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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君 第1节

作者:柯染 字数:24787 更新:2021-12-30 13:53:45

    书名留君

    作者柯染

    文案

    元守真原本知道卫广有点不正常,但他不知道原来这小子连骨头都是黑的。

    卫广十八岁时,一不做二不休,从此他知道了一件事,这世上再没有比攻了元守真更舒爽的事了。

    阅读提醒扫雷

    1,本文攻会黑化,逼急了黑透全世界。

    2,1v1。

    3,卫广是攻,其实我是个发糖高手。

    4,c是卫广x元守真。

    5,结局h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广 ┃ 配角元守真荀文若 ┃ 其它

    、第一章

    卫广不算早慧,甚至还不如鼎城里的世家小公子们。七岁成诗,五岁学琴,这些卫广一样也未学成,生他的女人是老皇帝的前皇后,这让他在皇宫的身份十分尴尬,皇宫里的人未曾打骂他,但也从未把他当成一回事,他也天生识趣,从来不聒噪讨人嫌,每日只跟在他尊贵无比的皇弟后面,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成了一个又听话又老实的小长工,小佣人。

    卫广虚岁不过六岁,但他生在皇宫,是老皇帝为数不多的血脉之一,在这吃人肉的皇宫里,又不幸地毫无庇佑,自然就比同龄的孩童早熟些,他已经能想清楚很多事了。

    比如说,等那个他随身伺候着的,光鲜无比的小皇弟重病不起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命也随之到头了。

    卫广身份不高,在皇宫里是个可以忽视的存在,毁尸灭迹自然也用不上什么技巧,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被抛尸了。

    卫广有点后悔,昨晚是除夕,为什么不趁着嬷嬷心情好,多讨要件衣服,他现在穿的还是之前青灰的皇子服,上面堆了不薄不厚的一层雪,凉冰冰的压在身上,僵成一团。

    卫广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冰凉的雪水有点甘甜的味道,等有了点精神,他便闭上眼睛,开始默背清净经。

    清净经是求仙问道的入门书籍,如凡人家里的三字经一样,只要是有那么一丁点儿底的人家,大多都能从箱子底下翻出几本来,鼎国人人都有求仙问道的梦,何况是被人称为千岁万岁的皇亲贵胄了。

    皇宫里诸如此类的经书多不甚数,清净经甚至连秘籍都算不上,里面叙说的道理也非常浅显易懂,就连卫广这样认不全字的,连蒙带猜,也能把它读通顺了。

    卫广把那本薄薄的册子死死的硬在了脑子里,挑水砍柴的时候,都把它从脑子里翻出来咀嚼一番。只是如同这世间的大部分人一般,两年过去了,他的身体并未有什么不同,卫广也不沮丧,只无聊的时候便琢磨一番,总归是件能打发时间的事务。

    不厚不薄的一小本图画书,卫广能倒背如流。

    凝神,入气,大约逝,逝约远,远约反,周而复始,此用无穷,此心无约,泛黄的纸质在卫广的脑海里一一翻动起来,看似与往日没有不同,卫广却微微愣了一下,兴许是周围实在太冷的缘故,他竟然抓住了体内一丝丝流转的热流,陌生突兀,但又自如得仿佛江河入海一般,由心而生,蜿蜒流转,最后缓缓归入丹田,如此周而复始,渐渐清晰起来。

    这一丝异样代表着什么,但凡是个摸过门道的,心里都清楚。

    气感,便是这个世界判定有无入门天分的依据。

    卫广有一瞬间的呆滞,他有些不敢置信,随后猛然睁开了眼睛,乍然喷发出来的狂喜一股脑地涌出来,连带着身体几乎都有些颤抖起来。

    他知道这丝气感在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只要他能紧紧抓住这个力量,一切便都能翻天覆地,再不复当初了。

    卫广不可抑制地开始设想,倘若把他体内有气感这件事告知全天下,会发生什么。

    他的父皇,兴许便不会视他为无物,他那面慈心深的母后,兴许会忌惮三分,他这无聊透顶的人生,兴许会生出些乐趣来

    他的人生可以是另外一个模样。

    卫广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渴望的热流,这股火热的岩浆一开始只有一丝,随后像是打破了缺口一样,砰然爆发出来,汹涌又炙热,烧得他往常死水一般的眼睛都跟着锃亮了起来。

    卫广呼吸急促,青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他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恩赐,在无情对待他这么多年以后,那个万人称颂的老天爷,终于也开一次眼了。

    一个将死之人倘若看见了咫尺之间的一片绿洲,很难会生出要放弃的念头。

    卫广体内的气感若隐若现,时有时无,但卫广并不着急,他拿出了足够的耐心,严肃又专注地照着心法修炼了一遍又一遍,丝毫不差。

    有了气感之后,五神六识毕竟有些不一样了,卫广运行了一小周天,收尾的时候陡然一激,从心里陡然升起的寒意甚至让他回暖的身体激起了一层细细的绒毛,卫广心下只道不好。

    破空的风声伴随着动物刻意压低的低喘声,卫广甚至还来不及睁开眼睛,身体便本能地往右边一滚,险险躲过了这孽畜蓄谋已久的一击,倘若他方才慢上一分,恐怕已经成了这野兽嘴里的美餐了。

    一头垂涎着口水,目光凶狠贪婪,干瘦却足足高出他一头的野狼

    卫广大口喘着气,盯着前面的恶狼一刻也不敢放松,这种孽畜卫广在皇宫的铁笼子里见过许多,那双恶心的眼睛里闪着凶残又贪婪的光,狭长的嘴巴上挂着黏腻的口水,锋利的牙齿不住地上下磨蹭,想来是饿狠了。

    卫广身子绷得笔直,过度的紧张和后怕让他有些微微发抖,除了背后一块半人高的青石,旁边几颗稀疏的松木,这地方便再没任何遮挡了,四靠无边,只要他敢逃,这头畜生能立马扑过来把他撕成碎片。

    卫广心里一阵火热一阵冰凉,他方才才生出些活着的希望,这时候却一切都要化成泡影了,就因为这头畜生。

    鼎国有问道天分的人并不多,修道之人无一不是超越皇权凡俗的存在,地位尊崇超然,他如今成了这千万分之一中珍贵的一个,又如何甘心现在就死去呢,他想回去。

    到那时候,他会趾高气昂,好好的看一看他父皇谄媚又惶恐的嘴脸,好好欣赏他的好母后铁青又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狠狠教训那些背地里闲言碎语做手脚的奴仆们这些场景,光是想一想,都能让卫广的血液沸腾起来,他怎么能让这头畜生阻碍他

