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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遗梦 第6节

作者:有枝笔记 字数:12624 更新:2021-12-30 13:53:42

    说到此时,声音中竟然有几分黯哑,只是这乌语台隔了外界的声音,再黯哑声音也是一字一语,清清楚楚,如珠玉落地,只是将那话者的情绪都一丝一毫听了进入,心中除了震惊,更是有几分不忍。

    明岫听他这番言语,听得到是肺腑之言,心下渐渐澄明开来,自己只道是这一个竹环有来历,本打算见机行事,承了这竹环的情,或可不动一兵一卒救下潜音来,他的这一番突如其来剖白,忽然让自己觉得盗了别人的心思一般,脸上微微一层绯色,额上渗出细汗,颇有愧色。

    幽冥王只当他认了这竹环,心里不禁自喜,只是看他形容,以为自己说的急,他脸上受不住,便不再言语,只斟了一杯酒,放到明岫面前,又给自己缓缓斟上。

    明岫本来心中几分尴尬,不得言语,左右说不出一个字来,此时便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幽冥王见他饮酒的样子,恍若梦中一般,情不自禁要伸了手牵他的衣袖,手指微抬,又僵住了,立时收了回来,只顺势擎住自己的酒杯,端着仰头一饮而尽了。

    却听见幽冥王继续说道“那次你醉了还未清醒,我问你从何而来,你便说竹风有径,平湖无痕,我猜到你也是醉了方可入梦,我找遍了法子,才看到你是醉梦中又回到碧霄宫……”

    明岫垂目不语,细想一遍,琼林仙的一壶酒,醉倒整个仙界,如果自己确定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幽冥王,那曾在碧霄宫醉梦界外的,只有另一人,念头一闪而过,心中一片阴霾。

    幽冥王犹自说道“既然找到了你,我便想清清楚楚的问你一个应允。”

    明岫听到这里,不知他还会说出些什么,忍不住喝了一声,“幽冥王!……”

    “渊九涯。”幽冥王截断他,“你在竹林中未曾知晓我的身份,只唤我的名字,九涯。今日在此三界之外的乌语台,你为何还以幽冥王相称?”

    “幽冥王就不怕认错了人?袒错了心意?仙界与幽冥界尚未停战,我仙友潜音仍在你们界域,传说幽冥王与昆仑早已有意结秦晋之好,就算身处乌语台,幽冥王也不怕被巡游三界的人听了去?”

    明岫知己非其意之所寄,但看以前心思清冷诡异的幽冥王,竟然今日如此坦陈,着实令他另眼相看,这番不加保留的心意交底,明岫莫名为他有一丝担心。可明岫的一席话,听在幽冥王耳里,却犹然是对他不信任。渊九涯此时微微有些动怒,说道,“你我既得相遇,我珍其视为所有,便也不在乎其他,我千方追寻,方有了今时此刻,此时不讲,又待何时,明岫,我既倾心于你,便不再问你是仙界或是它界,此情既生,悦然相对,朝之暮之,无论在梦在醒,光明昭然,磊落于心,有何不可,又为何避之?”

    渊九涯的一番话说的坦坦荡荡,说得明岫心中一震,诡谲清冷的幽冥王,竟然是言之切切,心之情情,明岫见他眼中满是恳切,明亮澄静,对视而看,一时忘了移开目光,渊九涯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以为终于动转了他的心思,便安抚说道,“潜音之事,你不必担心,他现在身在昆仑,十日之内,我必然送他回仙界。你自可静待佳音。”

    明岫此番前来,本来是说服了仙界一干要举兵伐幽冥界的人不必血刃,在仙尊面前费尽言语,说可以凭自己晓以利弊说动幽冥王放了潜音回来,故而携了竹环只身前来。他原是猜测这竹环必有事端在里面,想是可以借用一二,即使不成功,再伐之,也无不可。哪里晓得此番前来,被带到乌语台,听了这个醉梦奇会的故事,还得旦旦许诺,十日必返潜音。得此一句,明岫不想再听下去,也不欲再与之周旋,只想早早离开,他站起身,斟了一杯酒,道了声多谢,便欲转身御风离去,

