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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枪炮灰演绎录 第5节

作者:杏蒲 字数:25918 更新:2021-12-30 14:04:51

    就像赵抟之能把一套诡谲的剑法使成武术大家一般一样,顾生槿的剑招使起来更有一股灵动的巧劲,所谓灵动,就是说对战中并不拘泥于每个招式的固定姿态,轻之,重之,缓之,急之,都随心所动,随意所变,这样一种天生融会贯通的悟性,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而原主沈愉的剑招就是完美承袭武当招式,并能把每一招都随意组合链接,虽有破绽,但通常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因此原沈愉虽然和年轻一辈谁都不熟,却颇受顾生槿的师兄们欣赏,被认为是武当新一代后起之秀之一。别的顾生槿不敢说,至少能确定原主一定不会去调戏别人。他自闭归自闭,也是接受着武当最正统的教育长大,和沈愉有着三观上的本质不同。

    按照顾生槿的想法,如果只是那天晚上那件事,倒还谈不上要记恨沈愉的程度,关键的是他发现沈愉态度太有问题,现在他来道歉多半也是因为他希望能说动自己不写信回门派,而不是诚心想要道歉,你既然心不诚,他又谈什么原谅了

    顾生槿见沈愉不肯离开,只好问“如果赵抟之没有说出实情,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隐瞒下去了”

    “不是”沈愉立刻反驳,神色瞬间就激动了起来,“小师叔,我怎么可能放着你吃那么大亏不讨回来我是打算以后找魔教算账的我想等杀了魔教教主,报完仇后再向你负荆请罪”

    “哦杀了魔教教主”顾生槿被他气笑了。心道那还真谢谢你,帮我报仇,报着报着,你就跟人家抱成一对了。

    沈愉正要应是,抬眼却看到顾生槿根本不信反觉可笑的神色,心里微微一怔,顾生槿怎么好像变聪明了一些

    顾生槿脸色微冷“你不用再来找我道歉,要负荆请罪对着我师兄去做吧。有什么话,什么理由,都找掌门师兄说去。这些天也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了。”

    沈愉见顾生槿意已决,只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退后半步,说道“小师叔,我也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没用了。希望你不要恨我。”说着,咬了咬唇,露出了一个有苦难言的复杂神情。顾生槿冷着脸没有理他,他只好转身出去了,并贴心地帮顾生槿带上了门。顾生槿这才柱着拐杖坐回了桌边。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外面是一碧青天,点散浮云,以及被窗框网进来的半座青翠小山峰。

    门外的沈愉离开得稍远一些,那副有些委屈的样子就彻底变成了阴沉。他沉着脸回到房中,半晌,放出了一只信鸽。

    接下来好些天,都是在船上度过,一开始顾生槿还算有些新鲜感,没事柱着拐杖去转转甲板了,看看江面,观赏观赏江河上的日出日落了,月转星移了,久了也没意思了。

    因着被顾生槿骂走,沈愉可能也意识到自己将面临武当处罚的事无可挽回,这些天安分了很多。按说沈愉安分了,赵抟之就该恢复以前那个淡淡瞥你一眼就转身离开的常态了,但他实在有点奇怪,不但一日三餐要陪顾生槿吃,有事没事还陪着顾生槿。倒不是说这陪着不好,而是甲板放风他陪着,吃饭他陪着,晚上赏月听涛他还陪着,这船上来来往往的什么船员了、富商了、仆从了、老百姓了,现在都当他们两个关系非比寻常了。甚至还有多聊了几句的大娘问他俩定亲没有

    这也只能笑呵呵地解释他们两个不是那种关系了,更郁闷的是,广大群众都是热爱八卦的,不信的比信的实在多太多了,被取笑了几次后,顾生槿也就懒得解释了。

    幸好只是在船上,除了沈愉没人认识他俩。

    但顾生槿又不能说赵抟之这样子不太对劲,毕竟自己中毒是因为他,他照顾点,也是应该的。要在以前,顾生槿当然不会为了这点事纠结,但现在又不一样,顾生槿时刻不敢忘自己在一个搅基的世界里,任何性别为男的人都有可能喜欢上另一个男人,就算那个男人有过喜欢的妹子,他都有可能被掰成一个双性恋。君不见在的世界里连路飞都能喜欢上罗或索隆

    顾生槿摇摇头,不想这些了。他是弄不太清楚赵抟之在想什么,反正只要自身持得正,每天睡前默念三遍我是直男,就行了。

    顾生槿拍拍大腿,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把目光对准了眼前的字体,继续集中精神看了起来。书上的字疏疏密密,段落不一。他单手攥着一个半卷的话本子,半搁在桌上。

    这几天里,顾生槿已经看着邵文瑞指导豆子弄清了本地的地名,隶属省份,乃至于小城周围的交通路线,制定了首选逃跑路线和两条备选逃跑路线。这会儿顾生槿正看到邵文瑞在豆子的帮助下成功逃出了那个院子。他俩准备利用当晚将在小城中收官演出的戏班,溜进去,躲进杂物箱内。

    、第23章 花开两朵

    他们两个躲在放置兵器道具的大木箱里,这个木箱由实木打造,造得很大,单是箱壁便有至少一寸宽,盖上了盖子,就黑乎乎、闷忽忽的。但也幸好极大,两个小孩躲在里面,也不是特别的挤。这个武器箱上沾了较厚的尘,因此邵文瑞说必是戏班近来的戏目用不上这箱子里的武器,躲进来不容易被发现。事实上也是这样,外面喧嚣热闹,戏曲声咿咿呀呀,人声不时起伏,他们这里安安静静的,连个走动的人也没有。

    先前来踩点的自然是豆子,因此颇有几分自得。他还带了两把能在木箱上挖洞的小刀,一人一把。

    买小刀的钱,自然是邵文瑞给的首饰当出来的。绑匪给他穿戴的衣物首饰,倒都货真价实价值不菲。

    他们才安心没多久,官差就来搜人了。邵文瑞握住豆子的手,暗憋了一口气。心道幸好之前就存了一份谨慎之心,没有去找本地知县求助,二者显然是狼狈为奸了。豆子也有些紧张,反握住邵文瑞的手,一动也不敢动。如果被官差捉住交给绑匪,不独邵文瑞要遭殃,他只怕连性命也要丢了。

    官差的声音越来越近,闷闷地响起来“这些箱子里面装的什么”

    “回官爷,都是些兵器道具,基本都塞满了,就是个婴儿也躲不进去呀。”领官差进来的那人似是带着他走动了一圈,邵文瑞猜测,大约还塞了银子,因此这官差只是到处转了转,也就粗声粗气地说一声,“行了,料想两个小孩子也爬不进这么高的墙。”

    那人连声道“官爷英明,就是为了防止有逃票的,咱这才特地租了这么高院墙的一个院子,至于前头,那更是防得严,绝无可能被两个小孩混进来。”

