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以后,我已经几天没有去过他的房间。我避开了雨烟,连煊儿都像消失在我眼前。
我站了很久还是推开他的房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了,也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我只是想进去。
他已经睡了。床边的窗大开着,洒进来的雨冰凉彻骨,他连被子都不盖抱着手臂蜷在床上。桌子上的药已经凉透。
他一直都是这样,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但是我偏偏像个自虐狂喜欢像照顾小孩一样照顾他。
早上的时候张大夫对我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了。大夫可以救死扶伤,但已经没有伤的病人他又该怎么救
他对我说,“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要强求。”
他的脸苍白憔悴却依旧美丽,我帮他盖了被子爬上去抱住他。他怎么会不是我的他明明一直都应该是我的,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现在我觉得我就像一个酒鬼,心满意足的守着一个装满美酒的城堡,然后有一天突然发现,里面除了虚假的酒香,一瓶酒都没有。
心脏抽搐着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其实我的梦想很简单,一辈子抱着他,住最简陋的屋子,吃最简单的,然后简简单单的过下去,但是为什么这样都变成了奢求,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我不明白。
屋内的油灯摇曳着熄灭。我看着他发呆,手下的身体瘦得就像只剩下骨头一样。他醒着的时候我不敢走得太近,我怕我会忍不住再对他做什么,他的身体像颗摔过的琉璃珠,外表仍旧美丽,内里却布满裂缝。
他欠我的那么多,我怎么可以让他就这样没了
所以现在,让我安静的再抱一会,哪怕真的只剩下这么一会。
他醒过来的时间已经是黎明,一仰头我们鼻子几乎贴到一起去,气息暧昧而温存。
相顾无言,我们之间,除了痛苦和沉默,早就什么都不剩。
我坐起来,那碗凉透了的药结了一层薄薄的黑膜。
我去厨房给他热过,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房间。
他坐在房外的莲池边上,光着脚抱着膝盖抬着头定定的看,一动不动的我不知道他是在看那些萤火还只是单纯的在发呆。
就在我手里药再次冷却前,他说,“这些虫子很好看。”
绿色的萤火虫飞了满池,看过去,就像从水面飘出来的星光。真的很美。
“那是萤火虫,最多几天,就会死。”
“一瞬的美丽吗”他抬起头幽幽道,带起的头发黑的发蓝,眼睛里映出了幽绿的荧光,“不过也够了。”
我把药放到他的手里,“喝了它。”
他拿着没有喝,转头问我,“你说萤火虫死的时候那些莲会不会哭”
“不会。它们只会吃它的叶子。”
“那就好。”他看着那些萤火虫在笑,我记得很久以前,第一次吻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身边飞着漫天的萤火,他弯着眼睛对着我笑。只是这个夜晚比那天更冷,连萤火都显得孤单。我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的笑,但那样笑容,让我觉得心慌,就像解脱了一样。
“小穆,让我离开好不好”
他声音温柔的就像从深夜传来的呓语。胸口像被人捅了几刀,鲜血淋漓。我搂住他,听到我自己咬牙切齿说,“永远都不可能,你知道吗我就是要你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
