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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之核[无限流] 第1节

作者:琥玉 字数:23206 更新:2021-12-30 14:08:50

    纯白之核无限流琥玉

    文案

    余邵荣回到了97年,这一年他一年级,每周日都要进入无限世界参与血斗。

    他和同样七岁的同桌慧慧在血与火的试炼中杀出血路,走上前人未曾尝试的道路。

    散播瘟疫的诅咒学,潜伏于暗影中的狂暴影兽,癫狂的异教徒,神奇的熔炉,日新月异的据点

    生是短暂的,唯有死亡是永恒。

    尽管前路充满荆棘,但春风吹过,枝头也会开满花朵。

    本文又名我为什么重生

    第一人称,主受,重生,无限流。

    内容标签 重生 无限流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绍荣,慧慧 ┃ 配角徐大志 ┃ 其它无限流,重生,主受

    第1章 手上的戒指

    “啪啪啪”清脆的巴掌声在破旧的出租屋中回响,脸上火辣的刺痛一次次加重,由钝痛变得越来越越尖锐,被我妈铁铐似的手狠狠拽着左胳膊的我只能慌乱地用右胳膊努力护住自己头和脸,却怎么也挡不住巴掌雨点似落我脸上。

    按理来说这段时间扫黄打非查得严,没客人绝对不是我的过错,但她心里有火没出撒,我又能怎么样而且我脑子昏昏沉沉,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回七岁的时候,真叫手无缚鸡之力晦气

    “还跟我较劲是吧啊啊”手打疼了我都还没哼一声,在我妈眼里这绝对是较劲的典型,弯腰捡起塑胶拖鞋照着我脸就狠狠一嘴巴子,我给抽翻在地上眼冒金星,挣扎了两次都爬不起来。

    “装还装装你b”我妈一手叉腰喘着粗气一手拿手里的女式塑料拖鞋指着我又想骂,但也想不出再骂点什么好,索性龇牙把手里的塑料拖鞋狠狠甩在我身边高高蹦起,冷哼一声转身回房间去了。

    我是真没装,眼睛发黑头晕得厉害,一个人跟瞎子一样摸摸索索爬到沙发旁边,然后背靠着沙发歇气。

    直到现在我都没想通,我小时候三天两头给这么打,而且大都是在脑袋上,怎么就没给砸傻我还记得有一回她喝了酒捏着香炉掼在我后脑勺,结实的褐色陶瓷碎成片,我脑袋血直流,那时候还能聪明到蹲下捏香灰摁在伤口上止血

    脸和鼻子是生疼,但嘴角的疼不一样,感觉湿湿的我伸手一摸,红呼呼的血,嘴角给抽裂了。我在放杂物的小抽屉里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个创可贴,只能垫起脚在神龛上的香炉里捏了撮香灰,小心摁到嘴角的伤口上。

    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只有模糊的印象,但更让我疑惑的是以后的记忆竟然更加混乱,我能想起来我在哪里读的小学、初中、乃至于高中,但我要很费力才能想起我似乎读过大学,隐约记得是有人拽着我一起念的,但我想不起来自己念的是什么专业,学了什么东西。

    “喀拉”我妈卧室的门开了,我下意识想往桌子底下缩。

    “我出去买吃的,你要什么”我妈的声音现在很平静,你甚至能感觉到小小的抱歉。

    “三两炸酱面,不要辣子。”我喜欢吃辣子,但我的嘴角告诉我最好不要。

    “昂。”她应该有点意外,估计随便一问没指望我回答的。

    傍晚外面的风很大,我妈披上满是褶皱的旧黑风衣开门的时候冷风就夹着黄沙扑进小小的屋子里,塑料袋和废纸乱飞。

    因为潮湿变形而有些难合拢的破门被掼了两次才合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我没事可做,就打开跟小微波炉似的黑白电视机,把脏兮兮的毯子抱在怀里蹲沙发上看。

    我比较好运,一套五点半到六点是动画城,我记得我以前顶爱看,今天演的威力童子也是我儿时的心头宝之一。很惭愧,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看同样的动画片,我竟然看不下去。

    蹲在旧沙发上发愣,左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右手食指,这里有一枚戒指,一枚看不见、摸不着,但我却知道它就套在我食指上的戒指。我想不起来理应记得的东西,比如我隐约记得自己有过很亲密的人,后来因为第三者插足而难堪地分手,但我想不起他的相貌,也记不起他名字,就像我知道我自己食指上有一枚戒指,但是我想不起来它从哪来,我又为什么看不见也摸不到它一样。