    “咦,这墙上怎么会有黑印子”豆子不由地紧张起来,又听先前那人赔笑的声音响起,“官爷,咱们这儿是戏班子,平时要练功,在墙上蹭个黑印子出来不是十分寻常的事嘛。”

    那官差又粗声粗气地嘟囔了一句什么,豆子和邵文瑞都没听清。接着就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都渐渐远去了。

    邵文瑞和豆子在黑暗中看着黑乎乎什么也看不清的对方,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豆子轻轻地解开一个包袱,摸出一个白馒头来,心满意足地啃了一口。啃下第二口的时候,他把包袱往邵文瑞面前推了推,小声问“你饿了没,要不要吃点东西”

    邵文瑞摇摇头。他不像豆子,爬进墙来已经费了老大劲,还没缓过来,又进了箱子闷着,现在有些透不上气了。他听听外面已经没了声音,就拔出小刀,用刀身在盖子缝上顶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出来,然后靠在了箱壁边。

    豆子的手在黑暗中忽然伸了过来,正好按到邵文瑞膝盖上,本来就闷了,邵文瑞愈发觉得热了。“怎么”他低声问。

    “邵大哥,你不饿吗”豆子犹带稚嫩的嗓音在邵文瑞脸颊附近响起,带着一丝馒头甜香味的气息吹得邵文瑞脸痒痒的。

    “不饿。”邵文瑞的一只耳朵一直贴着箱壁,这样能听到更远处的声音,他看了看黑得几乎连轮廓也看不清的豆子,还是出声提醒,“明天上船前最好少吃点,万一你想上茅房怎么办”

    豆子“”他再度伸向包袱的那只手,默默地收了回来。

    等到入了夜,戏班整个都收了场,回去睡了,邵文瑞和豆子又在箱子角落处小小地开了两个通气的孔,也依偎着沉沉睡去。之后箱笼颠簸,外边时而静谧时而喧闹,他们随着戏班上了船,进了货舱后,就寻摸着怎么出来了。因箱子上方压了其他箱子,他二人无法,只好用匕首一点一点挖开箱体破箱而出。等两个人挨个从洞口爬出来,都已是灰头土脸一身木屑杂灰。

    动静是大了些,但好在这儿本就是货舱,除非靠岸卸货,平时不会有人进来。按豆子的意思,自然是接下来几天还在货舱里躲着,邵文瑞却说可以大摇大摆地到上面去了,用首饰当的钱不少,他们得在下一个码头靠岸的时候定个舱,换一身干净衣裳,改头换面才行。

    就在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几句说话声,听着意思,是马上要进来靠岸卸货了。

    顾生槿正看得起劲,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他头也不抬,只高声问“谁啊”

    “是我。”隔着一道木门,赵抟之被木质渲染得沉闷了一两分的声音传了进来。

    “噢,来了。”顾生槿看了一眼页数,起身合上,拿着它随手塞到了旁边架子上的包袱底下,就柱着一蹦一蹦地过去给赵抟之开门。清了那么多天毒,现在他左脚已经有些知觉了。

    门开了,赵抟之手里提着食盒,顾生槿一看,顿时脸就苦了。赵抟之确实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他说会对中毒一事负责,就真的是每天三顿药监督顾生槿喝啊。

    赵抟之不动声色。这样的表情他每天都要雷打不动地看三回,明明顾生槿知道自己非喝不可,行动也很诚实,还要做这种无谓的抗拒,只能说他这个人很有几分别扭。

    赵抟之淡淡地看了顾生槿一眼,就走进来关上了门。他走到桌前把食盒搁了,就端出了里面的药碗,顾生槿愁眉苦脸地跟过来,接过那碗散发着清苦味道的中药,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就仰脖安静地一口气喝了。喝完立马又倒了碗凉白开西里呼噜地漱口。

    这速度,就像打了一场闪电保卫战。

    顾生槿漱完了,把碗往桌上一搁,扭头就看到赵抟之端端正正地坐着,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顾生槿也没觉得有什么,和他对视了一下,赵抟之就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递到顾生槿跟前,顾生槿有点不乐意,说道“我这只脚好多了,不用人扶着了。”

    “照你那蹦法,又该诱发毒素扩散了。”

    顾生槿一时气短,走动多了确实会引起毒素震荡,麻痹神经,他想了想还是往赵抟之身边靠了靠,赵抟之抬手一揽,就顺势揽住了他,由着顾生槿把全身重量都靠过来,扶着他坐到了床边。顾生槿在床沿边坐下后,赵抟之也破天荒地坐到了他身旁,转头对他道“给我看看你的腿。”

    顾生槿这会儿倒是没穿在外行走的靴子,只穿了舒适的布鞋,要脱也很方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回绝道“你又不会医术,有什么好看的。”

    赵抟之睨他“难道非要会医术的才能看船上也没个大夫,我不看,你自己看”

    “我自己也能看啊。昨晚睡前才看了,伤口都留了黑点,没见好。”顾生槿瘪嘴,莫名有种自己被赵抟之管住了的错觉。

    “那你怎么能动了”赵抟之又问。

    “比先前有感觉了些,不再那样麻着了。”

    “我看看。”

    见赵抟之坚持,顾生槿心里那点不自在倒是消了些,又觉得自己这微妙的不自在来的有点没理由,也就弯腰去脱鞋袜,脱完了直接用手抬着还没有知觉的左腿翘了个二郎腿给赵抟之看。口中道“看吧,还是这个样子。”

    暴雨梨花针的毒沉淀下来,就像在他腿上点了一片墨点,至今连他自己都不大爱看,怕得密集恐惧症。也幸亏他不是那种皮肤白皙的人,一腿儿健康小麦色染上墨点,难看是一定的,倒还不至于太过丑陋不能直视。

    赵抟之似是并未受到密集干扰,弯腰过来仔细看了片刻,又伸出食指和中指按了按顾生槿的中毒处,侧头来问“能不能感觉到疼”这一侧,就挨得有些过近了,顾生槿看到赵抟之长长的睫毛雨刷一样又密又翘,比正儿八经的姑娘还要好看。

    但是被他这么目不转睛地近距离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一股压迫感产生,顾生槿下意识就往后仰了仰。回道“不疼。”赵抟之见了,竟露出一丝笑模样来,“你不好意思我是男的。”

    顾生槿顿时产生了一丝被取笑的恼,咬牙“我知道你是男的”这句话你就不能等哪天换回了男装再说吗想归想,顾生槿却也没有说出来戳赵抟之伤口的打算。

    其实得知赵抟之的真正性别后,顾生槿就对他没有一点想法了,只是赵抟之成日里一副标准的古代淑女打扮,偶尔是会让人恍神。这就好像一个人明知自己看到的是一幅仿冒假画,可是因为画得太好太像太对胃口了,明知它是假的总还是会忍不住多看上几眼,暗自赞叹一番的。