    待得流云飞至脚下,忽而想起什么,又从袖中取了一块墨绿的玉佩,系着冰色祥云穗子,交到幽冥王手中,说道“他未必信你,你便拿了这块玉给他看。”幽冥王接过来放在掌中,却是墨色流动中碧霄宫三个字,夺人眼目。

    明岫看他神情,轻轻叹一口气,将手指从丝绦中抽出,脚踏流云乘风而起,凉风拂面,融身于群山,此刻心方才静了一静。隔着乌语山已经有些距离,明岫过了一片薄云便停了下来,驻足云端,回身看着莽莽群山,墨黑的山峦之中,唯有乌语台在那株梨树的辉映下,如明灯照耀璀璨。悬崖之台,渊九涯静静坐在石桌边,身形说不出的落寞,明岫屏了呼吸,却在同时,渊九涯似乎有所察觉,抬头看到了薄云之上的明岫,二人隔着墨黑的山谷对视,一时间唯有茫茫山谷的风声簌簌作响。

    渊九涯看他在云端驻足,站起身来,默然衣袖一挥,便见那株梨树枝头,雪白的花瓣纷纷飘落下来,合着那花瓣轻轻一拢,便拢成了一个莹亮璀璨的灯笼,渊九涯抬手将它送了出去,那梨花灯笼便越过浮云轻飘飘飞至明岫身边,乌语台没了照耀,顿时陷入群山墨黑之中。

    梨花灯笼在明岫身边轻飘飘的飞着,明岫执了它,那灯笼便识路一般,引着他出了乌语群山。

    明岫微微一笑,又是轻轻一叹,渊九涯,你竟然担心我不识路,走不出你这幽冥外域,撵了这盏灯来送我,得你倾心相待的这人,可惜仍不知你这般款款心意。

    ☆、第章

    第十一章  昆仑

    昆仑常年冰雪覆盖,茫茫一片白色,唯有山峰南麓却是得了暖风和雨水,草木润泽,一派葳蕤之气,山上雪水融化,顺着山涧冲出沟壑圆石与大小溪流,在森然茂密的林中蜿蜒流转,林中深处,逢着峰回路转,悬崖陡壁,便跌落缕缕白瀑飞流,当真是外人见不着的好景象。

    幻心不似她哥哥,有着仙界的渊源记忆,她生于斯长于斯,昆仑便是她的故园,南麓的飞鸟掠林,走兽相嬉,便是她从小的记忆。她自己居住的那一处,不在昆仑山顶的云天宫,也不拣花木繁华盛的平原低谷,却是山崖上凿出来的一出洞府,因是依了南麓山脉起伏之势,从窗外看去,山涧翠林连绵,谷底绿茵旖旎,尽在眼底。洞府中庭院几进,并没有雕梁画栋,也是花木扶疏,雅致开阔。

    最里面的一处洞府,只幻心的贴身丫鬟入得,幻心依在窗边,看着窗外南麓一片大好风光,从窗外吹进的风将她的衣袂掀起,层层绛云薄纱翻飞,腰间的一条斑斓宫绦随风飘着,穗儿反着夕阳的光辉,煞是好看。比起那个在外界只会一身白衣素然的幻心,这番装束,方看得出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儿的气息。