    为什么我会回到七岁我找不到答案,以致于我甚至怀疑自己脑海里那些杂乱又不清晰的记忆到底是不是我的妄想。

    夹着黄沙的狂风还在窗外呼啸,声音像不知名野兽的嚎哭。跟我记忆里一样,沙尘暴每到冬天就刮得昏天暗地,风吹过电杆跟屋檐发出的呜咽很干燥,总让人心生疲惫和恐惧。

    脸上的钝疼阵阵传来,用手一摸满是夹着麻的火辣,小镜子里我肿起老高的左脸和大片淤青看起来非常骇人,眼睛黑亮,我熟悉的面孔。

    悉悉索索开锁的声音在脱落过大片墙皮的旧出租屋里回响,“通吱悠”门被肩膀扛开,夹着沙尘的黄风又灌进来,我不得不屏住呼吸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我妈的样子。变形的木门难关更难开,我妈每次开门都习惯用肩膀硬抗,我比较聪明,我知道只用脚把最底下卡紧的部分踢几下以后就能用很小的力气打开门。

    老街这边鱼龙混杂很不太平,我妈从来不许我自己出门,我记得七八年里这一条小巷丢过不下五个小孩,有男有女,大的似乎有七八岁,小的才刚满月,有的找到了尸体,有的杳无音讯只留下绝望和恐惧。

    我妈用背靠着关上门,我也下沙发坐在小木桌边的折叠凳上等待开饭,我很不适应身上不合身的旧衣服,还有我现在的小胳膊小腿。

    香喷喷三两的杂酱面让我口水直流,无力的小手捏着筷子连拌面都困难,我最后的记忆里自己正是个年轻力壮的好小伙,三两杂酱面是我那时候一顿的标准,我忘记现在缩水过的自己根本吃不完。

    “我帮你拌。”我妈端过我的搪瓷碗,捏着筷子拌面,很快酱汁就均匀地覆在了热腾腾的面条上。

    我埋头吃面,我妈似乎没什么胃口,一边看着我吃,一边伸手摸我脑袋,很温柔。

    “还疼么”她声音又轻又软,像细密的羊绒一样暖和。

    “疼。”我一边吃面,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

    “”我能感觉到自己脑袋上的手一僵,她没想到我会说疼。

    正常情况下我都会软软地回答她“不疼”,这样她心里会好受很多。

    我妈伸胳膊过来搂住我“对不起,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打你,妈妈再也不打你了”她爱惜地摸我头,怀里软软暖暖的很舒服。

    每次她打我以后都会抱着我跟我说对不起,还有再也不打的话,我觉得这句话对我妈来讲更像是一种象征、符号、抑或是仪式。

    我妈抱着我嘤嘤地哭,我也没有停下手里的筷子,一是我肚子确实很饿,二是我觉得思想上我是大老爷们,要是像往常一样抱着二十三岁的妈妈一起哭,忒没劲。往常我妈打完我再抱着我的时候我都会又委屈又辛酸抱着她跟她一起哭上好久,这也算我们娘俩的日常节目,隔几天不哭上一场,浑身难受。

    说实话我妈真的非常爱我,最起码这一年妈妈的同事文瑞阿姨在带十二岁的女儿跟自己一起接生意赚钱,而我妈每天工作百忙之中都会按时接我上放学,让我吃饱穿暖。

    贫苦的生活、恶劣的环境、廉价的口红粉扑跟劣质的香水都让我妈老得很快,她今年二十三岁,但皮肤松弛,眼角和嘴边已经能隐约看到皱纹。我记忆里的妈妈很漂亮,但再一次被她抱在怀里,我才能感觉到她为生存付出的代价。

    坐台小姐去陌生的地方改头换面从良嫁人并不算罕见,我妈也考虑过,但在她知道文瑞阿姨再婚的丈夫糟蹋了珮元姐,还逼着娘母俩一起出去坐台赚钱给他以后就退缩了,我妈再也没有和文瑞阿姨母女说过话,也再也没有动过从良嫁人的心思。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歇斯底里,不许我离开她的视线,甚至连工作都丢在一边,只为了照顾我。在她的认知里,男孩子并不会比女孩安全多少。

