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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之核[无限流] 第4节

作者:琥玉 字数:22980 更新:2021-12-30 14:08:53

    只要补假就有不被检查家庭作业的特权,这一早晨我都心情愉悦,现在上课的内容我很难听得进去,所以绝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发呆,或者偷偷在课本的角落画画消磨时间。

    我这一整早晨都在笑眯眯想着怎么花裤兜里五块的巨款,我可以买一整排娃哈哈;也可以买十包带玩具的朱古力豆或者十包熊毅武方便面;或者买一个漂亮的塑料文具盒跟一大盒彩色橡皮泥;或者吃整整两周校门口热烘烘、夹老板秘制辣酱的油旋当早餐

    第三节 课下课的铃声响起,我用手抚摸着裤兜沉浸在美好的幻想里,这跟被强灌三盅红星二锅头后头晕目眩的感觉非常相似,只是没有恶心想吐,只有满心暖烘烘的幸福。

    “余绍荣你笑啥”慧慧在整理她的破铁皮文具盒,生锈变形的薄铁皮盒上贴了几张卡通动物的贴纸,她正强迫症似地把几根铅笔从长到短整整齐齐器地靠边沿排列,然后把橡皮擦、卷笔刀和一小块原本橘红,现在被玩得漆黑的橡皮泥安放进去。

    “我有五块钱嘿嘿,你没有”我很自然地把自己脑袋左摇右晃,得意洋洋地笑。这个场景做这个动作太自然,压根不用过脑子。

    “啊”正入殓师一样满脸庄重往小棺材里塞文具的慧慧抬起了头。

    “没,我神经病了,你不用管我。”我提起往外走,慧慧三两下把剩余的文具塞回文具盒,也提着跟在我后头。

    课外活动我俩照旧坐在台阶上翻花绳,今天天气比往常冷,我最暖和的大衣又没了,穿的是一件薄外套。每翻一两次花绳我都得把手捂在嘴前面哈气,我手背原来皴得厉害,被白色光团给医疗了一遍之后白白嫩嫩,不过现在虎口跟关节上已经都开了细小的裂口,里面显露的肉颜色殷红,稍微动一动都疼得我龇牙咧嘴。

    “要是能戴手套改绷绷就好了。”慧慧翻着我手里的花绳,很羡慕地看一个正跳皮筋女生的手。改绷绷是我们这里对翻花绳的方言,慧慧说的那种手套是五个指头分开的手套,要专门买,比自己家针织笨口袋似的毛线手套看着漂亮多了,还灵活,玩砸沙包的时候都可以戴着。

    “那个手套又贵又难看,还不暖和,我把手揣兜里多方便。”我嫌弃地反驳慧慧,我绝对不能把我的巨款浪费在这种没意思的东西上。一边搓搓僵硬地手,去解花绳。

    有人拍我脑袋“余绍荣你咋昨天没来学校”

    “谁拍我头”我小时候个子矮,最烦人家拍我头。

    “我呀,我们昨天过来找你,你不在。”说话的穿着颜色鲜艳的花毛衣,脖子上还围了条红彤彤的围巾,是上星期的娃哈哈。

    “哎呀”慧慧拍了下大腿“我还记着要给你说的,忘了。”小小年纪就这记性,以后十有八九又是个马大哈。

    “干啥”阳光很耀眼,我抬头眯眼睛看他们,娃哈哈后面还有另外俩高年级男生傻站着,估计是他同学或者朋友。

    这哥们估计没想到我态度这么生硬,期期艾艾地说“那个你还想喝娃哈哈不”

    “不想。”不日`你姐夫,我现在是有钱人,随时随地喝娃哈哈。

    “啊”红围巾后面戴军暖帽的男生傻眼,直接叫了出来,娃哈哈也有人舍得拒绝另一个也瞪了眼睛,表示无法相信。

    红围巾傻呵呵挠挠头“不是要看你小鸡`鸡。”

    “不想。”慧慧半天不解我手上的花绳,我手冻得直哆嗦,把花绳摘下来,手贴自己脖子上取暖,脖子像是靠了冰块,但手感觉像摸了烙铁一样烫。

    “那你要啥,你跟我们耍,我给你好吃头。”红围巾脖子绷得老直。

    “不吃。”我摇脑袋,慧慧像见鬼一样看我,一脸地难以置信。

    没人和我跟慧慧玩,我俩那时候总幻想着有一天有人会邀请我们跳皮筋或者跨大步,然后我们稍微矜持一下,再欢快地答应可惜我们接受到的邀请总会以被捉弄、被奚落、被羞辱剧终。我俩的脑子向来不够用,所以别人的捉弄从来都没有落空过。

    “那个”红围巾尴尬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旁边两个男生也局促地互相看,似乎在思考现在的情况适不适合开骂和动手,小孩子之间没话说就一声不吭扭打到一起再正常不过,我跟慧慧的战斗力接近于零,这会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

    “我不是想欺负你,”红围巾抓耳挠腮半天才别扭地说“你之前脸上的伤谁打的,你给我说,我带人打他”

    “他妈打的。”知情者慧慧见缝插针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你你妈再打你你给我说,我告诉我爸,把她抓起来,”红围巾很自豪地抬起胸膛“我爸是警察”

    “我妈也是警察”戴军暖帽的也得意地叉腰“专门打坏蛋”

    “呃暂时不用。”我好像隐约想起确实有过高年级学生来找我,还给我吃过月亮面果,但我跟我妈一样怕警察怕得要死,知道他们是警察家属以后就死活不跟他们说话了,甚至好一段时间放学就东躲西藏连面都不敢露。

    我班上一个男生三天两头拿“叫我舅舅抓你和你妈”吓得我屁滚尿流,大家也总说警察见到我一定也会抓我,因为我是婊`子的儿子,我大概也知道我之前听到这二位挺着胸膛要为我出头时候的表情。

    慧慧知道对面高年级的男生是警察家属之后果然一脸戒备,警察会抓坏孩子,而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我都跟好孩子不沾边,她拽着我袖子,生怕下一刻那三个高年级学生就会从背后掏出手铐,带我们去公安局接受枪决。

