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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君 第2节

作者:柯染 字数:24668 更新:2021-12-30 13:53:46

    干净,漂亮。

    卫广瞧着床上睁开眼睛的小孩儿,大底知道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了。

    眼睛雾蒙蒙的,带了点水汽,瞧见床边站着的卫广,眼眶就湿润了起来,软软糯糯的唤了声哥哥。

    他兴许是真的想做他弟弟。

    不是刻意讨好,也不是蓄意欺骗。

    卫广从小见惯眉高眼低,猜度人的喜怒哀乐是一把好手,此刻听了面前的小娃娃全心依赖的一声哥哥,心里一面有些发软的迹象,一面又有些恨恨的。

    他这个新弟弟,和他常年陪玩陪乐,随时伺候着的小皇弟有点像。

    有一副歹徒见了都忍不住捏一捏逗一逗的好样貌,天真,不谙世事,又礼貌又懂事,分不清好坏,也看不懂别人的眼色,做什么事对什么人,都是一副全心全意的模样,不知忧愁,就如他那个四岁的小皇弟,快要病死了,还只知道一个劲儿的缠着他要抱抱,要亲亲。

    他现在是已经死了的人,他那个尊贵的皇弟弟想来也早病死了。

    卫广虽然时时刻刻是个好哥哥,能把卫瑄照顾得妥妥当当的,但卫广把那些都归结为为活命所迫,身不由己,可现在不同了,以往他得仰仗着皇弟活,现在不用了,他一点都不喜欢照看小孩子。

    卫广的语气冰凉,又硬又刻薄,“我不是你哥哥。”

    卫广说完,放下手里的碗,转身出门了。

    荀文若怔怔看着桌上还晃动着水波的瓷碗,抿了抿湿润的唇,缓缓撑着身体爬起来,疼得脸色发白也不吭一声。

    荀文若摸了摸身上快结痂的伤口,有些笨拙地给自己穿好鞋,下床出了院子,从院墙的阴影里跨进太阳底下,赶走了些阴冷的气息,才缓缓舒展了僵硬酸疼的身体。

    元德端药进来,便见面貌精致的小孩儿正负手站在院墙外,闭着眼睛,仰着脸正对着太阳,任凭炙热温暖的阳光直直洒在脸上。

    看起来说不出的宁静隽永,元德却硬是瞧出了股凄凄然的苦涩来,安静又让人心酸得不行。

    元德扭头看了眼远处僵硬的小背影,甩了甩脑袋,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走上前去道,“呀,和你哥哥闹别扭了么”

    “进来喝药吧。”元德一边说一边往里走,嘴巴里絮絮叨叨一点都不见外,“你可别跟哥哥调皮,师兄看他那么丁点年纪,硬是把你一步一步背到青云山来,还求师父救你,一个人把你父”

    元德硬生生把嘴巴里的话咽了回去,瞧得小孩儿脸上没什么悲伤的表情,才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总之,你哥哥对你很好的,往后你二人,可得相依为命了。”

    荀文若垂着的眼睑动了动,隐有水汽一闪而过,含糊嗯了一声,伸手手捧起热气腾腾的药碗,也不嫌苦,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

    “唉。”元德慌忙去拦,“别烫着,等凉些再喝”

    荀文若喝完把药碗乖乖还给了元德,再抬脸起来,脸上就有了点笑容,脆生生道,“谢谢元德师兄。”

    “呀,你认识我”元德惊讶道,他们这可是第一次见了。

    荀文若点点头,从椅子上跳下来,又跑上了床,想把被子叠好,他人小力气小,身体又很平凡,没有气感灵力,弄得气喘吁吁的也没理顺,倒是越弄越乱比当初还不如,元德见状连忙把他抱了下来,按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去叠被子了,“你人太小,这些事做不来,师兄来就行。”

    “对了”元德拍了下脑袋,走到荀文若旁边,捏了捏他的脸,问,“师兄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荀文若笑得眉眼弯弯,声音又脆又亮,“我叫荀文若。”

    “你哥哥六岁了,那你便是五岁咯”

    荀文若一愣,手不自觉紧了紧,别过视线含混的应了一声。

    青云山弟子不多,除却在外游历修炼的四五位前辈弟子,这山上统共也就只有二十余人,其中有半数以上是凡俗子弟,并不修炼灵力,只跟随剑修弟子修习些寻常武功,另外一些等级便稍微高些,便是修习灵力法术的了,各类灵修加起来,不论品级,总共不足十人。

    山上无端多了两个小孩儿,山上的修士弟子们不但没什么意见,反倒是各个都以师兄自居,嘘寒问暖,凡事都对他们二人照顾有加,甚至把这山上最好的院落分给他们住,还心照不宣地把他们二人安排进了同一间卧房。

    卫广大多情况下都没什么存在感,他不愿给别人造成多余的麻烦,是以这样的安排,他即使心里不愿,也不会把拒绝说出口。

    卫广其实连见都不想见他的新弟弟,更别说同食同寝了。

    这种不情愿在卫广知道新弟弟的名字后,简直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荀衍之是卫广对元守真说的真名字,衍之是他的字,荀是他母亲、也就是老皇帝第一任皇后的姓氏,卫广很小的时候,身边有个荀皇后带进宫的贴身婢女,对当年荀家的风光场景如数家珍,说是京城里的贵族豪门,三公四世,天下人只知京城荀家不知皇帝年号的不知几繁,可卫广还记得,那老婢女每次提及荀家,前面坠饰的词要么是当年,要么是十几年前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别的什么都会变,但即便是如今,荀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姓的。

    这里还属于京城的境界,荀姓的人家,恐怕只此一家。

    卫广怏怏地想,他亲手埋的那对被迫害身亡的夫妇,很有可能就是他从未见过的某个亲戚,舅舅或是什么。

    而那个遭逢大变的小子,大约是他各类表弟中的一个。

    除了那个和他同父异母的皇弟,那小子恐怕是这世上和他血缘最近的一个了。

    、第六章

    青云山上除了修炼功法的修士弟子,还有一小部分绝对不能忽视的人群,他们大多出生就在青云山,不一定有修道的天赋,但一样的调皮捣蛋,上蹿下跳放炮点火,什么都敢做。以掌门人家的儿子元沁为首,通常不闹得青云山鸡飞狗跳就不罢休。