    卫广心里的渴望越来越浓,让他喉咙有些发痒,甚至连心里那丝对死亡和未知的恐惧都逼退了下去,目光冰冷又残虐,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不是没有机会的,只是需要忍耐,等事情结束后,他会让这只畜生好好看看,挡着他的路,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卫广死死盯着恶狼,身体不断随着恶狼慢慢移动,缓慢又谨慎地在雪松边绕了一圈,渐渐和恶狼对调了位置,卫广瞳眸里寒光一闪,慢慢停下了脚步,绷紧了心神等着恶狼耐心熬干那一刻

    卫广运气不错,这样死气沉沉紧绷的对峙,显然磨掉了这条恶狼仅有的耐心,恶狼尖锐的狼牙在雪地里反射出刺骨的寒光,卫广并没有躲的意思,他的脚跟紧紧扎在雪地上,眼睛一瞬不错地盯着饿狼的眼睛,耐心又兴奋地等待着攻击的最好时机。

    来了

    恶狼露出了尖锐的利爪,在空中划出刺眼的弧度,卫广看准了时机,身形拔地而起,准确地抓住了松木上坠着的尖锐又粗壮的冰锥,在恶狼扑过来的瞬间,卫广弹起身体奋力朝旁边一扭,险险地高出恶狼一点点,急速往下一砸,整个身体都往恶狼的背部砸了上去。

    恶狼的利爪勾进了卫广的脸颊和手臂,一瞬间便撕扯出了两道血痕,卫广咬紧牙关,手臂顺势往下狠命一压,任由恶狼的爪子在他手臂和肩头上剔出骨头来,手爪又准又狠地抠进了恶狼的皮毛。

    血水混做一团,身体上被抓穿的痛都不足以盖过卫广想杀掉这头畜生的决心。尖锐的冰锥直直从狼背上刺了下去,恶狼撕裂一般的嚎叫响彻云霄,鲜血如注,卫广却不为所动,目光残忍又暴虐,手臂粗的冰锥拔出又刺入,足足在饿狼背上捅了个透亮的血窟窿。

    等身下干瘪的畜生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卫广才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他的手臂发软发颤,再使不出力气。

    卫广瞧着鼻息微微煽动的恶狼,扔了手里快融化了的冰锥,伸手掏进了恶狼的身体,手掌攥住某样微微鼓动的肉团,用力一扯,连肉带筋的扯下一团温热的肉来,等看着这条畜生彻底僵直了身体,才浑身是血地从狼背上翻下身来。

    他挺过来了。

    卫广推开身上的狼尸,踉跄着爬起来,伸手抹了下嘴角的血沫,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活在这世上,只要不怕疼,那便不会有过不去的坎。

    事实证明卫广高兴得太早,狼嚎声震得树枝上的雪花扑簌簌地落下来,动物奔跑的声响越来越近,卫广猛然转身看向狼嚎的方向,这才陡然想起来,狼并不是独居的生物,他们靠群体的合作来占领地盘,捕杀猎物。

    卫广有些懵,倘若不是他能感受到这四周并无人烟,他都要以为这是那个面慈心黑的母后无聊时搞的一场戏了,但又有什么分别,卫广心里又绝望又怨恨,他被耍了,老天爷早在出生的时候就放弃他了,他方才还在奢望什么

    卫广随手扔了手里血淋淋的肉团,绷直背立在雪地里,他的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只不过这次无论他怎么揉眼睛,眼前还是一片白晕,卫广知道他这是彻底看不见了,这时候他却突然想起他那个衣食无忧又天真无比的小皇弟来,同样是人,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现实有多残酷,他方才的幻想就有多可笑。

    卫广有些麻木地站着不动,整个人冷成了一汪死水,木木的站着,眼神空洞,像一个奄奄一息的垂暮老人。

    狼群猛然扑上来,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就被两只狼扑倒在地了,卫广感觉到了彻底的虚弱和疲倦,似乎这三天三夜未进食的无力和疲软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狼群的撕扯和嚎叫在他耳边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狼牙刺进皮肉的速度又快又狠,毫无意外,他会被吭得皮肉都不剩。

    卫广现在连死死咬着唇,如今他连嚎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没闭眼,死死地瞪着空白刺眼的天空,眼里的怨和恨堆叠得越来越浓,如果他能活如果他能活

    一切没有卫广想象中那么漫长,他被卷出去的时候,一度以为他死了以后产生了幻觉,模模糊糊中那声清泠泠的低喝声又让他恢复了点神智,卫广视线有些模糊,晃动中被挤压着的手臂越来越疼,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他似乎是得救了

    他被人夹在胳膊底下,有人救了他。

    卫广连心跳都快停止了,卫广死死咬着唇,小心伸出手碰了碰抱着他的手臂,摸到了冰凉凉的布料,卫广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热流,由心底冲向眼眶,让他喉咙滚动差点呜咽出声。

    在他绝望透顶的时候,这个人救了他,在他被狼群撕碎的时候,在他愤恨无比的时候,这个人救了他。

    搂着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近在耳边的心跳声沉稳得让人安心,卫广鼻尖酸涩,似乎这一天所经历的悲喜恐慌委屈难过和疼都一齐涌上心头来,卫广已经很久没哭过了,这时候却有种想抱着天神嚎啕大哭的冲动,是的,天神,在他心里,抱着他的这个人,就是他的天神。

    卫广的母后刚生下他,没两天就撒手走了,不过半月的时间,皇宫又有了新皇后,卫广从小受的待遇不算好,磕磕盼盼长到现在,被人这般夹在腋下半拖半胁不在少数,但唯独这一次,他心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故作乖巧,甚至还暗暗祈祷上苍,让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天神把他放了下来,卫广乖乖站在雪地里,他的鞋子早不知什么时候掉了,赤、裸的脚上血肉模糊,疼得厉害,但卫广不敢乱动,眼睛也没乱动,只凭着眼前模糊移动的阴影睁大眼睛看着天神的方向,生怕天神发现他成了一个瞎子。

    无论如何,没有人喜欢一个又瞎又哑的拖累。

    卫广听见脚步离开的声音,心里一凉,一直含在眼眶里的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他喉咙间呜呜咽咽想叫唤一声,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宫里负责办事的那阉人没把他勒死,倒是伤了他的嗓子,他早就开不了口了。