    第17章 难言的委屈

    我能感觉到这仨高年级的不是要捉弄我,所以我也没有多少抵触情绪。

    “你找我要干啥”我问红围巾。

    “找你耍啊,和我们一起”红围巾显然很高兴,龇牙嘿嘿笑,脸上现出酒窝来。

    “耍啥我得带上慧慧,不然我不去。”

    “能行,你想耍啥”他爽快地答应,乐呵呵反问我。

    “”

    我跟慧慧除了翻花绳和跳房子之外再什么都不会玩,四年级的学生都会搬去教学楼里上课,平常他们课外活动不是在教学楼前面的花坛附近就是在旁边的大操场,跟我们这些只会乖乖待在教室门口小场地不挪窝的一年级学生玩的东西也截然不同。

    我跟慧慧跟着三个大个子一起离开了属于一年级的地盘,穿过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平瓦房教室,沿着贯穿学校的平整土路走到大操场。慧慧紧紧揪着我袖子,除了体育课之外她从来没来过大操场,热闹的操场上追逐打闹和嬉戏的高年级学生让她又新奇又紧张。

    我倒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只是觉得我跟慧慧两个灰头土脸,跟在三个穿着干净漂亮衣服的高年级生后面很不协调。我上过四年级,也知道即便四年级在教学楼的一楼,穿过整个大操场和二三年纪来最靠近校门口的一年级教室也相当遥远,红围巾一连三天的课外活动都过来找我,我想不明白。

    四年级的学生都会搬去教学楼里上课,平常他们课外活动不是在教学楼前面的花坛附近,就是在旁边的大操场,跟我们这些只会乖乖待在教室门口小场地不挪窝的一年级学生玩的东西截然不同。

    “王凯,你去借球拍,我跟雄雄去找案子。”红围巾已经想好带我们玩什么了。学校大操场旁边一共四个乒乓球台,都是四根水泥方柱上面盖着光滑的水泥板做的,案台上面乒乓球打得火热,案台底下缩着几个小毛头躲里面不知道在玩什么。案台很少,所以每一个乒乓球案台周围都挤了不少人,少数是有球拍的等着上场,大部分都是观战的。

    “昂”戴军暖帽的男孩昂了下脑袋,估计意思是包他身上,小跑着去一个乒乓球案边围观的人群里叫住了一个手里拿球拍正等上场的男生。他刚才建议红围巾玩“炸茅坑”,也就是把点燃的炮仗扔进茅坑里炸便便玩的游戏,虽然蹲坑时惨遭袭击会留下难忘的阴影,但炸别人时候内心的满足和幸福也无与伦比。红围巾跟旁边的男生眼睛同时一亮,但想了想还是忍痛给否决掉了,让满心期待的我跟慧慧一阵失望。

    看不成快乐的“飞翔”和成群哭鼻子的小朋友,但是能打乒乓也行。

    “哎呀借一下你拍子,能给你吃了”叫王凯的男生二话不说把球拍从那个跟他差不多高的男生手里抓过来“过一会儿送你个乒乓球”一边说,一边把另一个男生手里的拍子也夺过来,拿手里看了看“太烂了不要。”随手塞回去,留下那男生呆站着发愣。

    “红双喜的昂要白球”被借走球拍的男生似乎认识王凯,不但没生气反而心情挺好。乒乓球一个三毛钱属于消耗品,打的时候很容易被拍坏,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闲钱去买新乒乓球,不少孩子都是只有一个从哥哥或者朋友那里“继承”来的木头拍子,有闲钱的去小卖部买橡胶拍面亲自粘上去弄得漂漂亮亮,有的就一个光秃秃木拍子也能玩得开心,如果仔细看,家长用木头片削成球拍形状自制球拍也能看到不少。

    这边红围巾和叫“雄雄”的男生也开始找乒乓球案台了,小哥俩稍微商量了下就决定去最靠外的那一个。最靠外的乒乓球案台最新,连中间的铁拦网都是完好的,不像另外三个球台的铁拦网已经生锈坏掉,所以靠外的那一张最受欢迎,围的人也最多。

    “你在这等着我们。”红围巾冲这边挑挑眉就潇洒地和“雄雄”一起拨开人群到乒乓球案台边去了,听声音,似乎直接叫停了正打得火热的两个人。

    隐约能听到里面争执的声音,随后是推搡,围着乒乓球案台的小孩们都向后退了一小圈,我跟慧慧垫脚尖想看里面,但个子太低看不到。

    “四年级的碎怂还敢给老子能”人群里有气急败坏的声音,随后人群又往开退,里面有几个人影扭打在了一起。

    “哎呀,有四年级的和六年级的打起来了”围观的人大呼小叫。

    “日`你妈谁敢给老子日能老子弄死他”旁边案台刚借到拍子的王凯一边骂,一边推搡着往里冲,他挥舞着拍子重重甩出去砸出一声闷哼,嗷嗷叫着扑进了战团。

    原本其他看乒乓的小鬼们看到这边打架立刻也聚拢过来围观,有正在打乒乓的用手接住球二话不说就往乒乓球台上爬,站得高望得远,台上是看热闹的好位置,其他挤不进去的小孩也有样学样七手八脚往上爬,把品乓球案台挤得满当当,要不是水泥墩子结实,早压塌了。

    我跟慧慧个子太小,反正也挤不进去,就站在外圈发呆,乒乓估计是打不到了。

    “早知道还不如就去炸茅坑呢”慧慧唉声叹气。

    我拍拍还蹲在地上想从其他人腿空隙间观战的慧慧“快放学了,咱们回。”

    “昂。”慧慧跟在我身后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

    我远远就看到了躺在浮土里的,我俩跟红围巾他们走的时候都没带,就靠教室墙放着。现在我的开口大张着,书和本子撒了一地,上面满是土和脚印,课本用报纸包的封皮都被蹂裂了。

    慧慧咬牙奔过去捡起她不远处躺在地上的灰色布挎包,拿出已经被踩扁的铁皮文具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鼻涕眼泪一起流。