    元德作为掌门人的座前弟子,从小带着一群奶娃娃长大,现在提起那日子都会头皮发麻,现在见着荀文若这般知礼又懂事的小孩儿,简直喜爱得不得了,这短短两日的时间,就伙同着师弟师兄们给他送了许多礼物,又劝说掌门人把他二人收为弟子,当晚就把雕了他二人名讳的玉佩送过来了。

    元德送东西进来的时候,荀文若正坐在床沿上发呆。

    师兄们都说他哥哥出门去了,不久就回来,可他这一等,就等了两夜,也没见着人。

    元德知道劝也没用,只得从怀里掏出两块拇指大小的玉佩,递到荀文若手里,摸摸小孩儿的脑袋道,“这是师父给你们二人雕的门配,有了这个,不管你们在哪儿遇到危险,师父师兄都会赶来救你的。”

    玉佩的右下角刻有小字。

    一块是卫广的。

    一块是荀文若的。

    卫广,卫广。人心里大底都该有一个名字,嵌进去了,就再难拿出来。

    有了这两个字,他也知道那个背着他的人是谁,帮他亲手埋葬了爹娘的人是谁,把他从绝望里拉出来的人是谁,他这两日,等的又是谁。

    荀文若藏下眼底的波动,笑着给元德道了谢,微微偏着脑袋,模样很是乖巧,“哥哥今天会回来么”

    “自然是要回来的。”元德笑道,“青云山招收弟子是件大事,明天师父会正式让你们和门里的众人见一见,你还有一个小师哥,年岁和你差不多,明天也该回山了,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玩儿。”

    卫广回来的时候,元德还在,卫广闷不吭声接过荀文若递过来的玉佩后,默不作声地收进袖口了,心里只盼着天神能早点回来,接他回邙山去。

    元德嘱咐他们俩早点休息,交代了明日起床的时间,就回去歇息了。

    卫广熟练有序的把洗漱用的毛巾,刷牙用的盐水和牙枝都找了出来,放脸盆的架子有点高,卫广要站在凳子上才够得到,卫广做得熟门熟路有条有理,洗脚之前甚至还从床底下找了双干净的小布鞋。

    荀文若只有笨拙地跟在卫广后面,卫广做一步,他就做一步,做得认认真真一本正经,爬上床后还弯腰把自己的鞋子和卫广的并排放在一起,两双鞋几乎连大小也一模一样。

    卫广仰面躺在床上,察觉到被子被小心拉开了一角,然后旁边就塌陷下去了一点,卫广闭着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但依然能感受到旁边刻意放轻的鼻息声,还有一道绝对不能忽视的视线。

    卫广对此颇有经验,“闭上眼睛睡觉。”

    倘若是他的小皇弟,这时候肯定是不会答应的,非得要滚来他怀里,四肢都缠来他身上,才肯乖乖睡觉。卫广有些紧张,倘若旁边这小子也这样,他是不是一脚先把他踢下床去

    卫广显然是想多了,荀文若听了他的话,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旁边的呼吸声就均匀轻缓起来了。

    卫广有些吃惊,转头看了眼果真睡着了的小孩儿,随后又摆正姿势,闭上眼睛,凝神静气,慢慢开始入定。

    可他没住定多久,就被耳边低低的饮泣声惊醒了,卫广偏头看向旁边的小孩儿,他耳力视力都好,黑夜里也能看清小孩儿眼下明显的青痕,卫广听他一遍遍唤娘亲爹爹,眼睑下眼睛动得厉害,一脸汗湿不住挣扎,小手也紧紧揪着被子不放,想来是梦里正怕得厉害。

    卫广呆了一会儿,他脑子里还在拿这小子和皇弟比,身体却先挪了过去。

    卫广愣了一下,任命地把小孩儿沁湿了的衣衫都褪了下来,再轻手轻脚地把人环进怀里,轻拍着小孩的后背,等着他慢慢安静平息下来。

    荀文若无意识窝了进来,卫广瞧着怀里果真渐渐柔软下来的小身体,心里颇有些郁卒,这小子梦里估计窝在他娘亲怀里呢。

    卫广到点就醒,把还沉沉睡着的小孩儿挪正了,才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天际只是稍微有些泛白,整个青云山都还处于安和的静谧中,卫广找了块干净的大青石,照例先默背了几遍清净经,然后入定修炼了一个时辰,天大亮后才又重新回了院子,正巧碰到元德叫他们起床了。

    两人跟着元德去了青云派正殿,老远就听得里面扎耳的哭闹声,卫广一进去,便见到了天神口中活泼可爱的元沁。

    正缠着明阳真人的元沁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愣了一愣,倒是放开了揪着明阳真人道袍的手,鼻涕吸溜一声就缩了回去,眼泪也收放自如停了下来,他先奔到荀文若面前,凑近了脸盯了几眼,又转来卫广这边,围着绕了几圈,眼珠子转来转去,对着他们二人嘿嘿笑了两声,才退后几步叉着腰大叫一声,“哪里来的漂亮小妞洗干净跟爷回去,给爷做小老婆”

    殿上站了十几个人听得他童言童语,都哈哈哈笑出了声,明阳真人又是宠溺又是无奈,啪地给了他一脑掌,嗤道,”蠢东西,哪里学来的混账话”

    “那是你两个小师弟,比你好上一千倍,你要敢欺负他们,看我怎么收拾你。”

    元沁听自家老爹这么说,也不生气,反倒是提溜着口水围着荀文若转了两圈,摸摸脑袋嘿嘿笑了两声,“爹你也别嫌弃儿子,儿子这次下山,还羡慕别人的爹是大官儿呢”

    殿上的人都笑起来,明阳真人被气得直翻白眼,元德瞧在眼里,笑得越发开心,他长得浓眉大眼,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兴许是出去游历晒了太阳的缘故,皮肤不像卫广荀文若那么白皙,反倒是有点小麦色,行动间大开大合,同明阳真人有点像,通达自然,演起地痞无赖来也自有一股夏日阳光的味道。

    卫广头一次见这样的同伴,只觉这小孩儿鲜活动人,稀奇又好玩。

    明阳真人瞧着一厅堂的都是叽叽喳喳的小孩儿,有些头疼的挥挥手道,“你们课业都给安排好了,从明天开始,都给我好好上学去,尤其是元沁,你们三人同岁,他们两个又晚进门,三月后的殿前比试,你若输得太难看,让你爹我脸上无光,你爹我就罚你抄写弟子规五百遍,听到没有”