    卫广心里又恨又疼,当真是难过得快死了一样。

    他心里却又清楚,这样很没道理。

    他又哑又瞎,谁想搭理他。

    察觉到那人越走越远,卫广飞快地伸出手背抹干了眼泪,吸吸快要流出来的鼻涕,红肿着眼睛迈开步子,小跑着跟在那人的脚步后面,好在他有了气感之后,听力也比常人好了不止一倍,他又一心想追上前面的人,便是摔了几次,也能很快爬起来,只是摔得越狠,他眼泪就流得越凶了。

    跟得久了,卫广心里就生出了那么一点窃喜来。

    天神没有呵斥他,也没有突然消失,速度不紧不慢,他虽然很吃力,但好歹跟上了。

    天神没有抛弃他。

    卫广心里的热流越来越浓,强烈得他完全忽略了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眼神锃亮锃亮的,甚至很快就追上了天神,小心翼翼地跟在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后面,不远不近,五步开外。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么么哒,欢迎跳坑,求撒花么么哒

    、第二章

    这其实是个天大的误会,不过元守真并不打算说明。

    邙山虽是灵山,但这山上并无修道门派,此前也从未出现过得道成仙的名士,因此在凡尘间并不出名,这里原先住着的道友乃是元守真的同门师兄,历劫身死之后,便把这处灵气旺盛的洞府赠与了元守真。

    元守真体质至阳,这等常年积雪冰封的地方最适合他修炼不过,不过元守真三年前便已过了辟谷期,不事外务,这洞府便只成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样。几十年以来,这洞府都从未像现在这般脏过。

    他那道友活着的时候非常注重居住品质,这洞府冰雕玉砌,一台一凳都是上等的汉白玉打磨雕刻而成,空旷宽敞,精致漂亮,加之此地灵气茂盛,迷雾萦绕,看起来便颇有些仙界瑶台的架势,平日不觉得,现如今看着这么个脏兮兮的小东西站在这宫殿上,便如白玉上的黑苍蝇一般,突兀又扎眼,连元守真这般不乎外物的人看了,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衣衫破烂,浑身脏兮兮的,光着的脚上都是往外翻着的伤口子,一身的血污,双眼红肿,努力绷着神色,眼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局促和不安,似乎他再多看一会儿,这个肮脏的小东西,就能缩成一小坨,然后羞愧致死

    这就是预言中降世的紫微星

    元守真心里有些想笑,他那道友极为精通卜卦之术,仙逝之前只说荀家于他有救命之恩,几十年前便曾算到荀家元二十六年会遭受灭门惨案,怎奈当时鼎国内忧外患,荀老将军一心向民,自然不肯辞官避祸,至天下百姓于不顾。

    元守真那道友劝阻无用,只得黯然离去,却偶然间算到紫薇帝星不久将降世荀家,心思便又活络起来,想着一则能为恩人留下这一丝血脉,二则护下这紫薇帝星,说不得将来能结束这天下乱世,于天下百姓,也是一道不错的善缘,因此拼着半生修为不要,硬是为本该命陨的紫微帝星逆天改命,临终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无法对十几年后才出世的紫薇帝星照拂一二,便又斋戒沐浴,供奉天上帝君,以忠良之魂起誓,逼得元守真应下重誓。

    这十五年间,倘若紫薇帝星有所差池,对元守真来说,便算是有违灵誓,然则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所求之事皆为不得。

    元守真无所求,这等重誓便也只被他一眼带过,只不过修道之人最是重诺,元守真既然答应了,便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是以临近日期,元守真便早早守在了邙山上。

    元守真心里已有七分确定面前这稚童便是他那道友嘱托之人,却还是开口问道,“你叫甚么名字可是京城人士”

    “”卫广听得天神和自己说话,心里热流滚动,张嘴啊啊了两声,却什么声音也无,心里顿时一凉透顶,眼睛睁得更大,字都能从瞳孔里冒出来。

    元守真自然看出这条可怜的小尾巴嗓子和眼睛都出了岔子,想着带了只又瞎又哑的小虫子确实是不方便,再一看地上碍眼的污痕,缓声开口道,“过来些。”

    卫广脸上蒸起热烫的粉,他一面为能与天神近一些而窃喜,一面又想到自己如今糟糕得境地,方才不觉得,现在却突然就闻见自己身上浓稠的恶臭味,走近了,岂不是要飘到天神的鼻子里

    抱着这样踌躇又纠结的心思,卫广就非常不自在地往前挪了一挪,又怕天神生气,垂着脑袋缩着身子又往前挪了几步,乖乖站好了。

    “张嘴。”元守真修的太乙心经,里面不乏一些治病救人,固本培元的岐黄之术,他这十几年在这上面也颇有心得,治这么点伤,也是信手拈来。

    卫广乖顺得不像样,现下只恨不得屁股后面都长出条尾巴,乐颠颠地朝天神摇一摇,哪里还会天神喂他的是什么药,有无毒,干什么用的。

    卫广就这么吞了药,不一会儿嗓子就不疼了,连带眼前的晕白迷雾都散开了去,渐渐分辨出颜色来,卫广睁着眼睛没舍得眨,渐渐的就看清了天神的样子。

    以卫广如今的年纪,能分辨出善恶,但很难看得出美丑,比如说老皇帝的妃子,他只听人说美,却很难找出个美和不美的标准来。

    但卫广就觉得眼前这张脸很好,你若问他好在哪儿,他又说不出个道道来。

    “嗓子还疼么”元守真见他只呆呆站着,又开口道,“你说句话试试。”

    卫广被天神眼里淡淡的关心看得心头一热,模模糊糊觉得这就是娘亲的甜头,这么恍恍惚惚地想着,他喉咙咕噜了一下,脱口就叫了一声,“娘亲”

    卫广这声娘亲叫得又脆又响,雷得两人都是一呆,卫广脸上伤口以外的皮肤都涨成了紫红色,他有些局促地缩了缩身子,看着面前的天神惊愕的样子,在心里拿头撞了几回树,生怕天神以为自己脑子不好使,连男女都分不清了,赶忙又站直身体,仰头看着天神,结结巴巴道,“对不起。”

    “无妨。”元守真回过神来,接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荀衍之。”这才是属于他的名字,卫广心里想,他是被卫家丢弃的人,如今自然不能姓卫,衍之是他短命娘偷偷给他起的字,虽然他还未成年,但早在心里念了许多遍了。

    姓氏倒也对得上,元守真又问,“来自何处”

    “京城荀家。”

    “生辰。”

    “元六年八月十五。”