    院子里跳皮筋的、砸沙包的同学都停下来一声不吭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慧慧,但没人安慰她,有人脑袋凑在小伙伴耳边捂着嘴说悄悄话,满眼笑意。

    我过去拎起自己,斜着脑袋往就在我们教室隔壁的老师办公室看,窗户上几个影子几乎是受到惊吓一样向后退开消失,就像怕照到阳光的吸血鬼。

    放学集合的铃声响起,我从虚浮的沙土里拎起书本抖抖塞回,然后拉着依然坐在地上哭的慧慧起身去站路队。慧慧把变形的铁皮文具盒抱在怀里低头抽噎,她脸上的眼泪沾了尘土留下褐色痕迹,脏兮兮。

    我有五块钱的巨款,我还没想好怎么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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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奇特的转变

    我背着脏兮兮的和哭花脸的慧慧跟在我妈后头,这一回我妈没有骂我弄脏,她回了好几次头,怎么都不明白为什么我半点想哭的意思都没。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虽然没有这一次这样过分,但我跟慧慧都会哭得格外伤心,闹得她心烦意乱,然后索性回家借着火气打个痛快。

    “妈妈我想喂个狗。”我看见路边有人放个小纸箱卖狗,里面几个灰扑扑的狼狗崽子探头探脑很可爱。我们这现在只能看到土狗和大狼狗,偶尔也有京巴和沙皮,小狗价格大都很便宜,好多主人家不为卖钱,只为让狗崽们有饱饭吃。

    “人都吃不上还喂狗,”我妈想都不想就一口拒绝“不行”

    “那我买个猫,它自己抓老鼠和麻雀吃。”我一直想养东西,但从来都没有成功过,我觉得这个巨款说不定能实现未完成的愿望。

    “猫有猫癣,得了以后头发都脱得一块一块,还难治,满脑袋烂疮恶心得很,你不怕”

    我妈最知道我害怕什么,一句话就打消了我养猫的心思。

    “兔子没猫癣”慧慧抽噎着插嘴“吃草不要钱。”她还没完全平静下来,说话还带着浓重的哭腔。

    “兔子臭得很,一天拉一百回,臭得不要不要的。”我读大学的时候宿舍舍长就养了一对,全宿舍人轮流帮着他打扫还熏得人喘不过气来,我说什么都不养兔子。

    “妈妈,等咱们有自己的房子以后,我养个东西昂”我问我妈。

    “嗯。”

    非常意外,我妈答应了。

    拥有自己的房子是我妈一直以来的梦想,为了这个愿望她很努力地在地砖底下的塑料袋里攒钱,只可惜在攒钱和房价飙升的赛跑里她输得很彻底,这个美好的梦从来没有成真过。

    我妈存下来的钱离买下她心仪的房子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但三枚金戒指让原本遥不可及的梦想突然间近了许多,事实上只要我妈愿意,我们现在已经可以在郊外买下一间小小的旧房子住进去了。

    也许是有了奔头,我妈心情很好,中午在家里特地给我炒了我喜欢吃的豆芽菜,还破例允许我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我很希望我妈能够多开心两天,这样我嫩嫩的脸就能轻松几天,而不用老担心这次会不会留疤。

    我猜她大概感觉到我的不同了,至少被抓走又自己回来之后种种像我又不像我的语言跟行为都让她在跟我说话的时候改变了许多,她问过我被抓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我都说得很含糊,我现在是小孩子,我有充分的理由说不清楚。

    中午上学的时候慧慧又恢复了活泼,她甚至没有告爷爷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就像我妈接我们的时候明明看到我俩脏兮兮跟慧慧脸上的眼泪却视若无睹一样,告诉爷爷除了让他轻拍着孙女骂几句娘之外不会有任何改变,跟老师说老师也只会不情不愿地安慰两句,然后敷衍了事。

    默许侵害的发生而不作为就意味着支持和鼓励,我同学们从开始暗搓搓使坏到后来变本加厉明着起哄欺负我们也并不奇怪,因为在我们县城里一个个小小的教室好似一个个蛮荒的兽群,弱小的遭受排挤甚至被拖出来撕碎天经地义,就像如果我和慧慧强大起来,也会毫不犹豫地撕碎别人一样。

    下午的写字课上胖老头写字老师戴上老花镜在我课桌旁边看了好久,他拿我的作业本向前翻一页是一排排歪扭像狗爬的字,翻回来却清晰工整,如果不是亲眼看我一笔一划迅速地把他布置给大家的生字写完,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我写出来的。

    “你”两侧鬓角花白的胖老头把课本向后翻几页“你把这几个字写给我看。”那几个字是最后几课,字的笔画多,也相对复杂。

    “我不会。”

    “你照着写。”

    “没教,我不会。”我不动于衷,我只是觉得总伪装很费劲,但不代表我一个大人愿意去厚颜无耻假装神童。尽管所有人都一遍又一遍告诉我知识改变命运,我甚至后来被人生拉硬拽着去读了大学,但我自己个人的经验告诉我凡是都没有绝对,至少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知识既没有化身成护盾为我抵挡尖刀,也没有化为利箭钉穿把刀狠狠刺进我胸腔的人。

    “我给你教”老头不信邪,蹲在我桌子旁边一笔一划给我教生字,他教一划我就慢吞吞写一划,他稍微加快点速度我就停下来装死,到下课他才教了我三个字,那三个字我写得一样工整漂亮,但他的耐心被我磨得一干二净。

    只要脑子没坑都知道我会,只不过不想写,但他不可能强迫我写我“不会”的东西,而且即便我能写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学校里的教师子女们一年级学完二三年级课程的大有人在,比起我来厉害太多,我就算能把一年级薄薄的写字书倒着写出来又能证明什么

