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一脸道貌岸然地走了。
李短腿与宋麻子表现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若不是你们惦记着把我阉了,我至于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么?
想到此处,我头没有回地拎着一个小包走了。跨过了杂院那道门,深吸一口气,原来这一门之隔,奴才的层次就不一样了。
李公公正忙得晕头转向,见我进去就将一堆干货塞我手里,道去,去让大师傅把这些上等干货泡了,这些个干贝、鲍鱼都要多泡些时日,然后取上好的火腿、母ji慢慢炖着。
王爷爱吃这个?
王爷才不爱吃,这是给安宁郡主吃的。
你、你说什么?
李公公回过头来,不耐烦地道安宁郡主想过来看看她两个哥哥,过个几日便到……
我的耳朵嗡的一声,手一滑将那些上等干货都掉到了地上。
李公公骂道我说你想什么呢?这可都是皇上给赐的贡品,上等货,把你零卖啰都不值这一块干货。
我连忙将地上的干货抱了起来,嘻皮笑脸地道这干货哪能比得上跟公公你说话逗乐子。
李公公呸了一声,道快滚,等下被严管家发现,我瞧你还乐不乐得起来!
我将干货送到厨房,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去大缸边用瓢盛了点水刚喝了两口。
见着了水面上的倒影——一个面目黝黑、满面土相的奴才。忽然笑了,吐了一口气暗笑道你还当你是那个斜马倚桥、风流倜傥的才子吗?现在的安宁郡主只怕是面对面也认你不出呢!
这么想着,心突然定了不少,人一下子神清气爽了起来。
厨房里时头一阵叽叽喳喳的闲语声。
听说这个安宁郡主泼辣得很啊,是个非常难伺候的主。
可不……要不然难怎么会被嫁到土番这么远的地方!我听说她是因为得罪了皇上,才被降罪的。
拣菜的大妈挪了挪身体,道可怜喏,听说土番人红毛绿眼,个子有我们中原人二个这么大,还打老婆!
说完后大妈叹息着摇了摇头。
我则苦笑了一声,咱们要熬上几夜去伺候这个人,还在为这个人不知名的境遇叹息,谁又会来叹息咱们的命运。
内厨房里的人眼色可比杂院里的人好多了,我一到,很快就被认出是杂院里李公公最欣赏的奴才,立刻得了许多另眼相看的待遇。
午饭早就替我留着了,一碗大白米饭,上面盖了一些菜,我吃着吃着,发现下面还藏着一根獐茶鸭腿,将它揪了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果然rou味纯正,香气四溢,想了想到底舍不得吃,找了一张油纸将它包起来。
王府里的人几乎都忙得人仰马翻,不停地看人跑进跑出,严管家上午已经让二、三个人掌嘴,三、四个人庭杖,他老人家是忙得个不亦乐乎,何况下面的奴才?
但凡在王府之内待了超过十年的,都知道这位郡主是出了名的挑剔,手段狠辣,就越发不敢怠慢。
我横竖新来,一时半会除了打一些杂,也cha手不了多少事,他们也不敢让我cha手。晚饭过后,我向李公公告假,去看立哥。
盘口镇虽是关外小镇,却是大漠里最靠近中原的城镇,五湖四海的人很多。
镇上一入黄昏,便有许多个杂耍、小吃摊摆了出来,没有马贼的夜晚,倒也是热闹繁华之极。
我往一馄饨摊旁一坐,嚷了一声,道老板,来碗热汤馄饨!
娘亲说馄饨要做得好吃,只有一个秘诀,菜少rou多。老板一声来啰,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就端到了我的面前。
我尝了一个,过去总不知道自己碗里的馄饨跟娘亲的是不一样的,后来才知道娘亲碗里的馄饨就像这老板的馄饨,闻不到一点rou味,馅很干很干。
咽下最后一口馄饨,我放了三个铜板在老板的桌上。还没站起来,就听到立哥那大花腔开嚷了马贼来啦——
轰,一声响,镇民们手脚麻利地拎起钱袋,把车靠墙一推,然后撒腿就跑。
我悠闲地坐在那里,将那碗汤喝干净,却没等到立哥那声乡亲们,回来——
不由皱了一下眉,心中暗想果然是马贼么,却看见一队黑衣马队驰入城内。我连忙起身,站入墙角暗处。
黑衣马队进城之后,却立在街心纹丝不动,只听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冷笑道是谁说我是马贼来着的?
我心里格登了一下,竟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
只见黑衣马队群中有一个女子,头戴凤羽冠,脸上罩着薄薄的黑纱,身穿鱼鳞飞凤薄甲,手持鲨鱼薄皮剑,不是安宁又会是哪一个。我看到那柄鲨鱼薄皮剑,不禁有一些怅然。
两个黑衣人将立哥往她面前一丢,立哥挣扎着站起来,扶好自己的破毡帽,恼羞成怒地道尔等是何人?竟敢来盘口府撒野?
立哥当年作角儿的时候脾气上去了,后面不作角儿了,脾气却一直未能下来,而且说话的腔调一直是花腔,当真了戏如人生。
我不禁有一些暗暗着急,别的人倒也罢了,在安宁的面前嚣张,只怕唯有死路一条。
她当年在王府里当郡主的时候,尚且草菅人命,更何况在这漠北塞外中。
放肆,你知道这是谁?这是安宁郡主!
立哥倒是愣了一下,他原本是金陵戏子,自然知道安宁的名声,立时乖巧的收声,我松了口气。
安宁轻描淡写地道我看你眼神也不好,打明儿起,这活另请一个眼神好一点儿的来做吧!
