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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之核[无限流] 第5节

作者:琥玉 字数:23798 更新:2021-12-30 14:08:53

    “帮你弄聋他两百块,弄哑巴两百块,弄瞎也是两百块,你要是三个一起的话优惠五十,只用出五百五。”我捏着纸片向她介绍业务内容“弄瘸也可以,不过花时间多点,一条腿一百五十块,两条三百不搞价。”

    “”珮元姐就像石头人一样傻呆呆地愣在那里。

    “珮元姐”我手在她面前挥挥“珮元姐你没事吧”

    “啊咩吆你在说什么啊你这娃娃咋说什么胡话”她一惊一乍,但声音压得很低。

    “我没说胡话啊我给你推销业务呢我跟你说都是,等你看到效果以后才给我钱。”

    “你”珮元姐吞吞口水,皱眉又纠结了小半天才小心地往外看一眼,凑过来小声说“你真的能”

    “我不跟你开玩笑,我说能就是能。”我觉得她之所以怀疑我是因为我没有穿西装、打领带,我得让她相信我有我的“职业素养”,即便我暂时还没想好自己算什么职业,到底该具有何种素养。

    “”她沉默了下来,又开始发愣。

    “你没兴趣”我尴尬地挠头,我本以为珮元姐一定很乐意看到我专门为她设计的业务,我093的智力赶不上正常人,但比她这种完全没脑子的蠢女人要好太多。如果她连这点雇佣专业人员的钱都舍不得出,非要到以后自己动手然后以死谢罪,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活该。

    “咩吆,你不跟我开玩笑,你真的能能弄死人”她摆明了不相信我,我就讨厌这种眼神。

    “放你的心你要是实在急的话今天就能搞定,”我把纸片折好揣回兜里“不过加急贵,不带反悔的。”

    “你能把他们两个都给”她又谨慎地往外看,声音已经低得像蚊子。

    “两个的话算你八百,不过你得交五十块押金我明天中午或者晚上来找你,等搞成之后你再给我剩下的就好。”我心头一喜,原本以为珮元姐只想报复她后爹,我打算给他套我挂在脖子上的戒指,这样一来等星期天晚上进纯白节点之后我就能拿铁剑好好料理他。现在珮元姐连文瑞阿姨都想一起收拾,那我的戒指就省了。

    “我暂时没五十块钱。”珮元姐低着头把垂在鬓角的头发拢到耳后“他们有,我找到一块给你,不过你得真的弄死他们。”这死丫头连押金都想赖。

    “那给我十块钱,我有用。”我很烦躁,押金都不给,让我空手去勒文瑞阿姨跟她男人脖子不成

    “你不是骗我的对不”珮元姐狐疑地看我,手里捏着十块钱,但好像还是不太踏实,犹豫着要不要给我。

    “拿来”我把钱抓手里“明天我来找你,你按我说的做就行。”

    她闷闷地点头。

    我把钱塞兜里往外走,文瑞阿姨正收拾碗筷“呀,这么快就走了”

    “嗯,珮元姐说她困,想睡觉,我还是明天过来找她玩吧。”我敷衍着掀开门帘,走进寒冷的院子里。

    回学校的时候第二节 课已经上完了大半,我很自然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像往常一样魂游天外。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心里藏了莫大秘密的人都会像我一样如坐针毡,迫不及待想跟其他人分享这个秘密。但非常奇怪,我内心隐约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我最好不要把有关纯白之核的事情乱告诉其他人,否则会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这种完全没来由的感觉深深潜伏在我心底,只有在我动起告诉我妈我遇到的事情时才会猛然苏醒发出尖锐的警告,它就如同守护地狱牢笼的恶犬一样时刻保持着警惕,门里一丝一毫的秘密都不许我泄露出去,否则它就毫不留情地吞噬我。

    这是种非常难受的感觉,你上课尿急到快要崩溃了,老师却偏偏不让你上厕所,你是选择憋死自己,还是畅快地放飞自我

    我是没放飞自我胆量的,所以只能蔫蔫趴在桌上发愣。我早晨请过病假,我有充分的理由半死不活趴在这里,这是我的特权。慧慧这节课一百次偷偷偏脑袋看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她大概不理解早晨上学路上我明明活奔乱跳,为什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幅德行。

    “呲铃铃”下课铃声响起,老师还没出教室慧慧脑袋就迫不及待地伸过来“余绍荣你咋了”

    “我难受。”我有点蔫,我有心事但不能跟任何人说,我确实很难受。

    “喔”慧慧闷闷地坐回去。

    老实说我现在已经后悔了,或许我不应该为了钱去杀人,我是个有是非观念的成年人,任何人都没权利去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力,我受过高等教育更不应该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无数次做过拯救珮元姐的梦,梦见我勇敢地杀了珮元姐她爸,像大英雄一样带着珮元姐远走高飞,到所有人都抓不到我们的地方,甚至跟她结婚

    可我他妈就是这么窝囊,所以珮元姐捏着螺丝刀疯癫地刺进她爸腰窝的时候我只能窝囊废一样蹲在桌底下瑟瑟发抖,紧紧地咬着胳膊,咬到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流却连哭出声的勇气都没有。珮元姐脸上是狰狞,嘴里却是癫狂的大笑,锥子刺进死人脖子捅破喉管发出败革似沉闷的声音她也一点都不在乎,就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刺进去,任由飞溅的血液染红她的脸

    我蹲在桌底下像布景里的废物一样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从头至尾珮元姐看都没看我一眼,她完全无视了我。她的世界已经崩溃,她用自我毁灭的方式来做了断,我能做什么我只会努力地往后退,尽量让自己缩成墙角的一小团,让她不注意到我

    珮元姐平静地捡起刀撩起衣服时已经平静了很多,她还是没看我,电影里小日本高喊着台词把刀往肚子上戳的搞笑动作在昏暗的小房子里没有半丝轻松和幽默,我神经质似地闭上眼睛,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如果是梦的话我要立刻醒来,醒来以后我就去找珮元姐,要她背着我一起去看文体中心的喷泉,还有水池里的鱼