他像是被定住一样站在池边,深夜橘黄的灯暗,黑色的药蜿蜒了一地。
他没有回头看我,什么都没有说,捉住我的手却连指甲都陷了进去,却越来越多的眼泪打到我的手上。
我用手背帮他擦,暗色的树影像只巨大的手遮住月亮,我看不到他的脸。
这个夜里,静的像所有的东西都死去一样,我不知道他在哭什么,眼泪不停的流,那样的绝望。
我那么痛苦,我为什么要放过你如果跟我一起真那么痛苦,那就痛苦到底,谁都不要好过。
离别之苑
我想过以后我会和他怎么一起下去,沉默也好,即使相互折磨也不在乎,却从没有想过他会离开的那么彻底。
过来通报的丫鬟慌慌张张,连盘里的药都溅了出来。
我冲过院子去推开他的房门,安静的,一个人都没有。打湿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只有三个字“忘记我。”
连名都没有留,他的笔迹我怎么会不认得“他人呢”
“不,不知道,早上还在的”
雨烟的声音在后面传了过来,“他走了。”
那张纸在我面前落了下来,像只死去的飞蛾。我看着那三个字上的墨晕成一团毫无意义的黑。
“是你放走他的对不对”
“小穆。”
“不要说其它,你告诉我为什么雨烟”
“他想走,我不过是帮了他一下。”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纸,“为什么不按他说的做忘记他。”
“忘记他你叫我忘记他怎么忘记,你告诉我是要我把心脏挖出来还是把血抽干净如果可以忘记,可以放手,我又是为了什么纠缠到这种地步”
“小穆你听我说”
“不要说不要说了”我打开她的手追出了离苑。我不能忘记,不想忘记,我也不要忘记我不过是出去买点东西,只是这么小的一段时间,他就从我的眼皮底走了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的离开和我一起就这么让他难以忍受吗所以即使拖着那样的身体也要迫不及待的从我面前消失。
眼前的三条路,在雨里像蛇一向爬向远处,我不知道他去了哪个方向,是去了长安还是回了青州,连泥路上的痕迹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哪里都没有他的气味,哪里都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我觉得我的血都像要凝固起来一样,真的很疼很疼。
“醒了”她拿走了我头上的毛巾。“真气逆流,你差点就走火入魔了。”
我望着天花板,满眼的花白,后脑痛得发麻。
“要吃吗”她把我买的那碟桂花糕拿过来,上面还有白色热气。我翻过身,“倒了它。”
“倒了”
“好好休息。”她欲言又止,还是走了出去。
吃的人已经走了,留着那些又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人的绝望要到什么程度,才会变得麻木,至少现在,即使把身体蜷缩到再也弯不了,痛楚还是一点点从四肢百骸渗出来,很痛很痛。我爬起来去他的房间。
其实,我和他的房间,不过是隔了一道雨帘。那张纸夹在杯子下,字只剩下一个轮廓。
“忘记我,忘记我,”他怎么可以写的那么轻松
冰凉的水汽从膝盖传上来,这里已经没有他生活过的气息。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我大笑出来,笑到泪流满面。
“你要去哪里”
“离开。”只是离开,没有要到的地方,把最后的一件衣服叠好放进包袱绑好,我走过她的身边。
她叫住我,“你在怪我”
“是。”
“既然那么痛苦的话,放手不好吗”
“那你呢,你做得到吗你放手了吗”
她咬着唇看着我,棕黑色的凤眼是藏不住的眷恋,“那个孩子的父亲,你也一样放不了手,你想我怎么放手”
“小穆,不要再说那个,他已经走了,和他不会再回来了,尝试和我在一起,过新的生活,这么大的地方,你还拥有很多,煊儿他也很喜欢你,留下来,你外公也是这样想的不好吗”