    元守真并不精通占卜之术,便是日期,他那道友也只给了个确切的范围,但世事都讲求缘法,这紫薇帝星既是被改了命,想来这中间只要不出妖邪意外,安稳活到终年不在话下,元守真再一听卫广说的时间,和那道友给的生成八字不差一日,心里便十分确定面前这孩子就是那道友嘱托招抚的小孩儿了。

    如今找到这小孩儿,也算是了了一桩事,元守真略略一想,便嘱咐道,“往后荀姓的名字不合再用,你可有无其他小名”

    卫广有些局促,别人叫他绰号用的反倒比名字多,除了他那死去的娘亲,恐怕没人叫过他的名字了,卫广瞧着面前的天神,只觉得这样唯一专注在他身上的、不带恶意的目光让他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得如同飘坠云端,整个人也就如一只乖巧的小猫一般,眼里带着隐隐的渴望,软软答道,“卫广师父可叫我小广”

    元守真失笑,见这小孩儿不哭不闹也不难缠,便指指旁边正冒着寒气的天水池,温和道,“你初初识破道门,体内有了气感,便也是同道中人,只你身份特殊,我亦无法将你擅自收入师门,往后你便唤我一声真人罢。”

    卫广年纪虽小,但好歹也知道真人二字不过是凡人对修士的统一称呼罢。

    倘若这是在宫里,卫广若知道别人不肯与自己亲近往来,他便是只放出了三分真心,那也是要立马收回来的,但这次不一样。

    卫广舍不得,纵然是心里失落黯然,但还是乖乖走到水池边,寡白着脸剥了身上的破烂衣服,踏进水池里,打算把自己清洗干净,他身上的伤口还流着血,被水一冲肉都腐白腐白的,整个池水都有些微微泛红,卫广有些不安,待察觉到池子里的水是活水,才又松了口气。

    那池水虽是有些灵气,能止血疗伤,但泉水沾染伤口后,痛感也非同小可,便是成年人,入了这池子,大多都会鬼哭狼嚎上几声,元守真如今见卫广在池子里不哭不闹,心里倒是想起前几日见过青云山道友家的小孩儿元沁,同样是六岁,对比起来,卫广的身形着实小了些。

    “过来些。”元守真走到池水边,手里捏着装药的瓷瓶,他既是应了诺言,势必要对这小孩儿照拂一二。

    能亲近天神,卫广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饿了两天两夜,又冻僵了腿,这会儿想迈开步子,一个踉跄就跌进池子里,往前扑的时候还顺便磕在了池子边上,咯嘣的一声,接着就没命地在池子里瞎扑腾,闹出的动静连元守真都吃了一惊。

    元守真眼里就多了点笑意,“好了,上来罢。”

    卫广又羞又气,他想在天神面前留点好印象,偏偏不能,卫广这会儿懊恼得要死,随手抹了下脸上的水珠,尝到血腥味后心头一跳,又猛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牙,顿时七魄飞了五魄,脸色大变,连忙回头去找,等瞧池子边儿上带血分家了的牙,顿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脸色惨白如丧考妣一般。

    元守真瞧着小孩儿泪眼婆娑有张嘴哇哇大哭的架势,心头一跳,想着他那道友家的孩子哭闹起来能给整个青云山闹得鸡飞狗跳,顿时有些头疼,连忙温声安抚道,“莫要担心,你本就还处于童龄换牙期,这牙掉了,自会长出新的来。”

    卫广这会儿是什么冷静什么克制都没了,他光是想想他往后没牙说话漏风吃饭漏米的境地,就觉得天都塌了。

    他这会儿本就是强忍着,元守真不说还好,一说卫广直接给崩溃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颗就是新长出来的”

    “”元守真虽是在凡尘间历练了不少年,但毕竟没生养过孩子,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只微微蹙了蹙眉,袖袍微动,指尖上就托了那颗小门牙,开口道,“张嘴。”

    卫广吸了吸鼻子,倒是克制地停了抽噎,收得太急还打了个嗝,元守真哂然,指尖上微微催动了些灵力,对准了压根,便把那个小门牙装了回去。

    元守真毕竟是修道之人,一行一动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气质,卫广莫名安下心来,也不哭了,只用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泪眼婆娑地看着元守真问,“这样也行么”

    “”元守真语塞,行不行,兴许只有他那仙逝的道友知道。

    元守真常年在邙山修炼,鲜少与人交流,便是隔壁不远处的青云山,上一次去也是三年前了,因此他面上倒是不怎么看得出表情,看起来倒真如得到高深的仙人一般,很能唬住人,卫广见天神不反对,只以为自己的门牙保住了,顿时非常信任地朝着天神裂开了一个满嘴血淋淋的笑,元守真瞧他笑得开心,忍不住开口道,“这几日只可以清水为食,千万别磕碰到,否则你这颗牙,怕是保不住了。”

    天神的话在卫广耳里无疑是圣旨一般,卫广郑重地点点头,元守真瞧他听话的模样,心里倒是点了点头,心想这紫薇帝星倘若如那元沁一般调皮捣蛋,他打不得骂不得,恐怕也是束手无策的,这孩子倒是个有慧根的,元守真这般想,便也算是接受了身边跟着这么个小尾巴的事实,揭开了手里的白玉瓷瓶倒了些药汁儿,拉过还在池子里站着的卫广拎上岸,便开始给他身上各处的伤口抹药。

    天神在哪些地方抹药,卫广此事已经无暇顾及了,他被握着的手臂处泛起麻一点点的蔓延至骨髓,让他整个人身上都起了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卫广整个人拉得直直的,脚趾头松开又蜷起,又控住不住的松开,甚至整个人都从喉咙里压出一股嘤咛来。

    卫广脸上涨红的血色,渐渐蔓延至全身,他脚下发软,差点一屁股栽倒在地。

    “站好。”元守真扶住卫广,见这小孩儿身上除了新伤外,还有些结痂了的,只留下些微痕迹的陈年旧伤,手上动作倒是轻了些,待看见卫广腿间顺贴的小东西上也有刮痕,手上动作不由一停,男人这处神经密集,最是脆弱不堪,元守真微微蹙眉,动作又放轻了些。

    卫广给元守真唤回了神智,脑袋里却空牢牢的,脚踩棉花使不上力气,他知道天神是在给自己上药,羞涩归羞涩,却贪恋那翻肌肤相贴的温度,浑身舒服得想蜷成了一团,哪里还晓得三三四四。

    卫广又湿又润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神,这几日紧绷的神经完全松懈下来,贴着天神掌心暖阳的温度,眼皮也渐渐重了起来。