    丫鬟珠儿扣了门,端了茶水进来,看出主子今天心意甚好,抬头看了看这洞壁,都已然莹然五彩,熠熠生辉,珠儿笑着搁下茶水,走近幻心身后轻轻拍了一拍肩膀,“姑娘今日真是难得的好心情,看着洞壁,这水晶岩片触到了你的心意,竟然这般五彩好看,映得地上都是光彩,莫不是,有人念着,有人要上山来了。”说着噗嗤一声笑出来,幻心平时待珠儿形同姐妹,珠儿也和她打闹惯了,幻心喜欢这个洞府的水晶岩壁可随心意变幻颜色,时常故作喜悦气恼看那岩质缤纷变换,也不避珠儿,今日却被珠儿看个真心,还讲了出来,脸上倏的一红,便举手佯装要打她。珠儿眼尖,避开身逃脱了,幻心不依,两人便绕着中间一张檀木桌追着转,打闹了一会儿,珠儿气喘吁吁的停下了,靠了水晶岩片喘着气说“姑娘饶了我吧,我可是跑不动了。”幻心也乏了,端了桌上的茶水喝了,本想训她几句,珠儿乖巧的过来先赔了不是,把幻心要训她的话自己先拣了训了自己一遍,直说的幻心面色温柔下来,这才直直的看着幻心说道“姑娘心里想的我都知道,只是姑娘心性骄傲惯了,你就是有这番心意,我料得你未曾有丝毫流露,那人又怎生能知道。虽说以姑娘的才貌,谁人不见了喜欢,只是你这清清冷冷的性子,任谁都是退避三舍的,姑娘要是真的有这个心,要我说,便不能这样的冷漠样子,姑娘是个冷面热心的人,只是除了昆仑山的人,别人看不到罢了……”还要说什么,又觉得没有想好,自己一时也无从说起,便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直看着幻心,只是千万无语,都写在眼睛里了。

    幻心看了珠儿这个样子,一言不发,挽了她起来,珠儿瞅了一眼水晶岩片,见是冰莹一片,知她又沉了心思,不愿外露,便不敢再提,又陪着幻心话了一会儿各处的闲事。

    过了两日,临着昆仑王母的寿宴近了,幻风和幻心正筹备寿宴事物,听得下人来报,冥蝶传话,幽冥王不日即到昆仑山。幻风听了心下一笑,那日下了贴请他,他虽然答应的爽快,但他一向不喜欢热闹场合,想着他或者后来再找个理由做推脱,没想到倒是真的来了。幻心看着幽冥王的拜帖,眼中突然多了一丝光彩,幻风并未留意,只打趣着说道,“两家联姻之事已经说了很久,我现在守着我这妹妹,守一日便是一日,以后就看不到啰。”说着揽着幻心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幻心推开他的手,扭过头瞪着他,幻风赔笑说道“好了好了,你我都知道,联姻之举只是策略,你放心,将来定然找个让妹子你称心满意的,只是这联姻的名头让你顶了这么久,委屈你了。”

    幽冥王念着对明岫的承诺,早早让冥蝶送了信,便起身前往昆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行至昆仑地界,便被识人的门仆迎了上去,在云天宫拜了昆仑王母,奉上了贺礼,与幻风幻心互鞠礼盘桓片刻,便被安顿在云天宫后面山谷的厢房住下了。

    这山谷算得上是云天宫的后花园,昆仑王母在仙界时与玄音天女关系甚好,只是离了仙界这许多年,便于音律上再也没有如此知己好友,故而幻风于幽冥王所说的那番邀请之话,并非只是托辞,而确有宽慰王母之心。

    潜音被缚仙索在手腕处束缚着,常人根本看不出,只抚琴时手腕露出来银丝亮泽,方会显露。他随了幻风前来,便客居于此,倒是时常在后花园中陪伴昆仑王母弹奏天音阁琴谱,颇得王母喜爱,幻心也时常牵了梦貘在一旁听着,一言不发,那只梦貘似乎愿意与潜音亲近,时常去舔潜音的手腕。潜音的手腕每每被梦貘触到,便觉得手腕处一阵松动,仿佛那缚仙索没有那么紧了,不过自此,脑海中便莫名的会突然浮现出一些片段,竹林,湖水,荷叶……清晰如触手可碰,但又闪电一般消失了。潜音手里抚着这梦貘,那神兽便扬起头,眼里仿佛尽是笑意,看的潜音心生欢喜又若有所失。