    明阳真人话语一落,元沁就苦了一张俊脸,脸皱成一团,眼珠子却还转来转去,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卫广毕竟还是个六岁小孩儿,和元守真生活了半大个月,小孩子的天性就有点蠢蠢欲动,他虽没有和正常的小孩儿一般玩闹过,也不知这世上有什么事是好玩的,但看着这样的元沁,心里也生出了一种想亲近的渴望,不大明显,但眼里的喜欢却实实在在,别人未发现,站在他旁边又时时看着他的荀文若,很快就发现了。

    卫广的目光,从看见元沁后,就从未转开过。

    荀文若心里几乎同时就生出了一股尖锐的情绪,只是他还不知道那股难受叫做羡慕和嫉妒。

    可同时他也不讨厌元沁,所以在元沁邀请他们一起去修筑小城墙炮楼的时候,他欣然应允了。

    荀文若隐隐意识到,倘若他不和元沁玩,很有可能从此会被排斥卫广之外,卫广和另外一个人,而他一个人,或者和其他什么人。

    “哥哥,跟我们一起玩吧。”

    在小孩儿之间,分享大约就能产生快乐,元沁心大,有了两个新伙伴后,高兴得在大堂里连翻了好几个跟头,卫广瞧着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心道,这大概就是天神说得童真了吧。

    不管如何,在这青云山上,三人算是结成了一个小团伙,卫广和荀文若,两人一个见惯眉高眼低,一个刚刚家门遭难,两人心思虽没放在一处,但都是过分的早熟,因此和土大王一样的元沁相处起来,竟是和和乐乐开开心心,同连体婴儿一般,在那儿看见元沁,就能在那儿看见卫广,在那儿看见卫广,就能看见荀文若。

    卫广看上去就是特别不会玩的人,元沁拉扯了几次,直翻白眼说他又呆又木,在卫广表示他可以帮忙把水引进他的护城河里,才放下非要让卫广参与游戏的想法,拉着荀文若和一干小弟们干得热火朝天。

    卫广虽不玩游戏,却也不独自离开,总之就在他们周围不远处,多数也就是看着他们玩,瞧着瞧着偶然也能笑出声来,看得山上的啧啧称奇。

    卫广渐渐得了个卫小老头的绰号,元沁还把这绰号广而告知,如今整个青云山的弟子见了他,都不叫小师弟了。

    明阳真人更没正行,张口闭口就叫小老头,卫广窘迫了一阵,索性也就放任不管了。

    、第七章一更

    明阳真人朝山上的众弟子解释过后,大家也就放弃了收卫广入山的想法。

    卫广虽没有拜入青云山,但每日依然跟着青云山的小弟子们,修习入门功法,和元沁荀文若一起,随着山上的夫子学习四书五经。

    山上甚至还有专门教授琴棋书画的西席,照明阳真人的说法,是希望他们什么都接触一些,才好确定各自究竟在哪一方面会凸显出特别的天赋来。

    加上卫广荀文若,青云山上现在总共有五个年岁相仿的孩子,学习了一个多月后,正如明阳真人说得那样,几人渐渐分出不同来。

    元沁既没有天赋也没有兴趣,他上课的时候屁股上像锥了钉子一般,坐不住一刻钟就换几个姿势,他的兴趣只在他的小炮楼上,只有在建设他的小城池的时候,才能安静些,跟着夫子学了这么久,除了在剑术上有天赋外,其他的是完全不行了,要让他上手弹琴,能把一屋子的人都激得跳起来,明阳真人亲耳听过后不得不信,啧啧称奇,自此也就准他上课的时候玩乐其他了,免得他搅和得青云山的鸟都呆不下去。

    在他们三人当中,荀文若是真正的天才神童。

    明阳真人曾交代过先生先给他们摸底,那先生先得了明阳真人的嘱咐,非得要搓搓元沁的锐气,考题的难度就蹭蹭往上涨了几个等级,明阳真人看过后,确定有一些确实刁钻得连他自己都答不出,才心满意足的拍板说就用这一套了。

    考题的内容也五花八门艰难晦涩。

    四书五经,鼎史,算学,乐理,兵法,甚至还有些非常偏僻的药理常识和机关术。

    卫广脑子懵成一片,考试途中面沉入水,要是眼睛能冒火,大概能在试卷上烧出个洞来,冥思苦想,到最后还是悻悻地交了白卷。

    元沁和另外几个小弟,挠头抓耳,好歹把卷子都涂满了。

    夫子和明阳真人倒是对他们的表现极为满意,只看到荀文若的卷子,才齐齐变了脸。

    明阳真人负手而立,面沉入水,非常严肃地问,“你确定你没有因为看小若长得可爱,就单独给他开小灶么”

    那夫子和明阳真人平日也是勾肩搭背喝酒玩乐的关系,闻言连连摆手,指着上面的题目道,“你饶了我罢,我又不是和尚,哪里知道法华经是个什么鬼玩意儿,阴阳五行是你们道家的东西,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明阳真人呼了口气,拿着这一张试卷上漂亮周正的隶书,再一看自家儿子用来擦屁股还嫌硬的纸卷儿,着实感慨了一番,半响才又道,“以他这般年纪,说是神童也不为过了,只现下乱世纷纭,他身世又坎坷离奇,慧极必伤,这卷子我收了,往后你也切记别和人说起这事,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明日你先给他们上一课,就讲讲藏锋敛锐的道理。”

    夫子点头同意,瞧了眼试卷,又有些遗憾,“那还教不教他了”

    明阳真人爽朗一笑,“教,怎么不教,看看他到底能学多少,我看他根骨清灵,届时倒是请元守真帮忙看看,用些固本培元的药材激一激,倘若他真有修炼的天赋,倒真是通明仙人转世了。”

    有关荀文若的这一切,卫广不得而知。

    明阳真人规定了他们几人私下不得交流试题,也不得交谈试题答案,因此大家道也相安无事,只是摸底以后,各自还是有些变化了。

    先是卫广,每日早起了一个时辰,白日除了自行修炼外,还跟着元德师兄修习剑术,无论当日有什么事,都先定量写五十张大字,成了他们三人中最勤奋刻苦的一个。

    荀文若本就是跟着他的,卫广不在,他玩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卫广看书,他也就看书,只他不大喜欢练武,修习剑术总提不起兴致,明阳真人见他如此,便给他找了些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书,荀文若也照单全收,权当打发时间了。

    元沁对他二人的这般行为大为不满,见他二人学得津津有味,又好奇起来,他老爹也不强求,给了些兵书和战册,也就随他去了,元沁静下心慢慢看来,也从中得了些趣味,慢慢也开始乐在其中了。