    赵抟之似是满意了,重新说回方才的话题“比刚开始颜色淡了一些。”

    “真的”顾生槿犹有些不信。

    “恩。”赵抟之抬头,视线一转,看到了那个露出一角的话本。顺着赵抟之的目光望过去,顾生槿也看到了,就对赵抟之笑了笑,“那是昭渠先生的新书,讲两个小孩子的友谊的,主角之一和你一样也男扮女装过,你要不要看看”

    赵抟之收回视线,兴趣缺缺地随口回道“哦讲的什么”

    “讲那个富家小公子被江湖仇家掳走,隐姓埋名关在某处院落,连哄带骗地哄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小乞儿救他”顾生槿住了口,因为他看到赵抟之脸色整个都变了。

    怎么说呢,赵抟之并不是一个面瘫,但他平时的表情也称不上丰富,便是有,也基本是浅淡微妙的,绝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震惊的样子。

    “是这个故事有什么问题”顾生槿忍不住问道。

    然而赵抟之刚才失色也只在一瞬间,现在他已经镇定了下来,说道“只是有些诧异,你看完没,书能不能借我看看”

    “当然可以,你自己拿吧。”虽然顾生槿也还没看完,倒也不急,等赵抟之看完他再看就好了。赵抟之得了话就起身去拿那个话本,也不打开,只攥在手里。又坐回了顾生槿旁边,拉着他问了好一阵毒性的其他问题,全部问完了,又跟他扯了一通明天能靠岸的码头有哪些当地小吃,可以请船员带上来。

    闲话聊完,才施施然和顾生槿道了别,离开了。

    顾生槿见他走了,才摸了摸后脑勺,自语“说起来,赵抟之也是男扮女装,难道真有什么内在关联”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也就不纠结了,躺床上睡觉去。

    赵抟之回了房间,沏了一壶茶,没有喝,就坐到里间书桌边打开那个话本脸色凝重地翻看起来,没看两页就听到敲门声,才合上放到了一边的抽屉里。

    、第24章 房中秘议

    赵抟之去开了门,门口是一个公子哥打扮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如果有其他船员在,定能认出此人是在最近一个码头上船的林公子。此人一身脂粉气,一副富家公子打扮,却孤身一人上船,既无小厮前后打理,又无丫鬟左右随侍,更无甚红颜知己陪伴,难免有几分惹人注目。

    然而再惹人注目,也不会有人想到,他竟半夜来敲了赵抟之的房门。

    这位约莫是化名姓林的人见到赵抟之,将手中折扇一收,躬身抱拳朝赵抟之行了个见面礼后,就笑道“我来了。”

    赵抟之轻点了一下头,请他进了里间,就像上回和顾生槿密谈一样去关了窗和那道隔绝内外的门。顾生槿不知道的是,这个房间其实是特殊材料打造,只要把门窗都关上,任你隔壁还是外面武功耳力再好,都听不到房间里在谈什么了。做完这些,赵抟之才和公子哥一起坐在了椅子上,问他“查清沈愉的底细了”

    “恩,查出来了。此人依靠茶馆连锁收集消息,正是近几年江湖人士甚喜的有间茶馆背后东家,他消息灵通并不奇怪,另外还查到此人前年曾到过京城,暗地里联系了”公子哥儿没有说出来,只从茶杯里倒了点水,蘸着水写了个三字,又给抹掉了。接着道,“之后便有了死士。”

    赵抟之见了,嘴角微微一勾,“吩咐下去,再收集一些确凿的证据,就当是以后霁月山庄送给武当的礼物。如果武当问起来源,就告诉他们是从索星阁买的证据。”

    公子哥儿抬眼看了一下赵抟之的神色,见他业已决定,没有商量的意思,面露无奈“怎么又想救武当了不是说不救武当更好吗。”

    赵抟之端了茶杯喝了一口,眼眸微垂。前年他确实跟乐天成提过这个利弊,等武当败落了,那么他们再出手,将阴谋公之于众,少林和峨眉有了前车之鉴,武当想要翻盘,和自己合作的诚心就会大很多了。总体来说是利大于弊许多。

    不过

    赵抟之缓缓道“此一时彼一时。”

    “没看出来。”乐天成笑着摇头,示意赵抟之给他讲解一下。

    “段无辛发疯后,武当上下对顾生槿一事极为愤慨,这时向他们伸出橄榄枝或有奇效。”

    乐天成听了,就知他心意已定,拿扇柄敲了敲手心,沉吟片刻,才说道“把霁月山庄抛出去也就差不多了,索星阁也暴露出来,不好吧”

    “只是买证据,怎么能算暴露”赵抟之很淡定,“遮遮掩掩才是心虚。难道你查沈愉的时候没动用索星阁的人”

    乐天成一时没了言语,过一息又道“咱霁月山庄突然插手武当的事,也有点牵强。”

    “不牵强。”赵抟之道,“你看我对顾生槿多好。”

    乐天成“”突然就无言以对了。乐天成咳嗽了一声,找回思路,继续道,“那个池嘉木要千年玄龟板,不然不给医。”

    “意料之中,寻常东西他不会开口要。”赵抟之神色不动,喝了一口茶,端着茶盏问,“那么,千年玄龟板在哪里”

    “现在在皇宫里,去年年底福州知府拿它当祥瑞大张旗鼓献上去的。”

    赵抟之摸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接着又轻轻地绕着杯沿滑动起来。他沉吟了一阵子,开口道“先答应他。不过要找个轻功和内功都极好的人去办这件事才行,最好能像十几年前那两个一样,毫发无伤地去,毫发无伤地回。”

    “这会不会有点刺激老皇帝啊”乐天成皱起了一圈眉,显得很纠结。

    “就是要刺激他一下。”赵抟之抬起茶盏,优雅地吹了一口上头的茶沫子,“只有急了才会进一步打乱步伐。不刺激他,他怎么着急”乐天成也沉吟了一番,终于点点头。

    赵抟之又道“就请斩风堂的人做这件事吧。那边武功轻功都高的人多。”

    乐天成睁大了眼,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抟之。斩风堂听起来固然有几分诗情画意,实则是个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出手必收人命,从无失手。江湖中甚至有俗语形容他们“阎王来,命或能保全,斩风至,魂归九泉矣。”

    去请杀手组织偷东西,这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他们不会答应吧。”乐天成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请他们杀一个皇宫里的人,要求附带千年玄龟板不就行了。”

    乐天成抽了抽嘴角“原来你是想把斩风堂也拉下水。”

    赵抟之慢慢抿了一口茶,悠悠道“同为江湖中人,理应休戚与共。”

    乐天成心道人家要是知道你用心如此良苦,可未必愿意跳这个坑,说不定不杀以后还能凭借优秀的专业素质被招安成皇帝的死士暗卫一系呢。

    赵抟之见他不反对了,又想起别的,微微蹙眉,问道“有一个叫昭渠的话本作者,你听过没”