    我妈逃出家门的时候十六岁多一点,她是省城一所出名中学最最漂亮的女孩,跟英俊又有点小坏的公子哥谈了场浪漫的恋爱被传为佳话。可惜两个人玩出了火,我妈家里发现以后打上对方家门,公子哥被关禁闭,大家都逼着我妈去堕`胎,俩半大孩子根本就没有任何抗争的余地。

    公子哥翻墙想出来找我妈,失足从高处跌落,重伤不治很快就翘了辫子,我妈就挺着已经隆起的小腹带着满满的恨意逃出来,发誓再也不回去。

    按理来说我这样的非婚生子理所当然属于黑户,扫黄办的黄警官逮住过我妈好几次,知道劝她从良的机会无比渺茫,好心帮我弄了户口让我有上学的机会,我一直想回送礼物报答他,可惜后来他和同事涉毒被查出来判了死刑,我跟我妈都难过了好久。

    三两的杂酱面有一大碗,吃了小半碗我就吃不下了,把剩下的放下,我想明天早晨起来再吃。

    “妈妈。”

    “嗯”搂着我跟我一起发呆的她回过神。

    “我瞌睡了。”我想睡觉,说不定这是一个梦,如果是梦的话,一觉醒来我就能回我该在的地方。

    “作业做完了么拿我检查。”我妈放开我,起身收拾碗筷。

    “我忘记作业是什么了,你能帮我问下慧慧么”我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放学到家了,学校里发过生什么我没有丝毫印象。

    “昂,我去问。”她起身披上风衣出门,习惯性落了锁。

    哪怕是出去三分钟她也会锁门,非常执着。

    几分钟后又是开锁扛门的声音,“语文是第十一课每个生字抄两行,课文抄一遍背会,数学是第十一课小练习的算式。”

    “嗯。”我拽过来自己的卡通,掏出塑料文具盒跟画得乱糟糟的课本跟小本子,安心做作业。

    我没想过我还能回到算56的一天,手里捏着铅笔,慢吞吞把题目抄上小本,又写下答案。

    我妈蹲在房间角洗我衣服,冬天水很冰冷,她手通红,但没有皱一下眉头。

    “这么快就写完了”见自己衣服刚洗好,我就已经往起收拾,她很意外。

    “嗯,都完了。”我点头。

    “昂,给你倒热水。”她将拧好的衣服挂起来,揉了揉脖子,端暖瓶在搪瓷脸盆里倒水,试好水温之后帮我洗脸。

    监督我刷完牙钻进被窝之后我妈才伸着懒腰洗漱,然后坐在有裂痕的镜子面前打开旧塑料化妆盒涂脂抹粉,廉价化妆品刺鼻的香气飘散开来,像油腻咸湿的手在空气中游荡。

    我妈耐心地补染了殷红色指甲,端嘴前面吹几下以后拍拍我脑袋“睡觉。”

    “嗯。”我乖乖掖好被角。

    她披上风衣关灯出门,寒风呼啸中落锁的声音传来,妈妈上班去了。

    黑暗里我摸着右手食指,我的触觉告诉我手指上什么都没有,但在我的思想里一枚戒指牢牢靠靠套在我手指上,即便剁掉手指都别想把它拿掉。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丢掉的记忆到哪里去了”

    “我为什么会回来这里,这是我的梦么”

    “是不是我已经死了,这是死前的片段回放”

    纷乱的想法在我脑海里像秃鹫一样盘旋,直到疲劳袭来让我昏沉入睡。

    第2章 特别的一年

    “叮铃铃叮铃铃”发条闹钟在桌上蹦蹦跳跳,刺耳的声音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吵醒,我睡眼惺忪,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冰冷屋子一片茫然。

    伸出手看了又看,我小小右手食指上确实多了枚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戒指,这样说来昨晚也不是梦,我真的回到七岁了。

    我很不愿意离开被窝,但我今天得上学,没得选。

    冰冷的棉袄和棉裤套上身冻得我直打哆嗦,抽着冷气穿上棉袜和鞋子在地上蹦了好几圈以后身体才慢慢暖和起来,用筷子戳戳,昨晚放在脱漆小木桌上的杂酱面被冻成了实心大冰坨,原本早餐的愿望就这么破灭了。

