心心当你的峨眉弟子。”

    “我明白,我就是太明白了你让我帮你顶那些话本我也做了,就算我明知道你的意志力扩散出去会影响梁师兄对我的印象,我也没有后悔过可是你却瞒了我这么重要的事是不是你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去跟赵抟之打亲情牌,借此掩盖掉我根本不是昭渠本人这件事连忘了这种借口都拿出来,你就不记得你自己曾经跟我说过你可以不记录同时做三条模拟剧情线以确定最优选项吗连每条线每个细节的选择和推敲都能记清楚,你会忘了跟我提我的身世我只问你,你瞒着我,是你模拟过后做出的最优选择吗”许昭然要不是还能压抑着声音,就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要失去理智了。她早就该想到昭渠不会什么事都告诉自己

    昭渠没有回答,她微微垂下头,捡起梳妆台上那把木梳,慢慢插进发间,一下一下地帮许昭然从头梳到尾梢。“我说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会做出什么事,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脑内模拟只是根据你们各自的性格、身份去推断你们的心理状态,再去推导你们会怎么做,这是很容易在逻辑链上出现纰漏的。更何况现在这个世界的控制权并不全在我手上。如果控制权在我手上,而我的剧情线推导又算无遗策没有纰漏的话,我也不会一次次失败了。我对赵抟之查你这件事的安排,就是希望你推到他那个已经死去的舅舅身上。那么现在你是要打亲情牌吗”

    “你觉得我要是刻意去做,能瞒得过赵抟之”许昭然的怒气焉了下去,只不过犹有余火未消,口气还有些冲。

    “瞒不过。”昭渠微微一笑。

    她的手一顿,许昭然重新接管了身体,她放下木梳,又拿干巾搓了搓头发,已经搓不出水汽了,只是头发还很柔软。良久,许昭然才说“虽然我没有过哥哥,不过我知道怎么做一个好妹妹。”

    昭渠又是微微笑起来,看着镜中柳眉弯弯的自己,“他会是一个好哥哥的。”

    过一会,许昭然又问“我就是我爹特意安插在峨眉的一步棋,等着以后在恰当的时机里认回我”

    “没错。”

    “那我娘又是怎么回事”

    “你娘也是一名江湖女子,她怀着你的时候,为了救你爹死了。你是从尸体里救出来的,你爹摸出你根骨不错,认为你存身武林作用更大,就把你丢给了峨眉。”

    许昭然没有说话,昭渠等了一会,就对她说“这样想吧,至少你爹他不是重生的,所以你能发现他的真面目。如果你爹也重生了,他就会修正自己这辈子犯的最大一个错误,一旦他进行了修正,那可真是我也救不回这个要崩溃的世界了。”

    “什么错误”

    “就是他没有想到卫夫人祁心蓝会只有两个儿子,还被他后院的其他女人害得不能生了。如果他早知道这点,他就会把赵抟之丢去武当,留下你,让你李代桃僵成为卫琇,做卫夫人女扮男装的女儿。十年前,他就可以让你去做圣女了。我想比起在后宅里天天憋气蓄怒槽,你会更喜欢当圣女的。”

    许昭然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想到自己如果什么也不知道,可能就会单单恨上让自己女扮男装的卫夫人,而被卫良树骗过去,做了圣女说不定还会全心全意帮他,顿时心更塞了。过了一阵子,她对昭渠说“不谈这些没谱的,你觉得这次顾生槿和赵抟之有希望吗”一个在她心里一直跟个恶魔一样需要敬而远之的人突然成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许昭然还有点不能适应。

    “昨晚之前,我觉得是有胜算的,但昨晚之后,顾生槿的好感度就发生了变化,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我会再关注的。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找我了,我还有一堆事要做。”

    “第一次听说鬼还能很忙。”

    “那是你孤陋寡闻,我在策划最后的退路。”昭渠扬了扬眉,显出点调皮来,“这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如果这也没办法挽救你们,那就真的只能随缘了。”

    “是什么”