    好玩吧我挺着胸膛跟珮元姐说我帮你料理他们,结果转眼就又后悔,又退缩了。我甚至隐隐觉得或许珮元姐跟她爸之间的帐他们自己算比较好,我一个“外人”插手进去不太合适,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对吧

    呵呵。

    我一直以为我只是窝囊,但我现在有更直观的感受,我其实不算窝囊,我只是个自私的人渣罢了。

    第22章 黑色的心脏

    没人喜欢别人瞧不起的眼神,但不代表这种眼神不会改变,就比如说刘航航现在美滋滋勾着我肩膀的甜蜜样,你哪能看出来之前他连跟我擦肩而过都得恶心地直拍衣服,生怕沾上穷逼病毒呢

    “你就放心吧,我知道那玩意,我妈失眠,天天睡前都得吃一片,我下午就给你带来。”刘航航白嫩的小圆脸快笑成个包子了,亲切地拍拍我肩膀,在大家羡慕的眼神里甩甩十块钱揣进裤兜,乐呵呵回座位去了。

    刘航航他家开的是我们县城数一数二的大药店,他妈是县医院很有名气的医生,我问他买安眠药可算找对了人。刘航航他妈有洁癖,连带着他平常也特别爱干净,正常情况下我跟慧慧这种身上衣服动辄一两个月不洗,袖口黑得发亮的人就算靠近他也得被他用眼神给杀退,今天算例外,我给他的巨款够他排除万难跟我好好亲热一下。

    刘航航今天穿的是件纯白色的呢子大衣,米黄色的扣子,整个人白得跟个小雪人一样,楼过我的方向是一大片明显的灰印子,现在他正坐在位置上跟他同桌两个人拼了命地拍扣在桌上的大衣,想把从我身上蹭到的脏东西给拍掉,一边拍,一边还赔笑看过来“你别多想,我不是嫌弃你,嘿嘿”啪啪啪拍得更卖力了。

    “余绍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慧慧抱着胳膊皱着眉头“我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我懒洋洋又坐回位置,前思后想之后我还是决定要赚小羊羔的奶粉钱,我现在已经在乱来了。

    “那你告诉我一个你的秘密。”慧慧捏着铅笔头一边戳桌子,一边歪头看我。慧慧的嘴牢靠得很,秘密交给她的话,打死她都不会说。

    “好,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慧慧赶紧凑过来,拿手捂在耳朵旁边准备听悄悄话。

    我小声在她耳边说“我的秘密是我有许许多多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你能保守这个秘密么”

    “我能。”慧慧用巴掌覆在嘴上,做了个守口如瓶的动作。

    我知道她一定很失望,我这个秘密根本就不算是秘密,只可惜我现在心里的东西不能够告诉任何人,纯白之核的消息只能够跟同在纯白之核的人分享,任何可能会泄露纯白之核存在的行为和语言都会受到我心底意识的坚决阻挠,如果我执意要违抗,只有死路一条。

    “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能给我说么”慧慧不抬头看我,而是用手里的铅笔无意识地挑自己指甲缝里的脏东西,她的指甲缝里有不少黑泥,笔尖挑出来一团又一团。

    我伸手摸胸膛,衣服里有个小小的硬东西,那是我胸前穿在布条上的戒指,任何戴上戒指的人都会在这周末跟我一起前往纯白之核,戴上戒指的人就能够分享我的秘密。

    “不晓得。”我把手放下来。慧慧不是跟我去纯白之核的恰当人选,比起她我或许更愿意把我的戒指交给珮元姐,虽然十二岁的珮元姐在里头大抵也活不长。

    “喔。”慧慧也不多说话,放下铅笔,扭头看狭窄的小窗户。

    接下来的一节课里我依旧死气沉沉趴在桌上,但慧慧没再偏脑袋看我。

    跟小伙伴愉快的过家家游戏早晚都要结束,我现在已经不再是那个能跟她一起坐在台阶上翻一下午花绳的余绍荣了,我每个星期天都会去另一个世界;我有能放五件东西的神奇戒指;我有通不过就没命的关卡

    下课的时候我自己收起出了教室,没跟慧慧说话,我也没去我们平常坐的台阶,而是站在院子里靠近隔壁班的空地上晒太阳。慧慧默不作声地拎着走到我身边,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蹲在地上捡起根树枝写写画画,我们就这样一直等到放学的铃声响起,然后一起排队,一起回家。

    我妈今天没来接我们,好几次慧慧都想开口说话,但我都把头偏开了,她就闷闷地跟在后头耷拉着肩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在乎她想什么,我很快就要变成杀人犯了,而她会找到其他朋友跟她一起坐在台阶上跟她翻花绳、发呆、有说有笑地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我妈才伸着懒腰来开门,我打赌她一定是睡了有史以来最最美的觉,脸色都红润好多。她心情不错,很少有地问我学校课上得怎么样,还问我玩了什么,我不想扫她的兴,所以捡好听的来糊弄她。

    她有事要忙,所以急匆匆给我用腐乳夹了两个馒头,倒了一碗凉水之后就回了房间。我隐约听到床挪动的声音,她在取地砖底下藏的钱。我还没吃完一个馒头她就轻快地出门了,她很少白天出门,看她郑重的打扮和脸上难以抑制的笑容,应该是很要紧的事情。

    中午上学我依旧跟慧慧一起,她主动跟我说了几次话都被我用“喔”、“哦”和沉默给打发掉,知道我实在没兴趣搭茬,她也置气起来干脆也不再理我了,走路都离开我好一段距离。

    “余绍荣你咋了嘛”慧慧还是没坚持住,下午第一节 课下课就拽着我袖子质问我。

    “没啥。”

    “没啥你为啥不和我说话,是不是我干啥让你生气了”

    “没。”

    “那你为啥不和我说话”

    “”

    “你别看别处,你跟我说话”慧慧眼睛红红的,几乎要哭了。

    我很讨厌看别人哭,我现在有心事,还在想东西,她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厌烦。

    我起身去厕所,身后是泼妇一样敞开嗓门的哭声,我想我要在外面多待一会儿,这样就不用听讨厌的声音。

    “哎你先别走,”出教室门前刘航航挥手拦住了我,把一个小纸包塞我手里“你要的安眠药,我给你拿了二十片,我跟你说这可是很厉害的,你告诉你失眠的姥爷一次顶多吃一片,吃多了会出人命明白么”