    天还没亮,我抱着暖瓶费力地倒温水洗脸刷牙,尽管我很迷茫,但新的一天终于还是要开始了。

    “邦邦邦”

    “余绍荣你起来没”有人敲窗户,听声音是个小丫头。

    “起来喽我妈还没回来”我高声应和慧慧,慧慧是我同班同学,每天都和我一起上放学。

    “噢那我在家等你。”她“咚”地从我家窗外的煤袋子上跳下去,踏踏踏跑了回家。

    慧慧跟她瘸腿的爷爷住在一起,跟我家就隔几间房,她是少数不介意我婊子儿身份,愿意跟我一起玩的人。

    我没呆坐多久开锁的声音就响起,随后破木门被扛开,我妈回来了。她很意外我已经准备就绪,咧嘴笑着伸手揽我出门,她很少会跟我笑,很好看。

    经过慧慧家的时候她像个小兔子一样从厚布门帘里钻出来,两个麻花辫毛毛乱乱的被橡皮筋绑着,脸红扑扑像苹果,只可惜她的活泼在看到我脸之后就戛然而止,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到了我脸上的淤青跟嘴角的血痂,没说话,就默默低头走到我旁边。

    我妈走在我另一边,疲劳的脸上多少有些尴尬,她没开口说话,只是沿着坑坑洼洼的砖路把我俩送到校门口,然后转身离开。

    “你脸疼不”见我妈走远了,慧慧才敢小声问我。她跟我记忆里一样,一对单眼皮小眼睛,脸上是冬季被冷风吹过后特有的红血丝,一张嘴就露出豁口的牙。她个子跟我差不多高,两个毛糙的麻花一高一低随意挂在脑袋两边,身上偏大的军绿色男孩大衣脏兮兮,袖口和领口渍着油污。

    “就还行。”不提我都忘记了,一想起就又觉得疼起来。我拽起自己袖口看,一样黑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污渍,隐隐还有难闻的味道散发出来,让我直泛恶心。

    “喔,”慧慧安心地点点头“你昨天看威力童子没黑风婆又把彩珠姐姐抓走了。”我的伤她见多了,这程度不够大惊小怪。

    “看了。”昨晚心不在焉,我根本没注意电视里到底演了什么,所以她接下来说的剧情我也搭不上茬。

    我的小学是县城里最好的小学,它那栋老旧的三层教学楼是县城里三所小学中的独一份,低年级在平房里上课的小朋友最大的梦想就是到四年级,然后去那一栋高大的楼房里上课,高大楼房中央那道触目惊心从上到下贯穿整个建筑的宽大裂痕也无法阻挡大家对它的景仰跟向往。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南航发生了震惊全国的空难,长江三峡大坝截留成功,小平爷爷和戴安娜王妃去世,克林顿连任美国总统,香港也回归了祖国母亲的怀抱我跟慧慧一年级,在靠近校门的成排旧瓦房里上课。

    低矮的房屋,歪扭狭小的木头窗户,昏暗的光线和不平整的青砖地板,这就是我熟悉又陌生的小学教室。教室墙壁上张贴着伟人头像和红纸抄写的名言警句,教室中央被两大排课桌包围的是一个圆肚皮铁炉,戴着袖套的女班主任正蹲在炉前捏着柴禾往炉塘里塞,同学们像机器人一样端端正正坐在位置上拿着课本假装看书,眼睛却不时偷偷往炉子上瞄。

    我跟着慧慧坐到自己第六排的位置,也装模作样掏出课本,本能般地朝老师手中的火柴张望,寒冷和昏暗里中的火苗对小孩子具有像魔法一样神秘的吸引力。

    跳动的火苗给昏暗教室里带来一丝明黄色的亮光,班主任的咳嗽声之后干柴燃烧的特有烟味散播开来,煤块被加入炉子,一股温暖的气流开始缓缓向外升腾。

    “呐,我数学作业,”慧慧捏着自己毛糙的麻花辫目不斜视跟地下党员似不经意地用胳膊肘把一个小本子从桌上推过来,嘴唇不动,声音细得像蚊子“你快抄,牛老师要检查”

    以前我脑子一向不灵光,数学作业不是偷工减料就是干脆不做,为此没少挨老师的打,我的同桌慧慧在我漫长小学生涯中无数次拯救我于水火之中。

    “我写了。”我小声跟她说,一边用胳膊肘把她作业本推回去。

    “啊”慧慧一脸不可思议“真的”