    寿诞前夜,幽冥王正在房中准备歇息,却听得门外轻轻的叩门,不待答应,吱呀一声,有人提着灯笼走了进来,又转身缓缓关上门,掀开斗篷的风帽,皎若明月的面容,却是幻心。

    “还请幽冥王不要见怪,我若在门外停的太久,反而引人注意。”说罢歉意的一笑,幽冥王从未见她笑过,眼中怔了一征,随意笑道说“幻心妹子这么晚前来,必是有要事,不妨直说。”

    幻心搁了灯笼,解了斗篷,虽是一身素色打扮,裙子却是百蝶穿花的浅浅纹路,束了一条碧色如意绦,乌髻上露出月牙珍珠簪,只看一眼便觉清雅无双,再端起茶盏浅浅一笑,更觉明艳动人。幻心举了茶盏说道“此番前来打扰,乃是为了明心意。”幽冥王一听,不知她是何意。

    幻心接着说道“幻心久居昆仑山,虽少时便随了兄长到处游历,但至幽冥地界见到幽冥王,仍是慕于幽冥王丰姿绝世,过目不忘,众人皆知,昆仑幽冥两族有联姻之盟。但我以为,即使世人皆以为此盟为金玉,若其人不觉如此,金玉也只是外象。幻心在幽冥地界时,观察良久,只觉幽冥王心中似乎心有所系,联姻本是兄长之意,幻心更不会强人所难,日后若幽冥王有心慕之人,幻心愿玉成好事,幽冥王切莫为联姻之事困扰于心,我兄长那边,我自会同他去说。”

    幽冥王断然不会想到幻心深更半夜跑来说这样一番话,更不相信自己的一番心思会被幻心看了去,淡然说道“能与昆仑结盟乃是我幽冥大幸,又何乃强人之难一说。”

    “如果我说,我心中已然有他人,幽冥王当做何。”

    幽冥王听了她这番话,心中一惊,难道幻心是不堪这盟姻之累,自己先来说明心迹,看她的眼神,波光流转,竟然带着一丝恳切之意,只说到“如若姑娘心中已有人选,渊某引为大憾。”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幻心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直至他把这句话说完。

    幻心顿了一顿,眼神迷离,忽然莞尔一笑,说道“得君此言,多谢成全。”便起了身。

    幽冥王送了她出去,只见那一袭黑色斗篷穿了院门,掩映在茫茫夜色之中。

    幻心走出幽冥王视线,穿过几处游廊,过了一处庭院水榭,走到了一个书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幻风负手而立,此刻见她进来,便急切问道“怎样?”

    幻心说道,“如兄长所料,我骗他我已心有所属,在那片刻,我看着他的眼睛,用镜心咒读了他的心念,当真心无波澜,却是半点遗憾也无。”

    “你可读到他心意是谁?”

    “怕被他发现,只须臾施了法便收回了。”

    幻风略一沉吟,“天下之人,若说对我妹子没有一点心动,也是难得,你竟然连他的一点遗憾也没有读到,可见……如果之前所传琴馆一事属实,这次不能再依着他!”

    幻心在旁边轻轻说道“也只有兄长如此看重我,幻心哪有那般能耐。”

    在走回洞府的路上,幻心想着兄长未出口的话,可见,可见从一开始,他便从未上过心,她未告诉兄长的是,镜心咒的一瞬,她读到了幽冥王脑海中的三个字,碧霄宫。兄长猜得不错,从一开始,他就未放在心上,本来盟姻就是一个说辞,谁又会为一个说辞交付真心,况且见面也不过那么几回,又当真是什么绝世风姿,过目不忘,不过是诓人罢了。想罢,嘴角一弯。

