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们再次闹腾起来,这场交谈似乎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见达居丽实在没有闲心转头和自己继续说话,亚文就轻微摇了两下头,站起来小幅度抖了抖自己的外袍后摆,偏头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桑塞尔不怎么好看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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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斯帕依旧没有理会他们,专心致志地手掌船舵,偶尔会对身后的掌管船帆的海盗们吩咐几句,他声音不大,但却又能确保这群不怎么靠谱的家伙听得见。单纯以能力来讲,亚文还是挺欣赏他的,或许是受安德烈的影响太深,他主观地认为无论使用了哪一种的手段或者方式,只要最终得到了手下的新人和敬畏,都算是某些方面上的成功。
自从这次碰面以来,桑塞尔的脸色一直不怎么活跃,刚刚才好转一些的表情此时又一次低迷了下去,他侧着头没有给亚文任何回应,头一次回避了他们之间的交谈。
亚文再次感到有些头疼起来。他眺望了几眼远方的海面,确定此时的航线一帆风顺后,抓住桑塞尔的小臂,将他拉离了人群,向船舱的方向一路走去。
桑塞尔被他拽着手,一点要反抗的意思都没有,温顺得像是只被长年累月圈养在农场里的羊,仿佛之前那种野狼一般充满了血性的狠厉都是强装出来的假象,只存在那么一小段时间的威风。
重新回到船舱里后,亚文将门关上,转身扳过他的头,极近距离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是不是甲板上的海风太过寒冷,吹得你连脑子都无法保持清醒了?我猜如果我没把你拉进来,再过不久你就得直接昏倒在那里了,嗯?”
“不是。”桑塞尔拧了下脖子,没能挣脱开亚文的手,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又靠近了一些,脸色看起来依旧没什么精神,“没什么。”
“说实话。”
“你会杀我吗?”桑塞尔看着亚文略显疑惑的神情,补充着重复了一句“如果我是个无情无义,嗜好杀戮的恶徒,你会像你说的那样,取走我剩余的生命吗?”
“瞎说什么胡话,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亚文嗤笑一声,他抓住桑塞尔的手,用指腹搓着桑塞尔的掌心,“你这双手所夺取的性命可不是个小数目,光是我看见的——如果那群闯入梅里利庄园的强盗真的被你割断了气的话——再加上那些死在佩利哥瓦岛上的海盗。你的灵魂沐浴鲜血,双眼充斥残暴,这么长时间了,我有对你动过手吗?”
“那你究竟最在意什么?”桑塞尔皱起眉头凝视他,目光逐渐蔓延上一层薄薄的痛苦,“就算我屠尽一座城池,连老人与孩子都不放过,所有人在我眼里都是一群毫无抵抗能力的蝼蚁和蠢猪——就算这样,也达不到能让你杀死我的条件范畴吗?”
“你很想死去吗?”亚文反问他,“以最渺小的姿态,窝囊地死在我手里?”
桑塞尔死死咬着牙关,嘴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眉头紧皱得像是西班牙北部的山峰,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喉结上下滚动着,仿佛有什么话语和情绪正呼之欲出。
“这是由我来决定的事。”亚文抬手抚了一下他的眉毛,像是正安抚着他惶惶不安的情绪,“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会害死你的。”桑塞尔抿起双唇,眼神变得阴狠而又狂躁,“就算我没有害死你,也会在你杀死我的时候将刀刃捅进你的心脏,我绝不会自己一人独自死去,绝不。”
“我期待着。”亚文笑起来,他的笑容里饱含着阴险与冷冽,但又同时藏匿着一股春风般的温和,他用这样矛盾而和谐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桑塞尔,像是正注视着一个与自己无数次搏斗并相互遍体鳞伤的挚友或者宿敌。
“你最好快些恢复正常,”他又扣住桑塞尔的后颈,拉近后吻在他的唇角,贴着他嘴唇上的皮肤说道,“深陷在自己所创造的漩涡中而又无法脱离的人不值得我花费时间。”
“亚文。”桑塞尔紧紧贴着他,忽然问道“你的船叫什么?”
“特兰迪亚号。”
“我讨厌它。”
“为什么?”