    如此青云山终是有了些变化,掏鸟蛋的人少了,山上的鸟叫声都多了些,山中众师兄弟都欣慰不已,又怕他们累着饿着营养跟不上,就变着法的给他们弄好吃的,等到三月份的时候,卫广个头都蹿高了一截。

    从上青云山到今日,整整六十天了。

    荀文若发现,他这个哥哥今天从一早起来就有些不一样,穿衣服的时候来来回回看了几次,还破例开口和他说话了,“文若,我今天衣袍穿得整齐么”

    卫广的衣着向来都整整齐齐的,荀文若见他搭理自己,心里开心,点点软软道,“哥哥很好看。”

    倒早饭过后,连元沁也发现卫广异常了,卫广练剑心不在焉,写字也心不在焉,连吃饭的时候都坐立不安的,后来索性请了假跑出去,也不管背后一干人奇怪的目光。

    卫广在青云山上找了块假山石坐了上去,从那里可以直接看到青云山脚宽敞干净的大路,以他现在的视力,倘若有人经过,他定能看得清清楚楚。

    元沁跟着跑了出来,瞧得疑惑,悄悄问旁边的荀文若,“小若,你哥怎么了”

    荀文若虽是和卫广住同一个屋子,但卫广的事,他又能知道多少。

    荀文若瞧着远处的卫广,便是隔着这么远,他都能感受到卫广周围又轻软又浓烈的情绪,虽然不确定,但荀文若还是轻声道,“他在等人。”

    “等谁”元沁摸不着头脑,“还有人要来青云山么”

    “小若走我们也上去”元沁瞧着高高的假山石,来了兴致,扯着荀文若就往前跑,“我前几日就见小老头手里捏着什么宝贝,咱们也上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好玩的”

    荀文若一愣,反手拉住元沁,边走边往回拖,“快下雨了,那云梯不赶紧搬进房子里,一会儿就得散架了,到时候咱们还怎么模拟攻城。”

    元沁一瞧闷黑的天色,听荀文若这么一说,差点没跳起来,偏头朝卫广吼了一嗓子,“卫广,快下雨了,你赶紧下来”

    元沁也不管卫广听不听的见,拉着荀文若就赶紧跑去他的院子了,生怕瓢泼大雨下来,把他的城墙都给冲垮了。

    荀文若回头看了卫广一眼,垂着的眼睑遮住了心里翻腾的情绪,他这个哥哥话虽然不多,也一点都不热情,但其实很好说话的,但除了一件事。

    卫广有一块宝贝,一直挂在他脖子上,连洗澡的时候也会放在伸手够得到的地方,别人想看看也不行。

    荀文若只偷偷瞟见是块玉佩模样的东西,他以为卫广喜欢美玉,着实花了一番心思,翻遍了整个青云山,在后山的山洞里破出了快温润通透的羊脂玉,他兴冲冲的把这块拳头大的美玉捧到卫广面前,卫广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了。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荀文若聪慧至极,后来也渐渐明白过来,卫广喜欢的,根本不是什么玉佩玉石,他在乎的,是送东西的人罢了。

    荀文若回头看了眼正痴痴看着山下的卫广,心里又闷又痛,又想知道他等的那人是谁,好把他找出来,圆了卫广的念想。

    “小若你怎么了快放开”元沁痛得直甩手,荀文若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捏着元沁的手,有些内疚的在上面揉了揉,甩了心里的难受,朝元沁笑道,“我们快走罢掉雨点了”

    两人方才找东西把小城池罩起来,天上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荀文若看雨下得大,跑进房里把雨伞和衰衣拿出来,让元沁赶紧回房去,拿着雨伞就冲了出去,天已经快黑了,加上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很是吓人。

    荀文若跑到假山石那边,没见着人,顿时吓得脸色都寡白了起来,扔了手里的雨伞爬了上去,没在假山下面看见卫广才松了口气,猜想着卫广肯定是回去了,就捡起地上的伞跑回了院子。

    荀文若回了院子,见院子里根本没有卫广的影子,房间里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水渍,荀文若这才脸色大变,略略一想,就知道卫广肯定是下山去等人了。

    荀文若瞧着外面黑压压的天色,已经全黑了,荀文若想起往年这个时分,他必定是躲在娘亲的怀里的,又温暖又安心,他如今却浑身湿透的呆在房间里。

    可卫广还在山下,他有没有带伞,雨这么大,有没有淋湿了,天这么黑,还打雷,他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会害怕,他又知不知道,打雷的时候,不能在树下躲雨的书里是有讲,但卫广不大看杂书,会不会根本就不知道。

    荀文若越想越心慌,复又抓起桌上的雨伞,冲出了院子,一路往山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会一齐更四更,先更两更,后两更晚一些发

    、第八章二更

    卫广确实在山下,他听得元沁说下雨了,就反应过来倘若元守真来接他,岂不是要淋雨了,卫广又不知元守真从哪里来,只能来青云山脚下等着。

    荀文若下山去花了一段时间,他不像卫广一般有灵力护身,湿滑的山路让他跑得很费劲,等到了山下时,浑身都是泥浆。

    雨很大,打在伞上他都要使劲捏着,才撑得住,卫广站在路边的岔口处,背对着他,漆黑的雨伞把让整个人都罩了起来,只看得见一双细白的腿漏在外面,白色的袍子已经全都湿透了。

    荀文若小跑到卫广旁边,扯了扯卫广的袖子,大声道,“哥哥,雨太大了,我们回去罢。”

    卫广转头看见浑身湿透的荀文若,愣了一下,把人拉进自己的大伞里罩住,看着小孩儿湿亮的眼睛,伸手碰了碰小孩儿脸上的擦伤,心里不知为何就是一疼。他能应付奸恶狡诈的人,能应对面慈心恶表一不已的人,但却不知该如何和荀文若这样的人相处,他不想与他深交,却每每难以拒绝如此纯粹的真心,承受不起,他却又舍不得拒绝。

    因为心是暖的。

    “你怎么来了”雨下得太大,卫广几乎是用喊的,“天黑了,快回去。”

    两人躲在一把伞里,离得特别近,比任何时候都要近。卫广长了个,荀文若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他们靠得这么近,面对面贴着,就像是他靠在卫广怀里一样,荀文若眼眶里的水汽凝成了滴,打湿了睫毛,分不清是雨是泪。