留在这里,过新的生活,听起来真美。只是,“我做不到,雨烟你知道吗他在我身边每一分钟我都在害怕,非常非常害怕,我怕我会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眼角,我怕我会情不自禁的抱住他,对他说,我爱他我像个疯子一样爱他到死。但是我什么都不可以做,不能做,我做梦都看见云川哥他们看着我笑”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有啸天,他为了让你们分开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我不明白那是他的亲生骨肉我恨他他为什么什么都有”
“所以你才想千方百计的留下我”
“是,我很自私的,为什么你们那么恨他,却还是那么爱他是他害我什么都没了的,他怎么可以那么幸福的拥有你”
“他怎么会痛苦,是他先走的,被留下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
她满眼痛楚的跪了下去,哭得撕心裂肺,她憋了也很久了,而现在,什么都可以终结,恨的越深,爱的越刻骨,这就是人。是她,是叶啸风,还有我。
我去马厮取了马,从后门出了离苑。
煊儿在后面紧紧的追了出来,“等一等穆哥哥”
我勒住马,他冲到我面前,举起一个坛子,“雨烟姐姐给你的,说是云纱姐姐的骨灰。”
我伸手接过来,那个蹦蹦跳跳说今日关头成独笑,可无巾帼赠男儿要做个一代女侠的丫头就只剩下这么轻的一点灰。
“穆哥哥,不要生煊儿的气好不好雨烟姐姐在哭,煊儿也难过。”
“穆哥哥不会生煊儿的气。”
“穆哥哥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不要走”
他拽着我的手,眼泪鼻涕都蹭到我的袖子上去,我揉揉他的头发,“以后雨烟姐姐就由你照顾了。知道不”
“煊儿不要”
“乖,进去,风大了。替穆哥哥跟雨烟姐姐说声保重。”
保重,后会无期。
这座院子,所有的东西以后都会是你们的,都不再属于我。
我的梦已经醒来。
那个梦里,我丢了所有的东西,除了满身的伤疤,就只剩下手里的这一抔灰。
我回到了汴梁。把她的骨灰留了点在云寨后,剩余的全部我洒在了叹息湖里。她说过,生在筑阳,不如生在汴梁,那就可以天天和她的紫姐姐玩,当然,还有看她的段大哥。
那丫头,除了玩,就只会念着她的段大哥。既然她那么喜欢这里,我就成全她到底。
湖里的水千层的涟漪远去,两岸的桃已经有新芽。
我只剩下一件事要去做。
不如归去
找到叶啸风,杀了他,或者被他杀。
但他就像消失了一样,他收掉的碧华庭和怡风宅都空置着,只有伶仃几个人。通天教本来就是那么个神秘的教派,找个人都难,何况是叶啸天。但是除了这样,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活下去。
不过是一个目标而已。
“让一下”
一个低着头往后面的街冲去,我闪身,后面拿着木棍的几个男人气势汹汹的擦在我身边追了过去。
“放开我”
“啐小乞丐的还敢偷东西”
“那是我的不要抢我的东西”
“小穆”那个被围着打的人蓬头垢脸的我看不到他的脸,两只满是污脏的手拼命往我这边的方向捉,“小穆是我”
声音有一点熟悉,我却想不起来是谁。
“小穆救我我是钟天皓”
是他怎么搞成这样
打发了那几个人,钟天皓像饿了几辈子一样狼吞虎咽,一头乱发还有点难闻的气味。“你拿了他们什么东西”
“我没有是我的只是被人偷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左手越拽越紧,淡蓝的一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问他,“你有没有地方住”
他带了我去他家,还是以前的那地方,只是破了很多,“是寒潮,前些日子还来了大风,很多东西吹坏了。”他尴尬的说,“我给你倒杯水”
他急急得跑了进房间,我捡起他掉下的那条手帕,淡蓝色的茶花,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不过角落里的一朵茶花上面镶了颗不大不小的玉石。那是黄大妈说的,避邪。不知道哪听来的古怪说辞。