    到了洞府门口,推门进来,一口凉茶按捺住心里的千丝万缕。端了菱花镜,镜子里分明是姿容绰约,明艳不可方物。再看着水晶岩壁,翘起嘴角笑了笑,却还是看见细细的水流布满了岩片,幻心一怒之下,将茶杯摔向岩片,砸个粉碎,纵然脑中已经说服自己,却还是被这水晶岩片照个一清二楚,心里的泪流成河可以瞒过他人,瞒过自己,此刻却被这面镜子抽丝剥缕出来,避无可避。“你要我做什么?你把我心底照的如此清晰,连安慰自己的角落都不给我留一个?从一开始,他便无心于我,心里只有碧霄宫三个字,你又要我如何做?!”水晶岩壁更是水流蜿蜒,一发不可收拾。幻心化了一块湘色绫布,把水晶岩片全遮了去,推开窗,阵阵凉风吹的衣衫飘飞,夜色寂寂。

    翌日乃是昆仑王母大宴,云天宫宾客熙攘,觥筹交错,潜音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即使宴乐大作时,他也只在纱帘后抚了两首曲,便退到了下首。幽冥王坐在上首,不管潜音在何处,眼角始终挂着他,这一幕幕,皆被幻风,幻心看在眼中。那梦貘不知何时,又从幻心身边溜了过来,在潜音身边舔着他的手腕,潜音看着这头神兽打趣道“你是打算帮我解了这缚仙索吗?”却又顿时失神片刻,仿佛置身一片竹林荷塘之中。待定了定神,眼前仍是乐宴,耳边仍是宾客笑谈,而梦貘,也已经离开了。

    一宴即至天色将晚。幽冥王宴毕便想将人连夜带回,片刻不想耽误。瞅了机会对潜音低语道“上仙可还记得青冥珠一事,此次既来,便是要带你回去,方不负一师之恩。”幽冥王未曾将明岫的玉拿出来,只想自己收了,心里想着本来就欠潜音一颗青冥珠,如若将来还有什么要紧关头,再拿出碧霄宫的玉也不迟。

    潜音未曾想幽冥王一念至今,言之凿凿,心下不曾疑他,反倒多了一丝感动和愧色。

    幻风见宾客刚退,幽冥王便携人来做拜别之意,心中忿忿,又想到自家妹子,更加火上心头,虽不曾脸上堆笑,却也是客气挽留,直说是昆仑王母要留他二人多小住几日,推来说去,便定了两日后离去。

    入了夜,四下静默无声,潜音房中尚未熄灯,只念着那梦貘神兽,伸手试图揭开缚仙索,却不见半点松动,又觉得那银丝圈下,似乎还有别的疼痛,正欲伸了手指去探,忽然听得轻轻的敲门声。在门旁问了谁人,外面答道,渊九涯,便闪身进入。

    幽冥王一身玄衣无饰,不复雍容,却是先吹灭了烛火,携着潜音的手说道“此地片刻不宜久留,宴尾我便遣了随从离开昆仑,现此处只余你我二人,我们先回幽冥界,再自幽冥河至天河,你自天河便可回到碧霄宫。”潜音心下一怔,“为何要回碧霄宫。”幽冥王只念着要把他交回给明岫,明岫必然在那头接应,因才说了碧霄宫三个字,哪里又去想潜音实为昭文宫人,也不便与他托出乌语台一事,便说道“嗯,凌霄宫,仙界凌霄宫,起战之地,也是你回归之地。”

    潜音问道“那缚仙索如何解得?”