    “这个我可是只看武功秘笈和春宫图的正经人。你怎么对这有兴趣了”乐天成有些汗颜,想起那武当顾生槿爱看话本的资料,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露出一副意外又蛋疼并纠结的表情,见赵抟之微微挑眉,立刻又补充了一句,“似乎是听说过,但我没有关注过。”

    “查一查这个昭渠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好。”乐天成心里微感诧异,倒是没有表露出来。

    “再把他的所有书都给我备一套,到了杭州我要看。”

    “好。”乐天成感觉有点牙疼了。那个顾生槿,需要重视到连他爱看的话本都搬来看一遍的程度吗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赵抟之也不在意他心里怎么想,又道“顾生槿被折景山拿走的那块玉佩证据,你去安排把它弄回来。”

    乐天成顿时由牙疼进化成了蛋疼,不过他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说知道了,赵抟之又恩了一声,微微偏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乐天成见了,斟酌了一下开口道“近来江湖上突然风闻那位武当顾生槿得了天机心法,最初是五芒教教众在有间茶馆漏出来的。”

    “哦这就传出来了。”赵抟之沉吟了一下,笑了,“沈愉这个人,倒是个狠人。”

    乐天成只是不解“你怎么知道是那沈愉传出来,不是别人刻意嫁祸的”

    “他就是不想引起我的怀疑,才把散布地点放在了有间茶馆。”赵抟之冷笑,“恐怕这个人知道我能查到他的底细。”赵抟之一点也不怀疑,如果以后当堂对峙,他还能靠这点为自己开脱。

    乐天成心头一震,抬眼看赵抟之,就见他脸色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这不可能吧”乐天成作为霁月山庄二庄主,索星阁副阁主,深知自己手底下的人是如何的隐蔽,如何的有素质,如何的忠心,第一反应自然是不信。但接下来,他想了想沈愉出师后每次下山的行动轨迹,倒是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不但明摆着对赵抟之有企图,确实也隐约有种他能打探到赵抟之行动轨迹的诡异感觉。

    难道阁中庄中真有奸细

    乐天成深深地皱起了眉。

    他拿扇柄敲敲眉心,说道“我会安排两条假命令下去,看看到底是哪边有问题。”赵抟之点了一下头,没有再说什么。见赵抟之没有其他吩咐,乐天成就站了起来“我回去了。”赵抟之也不留,起身送他离开。

    赵抟之关上门,回到房中,又拿出了那个话本。可以看出这个话本还比较新,没有多少翻过的痕迹,方才只看了几页,赵抟之已经能够确定,这个作者写的这个故事,原型就是自己和故友。当然故事内主角和江湖人士的背景都做了掩饰性处理,尤其让赵抟之心里震惊的是,那段主角二人相遇的对话,竟然和自己当年连哄带骗让故友跳坑的话差不了多少,甚至连自己当时的心理都相去不远

    如果说那时他们的对话像文中所写的那样被人听去了,那这个人也只能是他舅舅。但若说他舅舅会把自己的话原封不动告诉别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至于他自己操刀来写这个故事,且不提他死了有多少年了,暗地里又是否有这种爱好,只看风声渐稀,就知道他绝对不会站在那个立场去写那个故事。

    也就是说,这个话本的作者写了一些本不可能被第三人或第四人知道的,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除非昭渠本人就是故友。他还活着。

    但如果是他,又不可能得知风声渐稀那些事,更不可能几无差别地揣摩出自己当时的想法。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生平第一次,赵抟之有了一种进了死胡同的感觉。

    哪怕是当年尚且一无所知的自己突然被五芒教带走,以为自己被绑架,他也没有过这种一头雾水的诡异感觉。

    赵抟之闭了闭眼,又睁开。伸手放在话本纸质良好厚滑的页面上,停顿了片刻,重新翻回了第一页。他打算先把这个似是而非的故事看完再说,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这回,赵抟之还没有来得及看完前十页,他的房门就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并伴有顾生槿不高的喊声“赵抟之,你还没睡吧”

    、第25章 话本故梦

    赵抟之下意识看了一眼窗棂,他房间的灯光可以透出窗户,顾生槿如果也到了窗边查看,是能看到他还没睡的。他微微皱眉,这大半夜的,不好好躺床上睡觉,去窗边干什么,不是一早叮嘱过他不要轻易走动加剧毒性的么

    赵抟之把话本合上,起身去给顾生槿开门。门一打开,顾生槿就急急要进来,不妨脚底下拐杖腿儿搁在了门框上,一个没立稳,就往赵抟之身上倒顾生槿一张脸就埋了赵抟之的胸。那个超硬的,不知道垫了什么的胸。

    鼻子正中了,顾生槿闷哼一声,再抬起头来,已经沁了颗生理性泪花出来。那颗泪晶莹剔透地挂在眼角位置,被烛光滚得有一点点闪烁,不知怎么的,赵抟之心里就是一滞。然后他就看到那颗生理性的泪珠被顾生槿随意地用中指指尖一弹,弹飞了出去,化作了点点碎雨,无声无息消失在空中了。

    似是他心里那丝倏然出现又倏然消失的麻滞,无声无息地就像是一瞬间的错觉。

    顾生槿小心翼翼地揉着鼻梁,呲牙咧嘴“你胸里到底垫的什么,怎么这么硬。”

    赵抟之“”他伸手把顾生槿搀进来,回身关上了房门,回道,“特制保命钢片,外面裹了布的,还好。”

    原来是钢片啊顾生槿想象了一下做成胸状外面还裹了布的钢片也是不能好了,这不是胸罩的钢铁内件升级版吗。人家姑娘垫棉花,你垫钢片也不怕咯着胸。

    “你找我什么事”赵抟之又问。

    “找你拿书啊”

    赵抟之侧过头,看到顾生槿一脸的苦逼。

    顾生槿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对赵抟之勉强笑了笑,就说“我突然想起,那本书不能借你了。”

    说着,顾生槿瞄了一眼面前别人看不到的投影屏幕。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倒计时终于停滞了一瞬,才再度转动起来。顾生槿暗松一口气,看来真是跟这本书和赵抟之有关。

    本来顾生槿这些天已经彻底无视资料系统了,想着只要不是剧情节点上的时间基本都是自己的,平时该干嘛干嘛,不到关键时刻没必要时时翻出来看。没想到刚才睡到一半,突然被这个系统闹醒了,然后就看到世界即将崩溃的倒计时让他尽快修正破格行为倒计时只有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顾生槿本来以为是沈愉那边出了什么事,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

    这些天他也没改变对沈愉的态度,也没对沈愉做什么,如果跟沈愉有关,系统应该早就提醒自己了。不会到现在才让他去修正。再仔细一想,不就只能是今天他把话本借给赵抟之这件事了吗