    元守真心里微微一动,洞府里放着的暖玉床,倒是派上了用场。

    作者有话要说  啊君么么哒,文案里的皇帝是卫广,说纠缠不清的是受君啦,收到个留言,高兴得要死,多谢づ ̄3 ̄づ╭

    、第三章

    山中无时日,卫广这一睡,就过去了七八天,邙山上灵气充足,卫广体内有了气感后,并不需刻意修行,身体也能自行吸收,虽然成效缓慢,但卫广的内伤外伤都好了个七七八八,加之元守真炼制的伤药里都加了些固本培元的珍贵药材,对凡人更有腐骨生肌的功效,是以等卫广醒来以后,不疼不痒的,还以身在梦中。

    洞府里冰天雪地,自然是没有床铺被子的,只有个暖玉床,卫广就睡在暖玉床上。

    床边放着的袍服有些大,但干净清爽,叠得整整齐齐的,在这冰天雪地的邙山上,明明凉得要死,但卫广捏在手里,硬是让他摸出了点温暖的味道。

    卫广穿好衣服,沿着玉阶拐了个弯,便看见了正闭目修炼的元守真,他也不上前打扰,只远远站在一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直到元守真开口唤他。

    邙山上生不起火焰,元守真心知卫广只是毫无根基的六岁小童,无法日日靠辟谷丹生活,便刻录了追踪符和融有他血脉灵气的络子玉佩,递给卫广,“你下山往西行,朝青云山的方向走十里路,那儿有农家吃食,往后你若是饿了,便可自行下山寻吃的去。”

    “那地方地处青云山山脚,不乏求仙问道之人,你不可轻易招惹,倘若遇到危险,便拿出玉佩,滴一滴血在上面,届时我自会赶来救你。”

    元守真要守着这紫薇帝星十几年,自然是越不惹人注意越好,想着往后必然得带着卫广回太乙门,便交代好卫广在外不可滋事,连带让他不要泄露身份,只说他是青云山周边的弃儿,被捡到邙山上当道童的。

    卫广其实不情愿下山,但他也不想违背天神的意思,只从原来的破布衣衫上撕了两条线,把这两样法器栓起来,挂在脖子上藏进衣服里,心情才又了些。

    元守真交代完便自行修炼了,卫广静静待了一会儿,才放轻脚步走到洞口边,也学天神的样子盘腿坐下来。

    除了清静经,卫广并未接触过其他修炼入道的功法秘籍,但他这几日待在邙山顶上,过的日子与往日皇宫里大为不同,清净平和,没了那些让人生厌的人和事,他连往日积攒在心底的诸多情绪都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开了,当真做到了心无杂念,身心渐止,就这般盘腿坐在洞门口,慢慢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很快便心神合一,入起定来。

    卫广也不觉得日子枯燥,他出定后若觉得渴了,便化了山上的雪水喝,若饿了,也未下山去,只在山林间摸到了一池寒潭,捉了鱼果腹,困了便在暖玉床上歇一会儿,每日醒来只消看看上首盘腿而坐的人,卫广就安心无比。

    如此日出日落,也足足过了半月有余。

    元守真倒是有些惊讶的,一来要一个正该活泼好玩闹的孩童如老僧一般时时入定修炼,不免强求了,二来他那道友估计也不愿看见这孩子长成一个一心向道的老道士。

    元守真看着盘腿坐在洞门边入定的卫广,没出声打扰,也未急着起身,他打算和卫广谈谈。

    卫广初初修炼,入定的时间本就不长,他一清醒过来便下意识朝旁边看去,偏头便对上了天神的目光,先是一呆,随后便有些窘迫起来,连忙错开视线,耳尖却控制不住地悄悄红了,脊背也无意识绷得更直。

    元守真五感六识比平常人不知多出几凡,他已至融合臻境,入定后神识并未完全关闭,对外界的事一清二楚,自然知道这孩子每日都做了些什么,元守真只觉这孩子克己自持,心里倒是觉得卫广颇有慧根,他不觉这孩子烦人,话语间也就多了两分随和,“寒池里的鱼味道如何”

    卫广先是一呆,随后便反应过来天神是在跟自己说话,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无意识往前迈了两步,又非常克制地停了下来,跃跃欲试,“真人想吃么小广去弄”

    小广这样的称呼有点蠢,尤其是从自己的嘴巴里冒出来的时候,卫广虽然有些脸红,但还是说出口了。

    “烤的”元守真有些惊讶了。

    “嗯,很香的”卫广见天神感兴趣,只恨自己读书少,不知怎么形容很香到底是多香。

    卫广已经吃了小半月的鱼肉了,他在离洞府百米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小洞口,那洞口连着悬崖边儿,凉虽凉,但里面干燥得很,卫广试了很多地方,整个邙山顶只有这处能烧起火来。他体内的灵气少虽少,但每日勤加修炼,也勉勉强强够把松木里的水汽逼出来,一日烤上两条鱼完全没问题。

    “”元守真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瞧着卫广亮晶晶隐隐带着期盼的眼睛,顿了一下,点点头道,“也罢。”

    卫广压抑着想跳起来蹦两下的冲动,非常矜持地朝天神打了个怪模怪样的揖,语气也非常克制,“那天神等一下,小广这就去捉鱼”

    “”元守真琢磨着卫广的称呼,天神是个什么鬼。

    卫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这会才有了点少年人的模样,元守真心里有些想笑,倒也有些明白那些道友为何要结为伴侣,像凡俗人家一般生儿育女了。

    卫广虽然个头小,但这半月他都在寒池里叉鱼,技术熟练得不行,一叉一个准。

    不知是否因为有人围观的缘故,这次卫广更卖力,他叉起来的鱼蹦起来能有二尺高,待察觉到天神微微赞许的眼神,卫广偷偷挺起了小脊背,唇角是压也压不住的弧度,做的也就越发卖力了。

    看着卫广手里一支脆嫩的松枝慢慢脱水变成了干柴,元守真也不以为奇,心里只道这小孩儿真龙转世,才于水有这般特别的亲和力。

    卫广短手短脚的忙进忙出,他心里恨不得把一池子的美味都弄出来,烤鱼也就用了二十分的心思。

    卫广烤的这鱼生在寒池里,沾了邙山灵气旺盛的福,长得鲜香肥美,本身还自带了一股新咸味,被烤得金黄金黄的,兹兹冒着油,沾了松木的清香,闻起来直让人食欲大开。

    卫广仔细翻着烤鱼,觉得差不多了便把鱼从火架上拿下来,用松木筷把沾了烟熏的鱼皮揭了,又小心把鱼刺都给剃了出来,待觉得干净了,才抿抿唇两眼发亮地递到元守真面前。

    入道与入佛毕竟不同,修道之人并不讲求无悲无喜,尤其以太乙门为首,追求的是通畅自然,随性而为,元守真也并未冷心无情之人,现下见这小孩儿克己自律,又乖巧懂事,他心里便也多了分喜爱,接过烤鱼后,脸上便带出点笑意来,重新拿了双竹筷,也就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卫广瞧着天神脸上的笑舍不得移开眼睛,连呼吸都呼吸都轻了些,往日天神入定修炼,他在旁边远远看着,也不敢上前打扰,除了他刚上邙山那一日,也就今天,他离天神最近了,天神还吃了他做的东西。