“我就是讨厌它。”桑塞尔说,“安德烈把我从那艘船的甲板上踢下去过,你曾经在那艘船的船舱里把我摔到过地上。”
“我还曾经把你绑在椅子上睡过一晚,你怎么没说这个?”亚文松开他,重新往门口走去,“好几个月前的事了,真意外你还记得,如果你觉得那滋味不错,我还可以再摔你一次——现在先出来,让我看看你们正在往哪儿行进。”
他不需要去询问正负责航行的海盗们。根据手里那小小的指南针和对他们航行时间的估算,亚文就能大概推测出他们现在所在的方位,他稍微计算了路程后,偏头问卡斯帕“你们要去佩利哥那岛?”
虽然没有跟卡斯帕讨论过佩利哥瓦和佩利哥那这两座被清楚标明在海图上的岛,但亚文认为他一定知道这些事,桑塞尔虽然不一定信任他,但却似乎会告诉他许多事情。
而卡斯帕也不出所料地点了点头,“桑塞尔要去。”
亚文回想了一下当时和桑塞尔在洞穴里的情况,又问“之前我们在佩利哥瓦岛上的时候,你们有在海滩上碰见过什么人吗?”
“如果你是说一些不长眼睛的白痴海盗的话,我们的确碰见过。”卡斯帕回答道,“现在穿上这些正坐在你身边满口荤话的海土匪们解决了他们。当时我就猜到你和桑塞尔应该也遇见了问题,但是桑塞尔很厉害,他就算遇见上百个难缠的对手也能成功逃脱——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们回来的时候会浑身是伤。”
“你不会想知道的。”亚文摇了下头,他看了一眼也正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桑塞尔,笑道“那么你们是怎么解决那群人的?抛尸大海?”
“没有。”卡斯帕抽空回头对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小伙子吩咐了一句航向,又转回来继续说“我把他们绑在了自己那艘船的桅杆上,把他们的船开上了大海。运气好的话,或许能遇见些好心又善良的航海者,然后他们就会顺理成章又理所当然地夺走那群倒霉的正义人士船上所有的物资,他们向来这么做,我们也是。运气不好的话,应该已经晒干了吧。”他转过头疑惑地问“你确定你要听这些?”
“没关系。”亚文摆了两下手,“你们会容忍敌人活着离开,就已经非常出乎我的意料了,至于之后他们的后果怎样,那也跟我毫无关系,我就当听故事,不碍事。”
“我只是不太确定你愿不愿意接受我们的行事方式,”卡斯帕将头重新转了回去,“我们是海盗。”
“你尽管讲就是了。”桑塞尔忽然插嘴道,撇着眼角咕哝,“反正他自己也不是什么信封善良与美德的好人。傻瓜才会那么做。”
卡斯帕又看了亚文一眼,“看不出来。”
“我认为我自己应该挺善良的。”亚文因为他们这几句话而笑眯了眼睛,“难道不是吗?”
“完全看不出来。”桑塞尔学着卡斯帕的语气哼了一声。
“放心,我不是很在意你们究竟要往哪里去。”亚文反手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需要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三个星期后送我回去就行。”
“安全地。”桑塞尔补充道,“安全地送你回去。我在那张纸上跟你的父母和安德烈保证过。”
“那就好。”
这次的航行可以说得上是一切顺利。一路上的天气都好得出奇,蔚蓝的天空上悬挂着稀薄的云层,海风温和而又有力,带动着船只往前不断行驶,没有遇见狂风暴雨或者奔腾的海浪,还能时不时在海面上看见些品种稀奇的海洋生物。
偶尔风平浪静的时候,海盗们会好几个人合力往海里撒网,或者干脆将渔网固定在船舷边的绳子上,隔一段时间就抽上来看看,经常会捕捉到些味道鲜美的鱼类。有些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能不能食用,但海盗们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他们从仓库里取来了一个高高的火盆,去了鱼鳞后就在火上翻来覆去的滚几遍,张嘴就咬了下去。剩下来的鱼骨和食物残渣就直接丢进大海,任由其他那些饿着肚子的小型生物来抢食。
他们的行为举止的确充满野性,毫不拘泥于那些古板的规则,压根儿就不去管自己的生命安危,似乎早就已经做好了随时葬身异地的准备。
桑塞尔的状态正在逐渐调整,至少能和其他海盗们正常交谈了,也重新开始每日每夜换着方法接近亚文,恨不得能直接黏在他的身上。亚文不再提起那些敏感的话题,桑塞尔也绝不会越过界限,值得一提的是,他更习惯于桑塞尔这种放肆的行事方式,这样才会让他认为他正面对的是一个象征着自由的海盗。
“我稍微开始理解你们为什么会愿意跟着这样一个毫不负责的人了,”他这样对卡斯帕评论道,“如果他不无缘无故失踪的话,跟着他的确有好处。”
“感谢你理解我们。”卡斯帕指了指前方,“我们就要到了,佩利哥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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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厉害吗?亚文?”