    系统一遍遍拉着火警催促顾生槿,闹得顾生槿心里也是好着急,囫囵套好衣服,从窗口一看赵抟之还没睡,就知道他一定挑灯夜读了,就急急忙忙冲过来敲门了,连借口都还没仔细想好。算了,先把书拿回来再说。

    赵抟之果然问道“怎么这么着急不能让我先看完”

    顾生槿无奈摇头,兼胡掰“我拿回来有用。”

    “什么用”

    “这你就别问了,总之我暂时不能借给你了。”赵抟之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没有动作。显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态度。被这么盯着,还是老实想借口吧。一本闲书,到底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半夜去敲门要回来啊顾生槿憋红了一张脸想了半天,终于灵光一闪找到了一个烂借口“这本书是我师侄借给我的,我我在书里写了点话,不能给别人看。你还没看多少吧”

    “不能给别人看”赵抟之眼微微一眯,到底是什么样的话,能让一个人睡到一半还从床上蹦起来,拖着伤腿把书要回去,还这样支支吾吾

    赵抟之冷着脸,走回桌边把那本准备看完的书递还给了顾生槿,看到顾生槿拿到书后就宝贝地抱在了怀里,露出大松一口气的神情,面色又几不可查地冷了一点点。忽问“你那师侄,是谁”

    顾生槿尚未觉出不同来,为方便带走将话本塞进怀里的衣服中,满意地看到倒计时消失了,就对赵抟之笑道“就是我师侄梁深齐,行了,今晚麻烦你啦,我先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吧。”说着随意挥挥手,就柱着拐杖往门外方向走。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顾生槿把话本掏出来,随手往桌上一丢,就面色纠结地坐下了。为什么赵抟之看了这个话本会出现世界崩溃警告

    那个剧情资料他看过很多遍了,别说赵抟之这个名字从来没出现过,就连魔教圣女都没出现过好吗从前他就觉得这份资料不靠谱,只是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一个随便看本话本就能引发世界崩溃的重要人物,竟然从来没在资料上出现过害他一直以为赵抟之是比自己还无足轻重的边缘背景角色别说他了,就连他一直以为连背景板都算不上的昭渠先生,都能左右这个世界的剧情线发展啊

    顾生槿又把那个昭渠的话本拿了起来,然后随便翻开了后面一页,一目十行地扫了不少段落,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世界崩溃倒计时的提示。也就是说,他是可以继续看这个话本的。只有赵抟之不能看

    为什么,因为话本里的主角也男扮女装

    顾生槿这么一想,手里的书差点没掉下去。难道邵文瑞的原型真的就是赵抟之那么问题来了,话本又不是唯一的,万一赵抟之自己也看出来了,还想找来看怎么办

    顾生槿这边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什么好方法能阻止赵抟之毁灭世界,索性又看起那个话本来。

    之前顾生槿看的时候没把赵抟之和主角邵文瑞联系到一起,倒也觉不出什么,现在把他俩联系到一块了,倒真的品出几分微妙来了。

    其实单从性格上来说,邵文瑞和赵抟之是不太一样的,气质也不大一样,但邵文瑞也有一双剑眉,这就有点似是而非了。而且有之前赵抟之对风声渐稀那个故事的判断在先,顾生槿也忍不住想得更多了。

    这篇文里对把邵文瑞打扮成女孩的解释是为了掩人耳目,各方面表现得似乎也是那么回事,护国公府毕竟是一国公府,他们要发动力量找一个小孩,绑匪可不是要想方设法地藏着掖着。但仔细一想,又会觉得这个设定隐约有违和之处。比如,邵文瑞平日只是被关在那个院子里,出也出不去,绑匪们暂时既没有挪窝的打算,也没有卖掉他的打算,外面的隔壁邻居甚至不知道这里头住着什么人,又谈什么掩人耳目更何况,单只掩人耳目为什么要给邵文瑞穿戴那些货真价实很费银两的首饰衣物

    更可能的是,绑匪把邵文瑞打扮成女孩子有着更深层次的目的,只是这个目的暂时没有被两个主角发现,或者说,如果等他看完全书还是这个情况,那就是作者根本没把这个更深层次的目的写出来。再联系赵抟之现在的情况,那么很可能作者只要一写,大家就都知道原型是他了。

    就像赵抟之评价官家小姐和江湖少侠的那个故事那样,昭渠先生在写一个暗含隐喻且存在一定欺骗性的故事。他这么做,不太像是不敢写,真不敢写,何必留那么多线索完全可以不留这种线索嘛。反而像是故意留那么多线索,等待人去发现似的。

    那么这样想,昭渠先生其实是通过衣裳首饰真材实料能当很多钱的描写,去暗示那伙江湖匪人其实是暗指五芒教,他们打扮邵文瑞,也就是赵抟之,是为了把他迎回去做圣女

    顾生槿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

    他继续看了起来。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必然还有其他线索隐藏在这个名为故梦的话本故事里。

    他们两个乘运河从金陵到达京畿附近一个小城的时候,已经是年关了。这也是他们年前能坐到的最后一艘北上的船,还不是走全途的。因此他们俩只能在其中一个口岸下了船,等过完年再走。这个时节家家户户都已到了阖家团圆的时刻,即便是最为勤劳的商旅们也早早都归了家和家人团聚。只有他们两个还略显萧索地游荡在街面上,一个是从来没有家,一个是还没来得及回到家。

    京畿附近的城镇已经具备北方的特征性酷寒,鹅毛大雪簌簌地落,落在邵文瑞和豆子的头上,几乎将他们覆成了雪人。豆子蹦了两下,甩掉一头的白雪,哈出一口绵绵的白气,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

    邵文瑞对他突如其来的开心感到疑惑,便问“什么事那么高兴”

    豆子乐呵呵地挠挠头“今天是除夕呀,这好像是我过的第一个有人陪的除夕我当然开心啦”

    邵文瑞闻言,面色微黯,往年除夕,他可都是在家里过的,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长辈们会给压岁钱,叔叔会带着他们放鞭炮,哥哥会陪着他守夜,也不知如今他们如何了,有没有因为我的丢失而焦急到没有心情过年虽则如此想,他还是不想扫了豆子的兴,强打起精神笑道“正好,今年我也要人陪。”

    “嗯”豆子看看一脸认真的邵文瑞,也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明白,也许只有今年除夕春节对自己来说才是特殊的,但他从来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哪怕这样的幸福是这么短暂,豆子也已经很满足了。

    他正眯着眼笑,邵文瑞已经手一挥道“走,我们去买点东西,过节就要有过节的样子。”

    “啊,盘缠会不会不够”豆子深知钱的重要性,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京城快到了,肯定够的,来。”

    “好”

    他们问明了城中市场的方向,就去买了炮仗、烟火等物,带回客栈中,问明了客栈掌柜后,就在后院的空地上点了一拨冲天炮。豆子以前只看别人玩过,自己是没有玩过的,还不会点,邵文瑞就手把手地教他。像以前叔叔教自己那样,让豆子点了火,握着他的手,按着他的肩膀,指导他用最合适的角度去点燃引线,然后欢笑着快速跑开。豆子身形灵活,第一次点也跑得比邵文瑞这个老手麻溜遥远。