    “明白明白”我拍拍装药的兜,我的两位“姥爷”会喜欢它们的。

    我回来的时候慧慧还没有停止抽泣,她红着眼睛委屈地看我,希望我能够看在她哭得伤心的份上去安慰她,但我手揣在兜里摸着小小的纸包没理她,任由她抬起沾满脏污的袖子去抹眼泪,抹得脸黑一道红一道。

    我能看到周围人幸灾乐祸的低语跟偷笑,也知道像慧慧跟我这样的一旦落单以后大概是不会再找到能一起的朋友了,但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不可能永远陪着她装小孩,更没有义务去耐着性子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很累,自己一个人的话会轻松点。

    这一下午的课漫长无比,老师枯燥而缺乏起伏的声音还有慧慧哀怨的眼神都让我厌倦,每节下课我都迫不及待地起身出教室,跑去教室后面没人的角落坐着喘气,我心里本来就因为要做些事情而紧张,我一定得镇定,得理清头绪。

    下午的课外活动轮到我值日,我挥着扫帚打扫得飞快,扫完之后习惯性地想去找坐在台阶上的慧慧,但我忍住了,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绕开去了操场。

    半小时的课外活动还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但足够我办一些要紧的事情。我从操场厕所后面凹凸不平的砖墙转角爬上去,抓紧砖沿把自己吊着,轻轻跳下来。

    我一路小跑着去了珮元姐家,乘着她已经睡醒,还没跟文瑞阿姨去“上班”,小心地敲窗户把她叫出来,从纸包里分出四颗白白的小药片给她。

    “放在下午饭里,每人一片,另外两片备用。”

    珮元姐手很冰,声音抖得厉害“”

    “不是,安眠药,他们吃了会早点睡觉,你今晚别出去,等着我晚上八点过来。”

    “这药苦不”珮元姐拿起其中一粒舔了一下,瞬间皱起了眉头“苦的苦的咋给吃嘛”

    “你自己想办法,我先回学校了。”我没时间给她多说,急匆匆往学校跑,气得珮元姐直跺脚。

    我赶回学校的时候刚刚好铃声响起,我抹着脑门上的汗跑去队伍里站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跟其他同学一起唱歌回家。

    “余绍荣你哪去了”慧慧也不唱歌,就拽我袖子。

    “大操场上跑步去了。”

    “你骗人”

    “嗯。”我很坦然地点头,然后又跟着大家一起唱跑调的儿歌。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比如我以为我妈会晚点回家,但我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低沉的哭声,那声音我很熟悉,除了我妈再不会有别人了。

    我没进门,而是停下了脚步。

    她拿着钱开开心心地出去,又早早回来在家里哭,我猜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明白我要是进家门,大概就没法八点钟准时去珮元姐家“工作”了。想到这里,我小心地把放到自己家窗前的煤袋子旁边,然后一步步退回去,转身出了巷子。

    我现在身无分文,当然不可能去找家面馆一边愉快地吃面一边消磨时间,但我能浪漫地坐在寒风里的小台阶上看来来往往的自行车跟行人,等待夜幕降临。

    我身上冷得厉害,脑子里许许多多杂乱的念头跳出来,比如珮元姐要是没把药给他们吃怎么办;比如我妈哭是不是因为钱没了,如果没有钱的话她会不会把念头打到我脖子的戒指上,我又能不能把锚点交给我妈,带她去纯白之核,让她来保护我又比如我明明在纯白之核里加了好多敏捷跟力量,为什么我出来之后依旧这么孱弱,我那能存放五件东西的戒指也不见了,它要是在现实里用该多好

    天上的乌云让今天天色暗得出奇的早,砂糖一样的雪粒簌簌地落下来,砸在我衣服和头发上,我怎么哈热气都没法暖和我冻得通红的手。

    远处的路灯隐约亮起来,我站起身拍拍沾满灰尘的裤腿,一步步向珮元姐家在的巷子走去。

    上班了。

    第23章 断掉的腿骨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一切会这样简单,文瑞阿姨像一坨大肥肉一样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她老公也在旁边睡得非常安详。昏黄的灯光下两个人的表情都很恬静,像两个小婴儿。

    珮元姐表情很复杂,她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她担心一颗药的药效不够,给每个人都吃下了两颗,我刚才试了,巴掌打脸上都打不醒,这样就有点过了。

    “你去把锅碗都洗了。”我支开珮元姐,自己拿着蜡烛查看文瑞阿姨卧室的窗户,她家窗户密封性还行,漏风让烛火摇摆的地方不算多,稍微大点的缝隙都被我折纸片给塞住了,我还拿了些破布铺在他们卧室外,试了好几次,确定门缝也能堵得严严实实才松了口气。

    珮元姐傻呵呵地看我把炉子通往烟囱的烟道上的铁片插严实,又把炉子里烧红的炭火都摆进铁脸盆,一句话都不说。

    充满大块火炭的盆子就在房间中央散发着温暖的热量,我提着装满水的撒壶偏脑袋问傻呆呆的珮元姐“后悔了”

    珮元姐愣了一下赶紧摇头,看向炕上两个人的眼里满是怨恨“不后悔”

    我咧嘴笑笑,一手捏着自己鼻子,一手将撒壶里的水淋上火盆淋得水汽乱冒,然后弯腰拽着连连咳嗽的珮元姐出了房间。

    破布上厚厚的棉被堆叠着堵死了们上所有缝隙,里面的卧室已经成为了教科书一样标准的密室。水汽和烟雾将房间里的空气大量挤出去,接下来房间里依旧通红的炭火会开始不完全燃烧产生一氧化碳,这种与血红蛋白结合效率超过氧气一千倍的玩意会让里面的人在睡梦中悄然离去。

    我肚子饿得很,所以我把珮元姐拉去了面馆让她请我吃一大碗牛肉面,香喷喷的面汤和大块的牛肉,味道好得很,但珮元姐魂不守舍没有胃口,就在旁边什么话都不说,焦急地看面馆墙上的破钟表。