    元守真并不贪恋口腹之欲,但瞧着小孩儿还沾着烟灰汗水的脸,脸上又期待又欣喜的表情,心情便有些不一样的奇妙,还不赖,元守真便随意放任了。

    这导致元守真胃口非常好地吃完了一整只鱼,末了还赞许地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发。

    许是缺乏营养的原因,小孩儿的发质异常柔软,元守真觉得手感不错,手就一直没放下来,甚至还在那颗小头颅上揉了揉,表扬的话也就自然而然说出口了,“小广真厉害,味道非常好。只你还是孩童之身,不能日日吃鱼裹腹,明日还是下山去找点寻常吃食,你也别怕外人能伤你,有危险唤醒那两样法器便可。”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又来了卫广手里捧着的鱼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天神温热的指尖触到了他的头皮,一阵酸麻感从头皮一直灌到脚底,卫广舒服得咕噜了一声,双腿软得使不上力,晕乎乎地软坐下去,跌坐在了元守真腿边。

    他这反应着实热情过度了,饶是元守真也有些手忙脚,他多年独居,连好友家的那鼻涕横流的元沁,他也是未曾抱过的,这时候难免就有些不自在。

    元守真捏着卫广的手把人提了起来,这孩子日日给寒池的鱼养着,倒也长出了几两肉,小孩儿骨骼还未长开,捏起来软软的,元守真捏来捏去,竟是有些爱不释手了,瞧着眼前的小孩儿微微颤动的睫毛,便温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卫广脸上蒸起的粉一直从脖颈蔓延了下去,也不说话,怕出口就是哼哼。

    元守真探手给他号了脉,并未有何异样,只见小孩儿脸红红地眼睑颤动,哂然一笑,挥手灭了火堆,单手就把卫广抱了起来。

    元守真心念一动,两人脚下蓝光乍现,瞬间便拔地而起了,卫广惊呼了一声,伸手抱住元守真的手臂,眨眼间便随着元守真行云踏步直入云霄了。

    冰霜素裹的雪地里青松点点,宛如碧玉镶刻,冰池湖泊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满山云海犹如仙境。

    卫广瞪大了眼睛,巴拉着元守真的手臂往下看了一会儿,红着耳根悄悄朝里靠了靠,才偏头问,“这就是腾云驾雾么”

    “”元守真见卫广问得认真,眼里满满的都是崇拜儒慕之情,倒体会到了些为人师表的滋味,心情畅快之下,拔步飞到了云端,惹得卫广直惊呼,元守真才笑道,“飞升成仙之后才可腾云驾雾,我还未摸得门径,如今只是御剑飞行而已,小广可是羡慕了”

    卫广心里其实并不怎么羡慕,他发现无论他靠天神有多近,抱着天神的手臂无论有多紧,脸甚至一点点埋进天神的怀里,天神都没有不悦,周身的气息也没有一点不耐

    卫广悄悄把整个脸都埋了进去,听得耳边沉稳的心跳声,得寸进尺地把手也悄悄盖了上去,等指尖也触到上面暖阳的温度,嘴角悄悄裂开的笑就压也压不回去了。

    元守真只见胸前一颗发丝乱糟糟的小脑壳,脚下倒也放慢了速度,“可是有些害怕”

    卫广听得天神的问话,心里一虚,连忙摇摇头,转头盯着眼下的云山雾海,乖乖假装自己在看风景了。

    两人在天上遨游了一番,皆是畅快淋漓。

    卫广神色如常,似乎像这般上天入地也不觉稀奇。

    元守真见卫广性子沉稳,平日又勤勉认真,心里只道这孩子颇有慧根,荒废了倒是可惜。

    元守真回了洞府,见卫广跟尾巴似的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笑了笑把人拉到身前,温言道,“你未曾见过外间红尘纷扰,便踏入修道之门,于你自身的修行,并非是件好事,我让你出门觅食,便也是这个道理。”

    元守真见卫广听得懵懵懂懂,也不多加解释,只接着道,“近日我需得出山一趟,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独留你在邙山上,恐有不妥,我与青云山掌门明阳真人素来交好,便送你去他那儿,这段时间你可跟着青云山的弟子们修习功法,待我回来之时,再去青云山接你罢。”

    元守真确实有事,太乙门掌教真人回召弟子,元守真需得回太乙山一趟,原本带着卫广也无妨碍,但他既是对这小孩儿有三分喜爱,便也是真心想为他计较一番了。

    送卫广去青云山,一则能让这孩子多和同龄人相处交流,二则青云山不但修习修真功法,还排课教授些琴棋书画。往后这孩子若是大字不识几个,他那道友恐怕得从坟冢里跳出来了。

    以卫广如今的智商,哪里能体会到元道长的苦心。

    他一听天神要出门,心里就空落落的,表情都还未理顺,便听得天神要把他送到什么山去,当下就寡白了脸,只觉得心间气血翻滚,血气一直往上涌,种种情绪胶着翻腾,如鲠在喉,等听到元守真会来接他,才又慢慢松弛了紧绷的神经。

    毕竟只是把他寄放在别处几日,并不是真的要扔了他。

    卫广如此这般想了一会儿,体内胡乱冲撞的灵力安分了许多。

    可至少要三月见不到他,卫广一想到这些,心口就又闷又难受。

    他于面前的人并不如何重要,便是如皇弟一般哭闹不休,想来也是没什么用的。

    卫广看着面前神色如常的人,缓缓垂下了眼睑,暗自咬着牙,含含混混的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但也绝非刚才云端上那般舒爽快活的表情了。

    灵力乱窜本是走火入魔的表象,但卫广体内的灵力对元守真来说实在微弱,是以元守真虽是察觉了波动,但也未放在心上,只是见卫广此刻的神色,倒想起这孩子杀狼时的狠劲了。

    那青云山上多的是垂髻小童,以掌门之子元沁为首,更是调皮难管。

    孩子们言行无分寸,一言不合难免会有摩擦,元守真想到此,便又温声交待道,“明阳真人有一子元沁与你同岁,调皮是调皮些,但胜在活泼可爱颇有童真,心地也不坏,你莫欺负了他。”