他从我手里把它抽了回去,“在无伤城的时候你留下的,不想扔了,就留下喝水”
我接了他的茶杯,杯沿都崩了一个角。
“要不要换个地方”我问他,“我是说这地方可能不能住了。”
“我没有钱。”他偏开头,衣角被他绞成麻花。
“我有。”
于是搬家。
他兴致满满的把屋里的东西收拾出来,一堆堆的,除了书,就是画卷。
我帮他搬东西到城里的一间民屋,屋前只有一个小池,里面淡淡的只有几片水莲的叶子。他洗了脸和头发,和以前倒没有什么改变。
晚上我坐在屋子外面吹风,他跟着坐了下来,道,“又见到你真的太好了,我知道你没有死的。”
我不想说话,扬了下嘴角当是回应,这里的风很平静。
“我去过段家,不过他们都没有找到你,我一直在找你”
“钟天皓。”我叫他,他看过来,一双眼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清亮异常,“明天我就会走,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为什么我,我”
“没有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没关系的,是段庄主还是”
“谁都好,我不会对你有那种感觉的,你明白么明天我就会离开,到时候我不会通知你的。我只是跟你说声。”
我拍拍衣袖站起来,离别已经够多,所以,这一次就算了。
汴梁的夜四处笙歌。
我不想留在钟天皓那里,往着人少的地方走着走着就到了那个所谓的家,那个荒废多年的院落,满地是破败的痕迹。地上一只小孩玩的铃铛滚了出来,上面铁锈斑斑。
我没有进去,其实进去又怎样,里面早已经什么都没有。
手下的栏杆凹凸不平,是刻上去的字,字体不大,我借着湖上画船的光低头去看,几行小隶,一首相思。
“是他留给你的。”
我擦了擦眼睛,把多余的水挤回去,转过头,罄儿的身影在我的脚下延长,她只是一个人。
从叹息湖吹来的风寒凉潮湿。
她走过来,伸出的手上是一只琉璃扣,“这是宫主叫我还给你的。”
“他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说。”
果然是这样,我转身离开。
“你不想问问宫主吗”
“我能问什么”我反问她,对于那样的他。
“穆子涯。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我停住了脚步,差点把那只扣子摔个粉碎。“不会。”我转过身来,画船的黄光照的她的脸铺了层薄黄,一双水瞳沉静如水,那一眼的深意让我忍不住问她,“你想说什么”
“要听一个故事吗”她问。
一个复仇的故事。
她说,二十多年前的蕊珠宫里住着一个名满天下的公主,一个莫名而来的江湖公子偷偷闯了进去。他迷上了她的美貌,她爱上他的才华俊逸,于是在那座美丽的蕊珠宫里,他们偷偷的交往,直到有一天,那个公子无声的离开了,皇宫里如同拘禁一样的生活怎么会是那个来自江湖的男人的梦想。
那个男人不知道,他走的时候,那个公主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还在幻想她父王替他们主持婚礼的美梦。
那个公主疯了一样在皇宫里四处找,惊动了整座皇城的禁军,还有那个一直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私会的事情不揭而发。天子大怒,把她关进了冷宫。
当年时值彩澜大荒之年,使者来朝朝拜,给朝廷送来了三幅图,那是他们的画师以前为公主作的画,只是作画的纸张里面原本就藏有彩斓世代相传的绝世武学,只要参透了它们,武功便天下无敌,江山必定可代代相传。
他们愿意用这三幅画换取朝廷的救粮。
天子做了这一笔交易,手下的武将大臣却始终无法参透,在他苦恼的时候那个公主却突然请愿,她愿一试,将功赎罪。
最后她破了那个无人能破的画中迷,本身就对她宠爱有加的皇帝又把她接回了被封了的蕊珠宫。
此后的一段时间,江湖势力四处侵扰到朝廷的利益,那个公主跪下去向他父亲请求,她誓为他解决这个问题,赌上她所有的尊严。