    一大碗面我慢吞吞足足吃了快一个小时,吃完以后和珮元姐又在外面逛了一大圈,脚都走累才回她家小院。

    珮元姐在院子站岗,我闭气打开最外面的房门,让空气散了四五分钟才又深深憋了口气去挪卧室门口堵的被褥,比起让力气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珮元姐慢吞吞动手,我更相信我自己。

    推开卧室门的时候浓郁的热浪扑在我脸上,地上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炭火遇见新鲜的空气瞬间恢复了些许精神。我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直跑到院子中间才敢吸气,等缓得差不多就又小跑进去收好堵窗缝的纸条,推开窗户,足足让风吹了十来分钟才拉着珮元姐一起进屋。

    火盆里的炭火被一一夹回火炉,房间的窗户也按原样关好,床上的两个人依旧睡得香甜,摸摸两个人已经不再跳动的颈动脉,我安心地冲珮元姐点点头。

    珮元姐一直很沉默,她丛那男人身上取下钥匙,在床边的柜子上忙活了半天,递出来一小沓钱给我,一共十张,比我预想的多了些。

    我也没多说话,就把钱叠好塞在袜子里。

    今晚珮元姐会在隔壁睡觉,明天该怎样发挥全看她自己的表现,我不晓得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有把胸前挂的戒指交给珮元姐,我俩现在已经分享了一个秘密,但我不想把更多秘密分享给她。珮元姐会有自己的生活,也许她的钱和她的房子很快会被如狼似虎的亲戚们瓜分一空;也许没人照料的她会被送去福利院,一如当初的慧慧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再也没有音讯;也许珮元姐会勇敢起来,去反抗,去斗争,去保护自己还有的东西

    我走的时候珮元姐抱了下我,像小时候一样把我像小宝宝一样抱起来,用手轻轻地摸了摸我脑袋。

    她身上香香的,是茉莉花香皂的味道。

    我很少仔细看珮元姐,她跟我记忆里一样,长着一对漂亮的枣核眼,圆圆的脸蛋,笑得时候嘴就咧成弯月。

    “过几天我找你玩,我买了个小羊羔,四个阁楼呢到时候给你看。”

    “好,我等你。”

    我在漆黑的小路上飞奔,雪越下越大,我在被薄雪覆盖的冰面上重重摔了一跤跌出好远,但我都没觉得疼,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回家跑,我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我只是突然觉得很累,我想回家。

    跟我想象并没有太多出入,打开家门迎接我的不光有明亮的灯光,温暖的炉火,还有妈妈的棍子。

    “小杂碎你去哪了嗯”她的声音低沉得吓人。

    我预备好“在同学家做作业”的漂亮答案并没有来得及抛出来,结实的红柳棍子就重重抽在我肩膀上,很显然,她并不需要答案。

    捂着肩膀嗷嗷叫的时候我想了又想还是没转身往门外跑,这么大的雪我能上哪去不过是打一顿罢了,我以前能熬过去,现在一定也能。

    我低头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想缩到角落,但棍子和尖头的高跟鞋踢得我满地乱爬,我捏着拳头牙咬得紧紧地,心中的恨意像炭火浇水后的煤烟一样翻腾。她的棍子越抽越狠,终于又一次高高举起比拖把棍细不了多少的棍子猛砸在我来不及缩回去的腿上时我一边尖叫一边呕吐起来,已经开始消化的牛肉面吐了一地,我抱着腿惨叫着打滚,额头上全是汗滴。

    我分明听到来自我小腿里“喀嚓”的声音,钻心的疼痛让我发疯似地哭喊起来,这让本来还抬高棍子要继续打的她吓住了,尴尬地举着棍子不知所措。

    “咩咩吆”

    颤颤巍巍伸手想把自己往起扶,但我连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越来越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能微微睁开沉重的眼睛的时候正有人帮我打石膏,絮絮叨叨说如果就算恢复得好,以后走路也多少会有影响,钱不能省,我妈坐在旁边小声哭着点头。

    “你睡醒了”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一边摆弄我脚上的石膏,一边问我。

    我不想说话,把脸侧开。鼻子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很好闻,开裂的白墙壁下半部分刷了绿漆,时间久了起泡开皮,在昏黄的灯光下看起来脏兮兮,漆黑的窗户还能隐约看到外面锈迹斑斑的铁艺栏杆。

    旁边我妈也停止了哭泣,但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是我的钱,我养羊的。”我用后脑勺看她。我的袜子被脱掉了,钱也被她拿走了,不然我妈不可能带我来医院,我知道县医院贵得很。

    “咩吆告诉妈妈,你哪来的钱”她忽地站起来,用手掰我肩膀让我脸朝向她,我用胳膊挡,被她粗暴地摁住。

    “哎别乱动娃,正给娃上石膏呢”男医生用胳膊肘把我妈架开“你好好坐着。”

    “你脖子上的箍子哪去了”我妈没乖乖坐下,而是站在我背后,声色俱厉地质问我。

    “卖了。”

    “卖了卖谁了”她又一次挤上来“你卖谁了,谁让你卖的你跟他说箍子不卖了,钱给他,让他把箍子还回来”

    我妈的心思并不难猜,她大概觉得人家愿意给我一个小孩子整整一千块买那枚戒指,戒指本身一定更加值钱。

    “那是我买奶粉的钱。”

    “乖,咩吆,这点钱还不够你治腿的,你到底把箍子卖给谁了”我妈想把医生拨开跟我说话。

    “行了你别捣乱了,你让娃好好休息休息。”医生的声音已经很不高兴了。

    我的腿还在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但我能忍受。我们这里拍不了x光片,医生说了,人的小腿骨有一粗一细两根,我被打断的是粗的那一根。情况很不好,如果去市里拍片子做手术上钢板的话就不会有大问题,只像现在这样上个夹板石膏,恢复得好的话以后走路不会有问题,但跑可能会有影响;如果恢复得不好,以后可能走路也难免要颠簸。