    “能震惊全中国的网文圈灵异事件。”昭渠脸上浮现出了神秘的微笑,说完她就甩了甩手臂站起来,“好了,我要走了。你要记住的是,设定是我做的,没有错,但是我做的只有设定,人生,要靠你们自己走出来。”她不等许昭然反应,就转动了手链。许昭然面前的投影屏幕又变回了最开始的样子。安安静静没有一点波澜。

    许昭然失落地离开梳妆台,坐到了床上,又和衣躺了下去。她在床上躺了很久,左思右想,没有一点睡意,终于一骨碌坐了起来,掏出自己脖子上挂的那块玉佩看了起来。这是一块沁了血迹的玉佩,师父说,这块玉佩是她捡到自己时就挂在身上的。是她的认亲信物

    既然是认亲信物,如果不想认亲,是不是就要提前毁了它

    屋顶上刚刚到达的祁心蓝也看到了那块玉佩。她可能一辈子不会忘记这块玉佩。那是许溱当年最为珍视的宝贝。她静伏片刻,几次想要冲进屋内找许昭然问个清楚,犹豫许久,还是决定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

    但她才起了个身,屋内的许昭然就已经猛地一拽玉佩,扬声喝道“谁”

    第二天,许昭然起了个早,花了整一个时辰,好好打扮了一番。她身形娇小玲珑,本来就显小,显得可爱,今日穿了鹅黄底的百蝶穿花罩纱裙,取了颊旁两缕乌丝编了发,发尾各束了两枚红索小铃铛,往镜前一站,往日的明俏可爱里又透出几分朦胧婉约的秀致来。身为一个每天大清早就要起床练武的江湖少女,许昭然和其他江湖少女一样,在峨眉的时候很少会花去一个时辰捣腾自己,十几年的习惯延续下来,下了山,到了外面,当然也不会突然变得天天琢磨怎么打扮自己了。

    但爱买衣服是亘古不变的。这一套其实在峨眉山上的时候没什么机会穿,下山了天天要预备着随时跟别人打架也没找到机会穿没想到是穿在了这一天。

    许昭然在镜子前来回走了几步,观自己仪态优美,约莫不逊魔教圣女,才稍觉满意。她对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如不是知道赵抟之是自己的哥哥,她也不会花这番心思打理自己。

    上一次这么拾掇自己,还是那次去见梁师兄

    许昭然闭了闭眼。

    那时梁师兄已经只剩一条胳膊了,再也无法使出他从小苦练的飞仙掌,虽不曾被逐出武当,也与边缘化无异。她说想接他来峨眉,他不肯,说要留在武当照顾丹阳真人。

    她说不如将丹阳真人也接来峨眉,梁师兄才腼腼腆腆地笑了“许师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武当弟子,不会做遇难就避的懦夫。我不会离开武当的。”

    那天的风有点大,似乎有沙进了许昭然的眼。她觉得眼睛疼得厉害,像要哭了。

    半天,她才说“可是很多人都离开了,就连你的好友徐添风徐师弟,也离开了啊,为什么你不能也离开呢。峨眉虽然也大家心里都不服莫师姐,总比武当好些。”

    梁师兄又露出他一贯憨实的笑来“就因为他们都离开了,我才更不能离开了。师妹你你好好保重,在峨眉也要小心点。”他说完,抬起仅剩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许昭然的脑袋,最后对她腼腆地笑了笑,就转身离开了。他空荡荡的那只衣袖被大风吹得飒飒作响。

    那是许昭然的第一世最后一次见到梁深齐。

    昭渠说她是唯一一个能保留记忆的,很特殊。

    其实她是不想要的。

    她总希望自己还是当初那个纯真的自己,在最单纯美好的年华,遇上那个憨憨厚厚不会说什么好听话,天天都只会傻笑的梁师兄。他不记得从前轮回的一点一滴,她也不记得那些糟心的过往,但他们仍可以在冥冥中相遇,成为彼此一生的牵绊。

    这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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