    卫广以为是水珠,伸手把荀文若打湿的头发理到一边,帮他拉好衰衣,瞧了瞧黑沉沉的天,有些为难,他想叫荀文若回去,又怕天黑了山上不安全,只得四下望了望,看见一颗枝叶茂盛的大树,就想过去躲雨。

    荀文若伸手抱住卫广的腰,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哥哥,不能躲在树下,会被雷劈的。”

    卫广一愣,相处了几个月,他隐隐也察觉到这个弟弟不是一般的博学多才,倒也停下了脚步,再看荀文若说得一本正经,不由裂开嘴笑了起来,“小若懂得真多。”

    荀文若一双雾气氤氲的眼睛如雨后的清泉一般,清澈透亮,卫广看得心里发软,软了声音劝道,“小若我先送你回去。”

    荀文若听懂了,抿抿唇问,“哥哥,下大雨了,明天再等吧。”

    卫广摇摇头,并不说话。

    荀文若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尖锐的嫉妒,这股嫉妒几乎就要冲出胸膛了,他想大吼大叫,却实在太过通透,知道他若哭闹不休,卫广只会更讨厌他,他也不想违背卫广的意愿,如果可以,他会好好学占卜术,这样,就能知道卫广等的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来,在什么地方。

    青云山上上下下,卫广都非常熟悉,他本身的灵力亲水,这般雨天他走起来,非但没有阻力,还像得了助力一般,时不时还能带着荀文若拔地飞一段,很快就把荀文若送回了房,就又冲出了房。

    荀文若浑身湿哒哒的坐在椅子上,卫广出去后,连着他心里那丝甜滋滋的味道都给带走了,荀文若心里又酸又涩,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才又吸了吸鼻子,揉揉眼睛跳下椅子,去开门了。

    “小若,找到卫广没”

    是元沁,后面跟着明阳真人。

    明阳真人瞧见荀文若湿哒哒衣服,再一看他有些潮红的脸颊,脸色都变了,“胡闹穿着湿衣服,也不怕生病。”

    元沁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去衣柜里胡乱翻了一通,把干净的衣服找出来,荀文若上次受了伤,好是好了个大概,但毕竟身体弱了许多,最是受不得寒,明阳真人听着他呼吸又重又浓,不免担忧,“有没有哪里难受你哥哥呢。”

    荀文若听明阳真人问卫广,眼睛就水红水红的,他淋了雨,之前又担惊受怕,邪风入体,已是感染了风寒,开口就打了个大喷嚏,明阳真人伸手给他把了脉,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脱下来,小广呢,做哥哥的怎么能让你穿着湿衣服干坐着”

    因为他哥哥的魂,已经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人给勾走了,因为其实那人根本不是他哥哥,他骗了所有人,他今年六岁了,和卫广同岁,卫广又怎么会是他哥哥,他根本没有哥哥。

    兴许是因为风寒的原因,荀文若总觉得鼻子特别酸,他从上山后从未流过的眼泪,这时候全都从眼眶里冲了出来,他伸手一抹,只会掉下来更多,荀文若一边抹一边穿衣服,见明阳真人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才哑声说,“眼睛难受。”

    明阳真人看得心疼,伸手帮他把衣服理好,又揉了揉荀文若的脑袋,叹气道,“真不让人省心,要是可以,我倒宁愿你们同元沁一般,虽然浑浑噩噩的,倒也开开心心,平安喜乐”

    他这么说,元沁反倒先抗议了,“我说爹,你怎么老是糟践我,我清醒得很。”

    明阳真人啼笑皆非,“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荀文若自知自己惹人担心了,鼓着脸呼了口气,情绪平静了不少,明阳真人瞧着安心不少,笑着劝道,“你哥哥面冷心热,你别看他话不多,却是个老好人,你睡着了不知道,师父每晚来看你们,见他都是先哄着你睡了,自己才睡的,不然你日日梦魇,师父都要想法子给你救命了。”

    荀文若一呆,他身体不舒服,连着脑子都有点迟钝,好半天才理清楚明阳真人的话,却有些不敢相信,“哥哥哄我了”

    明阳真人瞧他瞳眸晶亮,小脸红红的,呵呵笑道,“师父还会骗你不成你先乖乖睡觉,若是不舒服记得叫人,放心,为师这就去把那不听话的小崽子弄回来。”

    明阳真人拍了下元沁的脑袋,吩咐他留下来陪荀文若,才又出得门去。

    元沁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直道明阳真人偏心,见自己在旁边说了半天,连个泡影儿都不起,不由学着老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地叹息道,“人心不古啊世风日下”

    元沁也没能念叨几句,他每日窜上窜下,最是消耗体力,如今晚上天黑了,随便躺在那儿,翘着二郎腿也能呼呼大睡,荀文若被他惊天动地的呼吸声震得回过神来,瞧着元沁张着嘴的傻样,想着这几个月都都抱着哥哥睡的,心就跳得像蹦出来一般,魂不守舍了。

    荀文若站在凳子上拨亮了灯芯,给元沁盖了床毯子,乖乖把明阳真人留下的药吃了,他一点都不想睡,又找不到事做,最后把前几日他扔在抽屉里的羊脂玉给翻了出来,又找了把小刻刀,拿在手里比划了几下,就下刀了。

    明阳真人用神识探了探,就知道卫广在哪儿,心里直骂元守真作孽,提着卫广的后衣领,就把人拎上了山,卫广蹬手蹬脚的挣扎,“放开我”

    “你师父说什么时候回来”明阳真人斜着眼睛问。

    “三个月” 元守真说,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卫广气馁,不肯接话了。

    明阳真人直叫头疼,“他说三个月回,又没说哪日回,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他当时把你送来我这儿,可没说会来接你,万一他真不来接你,你是不是不活了”

    “你胡说”卫广两眼发红地大吼了一声,把明阳真人和元德都吓了一跳,明阳真人心里好笑,偏要激一激这个平日里沉闷无趣的小老头,绷着脸一脸认真的说,“我骗你干什么,你师父根本就不要你了,不然以他的功力,带着你回太乙山还不是来去自如通畅无阻,谁敢说个不字”

    ”你胡说“卫广气红了眼睛,忍无可忍,呀的大叫一声直接冲了上去,抱住明阳真人的手就狠狠咬了下去,他好恨

    “啊啊啊”明阳真人冷不定被咬了个正着,想甩手又怕伤到小屁孩儿,只抽着手臂尖声叫起来,小孩儿咬得狠了,两眼通红,见了血还不肯松口,元德在旁边手忙脚乱,也无法,明阳这才朝着殿外嚎了一声,“木道士,你还不快上来”