    一千块钱做不了手术,也就是说我恢复得好会变成跛子,恢复不好就要成瘸子了。

    可现在不是瘸不瘸的问题,是我还能有几天可活。

    “嘿嘿”我低着头掩藏心里荒诞的喜感,星期天我就要去纯白之核了,到时候只会比荒野上更危险,我现在这样去跟直接抹脖子死有什么区别

    我估计我当初专门消除记忆把自己送回来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过这一出,从光团口中的“猩红之核”来到现在的“纯白之核”,看起来我像是很努力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说不定还想要做个“纯白无瑕”的好人,结果好吧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弄死文瑞阿姨跟她老公到底算不算好人好事,总之我大概没有机会再去洗心革面了。

    我很讨厌学校,学校让我厌倦,但现在住院躺在病床上更加让我心烦意乱。

    我妈这一回没再抱着我哭,也没跟我说对不起,大概跟我压根看都不愿意再看她一眼有点关系。我就从头到尾偏头闭着眼睛,不喝水也不吃东西。

    余绍荣绝食了。

    听着挺帅的对吧我也这么觉得,而且我巴不得能赶在星期天之前就绝死自己,这样的话我不用去纯白之核,也就不用去像其他人一样死无全尸。

    我妈趴在床边早睡着了,她昨晚没去上班。

    我就这么傻呆呆地躺在病床上闭眼消磨时间,直到窗户外面的天空都露出鱼肚白,我才稍微有点困意。

    梦里我傻傻地坐在座位上看前排同学捂着脖子躺在地上挣扎,他的脸通红,伸出痉挛的手向周围人无声地呼救,一遍一遍做着“救命”的口型,思想品德老师站在旁边焦急地拉他“你怎么了,你说话呀,你说话呀你到底怎么了” 那男生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脸也变得青黑我看着他扭曲的脸甚至忘记了呼吸,就好像窒息的是我自己一样。

    画面又转去防空洞,纯朴的村民们排着长队接过康神官手中滴着鲜血的肉,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恭敬还有对得道成仙后美好生活的向往,他们的表情安详而温和,跳动的火堆印出墙角笼子里一个个蜷缩的影子,小小身躯在阴冷的空气中瑟瑟发抖,不知道下一个惨叫着被拖出笼子的是不是自己。

    还有珮元姐,她捏着螺丝刀歪脸疯疯癫癫地盯着我看,狰狞地用螺丝刀抵着我腰眼说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是不是以为我从此以后就会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了,你当你是谁,救世主你一个懦夫而已,你什么都不是

    她转身要走,我伸手想拉她,但她用力地挣脱了,还把我推倒在地上。

    我开始从兜里捧出自己小小的本子,一条一条安排自己的葬礼。

    “余绍荣,你又下贱又肮脏,你怎还不去死”

    我很卑微,但我得活着。

    挣扎着爬起来,我额头烫得很厉害,病房里没人,铁窗外也一片漆黑,只有沾满灰尘和苍蝇屎的昏黄灯泡还亮着,散发着让人反胃的光。

    我他妈当然想要活着,发疯似地想,但我有什么办法

    不是没想过把我藏起来的戒指交给我妈让她跟我一起去纯白之核,但这个想法早被我毫不犹豫地否决掉了。即便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我非常恨她,恨到骨头里,但我一点都不怀疑我妈爱我,也知道如果有得选她一定宁愿自己断腿来换取我健康的腿。

    夸张点说,如果命能够交换,她估计也愿意用她的死来换我的活。

    我不晓得这算怜悯还是宽恕,反正我不想给她戒指,不想看她战战兢兢提着铁剑硬着头皮跟野兽搏斗,只因为身后还有个瘸腿儿子的悲惨场景。

    睡梦里有人摇我,问我想吃什么东西,我粗暴地用胳膊打开她的手,侧身用带有异味的被子蒙住脸,打石膏的腿疼得厉害,但我忍住没出声,也不和她说话。

    我妈在病床边嘤嘤地哭,哭得我心烦意乱,她大概觉得只要充满可怜地哭完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吧不晓得星期天晚上她得到我死讯时候会不会还哭得这么有技巧。

    换个角度来讲,我不愿意给她戒指或许压根就不是怜悯或者宽恕,而是一种报复,我想惩罚她,我巴不得她看到我的死。

    不是每个人都有去弥补过错的机会,比如她,我不想给她救我的机会,相比起让她在纯白之核里保护我得到安心跟救赎,甚至是高尚的牺牲,我更想让她活在愧疚跟自责里,永远。

    你看我,二十六七岁的大男人跟二十岁出点头的小姑娘斤斤计较,很没品对吧都说“婊子无情”,跟我妈比起来,我算是青出于蓝。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妈坐在隔壁的空床上端着不锈钢缸子滋遛滋遛吃面,慧慧坐在旁边脱漆的木凳子上盯着我脚上的石膏看,想伸出手摸,又不敢。

    “余绍荣,你疼不”慧慧探头探脑。

    “你猜。”

    “我猜你非常疼。”她表情很严肃。

    我眯眼笑了“你猜得非常正确。”

    第24章 沉默的离别

    狭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好闻的味道,慧慧坐在我床头边斜倚着铁栏杆,手里捏着那本我们看过一万遍,机会能倒背如流的机器猫慢吞吞地翻。漫画书的封面最近脱落以后找不到了,慧慧伤心了好久。

    按道理来说我是已经打算好不再理她的,但我现在断了腿也没什么跟她争辩的力气,她大喇喇坐在这里我也不能说什么。

    外面走廊传来喧闹的嘈杂声“六号,六号病房在这里”我病房刷着蓝漆的木门被用力推开,七八个高高矮矮穿着中学校服的学生簇拥着什么人像土匪一样挤进来,小男生变声器刺耳的公鸭嗓喊得我浑身发毛,慧慧傻呵呵往门口瞅。

    一个胖乎乎的短发女生先跑到我隔壁的床位,一看上面的衣服和塑料袋的苹果,拽起来一边冲我跟慧慧抖,一边大着嗓门直嚷嚷“这谁的东西啊放别人位置上”满脸的嫌弃“有没有公德心”

    “我们的”慧慧赶紧跳下去从她手里把我脏兮兮的衣服跟塑料袋里三个苹果抱过来。她个子太小,在女中学生面前像个小跳蚤。

    “班长这”胖乎乎的女生才把床上的东西拿开,另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男生就把叠好的小被子摊开揭起来“这里这里”