在转身打算进船舱里收拾杂物的时候,亚文听见了一旁的声音,他停下脚步看过去,“为什么这么问?”
“有个人来告诉我,你说跟着我会有好处啊,就在刚才。”桑塞尔兴致盎然地坐在船舷上,脸上的神情满足而又虚荣,“这是真的吗?”
“那位先生或者小姐一定没有听见我之前的那句话,或者他有意地隐瞒了真相。”亚文不置可否地歪了下头,然后说“我的原话是——即使跟着你这样一个毫不负责的人,也会有好处。”他着重了毫不负责这个词语的语气,极度刻意地嘲讽了桑塞尔一把。
“我哪里不负责了?我允诺过的事情都一个不差的做到了,从来不破坏约定,这难道还不算是负责吗?”桑塞尔不太乐意地反驳道。他从船舷上跳下来,小范围踱了几步,然后指向船的右前方,“你不相信的话,要我证明给你看吗?”
“如果你要去的话,麻烦把他们全部解决掉。”卡斯帕站在一旁插了句嘴,“正好船上的物资有些匮乏了,抢来他们的正好。”
亚文大概猜到了他们在说什么,他放眼望去,能看见一艘比他脚下这艘船要稍微小上一些的海盗船正扬着风帆游荡在岛的四周,船上的炮头已经举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进攻。
但桑塞尔在点头之前犹豫了起来,他看了看亚文,问道“可以去吗?”
“他们一看就知道是特意守在这里的,”亚文笑着回答他,“如果他们正好是你的目标,是上次那帮海盗的同伙,或者其他一些想要得到这份财产的贪婪者,随你怎么做都行。更何况我只不过是一个被强行绑来,并且被迫指引你们航行的可怜人,你想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强行阻止吗?”
“你要是说不行,那我就不去啊。”桑塞尔看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听你的。”
空气里有那么一瞬间闪过一片凝固般的寂静,卡斯帕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眼神都不存在过多的情绪。而亚文当然也意识到了卡斯帕的小动作,他眯起眼睛,警告般淡淡注视着桑塞尔,目光里的示意不言而喻。
桑塞尔嘿嘿笑了几声,毫不在乎地甩了两下手腕,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远方正慢慢靠近的船只。
亚文举起望远镜,看清楚远处那艘船上的情况后,不由得愣了一下,“嗯?”
卡斯帕转头询问式地看向他。
“船上似乎没有人。”亚文缓慢地移动着望远镜的方位,目光在每一个细节的位置停留,“嗯有一两个。”
“一两个?”桑塞尔斜着嘴角讽刺道,“其他的都死光了?”
“你不是要去抢夺人家的物资吗?那就去试试看吧。”亚文将望远镜递给卡斯帕,“如果你上船之后遇见的的确是一大箱充足的食物,而不是一大堆森然的白骨的话,我会为你鼓掌的。小心埋伏,说不定他们正躲在甲板下面等着你过去呢。”
两艘船只逐渐靠近着对方,而那艘一直飘荡在岛屿四周的船丝毫却没有要闪躲的意思,直到两艘船的船舷紧挨到一起,桑塞尔抄起绳子就飞越过去后,他们才彻底看清船上的确空无一人,之前亚文看见的那零星的一两个人也不见了踪影,不知道躲藏到了哪里去。
闲不住的海盗们都跟着桑塞尔一起去了那条船上,他们一踏上甲板就迫不及待地四处搜寻,甚至有好几个冲动的家伙直接推开了船舱的门冲了进去。
在亚文看来,这是一种极度不理智的行为,如果有人提着武器埋伏在门后的话,这些冲进去的海盗,估计一个都别想活下来。
当然他也不会去刻意阻止,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桑塞尔,偶尔也会瞟向船体的结构和各个充满了生人气息的角落。看得出来船上的人应该才离开不久,一盏还没有完全燃尽的油灯正摆放在船舵旁边的桌子上,蜡烛上的火苗已经彻底熄灭,不知是被人吹灭的还是海风穿梭进了灯罩的缘故。甲板上随处可见摆放得乱七八糟的杂物,残破不堪的外衣,落在甲板上还依旧随着风而偶尔移动的头巾,几个什么都没有盛装的大水桶,和一些看起来应该是私人用品的布包。
海盗们开始在船上大肆搜索,他们把每一个能打开的物体都拆开来查看,倒是从这些容器里搜出了不少东西。比如藏在布包深处的奇形怪状的小刀,前部甲板某个能够打开的小隔层里摆放着的饮品,还有好几条明显属于女人的裙子,和一条孩子才能穿得下的裤子。
值得高兴的是船上的确发现了好几个装满了硬面包和干肉的箱子,海盗们欢呼几声,将箱子放到一边后就又开始往更深处进发。
“看来我们这次的收获不是一堆白骨了。”卡斯帕站在船舷的护栏边上对亚文这么说。