    胖老头期期艾艾地背着手走了,在我的小学里如果一个老师的威胁和怒骂没有作用,又不能伸出巴掌扇在七岁孩子的脸上,他甚至比一个婴儿还要软弱无能。

    劳动课上女老师干巴巴用机械的声音教大家按课本上的方法养蚕,我们这里没有桑树,老师自己大概也没怎么见过蚕,所以没有太多的话好说。像往常一样所有人都乖乖坐在自己位置上听讲或者魂游天外,我又在想如果明年春天的话,我可以去菜地捉几个毛毛虫养起来,也能变成蛹,而且菜粉蝶比胖乎乎的蛾子可爱多了。

    下课十分钟慧慧抱着我书翻个没完没了,我上课无聊的时候就在课本角落画东西,有扭曲的人脸,也有我记忆里奇奇怪怪的东西,慧慧没见过这些东西,只觉得好玩,寻宝一样一页一页翻书找着看。

    “牛拉翔你放屁我达爸和我妈过几天就回来了”教室后面一个高个子男生喊叫着跟他前桌撕扯在一起。

    “就回不来我舅舅说你们村的大人都到南方搞老鼠会了,搞老鼠会的都回不来”被摁倒的瘦男孩也不甘示弱,一边红着脸大叫,一边用嘴咬摁他男生的手。

    “就能回来”高个子男孩带着哭腔“就能回来呜哇”放开嗓门哭了起来。他在县城里读书但家在乡下,一周才回去一次,听起来他爸跟他妈不见了。

    老鼠会是我们这边对传销的称呼,正常情况下参加传销的大都是大城市人,但我们这样小县城被卷进去的也并不少。

    被摁倒叫牛拉翔的男生应该很庆幸在他小的时候飞翔还是个文雅又艺术的词,他舅舅是警察,还没成家,住在他家里,所以他常常能听到一些大家不知道的消息,他总不吝啬跟他家分享他听到的最新消息。他最喜欢用舅舅来威胁我和慧慧,每一次看到我跟慧慧哆哆嗦嗦连头都不敢抬的样子,他都笑得很畅快,邪不胜正,阳光和正义又一次取得胜利。

    牛拉翔的舅舅很年轻,我印象里大概也就十八九岁,总给他买各式各样的玩具,他特别崇拜他舅舅,最想做的就是长大以后当一个他舅舅那样帅气的警察,专抓坏蛋。大家玩警察抓小偷游戏的时候他永远只当警察,而且抓住小偷以后下手都非常重,还打伤过别人的胳膊,我跟慧慧不只一次庆幸我们没跟他们玩过警察抓小偷。

    自习课上我又在小作业本背面的白纸上画画,我画的是我这几天见到的东西上学的坑坑洼洼的砖路、道路两边破旧和灰败的老房子、小卖部写着歪扭毛笔字的破旧木招牌、理发店渍满脏污的玻璃窗、砖墙上面粉刷的白底红字标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过它未来的样子,现在这县城散发出来的气息在我眼中就像一个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的老人,你爱他,但更希望他快点去死。

    我开始觉得乏味,我也有怀念过去的经历,梦到过小时候离家不远的沙窝、那条盐碱地中清澈蜿蜒的小溪,梦到过我跟慧慧两个人夏天在房前屋后草丛里抓绿油油的扁棕蚂蚱和胖乎乎的大蟋蟀我想我一定回来得不是时候,如果是夏天,我心情或许会好得多。

    “余绍荣你在干啥”面前的本子被大手猛拽出去,炸雷一样的叫喝吓了我一大跳“作业都写完了你”吕老师指着本子上的图画正要开口骂,突然停住,诡异地看着我“这你画的”

    “写完了。”

    “拿我看”她皱着眉用手指沾上唾沫三两下翻到作业本最后一页,要抄的课文跟生字工工整整。“你这你写的”她狐疑地往前翻几页,字迹没有半点相似,一个是还在学习怎么正确捏铅笔的小孩,一个是成熟干练的大人。

    “嗯。”

    “你你写字明明”她是语文老师,班上学生马爬一样的字她大都很熟悉“而且你什么时候会画画的”

    “我妈说你让她督促我,她给我教的。”我满嘴胡扯。

    “你放你胡说哪有人一中午就,”她见鬼一样盯着我“你是不是脑子让你妈打坏了”

    我大学读的专业经常要标识一些微小的结构,大家多多少少都会画东西,虽然我们画东西写实的成分远多于对艺术或者美的追求。真实的东西可以是美好的,但在许多场景里它可以非常丑陋,甚至是恶心,比如我画里的街道,又比如看我画的吕老师的表情。

    “日出来怪了”吕老师最后还是没有揪住不放,只是把本子塞给我让我学习,不要干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我沉默着点头。

    第19章 公平的交易

    第十九章

    下午的课外活动有点难熬,昏黄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半点暖和的气息,慧慧没翻花绳的心情,我俩就傻呆呆抱坐在我们御用的台阶上,眼光没有焦距。你得佩服小朋友超强的学习能力,才三四天,慧慧就把我的颓废跟茫然学了十成十,连发呆时候被打扰反感地皱眉和斜眼看人都差不离,活像我的小号复制品。

    “你不要学我,我才能这种看人。”我皱眉头推她。

    “不要脸,我先的,你学我”她又生硬地弯起一边嘴角白我一眼。

    “你看,你还学你长得丑这样难看死了”我的招牌表情被山寨了,浑身难受。

    “爬远远的,”慧慧又皮笑肉不笑地抽起一边嘴角,这次连眉毛都笨拙地挑起来了,欠打到极点“我抽的是右边脸,你抽的是左边,我和你的不一样。”

    “不要脸”真想把她左边右边脸一起抽。

    “你妈”慧慧不甘示弱。

    “你爸”我是不会输的。

    我俩就坐在台阶上互相问候对方亲属及身体器官,懒洋洋慢吞吞开始梳理双方祖宗十八代。

    我俩就面对面在寒风里拌嘴,如果不是慧慧先睁大眼睛抬起头停下,我俩应该会一直这样没营养消磨时间到放学。

    “你咋又来了”我一回头就看到红围巾,这回就来他一个人,顶着只熊猫眼非常可爱。

    “早上你咋走了”他一脸埋怨“我们都抢到乒乓球案了。”