    一群人乌泱泱往过来挤,我甚至没看清给簇拥中间那人是男是女。

    我本来心里就烦,这一群人叽叽喳喳在病房里说话简直像是点了水的油锅,炸得人脑仁疼。慧慧有点害怕这群“大人”,往我身边缩,但这群“大人”在我眼里只是毛都没长齐的崽子罢了,我要二十岁绝对挨个揪着衣领赏耳光。

    吵了好久他们的老师才来,年轻的女老师吐字不清,唧唧歪歪讲了老半天才让那群苍蝇安静下来,有几个小苍蝇还嗡嗡嗡闹着不想去上下午的课,嗲哩嗲气想留下来照顾班长。

    “秦凯家长已经接到电话了,很快就过来,你们就别添乱了,赶快回家吃饭去,下午还上课呢”中年男老师说话貌似有点用,几句话遣散了一大半人只留下几个说自己家远来不及回家的赖在病床旁边继续蹲守。

    我从头到尾都背对着这群小苍蝇,蒙着脑袋,本来也就没有多少睡意,现在给这伙人一通叽喳,更睡不着了,感觉浑身不舒服,腿也疼得厉害。

    “余绍荣,孙金梁让我给你说星期天给你小羊羔呢,你还要不”慧慧眼神离不开腿边三个红彤彤的小苹果,一边咽口水,一边问我。

    “我想要。”孙金梁就是之前跟牛拉翔打架的农村男生,我五块从他手里买小羊羔,可不能让我钱打水漂。

    “你咋要”慧慧指指我绑着石膏的腿“你又不能出去,他本来说星期天给你。”

    “要不星期天你先帮我拿下小羊羔,帮我照顾下。”我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先把我的羊羔托付给慧慧。

    慧慧挠头小声说“你说羊羔要吃奶,可我没奶粉”

    “”难堪的沉默。

    对喔,慧慧是没钱去买奶粉的,我的钱也全被我妈搜走了,她也不会给我买奶粉的。

    没有奶粉的话,没断奶的小羊羔就算带回来也会饿死,我又能怎么办

    我连床都下不了。

    “慧慧,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我抬头看她。

    “嗯。”慧慧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你下午放学去北街口的公院子找下我珮元姐,让她帮我照顾下我的羊羔,或者如果她要来看我的话,你就带她过来,好不”

    “能行。”慧慧再次点了点毛乱的脑袋,两条歪扭的小辫子乱翘。

    现在谁都没法帮我,我只能依靠珮元姐了,她可以帮我养小羊羔,甚至我都在想,如果她要亲自来看我的话,我就把我藏戒指的地方告诉她,珮元姐说不定能救我的命。

    “余绍荣,你咋不吃苹果”慧慧问我。

    “我不爱吃,给你吃。”我拿一个苹果给她。

    “你是病人,你要吃苹果。”她盯着苹果吞了吞口水,寒冬腊月的苹果其实并不贵,但我俩家里很少会买。

    “我没胃口,给你吃你就吃。”我拿起一个苹果塞进她手里,老实说,好吃的水果我吃多了,看不上这一个苹果。

    “我也不爱吃,”她把苹果放回塑料袋里“我去学校,等我下午放学来看你。”说完跳下床,头也不回地出去了,生怕自己会改变主意一样。

    屋子里很安静,隔壁床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了,我觉得诡异,费力地转身看那几个开始叽叽喳喳没完的小男生正不自觉地转开脸,不晓得在想什么。病床上躺着的男生用胳膊捂着眼睛,只能看到一小截麦色的胳膊腕和微微上翘的嘴唇。

    也就过了十来分钟,又有人火急火燎地推门,一个白发苍苍衣着体面的老太太心疼地抱着床上的孙子一阵心肝肺地叫,喊得班长旁边几个同学都面面相觑,那男生就跟哄小孩子一样安慰自己奶奶,比我跟慧慧还要煽情。相比起来那个班长他爸妈还算稍微好点,最起码知道问题不算大没大惊小怪。

    班长的同学去上课没多久,他爸妈似乎也忙着上班,没多久就带着老太太离开了,留下班长在狭窄的床上抱着一大包水果跟吃的慢慢挑,里面就有我爱吃的香蕉。

    我有我的傲气,不屑主动搭理人,隔壁床的班长大概也这么想,没多再聒噪,躺下安安静静睡觉。

    虽然生病了没什么胃口,但一早晨一中午不吃东西,胃里也翻涌起阵阵难受,我抱着一颗苹果稍微用手擦擦慢吞吞地啃,满心希望下午快点到,珮元姐快点来。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隔壁床的班长都伸懒腰一觉睡醒来了,我期待的珮元姐还是没有消息。

    铁窗外能隐约看到干枯的树枝在风里左摇右摆,像某种催眠的道具一样让我挪不开眼睛,我胸腔里的烦躁和郁闷也在滋长,想上厕所,但没人帮我。

    “嗨,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隔壁床的班长大概是无聊了,侧着身子冲我挥手。我本来就在看着他身后的贴窗户发呆,刚好看到他脸,挺端正,唇角向上勾着很好看。

    “你能帮我叫下护士么我想上厕所。”我觉得很没面子,但这时候面子不顶用,我都快憋爆了。

    “哈哈哈”他咧嘴笑“我帮你叫。”说着揭开被子穿上他妈带来的棉拖鞋一跳一跳出去了。

    总算有医生来解救我于危难之中,解决问题之后我整个人一身轻松,开头对隔壁床班长的种种成见也抛开了大半,虽然他同学很吵闹,虽然他奶奶很煽情,但他人似乎还不错。主要是他五官挺端正,干净又好看,虽然没有我好看,但我对长得好看的人总会多那么一点点的好感。

    “你看什么”他眨眨眼睛又笑“你腿怎么回事啊,严重么”他笑起来真的挺好看,看起来很干净,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没来由让我想起刘凡,我想他以后长大说不定会跟刘凡一样帅,又或许不会。刘凡是北京人,是大城市里的,班长只是小县城的土鸡,虽然身上衣服看起来也还行,但一股傻兮兮的土气还是扑面而来,这是属于时代的土,没有人能逃脱。