他不同意,但他固执到极的女儿却在他的殿前跪了四天四夜。那种执着,即使是一个普通的父亲没有办法无视,何况是对他宠爱有加的父亲。无论是为了大局还是为了其它,他放了她出去,即使他明了她的复仇。
不止是对那个抛弃了她的男人,还有他背后的整个江湖。
一个由她和她的王廷剿灭江湖的计划就这样从二十多年开始撒了开来。
我定定的听着她淡白的嘴唇一点一点的说出过去,什么都一团乱,我知道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父亲,那个孩子呢,是他那我和他那是乱伦。我赶开那个可怕的词,“那,那个孩子呢”
“死了。在她被关进冷宫的时候,那种地方,那个孩子怎么可能不流产。”她继续说。
拥有那样美貌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在江湖里安然的活下去,她用她的美貌,她的手段,她的身体,还有背后的力量,毁了那个男人的家,从听风阁,到隐岄宫,她一步步的策划着一个毁灭的计划。
如她所说,她赌上了所有。
只是这个过程里,出了一个错。时隔四年,她居然还是不可抑止的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她想过放弃她的计划,却就在那时发现了那个男人居然在她和他的床上拥抱另一个男人,他是个断袖,他不爱她,她是为他生孩子继承他所有的一个物品,只是一个物品。
她已经有了第二个身孕,在那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被困在了那个地方,最后用上了朝廷的力量,她逃了,姻缘巧合,叶震天救了她。
她用她的身体消耗他所有的精力,和用她的美貌吸引他所有的视线。内乱之际,她通知军队攻进了这个地方,把这个地方完全换了新的血液。
隐岄宫成了她毁掉江湖的一个根据地。
“那个公主,就是青莲,对不对”
“是。”
“你想跟我说,那是我爹的错造成叶月楼今日的人是我们姓穆的吗”
她淡笑,粉白的唇意味不明,“需要判断的是你自己。不是我。那个时候的莲大人其实精神已经很扭曲,她会怎样对待那个不该出世的孩子,你能想象的到吗”
我想起那个女人说他下贱时那种厌恶到极致的表情,只有不寒而栗。
“在他8岁到12岁这短短四年,在通天峰,他杀了的人已经超过两千个,除了死士,还包括他身边所有的人。”
那样小的年纪,简直就是变态“变态”
“莲大人逼宫主杀人的方式,只要你想一下,才是真正的变态恐怖。或许你不知道,如果一个人想你杀人,而那个人又比你强大的多的时候,你就没有不杀的理由。”
“宫主天生就是一副温温柔柔的个性,一开始受不了他逃过,后来又被捉了回来,那次他还丢了莲大人从宫里带出来的昆仑圣果,之后他就再没有逃过。”
“那样的宫主,他一辈子只为你笑过,也只为你一个人哭过。你难道真的没有什么要说吗他死了你真的不会难过吗”
罄儿咄咄逼人一般向我走近一步,我紧紧的握住那个扣子,里面的流纹溢彩如同眼泪
不如归去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小冷文我居然坚持到了最后,其实我都有点佩服自己的,记得从刚开始等着别人看等着别人收藏等着别人评论支持,门口罗雀,到最后淡然了,坚持了,其实也就这样。
其实无论读者多少,把文完结了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也是对喜欢的亲,哪怕只有一个,也是一种交代。
明天开始,填二世之坑,用我的今生还你前世
顺便构思新文,孤城,这是古装的 罄儿咄咄逼人一般向我走近一步,我紧紧的握住那个扣子,里面的流纹溢彩如同眼泪。
“是他先走的”
“因为他快死了,”罄儿打断了我,单薄的双唇苍白,“莲大人一开始就没有想让他活下去,让他练的那种自杀一样的武功,先是大脑出现混乱,然后是智力短暂返童,最后五感都会慢慢消失,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在木兰居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些了,他不想你知道你知道吗你到底在介怀什么”