    院中的炮仗噼里啪啦冲天起,炸出了响雷金光,炸出了一地残红火药味,炸得豆子心里一时沉甸甸,一时软乎乎的。他想我要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哥哥,会拉着我的手走街串巷买东西,会教我玩炮仗,还会陪我过除夕,那该多好呀。

    然而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邵大哥是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人。同样一碗加了青菜和鸡蛋的阳春面,在他眼里已经是天下难得的美味,已经是相当奢侈的一顿了。在邵大哥眼里,大抵也就是清汤寡水一般,每见他举着筷子,总是一副要吃不吃的样子。他会嫌鸡蛋煎得太生嫩破坏面的整体味感,会嫌青菜叶太老是用残叶凑数的,还会嫌汤汁品相味道都不好。

    邵大哥见过太多太多好东西了,而豆子,这个小乞儿,连最寻常的东西也很少能拥有。

    当然,豆子是个乐观的人。以前他总是要看着别人吃,现在总算也能自己捧着碗吃了。这对豆子而言,就已经是长足的进步了。

    正好在吃食这一点上,邵文瑞也从不拘着他,他想吃什么,都会给他买。以至于这短短两月里,豆子飞速长膘,已经不再骨瘦如柴,只是看着有些单薄了。

    、第26章 树之金花

    除夕这天下午,客栈里只剩了他们两个客人,小二掌柜也都归家去了。在这样的小城镇,家家户户更重视的都是和家人一起开开心心过大年,他们又对此地不甚熟悉,要在春节期间找到一家会开的馆子恐怕也是极为不易。所以看出苗头的邵文瑞已经带着豆子买了许多接下来几天要吃的东西。什么干饼酥饼,什么蜜饯果干,能吃饱的和吃着玩的零嘴都有,唯一缺憾的就是这些都是冷食。

    本以为除夕夜要靠这些度过,临近傍晚的时候,掌柜竟然从家里拎了两个大食盒过来,道是大过年的得吃点实在东西。

    这可算是意外之喜,邵文瑞和豆子道了谢,帮着把菜肴从食盒里端出来。都是除夕夜要吃的寓意菜,有红烧鱼,葱油芋艿,三鲜炒面,水煮饺子,栗子炒鸡等除了南方惯吃的汤圆,和鲍鱼鱼翅之类的奢侈品,该有的都有了。

    一时间这偏厢里就充满了能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掌柜笑道“自家婆娘做的,两位莫要嫌弃,今晚过个好年”豆子连连摆手说高兴还来不及,邵文瑞也是满脸带笑地又向掌柜道谢,并提前给掌柜拜了年。

    掌柜也是笑盈盈地回礼,又道“今晚城西会集中放烟花,城南城墙边有打树花,你们要是守岁无聊,倒是可以去看看。”

    “烟花我见过,打树花是什么呀”豆子好奇地问。邵文瑞也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打树花呀,就是用铁水打出像烟花一样好看的景观。”掌柜笑眯眯的,顺口建议道,“两位如果都没看过的话,不妨去看看,不过要记得站远些,凑近了啊容易被铁水烫伤。”

    邵文瑞又谢过了他,并问掌柜的借了厨房,提前支付了他一笔食材钱,就拿到了厨房的钥匙。这家客栈要初五才开始正式营业,掌柜不可能天天来送饭,他们天天吃冷食怕是也要吃得不舒服,还不如尝试着自己鼓捣一下。

    有了掌柜送来的丰盛晚餐,他们坐在一块很高兴地吃完了。这时候夜幕已经降临,草草地用厨房洗了碗,以及吃不下的用大锅盖盖了起来,邵文瑞就拉着豆子的手去了城南方向。

    等到了那,发现那里已经很热闹了,人山人海,摩肩擦踵,想是来看热闹的,一起守岁的很不少。南城墙附近民居的屋檐下都点了亮亮的大红灯笼,将这一片阴冷黑暗的城际区域照得灯火辉煌,暖意融融。当地官府还在城墙外拉了一个巨大且空旷的空地出来,据说空地范围就是打树花的危险范围,游人只能在空地外行动。也有调皮的小孩偷偷弯腰从拉绳下方钻了进去,又被赶出来的。

    邵文瑞自然不会干这种不自律的事,连带的,有他看着,豆子任是有十八般武艺也施展不出来了。

    许是这里聚集看打树花的人很多,竟然也有几个小贩在卖小吃,有个馄饨摊的小哥在高声吆喝,将这本就鼎沸的场面托得更加热火朝天。有个卖瓜子的小姑娘在讨喜地招徕客人,一串串吉祥话往外蹦,任谁听了都心里舒坦,愿意买她一份炒瓜子。还有个是卖豆腐脑的夫妻档,他俩那处摊前聚拢的人是最多的,豆子瞧着新鲜,也拉着邵文瑞过去看情况了。

    看了没几眼,他就对邵文瑞说“原来你们北方的豆腐脑是咸的。我们南方的豆腐脑多是甜的呢。”邵文瑞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又想吃了,便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钱塞到他手里,“去买。”

    豆子笑嘻嘻地接过,眼神晶亮地看着他“邵大哥,你也吃一碗吧,外面这么冷,干站着等打树花,人都要冻僵了,先吃点豆腐脑热热身。”邵文瑞犹豫了一下,就点了点头,说道“不要葱和咸菜。”

    豆子像一个得令的小兵,应了一声就英勇地挤进了人堆里,邵文瑞也找了张小桌子坐了。过了一阵子,豆子就端着两碗热腾腾的豆腐脑从人堆里挤出来了。他把其中一碗递给了邵文瑞,自己就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了,然后好奇地用调羹拌了拌豆腐脑顶上的那一层厚厚配料。

    显然他不像邵文瑞挑食,每一样都要了,棕黄的嘣炒豆、水红的腌萝卜丁、绿色的小葱段,它们一齐覆在淋了深棕色酱油的白豆腐脑上,就好像构成了一个五彩光莹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有欢喜有忧愁,也有梦幻和现实交织。缭绕的热气氤氲着扑了豆子一脸。

    邵文瑞见豆子端着调羹不动,就倾身过来,接过他手里的调羹,帮他把那一碗豆腐脑搅得匀匀的,碎碎的,然后把调羹柄往豆子手心里一塞“快吃,不然要冷了。”