立哥的脸脍色一变,他自从倒了嗓子,被戏班子撵出来,早已把这立方柱当成戏台,每次马贼一声喊都喊得有滋有味,权当登场。
我知道安宁这话一出口,立哥非急不可,还没想到应对之策,立哥已经跳了起来,道郡主,我眼神不好,但马贼还是看得到的。您是郡主,放着凤銮玉轿不坐,穿成这样,那也不能全怪我认错不是?
安宁原本已经策马打算前行,她一贯独断专行,全然没想到还有人反驳她的不是,哼了一声道怎么,还是我错了?
立哥呢喃了几声,终于小声道连皇上与王爷都不敢说郡主错了,小的岂敢说郡主的错。
我心里一阵苦涩,暗暗叫糟。当年皇上将她指派给西番王子,等于是发配充军,当爹的王爷连声情都不敢求,这不是大踩安宁的痛脚。
果然,安宁轻笑了一声,我立时起了ji皮疙瘩。安宁的xi,ng子越是凶神恶煞,生机反而越大,她越是笑得轻描淡写,下手就越是狠。
我胳膊一动,都来不及细想,手一翻就把掌中的筷子s,he了出去。
只听当一声,安宁的剑撞上一块玉佩,没想到有大侠先行一步,只听有人笑道安宁的脾气也还是这么大啊!
迎面来了二匹马,马上坐的正是白袍的十六王爷,与红袍的咱家王爷,他的袍子下面的玉穗空空的,显然掷玉佩的大侠就是他了。
安宁见了他们,也顾不得立哥了,立刻拍马而上,翻身下马投入她哥哥的怀里,呜咽道想死你们两俩个了,还以为今生都见不着了。
既俊美又潇洒的王爷拍了拍安宁,道你呀,还是个小孩子!说完,那双棕色的眸子在周围扫来扫去。
大街上空空荡荡的,我虽然站得很隐蔽,但是王爷的眼睛岂是常人可比,还是将我扫出来了。
你,过来!
他的声音有一种淡淡的沙哑。
我立刻一溜小跑到了王爷跟前,谄媚地道王爷有什么要奴才效力的么!
王爷见了我的脸之后,脸色很有一点不好,我忽略了。
王爷听到我这句话之后,眼神也有一点不好,我忽略了。
你是王府的奴才!
奴才非常幸运的是王府的奴才!
安宁轻哼了一声,对旁边的十六王爷说这奴才好谄媚!
十六王爷的修养好,淡淡一笑,大冷天里在掌心中轻轻敲了敲他暂时用不上的扇子。
王爷继续冷声问哪一处的?
内厨房的,王爷。
隔了半晌,王爷才道将西番来的将士们带府上去安置好,回头上我这里来!
我连声称是,趁着王爷郡主们转身,我朝软瘫在地上的立哥挤了挤眼,将怀里的油纸包放地上,包管他见了烦恼全消。
替王爷办事,再苦再累那也是让人全身暖洋洋的,等我将十六名西番侍卫都带去给李公公,吩咐他小心安置之后,就急匆匆地去书房找王爷。
王爷在纱窗灯下托着腮,把玩着手里的东西,过去人人都说皇朝第一美男是当了皇上的十七王爷,可是在我看来,那是他们都没见过动着的王爷们。
动着的王爷当中,没人能比得上十五王爷的味道,像外船带来的那种红褐色的糖,甜,细品又一种淡淡的苦味,却不令人恼,而是回味无穷。
王爷那只修长的手将灯调亮了,把一样东西放我眼前,轻哼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一低头才看见王爷在一直把玩的东西,那可不是馄饨摊上李老板的废柴筷子么!
王爷的奴才!我大声道。
是吗?王爷点了点桌面上的筷子,问那你老实回答我这是什么?
一根筷子,王爷!
再说一遍?
一根旧筷子,王爷!
哼!
王爷的脸色看起来有一点铁青,难道他对我的答案不满意?
我只好再修饰了一下,道一根来历不明的旧筷子,王爷!
王爷笑了,真好,他不笑的时候,就像我欠了他五斗米,一笑就仿佛跟我说,那五斗米不要我还了,所以我爱他笑。
王爷笑着从牙缝里挤着说道那么这根来历不明的筷子,怎么会到了安事郡主的发髻上?
我暗暗叫苦,失去了内力,原来连准头都差那么远,怪不得我四处找不着那根筷子。
我只好硬着头皮迟疑地道安宁郡主……头cha筷子,王爷,这西番人的打扮倒也挺稀罕的。
王爷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我。
我咽了一下唾沫,又道王爷,要不我给安宁郡主另买一打上好的筷子cha头上?
王爷突然一拍桌子,咬牙道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从亦仁那里是不是?
我愣然。
回王爷,奴才自己卖身来的!艺人?奴才没干过,戏班子嫌奴才长得不够俊,不过奴才的戏倒是唱得不错……
王爷已经没有耐心再听我胡扯,一把扣住我的脉门,将我整个手折在背后,我的腹部撞上了书案,似乎能听到自己手骨快折断的声音,疼得我浑身冒汗。
只是他挨得如此之近,我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冒出来的热气。
多少年过去了,心早就长了一层坚硬的壳,现在却发现它几乎是叫嚣着要冲破那层壳。不能希望,不该有希望。
我的脉门只要一搭,自然知道内力全无,王爷果然将我的手松开了,我则疼得趴在桌上,有一会直不起腰来。等我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吃吃地道王、王爷,好身手!
王爷看了我一眼,一脸厌恶,又似有点怜悯,抽过一本书耆,坐在椅中淡淡地道去严管家那里领十两银子,就说我赏的!
谢王爷,谢王爷!我一脸惊喜。
隔了一会儿,看书的王爷抬起头来,见我还站在跟前,皱眉道还不滚出去!
王爷您还有什么要吩咐奴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