    其实困顿他这么久的,无非是那一条绳子,虽然先被囚禁,后来又以客待之,说到底,不是自由身,又迟迟未见明岫有动静,且不说什么由冥河至天河的漫漫长路,只要解了缚仙索,恢复两日,哪里又需得如此麻烦。

    手腕上的一条银线在夜色里也熠熠闪闪,看得分明。幽冥王想想自己对他多番欺骗,青冥珠好端端的留在幽冥地界,那日也不过是诓他,昆仑哪里又在觊觎这青冥珠,又想到乌语台上应承了明岫,心中万念丛生,不禁用手抚了那缚仙索化作的银色丝线。潜音顿时抽了一口凉气,这一触,竟然是手腕钻心之痛,直透到心里去。幽冥王见他面色不对,只当是银线太紧的缘故,牵了他说道“快走吧,幻风心思多变,我当心天一亮他又有别的心思,到时候,想下昆仑也不能了。缚仙索你不必担心,它本是幽冥河的鲛绡所制,鲛人的血即可解了它的封印。”两人在暗处已待了一时片刻,此时一丝光明也无,却借着夜光,也看得清彼此的面容,二人陷此囧境,客居他所,本都顾虑幻风心意翻转,又无人可以相助,忽然觉得距离近了些,他看他不再是幽冥王,他看他也不再是仙界之人。却只是此时此刻,各有心思,又是唯一可以互相扶助的人。

    幽冥王字字在心,目光也异常清明,潜音收了所有的质疑,也不多言,随了他便走。

    这云天宫周边布了结界,如幽冥王云运风,必然被昆仑发现,少不得按了来时路,一路极为小心的穿廊过院,好在白天寿宴众守兵都领赐喝了几杯,现在的昆仑仍然是红灯红绸一派喜气洋洋,巡夜守兵也没有平日警惕。

    过了一处水榭,出了前面游廊朱漆角门便是出了云天宫的结界,幽冥王携了潜音的手,预备轻功点地越墙而过,及至墙脊,看着外面一片宫殿灯火辉煌,林木掩映苍莽,心中不由得放松了几分。看得真切,墙外无人,轻轻落在地面。

    此时此刻,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幽冥王好快的身手,我以为要寅时才能看到你们两人,却没想到,才过了子时,你们就已经到了。”声音环绕耳边,却始终不见人,两人心下暗叫一声不好,只见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宫殿绵延,修林茂树,分明落入了一个阵法之中,屏障交错,不辨出入,远远看见幻风擎了火炬带了人马站在前面,待要过去,前面又被山障挡住,更有昆仑山妖嬉笑之声四起,昆仑山的阵法,绝非普通的伏羲阵,辩出生门死门即可,却是借了昆仑山的冰镜,虚幻交错,曲折不分,如是用眼力去分辨,永世走不出这阵法,活活要将人折磨死去。

    “莫急,我必然将你带出这阵法去。”幽冥王不忘安抚潜音。潜音说道“幽冥王法力高深,但此阵法你我二人之前从未见过,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何妨坐下来想想法子再说。”一听这口气,却更像是潜音在安抚幽冥王。

    潜音是真的累了,以凡人的气力逃出云天宫,兼又触着缚仙索那钻心的痛,迟迟不消散,现在早已是汗水涔涔,不是他沉下心来不急,而是实在没力气了。幽冥王见他面色,知道身体薄弱的缘故,便也只得依了他,二人背靠背坐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屏障变幻,试图找些规律出来。

    潜音实在累了,加之那屏障泛着雪光,实在令人眼花缭乱,眼睛慢慢抬不起,便合了眼微微半寐,过了不时,便用手去轻轻叩后面的那个肩膀,“幽冥王可有听见什么没有?这屏障之形是无论变幻的,莫要去看,只会晃了你的眼睛。你细细听那风从屏障中穿过的声音,那才是真正的屏障进退,顺着它,我们才能走出去。”

    “风声?”幽冥王不禁疑惑。

    潜音笑道,“还好缚仙索没有将我这听风辨路的耳力也反噬了去,你跟紧我随我出去。”说罢身影在屏障中腾挪急转,幽冥王跟在他身后,扑面而来的山障似要全速压过来,真是片刻不敢迟疑。

    “牵着我的手,闭上眼睛,不要看两边。”潜音轻声说道。“后面这段路很急,山障如飞,你若是看见,必然出手抵挡,若是你触碰了,便扣动了其它机关,这段路会更加曲折。”