    “”我没回他话,主要是我不想聊我的腿,不是它,我现在不会被逼上绝路。

    “你有本子和笔没”我问他。

    “没,我住院拿那玩意干嘛。”他直摇脑袋“你要那干嘛”

    我想干嘛我想像梦里一样,安排我的葬礼。

    我不晓得送我来医院我妈已经花了多少钱,大概不会够吧而且也不会有多少宾客。我觉得我大概不用去为葬礼的事情去烦心,因为在我们这的习俗里八岁以下的小孩属于“魂魄没全”,如果死掉的话卷草席随便野地挖个坑就埋了,大抵不会有我想象中煽情的葬礼,也没人穿西服对着话筒说“heasaodan”

    窗外泛蓝的阳光开始逐渐变得昏黄,再变得橘红,隔壁床班长的妈妈用带来的电炉给他热鸡汤面,香味充斥在整个房间里让人抓狂。

    “小朋友你也吃点吧,阿姨做得多,哥哥他一个人吃不了。”头上扎着蓝白发卡的阿姨端着热腾腾的面给我递过来,我没接只是摇摇头,我觉得我自己假得快要死了。

    我只想珮元姐快点来,来给我买大碗的牛肉面,来戴上纯白之锚,来像我拯救她一样拯救我,带我离开这病房,离开这个肮脏的、陈旧的、卑微又腐烂到让人恶心的小县城。

    “嘎吱”门开了。

    慧慧背着破抱着铁缸子进来走到我床边,还有个影子扒着门框往里观望,不是珮元姐。

    “余绍荣你饿不”慧慧一边问,一边深深用鼻子吸空气里鸡汤面的味道。

    “饿,你呢”我接过她手里的铁缸子,里面是已经被水汽哈湿润的馒头和炒土豆条。

    “我也还没吃,你给我留点。”她一边说一边往下摘“那个”她往门口看看,一脸欲言又止。

    “你去帮我找我珮元姐了没,她说啥”我没急着吃东西,而是先问我最关心的问题。

    “嗯我去了,她家里没人,邻居说前天晚上她家里炉子出问题,都被煤烟呛了”慧慧一边歪头想,一边努力复述她知道的东西。

    “什么叫都被煤烟呛了,那珮元姐呢”我急得直往起爬,这什么意思

    “你珮元姐也被煤烟呛了,”慧慧把筷子塞在我手里,一边从里拿来用来装水的罐头瓶“她和她爸妈都死了。”

    “慧慧,你别和我开玩笑,珮元姐藏在哪,你让她快点出来,别逗我,我烦着呢。”我声音抖得厉害,

    慧慧指着门外跟我说“我没跟你开玩笑,他们真的死了,不信你问高小林,他带我一起去的,他也知道。”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扒着门框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红围巾,红围巾不自然地开口“是真的。”

    “”

    我颓然坐在床上,突然间天旋地转。

    第25章 真正的秘密

    我没哭也没闹,大口大口地吃着缸子里的菜,手里筷子捏得紧紧地,几乎要弯折成两半。

    她说她会乖乖在自己屋住一晚上的,也说过会等我抱回羊羔的时候看它,珮元姐终究骗了我。

    最后一丝活下去希望就这样烟消云散,羊羔要不要也没什么不同了。其实我也没真以为十二岁的珮元姐戴上戒指后就能救我,我只是觉得如果要死的话,有人陪我一起我就没那么害怕,最起码如果真有一条通往黄泉的路的话我不用一个人孤零零走。

    “余绍荣你怎么了”红围巾伸手过来想往开拨我脸上的胳膊“你是不是哭了”他声音里透着担忧,坐在床边用胳膊把我往他怀里揽。

    “滚`你妈的”我粗暴地用胳膊肘戳他胸膛,把他顶到一边,满脸狰狞“爬一边去,死变态,死恋童癖操`你妈”谁他妈要你可怜你算什么东西

    红围巾被我推下床踉跄着站稳,脸像结了霜一样白,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难以置信“我”他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大概听不懂变态和恋童癖是什么意思,但是带着妈妈的三字经他听懂了,诧异之后是难以掩饰的愤怒,血液很快涌上他的脸,让他脸红成了猪肝色“你”他拳头捏得紧紧地。

    “你干啥”慧慧拱着身子挤过来张开胳膊堵在红围巾和我之间“你上次就踢他一脚,你又想干啥”我看不到慧慧的表情,但她声音很尖锐,大嗓门里满是泼辣和义无反顾。

    红围巾喘气喘得很厉害,他咬着牙死死瞪了我一眼,转身用力揪开门,一步跨出去又狠狠掼上,走廊里传来通通通的跑步声。

    “你吃上屎了”慧慧搞不懂我为什么突然发疯骂人,咬牙用巴掌扇我胳膊“我出去下”然后也小跑出了病房。

    我自己躺在病床上直龇牙,顶红围巾的时候牵动了腿,刚在气头上还不觉得疼,现在疼得厉害。

    隔壁床的班长从头到尾都大喇喇侧躺着往这边看,半点都没避讳,我眼睛扫到他脸上好奇的表情心里更烦“你他妈看什么看”

    “你几岁啊,说话这么脏,思想这么龌龊。”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手刮脸,做羞不羞的动作。表面上看是逗小孩子,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里面有种高高在上的奚落。

    他眉眼挺好看,但这幅表情让我觉得他面目可憎。

    “呵呵。”我不屑地笑,毛还没长齐的小崽子,你懂个屁的龌龊。

    “哎你那是什么眼神”隔壁床好像感觉到自己被我瞧不起,昂着脑袋说“我可知道你说那些话的意思,你说他那啥小孩子。”一边说一边露出嫌弃的表情,似乎说出来也脏了自己的嘴。

