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寻的眼睛张得大大的,道太凄惨了,那、那个情人,死了吗?
死……当时不死,总归後面也死了吧。
洛川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正是,想想殿下如此爱斤斤斤计较,怎麽肯吃了这麽个大亏。
胡侍读好像倒没有细听他的话,只把眼光落在那个筒子道他若是没有被东家灭口,也会後悔吧,日也悔,夜也悔,几千个日子後悔下去,不死也死了。元林又何需动手杀他,他只要当作从未与他相识就好了。
他抬眼看著洛川寻一门心思要把边上竹签往筒子里放,淡淡地道所以,你最好别这样,元林就是这种人,他若回头……你便与他後会无期。
洛川寻哦了一声抬起头,见胡侍读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喂,若不是你说这个情人死了,我还当他是你咧。
胡侍读轻轻嗯了一声,一脸痛苦地道正是不才区区在下。
洛川寻哎呀大叫了一声,手里的竹签掉了一桌子,道真是……你?
他想起胡侍读似乎很了解元林,对他各种细节几乎有了如指掌的感觉。那确实就像是一个情人,不用太过费心,就会自然而然地了解对方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想法。
可是元林的态度却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假如他们真的曾经是一对爱到可以生死与共的情人,那对胡侍读的打击是多麽大啊,天天见面,却形同他人。
洛川寻同情地看著胡侍读不停抽搐的脸,突然胡侍读哎哟的一声抱著自己的肚子笑得前仰後伏,他边笑边结结巴巴地道这种鬼话你也信,你也不想想元林是何许人也,他会为谁生为谁死?
他笑得连连拍桌子,道我知道元林为什麽对你有好感了,你这种看起来胡涂,细看明白,但再细看却仍是胡涂得一塌糊涂的人,也算表里如一了。
洛川寻才知道他被胡侍读给耍了,愣了半晌,才温和地道不是胡侍读就好。
胡侍读一时半会儿倒摸不准他心里想什麽,还未开口,外面有一个穿黄色锦衣的少年窜了进来,将怀里的棉筒子往桌上一摆,神气活现地道我弄了一个新玩意,你们要不要尝尝。
十九殿下。
那少年听洛川寻称呼,便转脸一笑,道阿寻,你要不要尝尝我的新玩意。
洛川寻总归年少,见元英满脸自得,便有些期待他到底弄了个什麽出来。
元英拿来三个碗,从棉筒子里整整倒了三碗冰渣子出来,拿起勺子往碗上一放,笑道尝尝吧。
洛川寻与胡侍读看著那雪花花的冰渣子均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胡侍读连扇子都不摇了,指著面前的冰渣子,道这秋冬的日子,你还觉得不够凉快,非要吃冰?
元英率先舀了勺在嘴里,看他的眼睛一忽儿圆睁,一忽儿细眯,倒像那勺冰渣子吃出了百味。
洛川寻半信半疑,与胡侍读一起舀了一勺冰渣子放入嘴里,立时那冰寒之气把二人冻得浑身起了一阵ji皮疙瘩。
如何?元英吐出冻得通红的舌头问。
洛川寻大著舌头,道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冻过头,我觉得吃到最後竟觉得甜。
胡侍读也点头道这冰渣子确是别有滋味。
元英得意地道这不叫冰渣子,我另给取了个名。
胡侍读又挖了一勺在嘴里,道叫啥?
元英勾了勾手,两人凑近,只听他细声细气地道就叫,太子殿下。
他话一说完,胡侍读一口冰全数都喷到了元英的脸上,洛川寻心里暗道,以後绝不在胡侍读吃东西的时候与他讲话。
元英气得连连跺脚,大声骂胡侍读就是个狼心狗肺的。
洛川寻慌忙拿汗巾过来替十九殿下洗脸,听见他破口大骂,心想这元氏的皇子怎麽个个都这麽爱计较。
胡侍读似乎早被骂皮实了,摇著扇子,喝著茶,倒跟听小曲似的。
他们正闹成一团,阿德总管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他也不去瞧胡侍读与洛川寻,只对著元英行了一礼,道十九殿下,太後娘娘驾到,太子让您去见驾。
元英收起了刚才的泼态,只随意问了一声,道祖母带来了谁?
有贾贵妃,陈氏嬷嬷,大内侍卫总管司徒大人,御笔朱喜。阿德一一道。
元英哦了一声,淡淡地道太子殿下有没有跟你说什麽?