    他那声音里灌了灵力,从青云山正殿一直灌了出去,狂泼大雨里都传出去十里远,惊动了大多数的青云山弟子,大部分人心里只感慨一句掌门人功力又深厚了,便也丢开不管了,只除了元沁和荀文若。

    元沁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高兴得眉开眼笑,拉过一旁的荀文若,抓了把伞就往外跑,“元叔叔来了,我爹肯定吃瘪,赶紧的,咱们看好戏去”

    “小广,快放开。”元守真和明阳是几十年的至交,知道他这道友通常都有能气到人跳脚的本事,倒没怎么怪罪卫广,只卫广那牙死死卡在别人手臂上,他就不怕崩了么

    、第九章

    明阳真人说的话,卫广未尝没想过,他一面反驳不了,一面又不肯相信,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以后回了邙山,定要跟着元守真好好修习功法,等他功法厉害些,元守真去哪儿,他就能去哪儿了。

    殿外雷声滚滚,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元守真的声音合在里边,模糊得卫广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这六十天以来,元守真这三个字每日都会在卫广心里转上几遍,是以在卫广心里,对元守真只会更亲近更想念。

    长高又带了点肉的卫广让元守真有点陌生。

    倘若元守真跟别人说,卫广太过热情,这青云山上下,恐怕是没人会信的。

    察觉到明阳真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元守真有些不自在地把紧紧抱着自己腿的卫广拉开了些,温声问,“小广可还好”

    “嗯。”卫广也不多话,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了。

    明阳真人看得直翻白眼,抬着见了血的手臂道,“臭道士,你再不来,你这徒弟估计要炸了,凝霜丸拿来”

    元守真一笑,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扔到明阳真人手里,拉过卫广坐到一边儿,掌间微微运力,卫广身上湿哒哒的衣服就被烤干了,卫广有些惊奇的甩甩袖子,看着元守真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崇拜。

    元守真方才探查卫广体内的灵力,发现比他离开那日充沛精纯了不少,元守真略略一想,便也知道卫广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想必是极其刻苦勤勉的。

    元守真心里一暖,又有些可惜,太乙门在修道界虽然颇有名声,但居于高岭,十年前的岭鼎之战又让太乙门元气大伤,相比其他两道,如今算是门徒单薄的了。

    此次招他回太乙门,便是为了招收门徒一事,可如今天下大乱,百姓名不聊生,吃饭逃命都顾不上,哪还管得了修仙悟道之事,有天分的更是少之又少。

    卫广资质是差了些,但好在性格坚韧,又能吃苦,假以时日,不定也能有一番修为,只可惜他是紫微帝星转世,他那道友让他照看十五年,恐怕也不是想让他跟随自己修道的

    元守真看着面前乖巧听话的卫广,心里有些可惜遗憾,便伸手抚在卫广脑袋上揉了揉。

    卫广感受着脑袋上温暖的温度,悬着的心才落回了实处,纵然分开这么久,天神也没跟他生分了,抱着这样的错觉,卫广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要近亲的渴望,他挪动了下脚步,整个人都贴进了元守真怀里,脸就埋在元守真胸膛上,只给众人留了一个乱糟糟的后脑勺。

    卫广时不时便要热情一番,元守真已经有点习惯了,更何况,前面明阳道友和元德小友目瞪口呆见鬼一般的表情,是不是太好玩了些

    元守真心情不错,手掌一揽索性把卫广整个人都抱了起来,眼里满满的都是笑意,偏头朝嫉妒得面色扭曲的道友笑道,“小广好像重了一些,你这段时间费心了。”

    “费心有什么用。” 明阳真人看着窝在元守真怀里的小脑袋,再摸摸手臂上的血坑,脸色有些扭曲,“小白眼狼,年纪这么大还要人抱,你羞不羞。”

    卫广没动也没说话,只当自己没听见,露在外面的耳根却是红了,映着橘黄的烛光分外好看,元守真看得稀奇,伸手便在上面摸了摸,卫广浑身一震,糯软的耳垂刹时红得滴血,却还是一动不动,乖乖任由元守真捏来捏去。

    荀文若被元沁拉着跑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荀文若呆呆站在门口看着,连身体起了什么变化,他也没发现。

    倒是元守真明阳和元德都诧异地抬头看了过来,元守真一愣,放下卫广几乎是一瞬便移到了荀文若面前,他体内阳气轻轻灌泄而出,轻轻绕在荀文若周身,浓烈炙热,倘若被照着的人换成卫广或其他人,不会被这道炙热的光影烧伤,也定会有些不舒服,但荀文若只觉得周身都舒爽无比,像是这些跳动的光点会从他毛孔里钻进去一样,调皮的和他亲近,离开又靠近,最后融进他的身体里。

    这其中的奥妙约莫只有自己知道,荀文若大概知道自己体内的气感觉醒了,只是占时还不知道是什么属性。

    元守真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面容精致的小孩儿,心里颇为惊喜,声音里都含着隐隐的热切,“我是太乙门第三十代顺位弟子元守真,融合中期,你根骨清奇,灵力属性为阳,与我同宗,正适合修炼太乙门功法,你可愿拜我为师,随我修炼太乙门功法”

    太乙门、清灵山,昆仑境千百年来并列为道宗之巅,其中以太乙门为万道之首,千百年来有多少人想拜进他们门下,荀文若还未从气感觉醒的喜悦中跳出来,就收到了一份惊喜的礼物,更何况,面前的人,他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但似乎并不是这样,荀文若目光元守真背后的某处,两人离得有点远,但他依然能感觉出卫广身上紧绷的情绪,荀文若有种错觉,倘若他答应下来,他这个哥哥从此便快活不起来,荀文若懵懵懂懂,却有些心有戚戚,他觉得他能懂的,重要的人,为什么不想占有呢,卫广之于他,元守真之于卫广。

    他不愿他的哥哥那样,倘若卫广不高兴这样,他便不会这样。

    千百般念头过去,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荀文若别开了视线,朝明阳真人笑了笑,解下腰间的门配,弯了弯眉眼,脆生生道,“不可以的,元叔叔,我已经拜在师父门下啦,我现在是青云山的弟子,不能拜真人为师的”