    “慧慧尿胀,我们去男厕所了。”

    “你才去男厕所”慧慧气得直打我。

    “你为啥来找我呀,”我有点不明白“你们四年级离我们这里那么远。”小毛头不是都爱跟同龄人玩么

    “我”红围巾腼腆地嘿嘿笑,伸手过来想摸我脑袋,被我躲开了。

    “不许摸我头”我最烦人摸我头。

    “我看你长得亲,你当我弟弟不”他笑得特别憨“我带你耍,谁欺负你告诉我,打憨他们”

    “嘿嘿”我尴尬地笑。

    “你笑啥”红围巾昂着脑袋“你叫小林哥”

    “不叫。”我摇脑袋很干脆地拒绝他。我笑是笑红围巾还挺有眼光,我虽然脏兮兮穿得又破破烂烂,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已经被白色光团给消掉了,说不定仔细看还真的有点可爱呢。

    “为啥呀”红围巾没料到我连想都不想就拒绝,既没面子又委屈,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我给你好吃的,还有好玩具嘛”

    “我不要。”我仍旧摇头,拉着慧慧想走。

    龙游龙痕,鼠行鼠道,不是一个池子里的鱼最好就别混一起,不然不会有好结果,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这是我自己长久经历教会我的。

    “你”红围巾气得咬牙切齿,脸通红,拳头捏得紧紧地“余绍荣你不许走”

    慧慧被他吓得直往我身后缩,差点被台阶绊倒,我一声不吭拽着慧慧想往正有人扫地扫得灰尘乱冒的教室里面钻。

    “不许走”红围巾摊开胳膊牢牢挡在我前面,他个子比我高,身形比我壮,山一样把教室门挡得严严实实。

    “”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也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所以我拉着慧慧又背对他坐到台阶上,不理他。

    红围巾就站在我俩身后气得直哼哼,也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啊”地大喊了一声,一脚印我背上把我踩趴倒,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头也不回地跑了。

    手掌擦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生疼,小石子在手掌上擦破了好几道浅浅的扣子,有的还镶在肉里,我吃疼地用指甲往出刮,用舌头舔沾着尘土隐约渗血的伤口,把带血的唾沫吐到一旁。

    我压根没想到他会偷袭,如果知道的话,有我远高于过去的敏捷跟力量在,我不会趴得这么难看,这倒霉催的。

    慧慧就坐在我旁边安静地看,也不说话。

    大概在每一个弱者的梦里面都会有一个天神一样伟大的身影,挺身而出保护他、爱护和疼爱他吧

    至少在我小的时候就日复一日做过同样一个梦我有个哥哥,他又高大又有钱,他买好吃的给我、送玩具给我、带我出去玩、还把所有欺负我的人都打得屁滚尿流,让我能昂首挺胸地走路,再也不感觉到孤单和害怕

    现在的慧慧跟我一样,这从她听到有人要当我哥哥时候发亮的眼睛,还有脸上毫无掩饰的羡慕和渴望就能轻松看出来。她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我,所以她大概想不通我竟然会拒绝我们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东西。

    我之所以拒绝并不是因为我已经不再弱小,而是因为我已经明白所谓的“强大”并不一定非要表现在身体层面,得到渴望的东西跟幸福和快乐没有必然的联系,我不认为戴红围巾的小林会给我带来多少不同,所以能坦然地摇头。

    不远处小树底下一个邻班的小个子男生正叽叽喳喳和我们班的高个子男生讲话,似乎是要买高个子男生家的鸽子,高个子男生卖两块一只,邻班的想讲价,高个子男生咬得很紧,死活不降价,邻班的小个子想了又想还是没舍得买。

    高个子男生之前跟牛拉翔打了一架,他们乡许多大人上周末都突然失踪了,他爸爸妈妈也一起没了消息,他倒不觉得爸妈会真的一去不回,反而想趁他爸妈不在卖家里的鸽子赚点外快,乐呵呵四处物色买家。

    “你要卖鸽子”我凑过去问他。

    “昂,你有钱”他斜眼看我,即便他穿得又土又旧,但比起破破烂烂衣服边都脱线磨破的我来说还是要高好几个档次的,他才不信我会有钱。

    “有,我不想要鸽子,你有别的么”鸽子是鸟类,鸟类泄殖腔短,飞到哪拉到哪,光想起来都恶心得慌。

    “鸽子大小都两块,你把翅膀上长羽毛剪掉在你家喂一段时间,它就不乱跑了,自动飞回你家。”那男生说“你有多少钱,买多几个我算你便宜。”

    “我不要鸽子,你有狗或者别的什么没钱我有。”

    他一副老道生意人的样子“狗不卖,我们家来财要看家护院呢米仓仓你要不你等我星期六回家和我二哥给你挖,一只五毛。”米仓仓就是仓鼠,尾巴又短又小非常可爱,不少小孩喜欢从麦地里挖出来然后养在盒子或者笼子里,喂米喂水,养得好还能生小宝宝。当然,一旦仓鼠越狱脱逃,家里也就算是养上了内贼,如果短时间找不到,说不定几个月后就会在角落翻出个藏满食物跟破棉絮的窝来。

    “不养,我还怕鼠疫呢”我对仓鼠也没啥兴趣。

    “你有多少钱嘛”我同学有点不耐烦,我这样的穷逼一般手头也就几毛一块,他和他哥做的都是大生意,我要是没本钱就不该瞎问来问去搅局。

    “五块。”我眯眼睛笑得很得意。

    “哇偶”他瞪大了眼睛,随即压低了声音“你偷的”

    “要你管你还有啥卖的嘛”

    “上个星期你要是有钱就好了,我哥他们掏了一窝花鸨儿子,一只两块钱”他瘪瘪嘴“现在又不是夏天,也没刺猬”

    “喔那算了。”我觉得挺可惜,要是有小花鸨的话我肯定愿意买来养,长大以后能飞还能抓鸽子,帅得不得了。正宗的花鸨是走地鸟,并不会飞,算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们这里叫的花鸨其实就是老鹰,乡下同学偶尔会去掏老鹰窝带着刚出壳不久的小鹰在校门口外卖钱赚外快,要吃肉的雏鸟很少人能养得起,而且野性难训很容易伤人,但确实是不少孩子心中的帅宠物。