    “你知道那你也龌龊。”我说的都不是什么有教养的好词,好人家的孩子接触不到,更别说知道什么意思了。

    “你叫余绍荣什么邵,什么荣”班长也不在意我说什么,笑呵呵一脸探究,那点隐隐的不屑也没掩饰,他大概觉得我名字跟我人一样也低俗又恶心。

    刚无缘无故迁怒了红围巾我心里也正堵得慌,不想说话,就继续拽起泛着怪味的被子蒙脸装睡。我觉得我不该这么一惊一乍,我是成年人,但我也说不上来我到底是害怕还是绝望,总之我心里空得很,觉得我自己像一个躺在地上的毛线团,正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拽着线头不断离我远去,我在原地打着转,变得越来越渺小虚弱,最后一无所有。

    我小小的眯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候慧慧的爷爷正坐在我床边小声跟班长聊天,慧慧趴在她爷爷旁边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书,手里还拿着半截没吃完的香蕉。

    “其实是个好娃娃,就是命太苦了唉”慧慧爷爷夹杂着方言的声音很低沉,充满了三姑六婆闲话别人家长里短时候特有的表演跟卖弄。

    从班长时不时飘过来充满“同情”乃至于“怜惜”的目光里看我就知道慧慧爷爷又给人“卖惨”了,而且这回大抵卖的是我的惨。

    “这老不死的”我眯着眼睛无声咒骂。

    “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啊”慧慧爷爷叹着气摇了摇头。

    这一句是他经典口头禅,衍生出的潜台词是“单身的独腿老汉更不容易” 独腿老汉平生最大爱好就是跟人诉说自己生活的艰难和困苦,然后享受别人的同情跟有对断腿老汉艰苦奋斗高尚情操的赞美。跟祥林嫂最大不同在于独腿老汉每次卖惨都能包装得精美无比,经过“艺术处理”之后几乎不带重样的,喜欢听他峥嵘岁月的大有人在,那条空着的腿在他眼中并不是缺陷,反而是一种荣耀的象征,就像我都能猜到他肯定已经在“无意中”透露班长自己腿是在战场上保家卫国时丢掉的,要么就是为了危难中从危墙下解救妙龄少女,反正跟二三十年前农村盖房中那场不大不小的横梁坍塌事故没半毛钱关系。

    今天老头自己的惨没卖成,隔壁小伙子没兴趣听,于是老头改卖我的惨,把他所知道的东西添油加醋处理之后炖成了一大锅“鸡汤”灌给班长,不但把我从事服务行业的妈艺术性处理成了一位剧团下岗演员,还给我编出来个子虚乌有始乱终弃的负心汉爹。这一锅鸡汤灌下去,班长看过来的眼神完全变了,仿佛我就是小白菜重生,喜儿再世,全世界都欠我一百块钱。

    “这么晚了你咋还不走慧慧都困了。”我听独腿老汉清清嗓子又想编下段,赶紧伸手戳他脊背,用的力气很大,戳得老汉一声闷哼差点用独腿蹦起来。

    “我不困余绍荣你睡来了”慧慧抬起头“香蕉吃不”把手里的香蕉往我面前递。

    “这还有”隔壁床的班长赶紧伸手掰个大香蕉递过来。他大概觉得我跟慧慧俩穷逼根本吃不起香蕉,所以慧慧才会慢吞吞地吃香蕉,留下一半等我醒来给我吃。

    好吧他并没有以为错,慧慧长这么大没吃过几次香蕉,我也差不离,但并不代表我会稀罕香蕉这种烂水果,老子长大以后早就吃腻了,家里放坏的不知道有多少,会稀罕这一根烂香蕉我一边剥香蕉皮,一边大口吃,味道也就一般般了,挺甜,很软糯,又香又滑可惜太少,几口就给吃完了。

    “慢点吃,还有。”班长看我狼吞虎咽又往过来递,那表情志愿者去难民营发面包的时候估计也就这表情。

    “不吃了”我满嘴香蕉含含糊糊皱着眉头冲他喊,脸红到了耳根。

    操真丢人啊我是那种连香蕉都没见过的怂人吗我要还在气头上就好了,就能把香蕉甩他脸上,我讨厌别人同情的眼神。

    “嘿嘿嘿”班长不晓得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笑得很开心。

    慧慧凑在我旁边小声问我“余绍荣我们待会儿走了你一个人害怕不”

    “害怕。”我眯眼睛弯着嘴角点头,伸手摸慧慧毛茸茸的脑袋,她今天的辫子还是松松散散的乱翘,她太邋遢了,没点女孩子的样。

    “那我留在这里陪余绍荣好不”慧慧歪脑袋跟她爷爷说“我明天不上课。”

    “啊”慧慧爷爷一脸尴尬“胡闹你在这他都没法好好睡觉,你等明天一早我把你送过来。”周末是他小摊位生意最好的时候,他得休息好才行。

    慧慧拍我病床“我想留下来,我就睡这旁边,位置很大呢。”

    我为什么会回答“害怕”大概是我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真的怕了,怕到骨头里,像针扎骨髓一样疼。

    慧慧要是不用走多好。

    “小姑娘乖,回家吧,有大哥哥陪着余绍荣呢。”旁边的班长安慰慧慧,声音很温和。

    慧慧爷爷又劝了好几句才让慧慧放弃待在这里的想法,他没劝我,大概是他也想不来什么话能够安慰我。

    “余绍荣我得走了,我明天一大早就过来看你好不”慧慧跟安慰小朋友似拍拍我脑袋“你睡一觉醒来我就过来了。”她比我小一个月,但她总暗搓搓觉得她是姐姐。

    总觉得“温柔”这样的词语去形容大大咧咧的慧慧似乎很怪异,但我也再找不到其他贴切的词语去形容慧慧给我的感觉,相比我小肚鸡肠喜欢斤斤计较,她要豁达很多,所以跟我一起她总要吃大大小小的亏。

    只有慧慧能毫不犹豫地容忍我自私。

    “嗯”我突然抬起头“慧慧过来我给你说悄悄话。”

    “好的,”慧慧爬上病床靠过来“是不是一个秘密”

    “嗯,是一个秘密,”我咬着牙吞咽下唾沫“一个真正的秘密。”

    慧慧侧耳仔仔细细地听着我的话,听完之后又小声在我耳边确定了一次“从左数第二个和第三个煤袋子之间”

    “对。”我点头。

    “好的”慧慧用手把自己耳鬓发黄的头发拢在耳朵后面抿嘴笑“我戴上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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