    “”元沁卫广磨牙,面上到底是点头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撒花虽然不用加更,但是码字的大大看了多多的花花,灵感才会汹涌勃发不造别人是不是这样,总之,二染是这样

    啊君,依然谢谢,么么哒一个,重来一次,定然是受受纠缠了,嘿

    、第四章

    元守真丝毫没意识到让卫广独自走去十里以外的青云山有什么不妥,他给卫广手书的推荐信可保卫广顺利上青云山,元守真事先跟明阳真人通过信,待卫广到青云山脚,明阳真人便会派人来接他,是以元守真交待过后,便动身回太乙门了。

    卫广站在阶梯上,天神的背影早看不见了,他懒懒的不想动,半响才慢吞吞的背着包裹下山去。

    上邙山的路是一条清幽小径,青砖铺砌而成,现下上面铺了一层厚白的雪,走起来咯吱咯吱的,卫广在邙山这半月,修炼也算勤勉,体内的灵力增加不少,走起来也顺畅许多,但他走得心不在焉,花了两倍多的时间,方才走下山去。

    卫广自然知道活泼可爱的孩子是个什么模样,他的皇弟说不得就是活泼可爱中的一种,卫广想着天神嘱咐他时的神情语气,少不得在心里对自己评估一番。

    活泼可爱他倒是想学一学,但恐怕学是会不会的。

    不失童真童真二字是什么意思,卫广还不是很明白。

    至于心地善良他跟善良二字,大抵是完全沾不上边儿的。

    现下已经是立春时分,除却中年堆雪的邙山,山下已是一派春意,虫鸣鸟叫,鹰飞草长,俨然一派生机勃勃,不过卫广情绪低落,只想着他待会儿要见那活泼可爱的元沁,心情便好不起来。

    倒是远处传来的说话声,让卫广脚步停了下来。

    卫广体内有了灵力之后,五神六识毕竟和普通人不一样了,是以他不但能听见林子间细微的虫鸣声,蛇类爬虫匍匐的窸窣声,隐约还能听清半里路外传来的哭嚎声和马蹄声。

    卫广提着灵气慢慢靠近,他如今还做不到提气飞身,但倘若刻意放轻脚步,一般的普通人也未必发现得了。

    卫广小心隐藏在丛林背后,空气里飘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他神经也跟着紧绷起来,面前血腥的一幕让卫广都忍不住寡白了脸,耳边是个小孩哀哀的哭嚎声,一遍一遍哭喊着要爹娘醒醒。

    是个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孩童,被一个面色青白的妇人紧紧护在怀里,那妇人背上的羽箭对穿而过,胸前嘴边都是快干涸了的血污,人恐怕早就死了。

    旁边中年男子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眼睛也未能闭上,视线正瞧着那孩童,似乎正叫那孩童赶紧跑,那孩童脸上都是血污,哭得声嘶力竭,撕心裂肺一般要背过气去。

    皇宫里不讲亲情血脉,爹爹和娘亲这两种称呼,卫广从未有机会叫过,自然也未能体验过什么父子母子亲情,现下看着眼前悲怆血腥的一幕,听着耳边孩童越发凄厉恐慌的哭声,心里不禁恻然,脚步一动,就想把那小孩儿救走,心里只想保下这孩童的性命,那拼死护子的母亲便也不算枉死

    卫广听得动静,又挺下了脚步。

    从林子深处传来的马蹄声密集又凌乱,来人恐怕有十余人。

    卫广看着还在不停哭嚎的孩童,心里焦急,恨不得直接让他闭嘴,但已经来不及了,破空而过的箭雨呼啸而来,直直朝那小孩儿射去,偏生那小孩儿身体背对着,一个劲儿只顾哭嚎不休,简直如天生的箭靶子一般,那箭上灌了内力,射到要害便能让成年人顷刻毙命,何况是更为脆弱的幼、齿小孩儿。

    这些人恐怕是非得杀人满门,斩草除根不可。

    想不动声色把人救下来绝无可能,他一出去只能是送死。

    卫广心念一动,催动体内的灵气,全全灌于掌间,一掌迎面磕在箭尖上,他并不打算把箭击飞,只是对卸了灌注在羽箭上的内力,以免内力震伤了小孩儿心脉。

    卫广连着又挥出一掌,轻轻推着那小孩儿往左边移了一下,随后顺势将体内的灵力缓缓推入小孩儿血脉间,他体内的灵力天生亲水,轻而易举就控制了小孩儿的血流心脉,那小孩儿被箭贯穿后倒在地上,流了一滩血后彻底没了声响。

    装死这件事,卫广在那两个阉人要勒死他的时候,就自发学会了,如今有了灵力,只是能做得更逼真而已,卫广只希望这群锦衣卫别太认真。

    卫广的担心多少有些多余,毕竟一个牙还没长齐、他们从不放在眼,又失去大人庇佑的孩童,能搞出什么猫腻呢。

    一乌衣人打马上前,朝中间一人拱手低声唤了一声,“大人”

    “去看看。”中间那领头摆了摆手,先前说话的人便翻身下马了。

    卫广屏息,好在那人只弯腰在那小孩儿鼻尖探了探,便回去复命了,乌衣人朝一众人点点头,一众人便翻身上马,全都撤了出去。

    卫广心里虽是着急,但还是安静地在林子后面等了一刻钟,直到林子里完全恢复了宁静,才冲了出来。

    卫广撤走灌进小孩儿体内的灵力后,便能探到这孩子的呼吸心跳了。

    倘若是天神在,这点伤不在话下,但卫广下意识不想用那两样法器,好在他们现在的位置离青云山脚不远,赶过去兴许还快一些。

    卫广斩断了小孩身上漏在外面的箭尾,转头看了眼横死在地的一对夫妇,背起昏迷过去的小孩儿,朝青云山走去了。

    荀文若半途被疼醒了一次,张口就呜呜咽咽地唤娘亲爹爹,稚嫩的童音虚弱得像蚊子嗡嗡嗡一般,卫广听得心烦,喘着气低喝了一声,“闭嘴”

    荀文若昏昏沉沉的听了一声低喝,也不知是不是心如死灰,还是疼得受不住,脑袋搁在卫广肩膀上,慢慢又昏迷了过去。

    卫广只觉得背上的重量实在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路上腰都直不起来,卫广双腿直打颤,浑身都是汗,好歹也连拖带爬的挪到了青云山。