“你说什么”
我几乎站不稳,然后跌了下去,罄儿整个倒在了我身上,嘴唇青紫。“你怎样”
“我也到时间了。”她拼命咳出了两口血,都是深紫的,剧毒。“你中毒了谁做的”
她弯了下眼角,平静坦然。
“刚才我跟你说当年驻进隐岄宫的那个年轻侍卫就是白隐,他就是莲大人留下来的,我,雪柳,秦歌,都吃了毒药,背叛的话,就会死,咳咳但是,我不想宫主那样难过,他曾经很尽力的想和你一起活下去,即使是这样的世界,但是他把续命丹给了你,他想你活得很好的”
“他在哪里”
“如果你还想看到他,快点。朝廷已经不需要隐岄宫了,那里,那里埋下一万顿的火药,迟了一秒,不止宫殿,到时甚至连整座仰天山都变成平地。咳咳咳”
“罄儿”
“永远效忠宫主,我们都这这样发过誓,希望这次我没有做错”罄儿最后看了我一眼,眼泪流了下来。
我狂奔着离开南楼。我不能用正常的大脑去想象那座像神居一样的宫殿的崩毁,更不能想像我去到的时候的光景,是见到一个仍旧苍白却仍旧活生生的人还是,什么都没了
“不想死的话就立即给我马”
我掐住他的脖子怒吼,声音沙哑的像挤压的沙。我没有时间耽搁,我不想停下来,我怕忍不住想,青州已经近在眼前了,只要再换一匹马,我就可以见到他。
我不知道自己被风吹的头发凌乱的姿态有多么丑陋,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想要一匹马,那个该死的卖马的人还在磨蹭着打量。
他一跌一撞的把缰绳递过来。我一跃而上,通天教向江湖散布的消息绝对可以让那些觊觎海棠春睡图的人的纷纷前去,在隐岄宫还没炸毁之前,如果那些人先上了去,他会怎样,他什么武功都已经没了,却还拥有着那样风华绝代的脸,他们会怎么对待他
我要去见他什么都好,我现在只想见到他
我策马往青州赶,嗡嗡的寒风夹着大脑的轰鸣。
只要还活着,我就原谅你,什么都原谅你,至少让我见到你之前,不要死了
我没有从正门进,那条地道是最近的通路。一路进去,湘月殿里一个人都没有。
冲出长廊的时候也只看到秦歌,“玉罄果然还是去找你了。”
“他呢他在哪里”
他皱着眉头,道,“大殿。”
我只想快点见到他,秦歌却拉住我,“你要想清楚你见他代表了什么,如果你还恨他,我劝你还是原路返回的好。”
我拿开他的手,朝大殿走去。
恨他怎么恨,他哪怕是掉了一块皮我都会一千一百倍的心痛,每次说杀他,哪一次下得了手
我真觉得自己好笑。
说什么不爱他,说什么恨死他,说什么要留下他玩物,都是说谎,不过是要留下他的借口,我根本就没有停止爱过。因为只有不原谅,才有理由去想,说着恨,我才有理由去纠缠
即使所有人都死了我还是想要他,还在爱他。
我真是他妈的很自私。
大殿里的紫色轻帘在熏香的氤氲下飘摇,宏美的宫殿却空落的让人心慌,他坐在中央的椅子上,红色的华袍落了一地。
他在笑,微微扬着的嘴角苍白而美丽,手抚摸在放在桌子边沿上的两只竹蜻蜓上,断断续续的一声声“小穆”就像情人之间温柔缱绻的爱语。
两只小蜻蜓,一只是他,一只是我
当初的话就如同晨曦里未成的美梦,刺得我的双眼发痛。
宫殿已经在微微震动,失水变轻的小东西风一过就滑过桌子掉到地上,滚了几下,他伸了手却没有捉住。
我看着他弯着身子在地上一点一点摸索,笑容已经没有了,微昂着的脸上除了焦急满是死寂一样的空茫。
我想伸手去摸他的脸颊,他却用力捉住我的手臂,“那只蜻蜓呢秦歌,帮我找,你帮我咳咳”
他拼命的咳嗽,咳得像要整个身体都蜷起来一样,苍白的手指却还在摸,我捡起那只完全黄透了的,丑陋粗糙的竹蜻蜓,捉起他的手塞到他的手心里紧紧的抱住他。
我向上翻着眼睛去贴他冰凉的脸颊,高高的屋梁上还刻着精致的金色楼花。“够了,别找了,别找了”
“小穆”
他的双唇发着抖,身体僵硬,望过来的双眼还是漆黑的发亮,美丽的摄人,只是那样一双眼睛,我知道已经看不见了,他突然挣了起来,“为什么来离开这里,咳咳”
“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小穆,会死的,我不想你死”
“所以你把药给我了对不对你明明想我陪你的,为什么还要骗我”