阿德恭敬地道殿下只让奴催殿下见驾。
阿德退去了,胡侍读皱著眉,道这贾贵妃是陈塘江人氏,其父是陈塘令贾敏,此人清高,不属於任何权党,大内侍卫总管司徒平也是一个平直之人,只御笔朱喜,昨晚才见过,这人有一些才情,但也好高骛远的很。
元英皱眉,道光从太後娘娘带来的这几人,完全不明白她此行是凶是善。他说著便匆匆出门去了。
洛川寻才问道这太後娘娘来看自己的孙子,还分什麽是凶什麽是善?
胡侍读淡淡的一笑,道太後娘娘至少有二十来位孙子,可是孙子的母亲死於她之手的,却只有元林一个。
第13章
洛川寻啊了一声,胡侍读说得清淡,但皇室里那种浓浓的血腥味还是不停地从鼻端飘来,胡侍读站起来道走,去看看。
看……洛川寻讶异道这太后见太子,也是我们能看的吗?
他话是这麽说,可是等他穿了一身奴才的服装端著酒杯进去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扫了一眼泰然自若在一旁端著水果的胡侍读。
他没想到接见太后的地方居然是倚剑馆,现在他们坐於倚剑馆的正厢房内,随云却不见踪影。
元林穿了一袭白袍,头发也被束了起来,隔著茶案坐在太后的左侧,元英则嘻皮笑脸地另拿了一张椅子坐在太后旁边。
太后向宁慈眉善目,发髻被梳得紊丝不乱,一身厚重的深蓝色凤织锦袍,她正微笑著看著元林,目光满是温和的笑意,道二哥儿,多日不见,你ji,ng神倒是好多了。
元林微微一笑,道祖母您也ji,ng神著呢。
太后向宁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祖母老了。
她站了起来,抚摸著墙壁上的宝剑,铿锵抽出了其中的一柄。
元林起身道祖母小心,剑锋利。
太后向宁一笑,道道想当年我与你祖父出生入死,虽不曾手持一柄宝剑,但也曾纵横四海。
元英跑过去,笑著托著太后的手腕,道祖母大人,我们知道您不惧怕一柄剑的锋利,但是您现在金贵多了,这要是不慎闪著了腰,那我与二哥哥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父皇准饶不了我们。他嘴里说笑著,将那柄剑取下,又放进了剑鞘。
太后向宁嗔怪看了一眼元英,笑道你这个小子,还是这麽古灵ji,ng怪。
元英连声道是,是。他说著与元林一起将太后搀回了原位。
洛川寻细看元林的脸色,见他依然是平素那种平静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来任何涟漪,这太后到底哪里令胡侍读与元英草木皆兵,叫人匪夷所思。
太后向宁喝了一口茶,温言道祖母听人说你这太子府重建了一回,据说依的是风水义理,我这一来你这里,果然觉得神清气爽,心中的烦闷之气好许多了。
回祖母的话,孙子哪里懂得这风水义理,许是祖母久居宫里,心里闷著了,难得来孙子这里,见了不同的景致,自然心中畅快。元林微微笑道。
哦?太后向宁笑道其实祖母这许多年来一直读的是国学,奉的是仁心仁术,原本也不信这些旁门左道。
太子元林微一低头,像是在细听太后训示,只听太后向宁微微笑道其实祖母刚才也是试探一下你,我也知你师出儒门,向来信奉国学,但是怕只怕魔门邪道,无孔不入。
元林缓缓抬起了眼帘,他刚才低眉垂眉,彷若果然是一个正在受训的後辈,但是他一抬眸,那漆黑的眸子深沉镇定,这个时候令在场所有的人忽然领悟到,他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西夏皇朝的太子元林。
祖母放心,孩臣心中有数。
太后向宁对视著元林的眼睛,半晌才淡淡地道那麽……什麽叫作若无孔孟大树荫,只恐贤人变作閒?