    我这同学两个哥哥都是贩卖野生动物的好手,最厉害的时候在野地里捉到一窝狐狸崽子,昧着良心去市场上当“狐狸狗”卖不说还把两只抵押给了游戏厅老板当打游戏钱,那六七只不会汪汪叫的“狐狸狗”长大后没少惹出荒唐事,还上了本地报纸。

    “那啥,”我同学支支吾吾靠过来“小猪儿子你肯定是不养的对吧”他表面上否定,事实上却满脸期待。知道我有五块钱,他无论如何不想放过我这个“大客户”。

    “我又不神经病,养猪”要不是看他不知道中指什么意思,我非得送他两个不可。

    “那羊呢”他吞了吞口水“白白的,绵绵的小羊羔”

    “呃羊的话就”我有点迟疑,羊我没想过,主要是我也没怎么见过。

    “可亲呢,抱在怀里咩咩叫”他说“我们家正有个小羊羔,你要的话我偷偷抱给你。”

    “啊羊我还没地方养,我得”

    “要的话最迟这个星期天给你,再迟的我爸妈回来羊羔就没法卖你了。”他说“你别处肯定买不到五块钱的羊。”

    “小羊喝奶不”我很犹豫。

    “还在喝,你得自己拿奶瓶冲奶粉喂。”他一脸神秘“那个羊羔可厉害呢,脑袋上四个漩。”

    “嗯”我不明白他说四个漩什么意思。

    “就是长四个羊阁楼角嘛”他嘟嘟囔囔“它和普通羊羔不太一样,我说死了我爸妈肯定不怀疑,所以才敢卖你。”

    “我自己都没奶粉喝”疯了,一袋全脂奶粉七八块,我自己都喝不起,给羊喝

    “那你要不要嘛”他叉着腰“你想好啊四个阁楼,五块钱,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啊”我有点心动,又有点迟疑,我实在不想错过那个据说会长出四只角的小山羊,所以吱吱呜呜应了声“嗯。”四个角的山羊多稀罕啊,说不定转卖还能卖好多钱。

    “钱拿来”那男生手伸老长,指头叉得跟洞房花烛夜里新娘子的大腿一样开。

    “好吧”我期期艾艾蹲下来把钱从袜子里掏出来递给他,他喜滋滋抢过去,也不管有没有脚臭味,一把揣兜里“星期天给你送你们家”

    “昂。”我答应了他,但心里忐忑得厉害,我该怎么跟我妈说我买了一只小羊羔呢

    第20章 天真的想法

    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原则,我几乎是一出校门看到我妈就把我想养羊的事情给我妈说了。

    “不行”我妈一巴掌啪我后脑勺上“碎怂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养东西”她嘴角咬着烟口齿不清地说“弄回来往哪放,大冬天你上哪拔草”

    “不用吃草,它还没断奶,我冲奶粉给它喝就行。”还好不吃草。

    “奶粉”慧慧瞪大了眼睛,跟见鬼似惊叫起来,她这几天眼睛给瞪得越来越大了。

    “愣种子”我妈又是照我后脑勺一巴掌“人都喝不上奶粉,给羊喝”她一巴掌扇得挺重,倒不是真生气打我,只是习惯而已。

    “我挣钱买奶粉,妈妈咱们也喝奶粉,也给羊羔喝。”羊羔我已经买了,我必须得破釜沉舟“我同学说能长四个阁楼,可厉害呢”

    我妈脸直抽“你挣钱你像你妈一样卖挣钱你当钱那么好挣,刮风逮呀”她骂得难听,但手只是用力搓了搓我脑袋,显然没把我话放心里。

    “我还有个戒指。”我拍拍自己胸膛,那枚纯白之锚我一直贴身戴,要是卖了肯定够我买好多奶粉。

    戴上那枚戒指的人能跟我一样在这个星期天回到那个洁白的圆柱形房间。

    我妈弯腰楼住我脖子“咩吆是好娃娃,你把箍子给妈妈,妈妈给你两块钱。”她笑得格外温柔,嘴里喷出的烟呛得我直咳嗽。

    “咳咳咳不卖。”我往开歪脑袋。

    “两块五毛嘛”我妈加价。

    “不给你。”我直接不看她了。

    “这么个孙子”我妈又气呼呼扇我后脑勺一巴掌。

    “你真的要给羊吃奶粉”慧慧像看偶像一样看我。我俩都是吃不起奶粉的穷逼典型,突然间我要把珍贵的奶粉给宠物喝,这种情操简直不是慧慧的档次所能够领悟和理解的。

    “嗯,我挣钱买奶粉。”我认真的。

    “契”我妈不屑地把烟头吐地上,伸出鞋底开胶的破高跟鞋拧两拧。

    “真的,我不卖也能挣钱”我妈这表情太看不起人了。

    “哎呦,那你起码比你妈强。”她又抽出根皇公主烟叼嘴上,掏出火柴想点烟,风大,点了好几回都没点着只能作罢,她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用指尖戳戳我脑袋“当然了,你小子也没有。”

    “我有。”慧慧好不容易能接上话茬,高兴地拱着我接茬。

    “你就算了。”我伸手把她拨开。

    “嘿嘿,碎怂”我妈又把烟叼回嘴上,一边哼歌,一边不知道想什么。

    “余绍荣,”慧慧拽我袖子“我当你的羊,你给我喝奶粉好不”

    “不好,”我遗憾地摇摇头“你没有四个阁楼。”

    “哎”慧慧也学我抱着胳膊走,不知道在哀叹她喝不上奶粉,还是长不出四根犄角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就在思考去哪弄钱,我对七岁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对做什么事可以快速弄钱没丝毫概念。说实话,我对钱的概念相当淡薄,跟我天生遗传我妈安贫乐道的乐观基因有关,也跟我开始谈恋爱后就习惯吃软饭有关。