    幽冥王此时并无他法,更不敢碰他手腕,只牵了衣袖,随了他的步伐在一座座山障中闪身而过,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已来到一个空旷庭院。这庭院亭台楼阁,安安静静的,到像寻常府邸,看不出异样。

    潜音看了这院子说道“如果我估的不错,这便是阵法的尽头了,只是你看,这游廊连绵相接,完全没个月门截断,是个环环相生的意象。”

    渊九涯说道,“没有截断,没有缝隙,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无法用听风辨路的法子了。”

    潜音点点头,“必然是有门的,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出了门,应该也就出阵了,幻风他们就在阵外等着呢。”

    潜音过了重山屏障,这下气力几乎殆尽,在庭院中间的桃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幽冥王容我稍微歇息一下。”说话间,汗水布满额头,气息起伏,不多时,干脆伏在石桌上,不再言语。

    幽冥王看着潜音这睡容,只觉得好生熟悉,又无从记起,便化了一法罩护着他,自己去寻机关去了。

    这庭院并不太大,幽冥王里里外外寻了好些时候,连水中的太湖石都看了,并没有看出个究竟,不免有些无措。再回到桃树底下,潜音已经醒了,见他摸样,便知晓一二。幽冥王手上只拿了一块满是孔的太湖石,说道“连湖底都看了,确实没有出路。”

    潜音无奈一笑,此时他体力已恢复了一些,脸上也有了些血色,从幽冥王手中拿了那太湖石来看,数了数石头上的孔洞,忽而放在唇边,那块石头便发出类似埙的声音,低沉雅致。吹着吹着,忽而潜音眉头一索,眼中放出光亮,走去对面游廊白墙的一处轻轻扣了扣,果然是空洞的声音。

    潜音笑着对幽冥王说道“多谢你带了这块太湖石,这个庭院不大,又是封闭的,我原想着,如果手里有琴,我便可以通过琴音的回响来听听哪一处事物有何不同,看了你带的石头,我想它没有琴声细腻,恐怕听不出来,没想到这块石头却这般好。”

    幽冥王心里好生感叹一回,没想到绝处逢生,竟然是这个逢法,更不期潜音被缚住,又一路逃亡,还有这份静心来一一分辨。不过他也不惯赞赏人,此刻并不多言语,而是触了墙,用了法力推开,却看见一处洞穴,只容一人通过,深不知几许。

    幽冥王自袖中取出一颗明珠权作照明,领着潜音一步一步走下去。迂回曲折,洞壁嶙峋,二人顺着明珠的光亮,不知走了多久,忽而在前边看见一个分叉处,一个通往一扇木门,一个却幽深的蜿蜒下去。

    二人去了那木门,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似乎就是出口了,白雪皑皑,一片清净。再看那另外一条小路,却不知何去何从,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商议良久,二人实在担心木门外又是一个巨大的幻境,最后一致决定,先顺着那条小路去看上一二,如有不妥,再退回到这个分叉口。打定注意,正举步而去,却听见那木门吱呀一向,门开了。

    一个披着羽纱鹤氅的人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一盏灯笼,轻轻唤道“幽冥王。”二人循声回头一看,却见那鹤氅倏的闪身走出门外,幽冥王和潜音均追了出去,漫漫天地一片白雪茫茫,只一个红影在雪山上转眼消失不见,空中慢慢飘落一片白羽写着西二十里,出飞霜河即出结界。

    幽冥王对着那片白羽说道“多谢你家主人,此份恩情,来日再报。”