洛川寻只觉得眼皮跳了一下,他的目光仍不住去瞥元林,可是没对上元林的视线,倒碰上了太后向宁的目光,只觉得那略略松驰的目光里像藏著一柄利剑,闪著锋利的光芒。
他一吓,手一抖,盘里的酒壶便倒了,这一下那是如愿以偿,元林的目光倒是落到了他的脸上。
洛川寻真是叫苦不迭,什麽叫作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偏遇当头风?这就是了。
正当他尴尬不已的时候,坐於下首的朱喜连声道太后,这非太子的言论,乃是一个小仆人的狂言,想必太子不会苟同。太子自然是儒生门下,您万万不可误会太子。
他的话一说完,谁知道元林不咸不淡地道我没不苟同这句话,我赞同的很。
他话一说完,所有的人都忘了洛川寻翻了酒壶,整间屋子都静悄悄的了,朱喜脸上的笑更是凝结了一般,硬得生似要脱落下来。
洛川寻有一刻觉得这个太后要发怒,她的乌黑柳眉已似要飞了起来,但她最终只是将手放在了茶碗上,淡淡地道我朝素来奉孔圣人为先师,历代皇上都自称为孔子门人,难道依此所称,都不过是一些閒散之人?那麽依太子所见,谁才能被尊称贤人?
元林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道回祖母,把贤人称作閒人,非有不敬之意,孔圣人曰君子不器,也非真的在骂君子不是东西,只是说君子不应拘泥於形式。
所谓狂生纵欲,凡人多欲,閒人少欲,圣人无欲。七十二贤人自然不是圣人无欲,只有少许的欲望,因此才不似狂生凡人一般碌碌一生,所以贤人也是閒人。
洛川寻见元林乌发白袍,神情从容,侃侃而谈,声音流畅却不急促,因为那沙哑的嗓子,会令人想起风吹竹林。
洛川寻从未见元林那麽多话,他看了一眼元林,心想原来他其实满能胡扯的,他见胡侍读正斜视著元林,嘴边似笑非笑,知道胡侍读心里肯定也是这麽想的。
向宁冷哼了一声,道多日不见,太子巧言善辩了许多,我常听教你的师父说,太子对学问相容并包,有战国文士之风,今天一见才知果非虚言。
元林微微一笑,道那是太子傅大人谬赞,孙儿只是时刻提醒自己,万勿效仿秦士,留下焚书坑儒的罪孽。
洛川寻只觉得向宁有一刻神色全变了,像是一种骇怕,一种畏惧,只是那一瞬太快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端起了茶案上的茶碗,只是那指尖彷佛也略略在颤抖,才暴露了她这一刻心中的震惊。
元英将手中的茶碗一丢,不耐地道祖母,二哥哥,这乏味的学问之事可以不谈了吧,明知道我都听不懂。
向宁没好气地道你就是爱胡闹,昨日学堂里的师父又到我这儿来告你的状了,你这个月可去过几次学堂?你若再不去,你师父便要向你父皇请御旨打你的板子了。
元英大惊失声,道救命,好祖母您可要救孙儿啊。
他说著趴到向宁的膝上又是抱又是揉的,弄得向宁无奈地道这一次我可不来救你,你现在就跟我走,自个儿向你父皇求饶去。
她说著便起身,略略转头,微笑道祖母出来久了,这就回了。
元林微笑道我送祖母。
他笑著伸出一只手,向宁也微笑著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转过脸来沉声对元英道你这皮猴儿,还不跟我走。
元英吐了一下舌头,跑上前挽起向宁另一只手,朱喜讪讪地跟著後面,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都跟在後面。
第14章
洛川寻吐著气将盘子放在案上,摸著额头对皱眉站在一旁的胡侍读道我以後万万不再端酒壶,这五脏六肺都要骇得爆出来了。
胡侍读才回过神来,拿起太后太子没吃的水果咬了一口,道向宁从来不正面找太子的麻烦,今天斗得莫名其妙。
洛川寻却好奇地道胡侍读,你跟阿德总管很熟吗,为什麽你想进来就进来了。
胡侍读才忽然想起了什麽,一笑道没什麽,我只说是元林吩咐的。元林的吩咐,谁敢问是真是假?
他顿了顿,看著自己手上的半个苹果,道今日没白来,已经许多年没见元林维护过谁了。
维护谁?洛川寻望著门外的院子随口问道。
胡侍读狠狠地咬了一口水果,道一个小兔崽子。
洛川寻哦了一声,他显然没在意听胡侍读的答案,踏出了门,见著一个小厮,便笑问随公子不在麽?
那小厮曾给洛川寻领过路,倒还认得他,便笑道公子回去给祖母贺寿了。
洛川寻谢过了他,抬头见日头又已经暗了,连胡侍读也没别过,便转身收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