    如果不是被逼着去考高中,后来又给硬拽着去陪念大学,我大概又是一个捏着初中文凭的社会盲流。当然,我被敷上墙之后也没成为社会栋梁,照样稀里糊涂给小三上了位,自己愤愤不平拍屁股走人。

    我会开简单的锁,但偷东西是技术活,我现在这样没有经验又没有身体资本的去做贼大抵是死路一条;好歹稀里糊涂读了研究生,但我连自己学什么专业都记不清楚,我觉得我以前脑袋大抵是被驴踢了,那么多重要好用的记忆都给洗得干干净净;我也没做过生意,连最基本的上街摆摊都不会。

    我必须得买奶粉,不光为了养小羊,也为了我自己能再长点个子,一米七八是我梦中的理想身高,然而那该死的三厘米却成了我一辈子难以弥补的遗憾,这回我说什么也要抢救一番。

    人在走投无路的状态下就很容易偏激,一偏激就容易跑偏,于是我的思想就像彪悍的骏马,在邪门歪道上撒丫子奔腾得越来越远

    我想到了珮元姐。

    珮元姐是文瑞阿姨的女儿,她今年十四岁,她跟文瑞阿姨都是我妈的“同行”。两年多以前文瑞阿姨带着十二岁的珮元姐嫁给了现在的老公,珮元姐在继父喝酒之后被糟蹋,文瑞阿姨为了爱情也为了保全家庭原谅了他,甚至同意了带十二岁的珮元姐一起出去赚钱的命令。

    从那时候起我妈就再也没有和文瑞阿姨母女说过半句话,她不但彻底绝了从良的心思,也坚决不允许我再和珮元姐说半句话。

    我跟以前常背着我走街串巷玩的珮元姐就这样成了陌路人。

    我想,要是珮元姐需要帮忙的话,只要给我合适的报酬,她就不会像我记忆里一样用改锥戳死人,不会自我毁灭,也就能去过另外一种生活。

    这个不成熟的想法在脑海里生根发芽之后我整个人都欢快了起来,晚上在自己小被窝里捂着嘴偷偷笑,翻来覆去想怎么联系珮元姐。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得很晚,直到闹钟一叫再叫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我妈已经回来了,正坐沙发上打着哈切看电视。

    “妈妈,你困的话就先睡觉吧,”我把脏兮兮的旧毯子盖到我妈腿上“我跟慧慧自己上学去。”

    “嗯”我妈把毯子裹住自己腿,歪过脑袋“为啥。”

    “我同学都自己上学,”我抱着暖瓶给脸盆里倒水“我和慧慧也要自己上学。”

    “不怕人贩子抓你们”她懒洋洋斜躺倒,没放心上。

    “一路上都是学生,不怕。”然后把毛巾浸湿在温水里洗脸。以前都是我妈在旁边帮我倒水洗脸的,短短几天里她发现原来只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够了,我什么都能自己做。

    “真的”我妈将信将疑。

    “真的。”我费力地拉开门,端着脸盆向外把里面的水泼到干硬的土地上,顶着冷风小跑着回屋里“妈妈你洗脸睡觉吧,我跟慧慧去学校。”

    “”我妈就裹着毯子看我穿好外套背上出门,没说可以,也没制止。

    破木门被拽合拢,我小跑着去跟我家只隔了三个邻居的慧慧家,她家小窗户里正投出橘黄色的光。

    “慧慧”我扯着嗓子叫。

    “哎余绍荣是不”慧慧她爷爷的声音传出来,随后比我家还要破烂,几乎要裂成八条,勉强用木片钉合在一起的破门才被打开“进来进来,慧慧就快好了”

    慧慧的爷爷头发跟胡须全部都花白了,脸皱巴巴像颗干枣,穿着不知道哪朝哪代时兴的灰色长褂子,一瘸一拐到正坐炕沿的慧慧身边给她编辫子。慧慧的辫子一直是他编的,毛毛糙糙不说还不对称,经常一个高一个低,让本来就整天灰头土脸的慧慧看起来更加邋遢,连我们班里奶奶拾破烂的赵香兰都不屑跟我俩一起玩。

    “余绍荣你咋已经起来了”慧慧刚睡醒,眼睛还肿得跟条胖金鱼似的。我印象里这是头一次起得比她早,来她家等她。

    “嘿嘿。”我就傻笑一声把话题略过,反正我也不想跟她解释来龙去脉。

    慧慧爷爷不觉得我妈不送我俩上学有什么大不了,这年头里学前班小朋友走十几二十分钟路自己上放学的都大有人在,像我这样上小学还有妈妈每天接送的并不多,现在顶多算回归正常。

    这一天上学路上慧慧特别活泼,对大人天然的畏惧让慧慧平常很少能在上放学路上随心所欲地跟我说话,现在没了约束,她拽着我胳膊一蹦一跳说话嗓门也格外大,枯黄毛糙的两条麻花辫一翘一翘像两只快乐的翅膀。

    比起好歹能用洗发露洗头的我来,至今都像她爷爷一样用洗衣粉和肥皂洗头发的慧慧头发缺营养跟养护,理所应当焦黄又杂乱,有时候她用爪子挠几下就能让雪花一样的头皮屑四处乱飞。

    “对喔余绍荣你脸上的伤怎么那么快就没了”后知后觉的慧慧咯咯笑着戳我脸“你还疼不”

    “不疼了。”我伸手摸摸脸颊跟嘴角,很光滑,没留下半丝痕迹。

    像我妈常说的一样,她跟我未曾蒙面的爸爸都没脑子也没知识,好在把双方最自豪的脸传给了我,这样一来我虽然脑子蠢脾气坏还懒,但总不会饿肚子。

    我没见过我爸的照片,我妈偶尔心情好的时候总会开玩笑似地说我像我爸胜过像她,我总是很丧气。我觉得她就很漂亮,比起压根不知道长什么样的陌生人,我更愿意像她。

    跟往常一样,直到我俩进教室太阳也没有升起,吕老师蹲在炉子旁铲灰,零零散散来的几个同学坐在位置上有说有笑挤眉弄眼。

    我和慧慧的位置很靠后,课桌也破烂,上面被小刀刻了数不清的小纹路和歪扭的字。慧慧靠墙,像其他靠墙坐的同学一样,她最大的乐趣是拿蜡笔在墙上画东西。今天一朵小花,明天一只小鸡,而且坚决不允许自己的领墙上有其他人涂鸦,就连我每星期也最多只能在上面画拇指大小三个图案,再大不行,她一定拿小刀刮掉。