    莽莽天地,便是一色玄衣的幽冥王携着一袭白衣的潜音走过漫长的二十里风霜雪地。那片白羽始终轻轻飘在他们后方,不急不缓,无声无息,直至他们出了飞霜河。

    幻风布下重重阵法,就是要将幽冥王和潜音一举拿下,却不想被两人逃脱的无声无息,而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幽冥王走得非常急,连那件惯常穿的银纹外袍也不曾带上,还有袍子贴身处的一个锦囊,打开锦囊,便是一块墨玉,清清楚楚的三个字,碧霄宫。幻风拿了那块墨玉,怒火中烧的眼里忽而一笑“偏生我将仙容之姿的妹子送于你,你却先与人结了默契,只是你这默契,怕是只有你知,我知,容不得天知地知吧。”

    幽冥王带了潜音一路风霜,又御风千里,终于回到幽冥界,便直下幽冥河而来。幽冥河底,鲛人用一寸短刀刺向自己胸膛,盛了约莫一小盏血水,盏中放着冰封千年的一粒印石,幽冥王执着潜音的手腕说,“忍住了。”血水浸透手腕上的缚仙索,疼痛侵入骨髓,缚仙索浸透了血,方听到印石的召唤,从潜音的手腕一层一层解开飘落,又飞回到印石中去。

    潜音痛到汗水淋漓,却不知原来是这个解法,竟比被缚时还要痛彻心骨,几欲昏死过去。幽冥王本想让他再调养两日,然恐一日生变,也不等潜音复了内息,便命了冥蝶相陪,一艘小船送他出了冥河,晨昏不停,直至天河。

    ☆、第章

    第十二章  重逢

    渊九涯果然守信,距离十日之约还有一天,潜音便已回到天河河界,冥蝶落在知春坞的窗前,明岫便什么也明白了,随了它去天河接了潜音的船。看见潜音手腕血肉模糊,面无人色,虚弱不堪,一时心绪难平,待稳住了气息便转身对冥蝶说道“多谢你家主人,不日再登门拜谢。”冥蝶微微一点头,留下一张帖子便飞走了。

    明岫安顿好潜音,帮他调理了几日,待渐渐恢复了面色,方叫来采薇和雪筠来知春坞照料。文翾感慨他的这番苦心,“你任是谁也信不过,一定要自己亲力亲为。潜音上仙伤及内元,就算快,非得要百日方能调息好,你又何必这般着急,恨不得把自己的丹元都给了他似的。”说着已是泪水涟涟,明岫看着她,摇摇头,帮她拭了泪,“哎,怎么哭起来了,又哪里像你说的那么重。”

    采薇和雪筠在外候着,听着里面主仆二人这番话,也默然不语,曾经知春坞何等的风光旖旎,只是潜音走了,明岫也无心打理,竟然是一池荷塘任它枯萎了去。如今看着明岫如此衣不解带的守在潜音身边,二人只感念整个仙界,便找不出碧霄宫和昭文宫的这般交情。

    等潜音数日后终于睁了眼,依稀窗外是自己梦里一直念着的景色,知春坞的窗棂框出碧翠欲滴的树叶,更有枝头的一只翠鸟在啼,碧纱橱外,看见一个人影走来走去,不是明岫又是谁,如此岁月,便是梦里千回了。明岫转身走进来,见他睁开眼,便坐在床边,笑笑的看着他,轻握着他的手腕说道“可有好些了?”潜音一时间不得言语,覆了他的手半天方说道“有你在,大好了。”二人多日不见,便这样静默不语的对望了半日,又忽而同时笑出声来,均是眼中泛着光。

    明岫松开手,帮他掖了掖被角说道“才好了,内息还弱得很,千年灵芝也一时补不了,不要说话,睡着了,等内息平稳,我再帮你从腕上输些内力。”

    潜音一笑,“这话说得,你比我还要着急,我体内气息已经好多了,想是你已经给我输了不少内力,不要再给我了,只养几个月来慢慢恢复吧。”

    明岫只轻轻说一个好字,也不与他再做争执,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转身绕到碧纱橱外面。

    潜音看着他的身影在碧纱橱外走来走去,只觉心中无限平静安慰,看着看着,便稳稳的睡了过去,气息逐渐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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