    明阳真人接人的方式有点特别,卫广刚到青云山脚下,还未直起腰,就被一阵风卷了起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背上的累赘已经被揭下去了,人已经在一个房间里了,卫广知道这人功法高深,同天神一般能御剑飞行,也就不奇怪了,他也不说话,只静静坐了一会儿,看床上血淋淋的小孩儿疼得直抽搐,心里一动,就悄悄出门去了。

    青云山算是名门正派,庭院里大小路分得很清,卫广找了下山的路,他背上沾了血污,一路上收到不少惊异又担忧的目光,卫广也不管不顾,只默然埋头往山下走,原路回了先前的林子里,林子里总共有四具尸体。

    另外两人看装束像家仆一般,卫广看了眼天色,心道,我若放任他们死在这山林里,恐怕不用多久,就得被野狼撕得连尸骨都不剩了。

    这天下对子女不闻不问,弑子杀女,卖儿卖女的人都活得好好,却为何像这般死都要护着自己子女的父母要遭此横祸,死得尸骨无存不明不白,卫广还想不明白这些,只心里难受。

    以卫广如今的手劲,最后也只勉强挖出了两个坑,饶是如此,也累得手软脚软。

    卫广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把这对夫妇拖进坑里,等埋上土,踩结实了后,天已经全黑下来了。

    卫广不知有人从他下山起就跟着他了。

    元德是明阳真人的座前弟子,掌门让他跟着这小孩儿,别让他走丢了,掌门的意思是若非有危险,否则不得干涉这小孩要做什么。因此一路上元德只远远跟着,后背发凉地看着卫广面无表情的挖坑埋尸体,并未上前相扰。

    卫广累得浑身是汗,快虚脱了才把人埋好,他几乎是拖着脚步上的青云山。

    元德跟在后面看着,心里的诡异感倒是消散了不少。他本是山下的富家子弟,生来天骄子弟,父慈子孝,并未吃过多少苦,性情纯善,如今瞧着卫广的模样,再回想起这孩子瞧着那死去的妇人木然呆滞的模样,心里顿时怜意大起。

    这孩子遭遇灭门,父母横死山林,唯一的弟弟还浑身是血的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他却还要强忍悲痛,下山埋葬父母。

    元德瞧着前面几乎算是手脚并用的小孩儿,又心疼又难过,连鼻尖都有些酸了。

    元德终是无视了掌门大人的指令,现出身形来,手臂一揽就把卫广抱了起来。

    卫广陡然被抱起来的时候惊得僵直了身体,跟炸毛的小狼一样开始蹬腿蹬脚地挣扎,怎奈元德入了青云山十几年,卫广那点功力真不够看的。

    元德以为自己动作粗鲁弄疼了他,连忙放松了些力道,温声哄道,“小师弟你莫怕,我不是坏人。”

    “”元德一身白衣,是青云山的标准道袍,卫广知道他不是坏人,但给他抱着实在是难受不已,卫广觉得自己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卫广衣袖早给树枝刮破了,元德碰到他手臂上细小的颗粒后愣了一下,瞧着怀里的小孩儿瞪圆了眼头发都快竖起来的模样,连忙一边轻拍着卫广的背,一边往正殿跑,“小师弟你别怕,我是你元德师兄,这就带你去见师父。”

    “”卫广气闷不已,挣扎无用,只能放弃了。

    、第五章

    除了宫廷禁卫军,卫广见得最多的男人,便是锦衣卫了,他不大清楚他们究竟是什么等级,也不知他们究竟是何等厉害,但至少连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总管,提起锦衣卫来,也都是战战兢兢又惧又畏。

    锦衣卫不是什么好人,能劳动他们亲自出手的,不是名门清流,就是忠良刚正之士。

    究竟是谁,以卫广如今的见识,他就是想破脑袋也是想不出的,不过卫广就没精力胡乱猜测这些事了。

    青云山藏于山林,山上的弟子身上都沾染了修道之人特有的清灵之气,言行举止中正纯良,性情洒脱不羁,和卫广在皇宫里遇到的大为不同,他一时间极不适应,立在明阳真人的房间里,几乎是手足无措了。

    每一个来拜见明阳真人的弟子都会以一种看失孤小狗的眼神看着他以及床上被缠成粽子的弟弟,卫广猜测倘若不是明阳真人在场,他可能会遭遇到无数的元德式熊抱,一天下来脸都能给捏肿了。

    卫广瞧着面前两眼泪汪汪的女弟子,颇为警惕地绷紧了后背,无意识朝明阳真人挪近了些,倒是惹得明阳真人瞧着那女弟子大笑起来,“你那易容术学得不到家,快别吓到人家小孩儿,赶快洗洗去。”

    卫广听得莫名其妙,倒是那弟子听了明阳真人的话,手指摊开,在脸上一闪,顿时露出一张男子的脸来,卫广惊得闭不上嘴巴,那人笑吟吟瞧着卫广神色,颇为得意的扬了扬下巴,“怎么样神奇吧跟我学,三个月保准你学会。“

    他言行举止随性至极,明阳真人非但不怪罪他,反倒挑眉笑道,“形似神不似,画虎不成反类犬。”

    犬就是狗,卫广知道是骂人的话,果然那男子生气了,只听砰的一声,摔门出去了。

    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明阳真人眼里笑意点点,似模似样地摆袖挥了挥空气里看不见的灰,转头朝卫广招招手道,“过来看看你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卫广分辨。

    明阳真人啪地一掌拍在卫广脑袋上,打得卫广差点一个趔趄,嗤道,“你这孩子,我青云山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放松些,放松放松”

    明阳真人把卫广的头发揉成了鸡窝,才满意地接着道,“元守真把你送来我这儿,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卫广极力忽视脑袋上的大爪子,心里一动,抬头有些疑惑地问,“元守真”

    明阳真人一愣,随后边笑边摇头道,“那个木道士,连名字都不告诉你,也不怕你走丢了找不着人,元守真你那木头师父的名字了。”

    元守真元守真 把这三个字在心里默念了几声,卫广心里渐渐的就滋生出一股甜来,连周身的气息都松软了不少。

    “痴儿痴儿。”明阳真人瞧着卫广的模样失笑,“你有那精神胡思乱想,还不如喂点水给你弟弟喝,他昏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那三个字就是卫广独自偷着乐的小秘密,他念一念心里就快乐得不行,倒也把明阳真人的话放在了心上,刚给小孩儿喂了水,小孩儿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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