    荀文若瞧见卫广像是好了一些的神色,心里觉得自己做对了,笑了笑又朝元守真道,“太乙门虽然修炼水属性灵力的人很少,但修炼木属性的不在少数,元叔叔定然也是精通的,收哥哥做了弟子定然再合适不过了,我前几天可是看见哥哥用意念让一颗雪莲发芽开花啦。”

    元守真听得荀文若说得条条是理,心里遗憾更深,后又听得有关卫广的事,心里更是感慨,回头看了眼正垂着脑袋的小孩儿,心里直道可惜。

    卫广身体里有两种灵力,本就是天赐福源了,倘若让他就此荒废,一来未免让人扼腕,二来若无人引导,卫广自己修行,届时恐怕误入歧途,稍有不慎,不是身死人灭,便是堕入魔道,哪一样,都不是好事。

    元守真略略一想,便朝卫广颔首道,“小广你且过来。“

    卫广紧紧捏着手心,死死咬着下唇才强忍住没有冲出门去,听了元守真的话,好半响才让自己情绪稳定些,慢慢把脚步挪了过去,站在了元守真面前,他对自我的厌弃已经到了无可想象的地步,他这样的人,任何人都不会比他更肮脏阴暗,卑鄙无耻,又毫无羞耻感了。

    卫广木木的站着,元守真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你命格有异,不合入太乙门,我可收你做外室弟子,我必把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你,往后还希望你善用才是。”

    卫广点头应下,如荀文若当日拜入师门一般,在元守真面前跪地磕头,他磕得极为用力,额头几乎要磕出血来,荀文若看得难受,明阳真人瞧得心疼,连忙将卫广托了起来,“意思意思就行了,别搞这么认真,小广是个好小子,早知道你没收他做徒弟,我便一并收了他,哪能便宜你”

    明阳真人见卫广垂头不语,再一看旁边不觉有异的元守真,心里暗暗摇头,随后又瞧瞧旁边坐着打盹儿的儿子,心道也只有我这养过儿子的,才大概能猜到孩子心里想些什么了。

    元守真明活了三十多年,怎奈涉世不深,又怎么会明白,他这般明显的退而求其次,只怕再好,也不是卫广想要的。

    明阳真人瞧着比往日更为沉默的卫广,连忙朝元沁拍了一下,吼道,“还不快领着你师弟们去睡觉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

    元沁一路上哈切连天,他一门心思想着睡觉,连身旁的两人未说过一句话都不曾发现,迷迷糊糊把两人送到门口,就爬回自己屋子睡觉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介个,小攻这时候貌似有点神经病,长大些就好了,毕竟,人都是被温暖的。

    时间有点仓促,最近被摄影师差点没搞崩溃,文文可能有点问题,大家有什么想法欢迎指正啦最近基友也不在,没人跟我修文,好痛苦

    、第十章

    元沁方才看不成热闹,在大殿上无聊至极,就发起困来,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没听清,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路上就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但在他表示疑问,二人都说没事的条件下,元沁放心回去睡觉了,独留卫广和荀文若两人,气氛凝滞了起来,卧房里异常沉默。

    好半响了,卫广才看着有些忐忑的荀文若,哑声道,“是我欠你的。”

    这是他欠荀文若的,他没错过荀文若那一瞬间眼里闪过的惊喜,他资质驽钝,天神不肯收他为徒,跟荀文若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荀文若对他更好的人了,包括他如今的师父,元守真在内。

    荀文若从椅子上滑下来,把自己的手放进卫广冰凉的掌心里,两双小手是一样的大小,只是他的光滑细嫩,卫广的却粗糙得很,上面有些结了痂的冻伤,还有些磨手的老茧,干裂发皲,和他的完全不像。

    山上的师兄们见了卫广,都会戏谑地称他为小老头,荀文若想到此,心里就很难受,爹娘好好的时候,他就是再聪慧,也如元沁一般,会哭会闹,会可劲儿折腾父母,他甚至还戏弄过教授他各类课业的夫子们,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个遍。

    可是他这个哥哥,未必有同龄的小孩儿聪明,心思却比别的小孩儿老练百倍,老成持重,这是他在杂书里看的字,用来形容卫广再合适不过。

    荀文若将卫广的手拉到脸边蹭了蹭,想让卫广的手暖起来,“哥哥的家在哪儿”

    “京城。”卫广瞧着荀文若,身体似乎一点点暖和起来,从皇宫里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及那里面的事。

    “呀”荀文若又惊喜又遗憾,“那哥哥以前肯定认识我咯”

    荀文若跟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噘着嘴等着卫广的夸奖,可惜卫广那时候日子过得战战兢兢,小皇弟有所差池,皇后必定要暗算刁难他一番,皇后的手法很高明,她不怎么吩咐,手下人自然会帮她办得妥妥帖帖的,伤口也是见不到血从外边又看不出的小口子,所以卫广的脸和脖子完好无损,看起来也只是体弱罢了。

    他整日忙着怎么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又哪有时间关注京城谁家谁家的世家小公子。

    虽然没听过,但以他弟弟这样的才学,想必是神童的级别了,荀文若极力跟他说话,估计是想让他开心一些,卫广想明白一些事后,不再钻牛角尖,现在看着荀文若,只觉得他是个玻璃珠一般透亮的小孩儿,心里就涌出一股股的喜欢和柔软。

    卫广手抚了抚荀文若的脸,后背轻轻靠在椅背上,应了一声,“你是京城里的小神童,我当然听过你了。”

    荀文若其实一点都不出名,荀父找些五花八门的师父教他读书,用了些古怪的功法,又耗费了无数的药材,才让他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上他天生领悟力强,是以无论学什么,都不费力,但这些,荀父都是秘密进行的,不过如今这世上知道些的,除了灭他满门的人,恐怕无人知晓了。

    他知道卫广在说谎,但还是哈哈笑起来,“哥哥你说谎的本事真不错,能骗好多花姑娘。”

    轻松,自然,不用一直紧绷着脊背,松的,软的,宁静,整个人很轻,眼皮却有点重,卫广头一次不想修炼,就想这么静静的坐着。

    卫广视线一直凝在荀文若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你会离开我么”

    “不会。”他听说有来世,倘若有一日他同爹娘一样死了,他也不会喝孟婆汤,也不会过奈何桥,他等着卫广一起去来世,“荀文若永远不会离开卫广,生生世世。”