“可喜可贺。”亚文笑着敷衍了一句。他不太在意这些,有桑塞尔在也饿不着他,就算某一天物资彻底耗光,桑塞尔也一定会找到其他解决的方法。
桑塞尔在甲板上晃悠了几圈后就顺着绳子荡了回来,他的手里拿着那条孩童的裤子,裤子上有两个小巧的口袋,他把手伸进裤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块闪闪发亮的硬币,“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西班牙的货币。”卡斯帕说。
“那艘怪船上竟然有过一个还没长大的小鬼。”桑塞尔略显兴奋地抛了两下小裤子,“这真有趣。”
“这只能说明如果你在岛上发现了什么,也只会是一大堆白骨和一堆小型白骨。”亚文玩笑着道。但他这次脸上没什么笑容,面色甚至有些凝重起来,显然不觉得这有多好笑。
“不一定啊。”桑塞尔指了指那艘船,“他们没离开多久,说不定只是去了岛上,然后脑子不太好使忘了抛锚,船被海浪卷着又跑到海上了呗,嘿。”
“那你打算怎么解释刚刚我看见的那两个人?”亚文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脑子再不好使,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船漂走而坐视不管吧?”
“船长!”对面的船上忽然传来一声喊叫,“发现人了!”
亚文对他扬了扬眉毛,“瞧。”
“我怎么知道啊。”桑塞尔在原地晃着身体扭了几下,把小孩裤子丢到卡斯帕头上,自己又抓住绳子打算越过去,“说不定他们真的撞到头变傻了呢?我去看看好了。”
亚文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把他拖了回来,“让你这群精力旺盛又力求证明自己的海盗去把人带来,你留在这里。”
“那你先放开我啊,这样好难受。”桑塞尔别扭的拧了两下肩膀,由于被亚文强行拎着衣领压制在手下的缘故,他不得不弯曲着膝盖半蹲着,模样实在不太好受。
亚文的确放开了他,不过却一脚踢开了绳子,显然没打算让他过去。
桑塞尔也没想过要继续尝试,他最近一直都不太会忤逆亚文的意思,不知是在示好还是装乖,但的确就像是他自己之前说的那样,亚文希望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简直就像是一只被剃去了羽毛的老鹰,禁锢在猎人的囚笼里,永远都不清楚它是真的放弃了希望还是正储蓄着力量,等待着新生的翎羽重新帮助他翱翔天空的那一刻。
亚文能注意到一旁卡斯帕看过来的眼神,但他却刻意没有理会。他的确一直都和卡斯帕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关系,相互之间虽然算不上友好,但却能始终和谐相处。他清楚卡斯帕也同样防备着自己,这种戒心绝不可能从心底根除,而且他也说不太清楚这个瘦弱海盗的立场,如果不是桑塞尔始终跟随着自己,亚文一点都不保证卡斯帕会不会做出一些违逆船长的行为。
虽然相处时间不多,不过亚文已经差不多摸透了这一船怪人的习性,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倒还好说,除了让他感到危险的这个卡斯帕意外,基本上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海盗们很快就带着那两个人回到了他们的船上,出乎亚文意料的是,这两个人从进入视线以来就一直在瑟瑟发抖,双腿颤抖到连站立都无法做到,被绑缚在背后的双手也一直不停地抖动,嘴唇和脸色都苍白得吓人。
观察了一会儿他们的表情,亚文摇了摇头,在桑塞尔耳边轻声说“如果他们两个也能是海盗的话,实在是太给你们这个职业丢脸了。”
“才不是。”桑塞尔撇着嘴说,“像这种贼眉鼠眼又没有胆量的胆小鬼,说不定还没遇见敌人,就会被那些爱欺负人的老海盗们折腾死了。”
亚文在这里和桑塞尔耳语的时候,卡斯帕已经开始盘问他们了,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说不定是因为他那张脸瘦得可怖的缘故,两个男人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低垂着头断断续续地回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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