    我把自己的塞到桌斗里,起身走到正掏炉膛掏得灰头土脸的老师身边。

    “吕老师。”

    “啊余绍荣,咋了”吕老师用袖子抹了把嘴上的炉灰,抬起脑袋问我。

    “我扁桃体发炎,我妈在门诊等我,让我跟你请假。”我张口就撒谎。

    “请假”吕老师皱眉“她咋自己不来向我请假”

    “我妈说她来不好,会有更多同学欺负我,”我像是什么都不懂一样传达消息“她说你们也不想她来,我自己请假你会让我走的。”

    “你这娃娃”吕老师的表情很尴尬“你咋能这么说。”

    “老师,我能走不”我指指脖子“肿的时候出不上来气,我妈让我早点过去。”

    听到出不上来气,吕老师又是一愣,十月份班上一个小孩就因为气管水肿呼吸困难死在了思想品德课上,学校鸡飞狗跳大半个月才把事情给平下去,现在听到出不上来气她就心怂。

    “你去吧下次要请假让你妈写个假条。”吕老师终究没怀疑,毕竟我胆子一直很小,她谅我也不会这么神定气闲地在她面前扯谎。

    就这样,我把手插在裤口袋里在慧慧疑惑的目光里慢吞吞踱出了教室。

    第21章 自私的人渣

    我逆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破旧生锈的铁大门,满眼是属于“过去”的人,他们身上的衣服,背上的甚至脸上的笑跟匆忙都充满了一种让人厌烦和窒息的灰败,单一又乏味。

    我慢吞吞寻找着记忆里珮元姐住的巷子,并没花多少心思就找到了那个还算宽敞的小杂院。灰扑扑低矮的红砖小院里住了三四户人,破烂的瓦头上枯草还在随着西北风摇摆,瓦片底下是一个个小洞,我小的时候最期待珮元姐抱着梯子蹭蹭蹭爬上去伸手掏出麻雀来给我玩。珮元姐一家就住在小杂院最靠里边,亮着灯,院子里面很清冷,有好几片倾倒污水结成的厚冰。

    “珮元姐”我扯着嗓门叫喊“珮元姐你在吗”

    “谁呀”屋里传来声音,门很快打开了,套着一件旧毛衣头发随意扎起来的珮元姐走了出来。“咦你咋来了。”珮元姐脸上的粉底和嘴上的口红还没洗掉,身子很单薄。

    “珮元姐我有悄悄话给你说”我伸手拽她袖子。她挠挠头“你妈知道你过来么”我记忆里珮元姐很高,而且很成熟,一直都大人一样,跟现在面前的黄毛丫头没半点相似。

    “珮丫头外面谁”是文瑞阿姨尖锐的嗓门。

    “是咩吆”珮元姐伸手摸摸我脑袋咧嘴笑“你咋大清早过来,你认识路今天星期几啊,你们不上学么”

    我抱着胳膊冲她皱眉头“我有话跟你说呢”

    她哭笑不得“好嘛,你先进来。”

    珮元姐家比我家大一些,地是砖地板,中间大肚皮的火炉正烧得起劲,炉子上面是一锅还在嘟嘟冒泡的粥。

    “咩吆啊,阿姨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坐在桌前正端粥吃饭的文瑞阿姨笑着说“来,快坐下吃饭”胖乎乎的文瑞阿姨比我妈年纪大不少,圆滚滚的她裹着艳俗的桃红色大衣,脑袋上戴了个大得夸张的红塑料发卡,小眼睛眯成条线,龇着一口斑驳的黄牙伸出胖手招呼我。

    “嗯。”我也没推辞,很干脆地过去坐下,珮元姐拿了个碗给我盛粥。

    “这是谁家的娃娃”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掀开灰色厚布门帘从靠左边的房间里出来,头发乱蓬蓬,睡眼惺忪。

    文瑞阿姨告诉她老公“这是枫华的小子。”

    “昂,余枫华的儿”胡子拉碴的男人坐上桌上下打量我“都长这么大了。”

    他在打量我,我也在打量他,能看出来他日子过得还不错,精神头挺好。一个连工作都没有整天游手好闲的男人能吃得白白胖胖,他应该很“幸福”。

    “碎鬼小鬼你来干啥呀”文瑞阿姨的老公语气还算和善。

    “我来找珮元姐,找她耍。”我一边就着韭菜花吃馒头,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他。

    “珮元姐是大人,可没时间跟你这小娃娃耍哟”文瑞阿姨被我逗得呱呱笑,像只老鸦。

    珮元姐今年十二,已经跟她在工作岗位上奋斗了好几个月,确实是个大人了。

    “我想珮元姐了,就玩一小阵,不打扰珮元姐睡觉。”珮元姐跟我妈工种一样,都上夜班,白天的休息相当重要。

    “昂,你也要早点回去,免得你妈妈担心。”文瑞阿姨拍拍我脑袋。

    “嗯。”我喝着热腾腾的粥,点头笑得很甜。

    我来和珮元姐做生意,不知道珮元姐对我的商品有没有兴趣。

    吃完饭文瑞阿姨收拾碗筷,我跟珮元姐坐在她小房间的床上,珮元姐很莫名其妙,不知道我一个小毛头来找她玩什么。

    我完全理解珮元姐听我说完“我帮你治你爸,你给我钱”时候的目瞪口呆,也接受她听我掏出张小纸片讲解专门为她而开发出来套餐的收费时满脸见鬼的表情。

    老实说,我对头一次做生意没有太大信心,要不是我真的很需要奶粉钱,我不会把她当第一个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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