    豆子愣愣地握住调羹柄,和自己初拿时的冰凉不同,那上面还留有邵文瑞的温度,温温的暖。这暖似要从指腹手心开始,流经血脉,到达心底深处。

    豆子感到眼眶一热,胡乱应了一声,埋头去吃豆腐脑,每一勺舀起来,都至少有一颗嘣黄豆,两段细葱,一粒水萝卜丁,不多不少,搭配得正正好好。

    邵大哥调得真匀啊,豆子想。

    豆子想把这碗豆腐脑吃完,但因为晚饭吃太饱,这碗豆腐脑他撑着吃了许久,都放凉了,也没吃完。但是豆子他又舍不得,抱着碗不放,又实在吃不下。

    邵文瑞就劝他“吃不下就别吃了,反正你也吃了半碗了,尝尝味道就好了,别舍不得,你要是还想吃,以后再给你买。”

    豆子抱着碗,固执地摇头。他想,这不一样,这是一碗邵大哥亲自帮我调的豆腐脑,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往后怕是再没有了。我得吃完它。

    豆子憋着不肯走,邵文瑞却只当他是舍不得,摸了摸碗边,冰凉凉的,不由分说就把碗往外一推“都凉了,再吃该闹肚子了。不许吃了,走,去看打树花。”说着就站了起来,去拉豆子。

    他们身后负责收碗的老婆婆看其中一个终于站起来了,立刻麻利地收了碗,坚决不给豆子反悔的机会。

    那剩下的半碗豆花,终究是没有进了豆子的肚子。他一时呆呆的,只盯着那掺在了众多碗里的豆腐残渣瞧。

    直到邵文瑞又拉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走了,去看打树花吧,要开始了,你听。”城墙那边已经传来了苍劲低沉的吆喝声,是打树花的演绎主角矿工们抬着烧铁炉来了。

    “哦。”豆子的声音还透着低落。

    邵文瑞见状,拉起他往不远处的人堆凑去。

    邵文瑞很少主动挤人群,如今来挤,更多的还是为了让豆子放下对那剩下半碗豆腐脑的执着,等真的看到了打树花的模样,别说豆子,连邵文瑞也看呆了。

    金花点点从漆黑的城墙上铺天盖地地散开,爆出的光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有时是一朵痴缠的金喇叭花,花口大开,紧挨城墙绽绽谢谢吐绵音;有时是一场急骤的暴雨,无数光雨点点从天落,洒进人间不复还;有时,它又是一只孤独的金孔雀,层层开屏,闪闪熠熠,独自回眸观望;有时,它还是时涛里的金浪,起伏波澜,变幻无端

    这就像是一场无声而壮丽的呐喊,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荡漾进你的眼里,驻扎在你的心里。它映得黑灰砖块砌就的沧桑城墙也金光灿烂,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有如被火光倾照,那些半仰着头或吃惊或喜悦的笑脸。

    这明明是一场比烟花更绚烂、更璀璨、更纯粹质朴的美丽。

    无声,而壮观。

    看着看着,会让人觉得,打树花,打的似乎已经不是一场与炮声隆隆的烟花较量美丽的硬仗,而是一种希望。一种对来年能更好的期盼。

    谁能想象,这样的期盼,这样的希望和绚烂,竟是穷得买不起烟花的矿工们发明出来的呢。

    在这一天之前,邵文瑞也想不到,然而他终究是见到了。他握着豆子的手,仰着头,露出和别人一样深惊细讶的表情。也许这一天,这一蓬蓬代表希望和期盼的无声璀璨,冥冥中带给了他不一样的观感,不一样的觉悟,使他在往后的日子里,从不轻易言弃,也从不轻易低头。

    他是这样不肯认命的一个半大小孩。

    顾生槿一直熬夜看到外面曦光乍现,总算是把这个话本看完了。看完后他把话本往床头一放,就枕着脑袋深思起来。

    、第27章 唯一身份

    单看故事本身,这是一篇披着历险皮的脉脉温常友情文。

    主角邵文瑞和豆子经过千难万险,以及途中无数脉脉温情的渲染深化友谊后,他二人终于从遥远的南方回到了京城。但在他们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却在护国公府门前遭遇了最后一次惊险。那就是那群江湖中人也等在了护国公府附近,想要把邵文瑞抓回去。这时候,是靠豆子死命帮邵文瑞拖住了那群人,他才成功跑回了护国公府求救。但是当他带着人来救豆子的时候,已经晚了,豆子浑身血泊,请了太医好不容易救回来,也只救回了命,没救回智商。是的,豆子他脑中留了淤血,压迫神经,傻了。

    从此邵文瑞就无微不至地照顾起了豆子,并坚持不懈为他访遍名医,甚至后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断然不肯成婚,说是成了婚有妻儿要关心照顾,怕自己不如从前有那足够的时间照顾关心豆子了。

    说白了潜台词就是豆子一天不好,我一天也不会考虑成亲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转头继续他下了朝办完正事就陪豆子爬树掏鸟蛋的日常,差点没把家里老爹老娘老祖宗气得仰倒。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又一个隐藏在深山中的神医这个神医很有两把刷子,豆子的智商终于在万众期盼下恢复了。然后就是适应新的身体年龄和心理年龄,邵文瑞又各种手把手给他补课,对儿子也不过如此了。他们俩就又这样刷起了吃穿住行的日常。

    这个故事写到这里,也就圆满结局了。邵文瑞竟然还是没有成亲。

    顾生槿也是从结局的安排,以及凭借他多年看小说的经验,敏感地觉察出,这位昭渠先生,应该是一个女孩子。因为如果男人来写,多半是要写娶了妻子和妻子一起照顾豆子,很少会考虑到“时间够不够”,能不能“全心全意地照顾”这种问题。

    而且这个女孩子,他觉得不太可能是豆子的原型,也就是说豆子还是一个男的。

    至于豆子和赵抟之发生过的那些事,究竟在话本里有几分真另说,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赵抟之应该有一个十分重视的儿时好友。这个好友现在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是脑子出了问题。

    就他现在所知的情况,赵抟之此前多年恐怕一直当着魔教的圣女,根本不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回家了,而且他还对自己说过“这是世间予我的唯一身份”这样的话

    顾生槿在微微发白的晨曦中睁大了眼。

    世间给予他的唯一身份

    唯一身份

    这是不是说,真相其实是赵抟之再也回不了家了

    什么情况会让他再也回不了家

    如果赵抟之真实的身份也和话本里的邵文瑞一样有着较为高大的官府背景,他怎么可能会落在五芒教手里这么多年难道他的家人就不能想办法把他救出来还是说,他的家人根本没想救他

    恐怕也只有这样能解释了。

    想到这,顾生槿突然有些心疼赵抟之了。

    赵抟之,他极可能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被他的家人抛弃了。

    顾生槿从来没有过生物学意义上的家人,但他自记事起就一直有精神意义上的真正家人。在原来那个世界,他虽然知道自己是养子,但老爸老妈是一向把他当亲儿子教养大的,他也一向把他们当至亲之人,老妈去世后,更是和老爸相依为命多年,再没有比他们感情更深的了。在这边,原主,或者说还是自己,也是把武当当作自己的家,把武当的师父,师兄师侄们当做自己的家人。他想他大概能明白赵抟之当时的感觉,大概就是像他以后被武当逐出师门,成为了一个没有亲人的孤家寡人那样吧。他提前知晓,已经不愿去想到时会是怎么样的感受,赵抟之如果是骤然得知呢