    他的声音稚嫩无比,却带着某种笃定,仿佛生来就该这样,卫广有些恍惚,这一刻脑袋里都被放空了,什么也没想,却同样安心,生生世世那么长,他只要这一生这一世,就够了。

    “那哥哥会离开我么”荀文若声音很轻,但卫广听见了。

    “不会。”荀文若只因他不想,便舍了成了太乙门弟子,拜天神为师的机会,还把能诱发土元素的绿幽灵给了他,他欠荀文若的,又岂是一条命能还得清的。

    荀文若心里跟灌了蜜一般,让他觉得空气都是甜的,一时间什么聪明才智都忘了,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坐在椅子上嘿嘿傻笑。

    “该睡觉了,明天就要和弟子们比试,你要小心一些。”卫广顿了一下,稍微凑近了些,才轻声道,“明日比试的类别中有琴棋书画,诗书礼经,哥哥知道是你的长项,但这次听哥哥的,比赛的时候,你不能超过元非师兄,差不多和元智小师哥持平就可以了,知道么”

    “嗯。”荀文若傻乎乎点点头,听话地爬上床去,又给卫广拉开被子,眼睛亮晶晶的,就等着卫广一起睡了。

    卫广坐在床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乖若闭上眼睛。”

    以往睡觉前,娘亲总会亲亲他,亲他之前,便会让他乖乖闭上眼睛。

    荀文若心跳快了些,依言乖乖闭上了眼睛,卫广凑上前一些,又小声道,“乖若张开嘴巴,不能偷看。”

    荀文若不疑有他,乖乖张开了嘴巴,卫广拿出在手心里捏出汗的来珍宝,轻轻塞进荀文若口里。指甲盖大的东西,翠绿夺目,入口既化,荀文若猛然睁开眼睛,掐着喉咙从床上坐起来,两眼发红,语气又难过又绝望,“哥哥还是不肯信任我,它真的是无价之宝,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了。原本爹爹是打算带着它上邙山找玄慈真人的它真的有用,哥哥,我不骗你“

    这还是荀文若在清醒的时候头一次提起爹爹娘亲,卫广看着荀文若脸上晶莹剔透的泪珠,看着他像丢了全世界一样的委屈和难过,心里被珍视的感觉越来越浓,几乎就要把他淹没了,卫广呼吸凝滞,忍不住伸手环住哭得伤心的荀文若,嘴巴就那么情不自禁的亲了上去,一点点在荀文若脸上碰着,小心翼翼,又珍视非常。

    荀文若渐渐停了抽噎,虽然有些不敢置信,但还是明白过来,卫广是因为想把好东西给他,才不要绿幽灵的,可这样的话,卫广体内就等于不会有土元素的灵力了,“哥哥,师父会怪罪你的。”

    卫广摇头,元守真并不如何在意他,他能操控两种元素,还是一种元素,对元守真来说,估计也没什么差别吧。

    卫广心里虽然失落,但他还是想把绿幽灵还给荀文若,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绿幽灵入口即化,荀文若就是想抠出来,那也是不能的,纠结无用,他只心里暗暗决定,往后定要给卫广造出比绿幽灵好千百倍的珍宝药材,好让卫广在修道的路上顺利一些,事半功倍。

    “闭上眼睛睡觉罢。”卫广给荀文若盖好被子,吹了灯,才又上了床。

    卫广闭上眼睛,感觉到傍边看过来的视线,偏头软声道,“快闭上眼睛睡觉。”

    哥哥抱着乖若睡卫广再老成,也是一个和他同岁的小孩儿,这样撒娇耍痴的话,荀文若也只是想想,根本说不出口,心里又实在很想扑过去,只得结结巴巴地说,“哥哥,我睡不着。”

    卫广侧转了身体,以为他是方才提起了爹娘,心里伤心难过,所以难以入眠。

    卫广算是从小失了爹娘的照看,颇为幸运的在夹缝里长大了,对于爹娘这种东西,没有得,便无所谓失,是以他完全体会不到失去父母亲人有多难过,这时候想安慰人,却也是什么话都编不出来的,最后只得如往常一般,沉默地将荀文若搂紧怀里圈起来紧紧抱住,左手熟练地在荀文若背上轻拍着,哄着她熟睡。

    两个小孩儿一般大小,如两支抱对而生的枝叶,紧紧依附,相依为命。

    荀文若得尝所愿,笑得眉眼弯弯,轻轻吸了口气,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慢慢甜甜睡去了。

    卫广不若往日那般入定修炼,就这么放松心神的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卫广一觉睡到了天亮,起来的时候除了手脚发麻,连脑袋都懵的,他昨天根本没修炼,修为却突然大涨了,连往日阻塞的经脉都无比地通常自如,体内充沛的灵力游走全身,无心插柳之下,卫广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偶然竟是度过瓶颈期了。

    荀文若跟着醒了过来,这还是他醒来头一次在床上看见卫广,不知为何,心情就好得不像样,他很快便发现了卫广的异样,惊喜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给卫广把了脉,似模似样地斟酌了两分,才又喜笑颜开地道,“没想到哥哥竟是由心入的道,也算是稀奇了,恭喜哥哥,哥哥已经是筑基初期了。”

    卫广略微回了神,对荀文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也觉得不稀奇,拿过床头的衣服,打算给荀文若穿衣服。

    “哥哥,我自己来。”荀文若有些窘迫的抢过衣服,嘴里碎碎念道,“哥哥别小看我,我可是很自立的。”

    卫广也不强求,快速的打理好自己,等荀文若穿戴整齐了,才拉过他轻声道,“哥哥可能会跟着师父回邙山去,乖若一定要记得,除了明阳真人,在其他人面前千万不能表现得太聪明,乖若只需像普通的孩童一般,就可以了,记住了么”

    荀文若脸上的失落藏也藏不住,卫广碰了碰他的脸,才接着道,“绿幽灵的事也不能跟任何人提起,财不露白,乖若一定要记住了。”

    “晚上倘若不敢睡,就去找元沁一同睡。”卫广叮嘱道。

    荀文若知道这件事不可更改,因此虽然心里难过,却还是乖乖应下了,好在青云山离邙山不算太远,他往后可以去邙山看卫广,这么想着,荀文若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好困,瞧见错误提醒偶一声,之前缺的债好歹是补齐了。

    、第十一章

    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

    由心入道,是所有道法中最少也最难的一种,青云山诸位弟子皆是由剑入道,由武入心,讲究的是日积月累厚积薄发,因此前期功力提升的非常缓慢,半数人都是入道七八年后,方能成功筑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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