“你会死的,你知道吗。”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呓语一样轻柔。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愿意和你一起死你又知道吗”我收紧手里的力度,他整个人嵌进我的怀里。手下的身体单薄冰凉,我放轻了声音,“不要推开我了。”
“我本来就是该死的,小穆,你知道吗,很小的时候,我见到一个女婢和一个男人亲吻,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爱一个人就会那样做。我也想要,就去找父亲,他看了我一眼抱着妹妹走了,我不死心去找母亲要,你猜怎样”
“她亲你了吗”
他摇摇头,半瞌着的眼漆黑像冬日下的湖水,隐晦朦胧,像是很好笑一样微微扬着嘴角,“她给了我一巴掌,跟我说,像我这样脏的人不会有人亲我,更不会有人爱我。但我那个时候真的很想要的”
我贴着他的额,凉冰冰的,我的脸却热的发烫,他的指尖冰凉苍白,摸过我的脸颊就像一块冰滑过,“不过你亲我了,那时”他笑了笑,“这样就够了。”
宫殿摇晃了起来,外面的脚步声很轻微却开始慢慢接近。
他把头偏过来,“小穆,快点走。”
我抱住他不放手,他挣扎起来,“小穆,你走快走啊”
“兰”
“不要管我,”他捂住自己的嘴,那些鲜血就像迫不及待的钻出他的身体一样,“秦歌,把火给我,带他走”
秦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燃着的火跳动的火舌照得他的眼睛发光。我扑过去抢了他的火,轻而易举。
秦歌看着我,也不抢回去,问,“雪柳她最后说什么了”
“她说,照顾宫主,还有,一直都最讨厌我了。”
“秦歌带他走”
“果然是她的个性。”他笑的有点凄凉,一个反手,我还没看清,阴寒的匕首就插在他的心脏上,晕红了一片灰色的衣料,“你,你在干什么”
“陪那丫头,她也寂寞很久了,剩下的,就交给你”
他笑着闭眼,倒在地上的声音闷的发胀,血在地上滴出了小小的洼,我捉紧他在挣动个不停的手。
“小穆,你放开我,把火给我”他突然抽搐一样跌下去,两颊仅有的一点血色都抽掉,他的手在发冷,我随着他的动作坐下去箍紧他,冰凉的僵硬的,那感觉就像抱着一具尸体。
“别乱动了再动我现在就把火点下去,兰,你听到没有”
他终于安静了下去,身体却还是僵硬的,冷的,他努力睁着眼睛,嘴角的血刺目的鲜红,声音几乎听不到一样细微,“小穆。”
“如果还是叫我走的话,就别说了。我不听。”
“还记得吗,那只小蚂蚁。”
“当然,你说的每一句话我怎么会不记得。”
他微不可察的弯了下眼睛,“它就是我。我是该死的,但是你可以活着的,还可以快乐的活着的,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想陪你。”我从怀里把那只扣子翻出来放到他的手上握好。“带着它,下世的话找到我。”
“小穆,你,不恨我吗”
“我当然恨你。”我握住他发颤的手,“恨你不够爱我,恨你不想让我陪你,恨你要离开我,很多很多。”
“那你可不可以说一次爱我就一次。”
我看着那群冲进来的人,对着他笑,即使他看不到,大声的说。
“我穆子涯爱叶月楼”很爱很爱。
我捧着他的脸吻上他的唇,伸手点着了桌子边沿的引子。他的眼睫颤了几下,呆呆的,很可爱,又慢慢的阖上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笑。
只是一瞬,白光充满了视线。
没有痛苦,那一刻我觉得很轻松,没有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呢,其实我和他都一样,我爱他爱到绝望,他在绝望中在爱我,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良人不往
醉眼盛千秋
一曲来仪绕南楼
奈何荒树情痴怨花幽。
黄昏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