    他本该对他的家人充满信赖和寄望,甚至在被绑架期间都想到的是他们是不是要拿他威胁他的父母,不惜以绝食对抗顾生槿不知道赵抟之当年是不是做过同样的事,但他想如果邵文瑞的原型就是赵抟之,那么基础情感的变化总不会差离去太多。在赵抟之还小的时候,他对他的家人是充满深厚感情的,后来不是了。

    这一点从结尾篇回也可以看出来,邵文瑞对豆子这个痴儿的关心和感情已经完完全全超越、甚至是凌驾在了他对至亲家人的感情之上。初看不觉得邵文瑞不肯成亲气倒老爹老娘哪里不对,现在细细想来,却是隐晦地突显出了一丝的违和感。一个十岁不到就能为了老爹老娘绝食的小孩,他把父母看得这样重,还心有城府,哄人的手段一套套的,会在他长大后还气倒爹娘吗。如果他在乎爹娘,他完全有办法既达到自己的目的,又哄得老爹老娘也眉开眼笑的。

    但如果把这一丝违和看成是昭渠先生对于赵抟之内心情感变化刻意留下的隐晦线索的话,就完全可以说得通了。

    因为被他所深爱的家人放弃了,所以赵抟之内心深处真正在意的,很可能已经只有那一个也许已经死了的豆子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从没拥有过,而是你一直理所当然地拥有,某天却突然失去了,那种无所适从的茫然感,孤寂感,以及委屈感。

    顾生槿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赵抟之身上总有那种清廖淡寂的疏离感,一个人,如果他至亲的家人都可以在某种情况下不要他了,你还能叫他相信谁,愿意对谁付出心血和感情

    顾生槿从床上坐了起来,飞速穿好衣裳,提了拐杖去洗漱。

    他要去找赵抟之。

    说些话。

    至于到底说些什么,还没想好。

    只是想和他说说话而已。

    顾生槿起了床,刷了牙,用布带给自己绑好了马尾,感觉自己因为熬夜而浑噩的脑子清醒了一点。他又拿巾帕洗了洗脸,冰凉的水激得他眨了眨眼,清凉的感觉透过太阳穴沁入脑子,愈发清醒了几分。现在至少有一条线可以窜起来了,赵抟之出事的时候十岁左右,身份可能高贵,和朝廷有关,现在他看起来二十岁左右,也就是说他身上发生变故大概在十年前。

    而十年前,前几天赵抟之告诉自己,有人向老皇帝献了一个剿清所有会武功的江湖人士的恶毒计策。而这个计策第一步的刽子手,正是五芒教。

    顾生槿揪干了帕子,晾在盥洗架上。黄铜镜中的他面目有些模糊,依稀是个精神尚可的少年。现在赵抟之的过去之于他就像这个面目模糊的少年一样,似乎是看清了轮廓,但总不如水银镜看得那样清楚明白,脉络清晰。

    我还缺一把钥匙。顾生槿想。

    那就是赵抟之曾经拥有过的真实身份。他在那个官宦人家的身份。

    但这些真的就那么重要么顾生槿拄拐杖的动作一顿。如果是自己,想必是不愿意自己的过去被人这样挖出来的吧再说也不是什么好回忆。

    顾生槿去开了门,走廊上已经有人走来走去,有熟面孔跟顾生槿打招呼,他也回应着打了招呼。船上的生活无聊,人们总是睡得早起得也早。顾生槿走到了赵抟之的门前,扣扣扣地敲响了他的房门。

    这个时间他通常已经醒了。

    、第28章 包子豆花

    门开了。

    赵抟之看起来精神尚可,只是眼底有青影,显然昨晚上没有睡好。

    赵抟之是个很有生活规律的人,早睡早起,雷打不动,不像顾生槿,睡觉前总想再多磨一会儿,不是翻翻话本,就是吃点零食,总蹭得很晚了,才肯睡下。

    看着他那仿若无事的样子,顾生槿忽然有点心软,他一定是看出那本书的原型是自己了。说不定就是因此一夜没睡好。

    顾生槿忽然就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了。

    他朝赵抟之露出了一个再是寻常不过的笑容,说道“去吃早饭吧,抟之。”赵抟之怔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你等一下。”他说着,转回身去,顾生槿就等在门口。过片刻,赵抟之出来了,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头上挽了一个随意的髻,插了一只样式简单但质地上佳的玉簪。顾生槿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这种走简约低调风的玉簪,经常都不带重样的。要他看,也看不出这些玉簪究竟有多大区别来。

    船上的食堂在下一层,可以外卖给送到房间来,也可以就到那里吃,往日里顾生槿腿脚不便,多是让送到房里来,不是粥就是面,大夏天的,虽在江上凉爽些,也吃腻了。今日他倒是要去那边吃点别的换换口味。到了地方,他们两个就进了包厢,顾生槿特地问了赵抟之要不要吃豆腐脑,就见赵抟之怔了一下,就点点头,说不要葱和咸菜。

    这个口味偏好竟然真的和邵文瑞是一模一样。顾生槿心里叹息一声,就给他买了一碗豆腐脑,加几根油条。然后他自己也买了一碗豆花,不过是甜豆花,然后芝麻馅的花生酱陷的和鲜肉馅的包子各买了一份,点齐全让伙计一盘盘在桌上摆开,就搁了拐杖在他旁边坐了。

    往常顾生槿都是坐赵抟之对面的,今天想坐旁边。

    顾生槿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理,就是想离着他近一点,排解排解他那股疏离感。人总不能因为那么一回就郁闷一生吧。

    其实他们武当也是孤儿很多,谁不是被家人抛弃的呢,多数都是的,别说见过爹娘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也一大把。

    就拿顾生槿来说吧,他这个名字,在未来,姓随了老爸,名字是老妈起的,在武当,就连姓都是师兄给起的,也没随谁,真不知道自己本来该叫什么。

    顾生槿坐下后,就夹了一个芝麻馅的小包子,并把那盘包子往赵抟之跟前推了推“我听说爱吃咸豆腐脑的人喜欢配油条,不过这个芝麻包子我也很爱的,就喜欢用它搭配甜豆花吃,包子吃得腻了,就喝一口甜豆花,相当清爽美好你尝尝”

    赵抟之看看顾生槿那碗莹白透亮的豆花,没有一丝其他杂质,不知是意动还是怎么的,竟道“那我也要一碗甜豆花。”

    顾生槿有点意外,但赵抟之听得进自己说话,还是很高兴的,立刻搁下筷子说“你等着。”然后踱了踱拐杖,高声喊“再来一碗甜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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