    “方慧慧,咳咳咳又在做小动作”班主任一边用火钳通得炉子猛冒烟,一边皱着眉头大声呵斥,吓得慧慧赶紧化身机器人开始念课文。

    昏暗的光线里看书上的字很费眼睛,但没人在乎。

    半小时的早读过后天已经越来越亮,铃声响起,所有人都鱼贯而出在低矮的教室门口的小院子排队跟其他班级后面跑圈,随后是在教室门口做广播体操,我早把广播体操忘得差不多了,做得很生硬,班里大个子的体育干事没少朝我皱眉头,早操一结束就趾高气扬去告班主任了。

    “余绍荣啊,又是你”身高一米六不到的女班主任拽着我胳膊像提小鸡仔一样把我从队伍里拉出来,正想习惯性给不长眼的学生两巴掌,但看到我脸上的乌青和嘴角的血痂之后手停在了空中,只嫌弃地连戳了几下我脑袋就把我推回了队伍。

    “这次算你好运气”喊完解散之后体育干事阴阳怪气地朝我笑,很显然,他很享受现在高人一等的地位和权力。

    早操后是半小时晨读,由学习干事带着全班一遍又一遍朗读课文背九九乘法表,下课后大家欢叫着冲向小卖部买早餐,不少人像我和慧慧一样坐在自己位置上装模作样翻书学习,我们没有吃早餐的钱。

    第一节 数学课老师果然检查作业了,大家都战战兢兢把作业本摊开放在桌上,等待老师的检阅。数学老师年过五十,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脸上有不少皱纹。她是出了名的严厉,当然,在我现在这个年代里“严厉”代表要求严格,更代表打得狠。

    “啪啪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随后是凳子跌倒的声音和中年女人恶的叫骂声“一共就几个题错三个”随后又是几巴掌。

    你得承认,无论多么重的处罚,永远会有学生不做家庭作业,比如接下来这一位。

    “往家里了忘你妈逼”沉重的耳光声让所有人都浑身发麻,也让数学老师吃痛收回了手,咬着牙揉搓。被打的男生很硬气,低着头像霜打的茄子,一声不吭,任由牛老师捏着他课本劈头盖脸打他脑袋、肩膀上,然后把他拽着一脚一脚踢出教室。

    如果你抬起头,就能看到她咬牙中隐含的兴奋和眼睛里异样的光,为了教育而惩罚和为了惩罚而惩罚的区别七岁学生是不懂的,牛老师大概也不懂。

    捏着课本做武器的女人慢吞吞往过检查,课本扇在脸上的声音和喝骂声不断响起,她就像死神一样带着恐惧向你一步步走来,而你只能无助的低头等待厄运降临。

    “啪”早已经破了皮的课本被摔在慧慧脸上,刺耳的声音伴随着浓重的口臭喷涌出来“给你说了多少次数字必须要贴着横线写到四分之三大小,你日`你妈写这牛头大什么意思”一边抡课本砸慧慧脑袋,一边骂“跟你那死瘸子爷爷把手也学瘸了”

    跟其他人一样,慧慧也一声不吭地低着头任由课本砸在她脑袋上,她本来就乱的麻花辫被砸得更加蓬散。慧慧数学成绩很不错,也相信老师总是对的,她心里现在大概只会有愧疚,只会下定决心以后写数字更整齐标准。

    终于到我了。

    那只沾着粉笔末的肥胖大手捞起我的作业本“这你写的”

    “嗯。”我昨晚写作业的时候专门仿照自己笔迹写的,虽然有点歪扭,但看着还算顺眼,也没错题。

    “啪”书扇在我脸上“是你妈逼你给我站起来”她狠狠拧着我耳朵把我揪起来拽出位置,一脚踢在我腿上“抄谁的是不是抄你同桌的说”又是一脚。

    “我自己写的。”我腿很疼,但也只能尽量小声回答他,我现在弱小得吓人,更别说抵抗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女人,软弱无助这种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你还敢顶嘴”数学老师几乎是勃然大怒她骂人的时候谁敢看着她眼睛,还敢还嘴将课本甩出来砸到我身上,她嗓门瞬间提高了一个八度“你个婊子养的还敢顶嘴你日你妈什么意思”一脚踢我身上把我踢倒在地“你什么意思”又补一脚“你什么意思”

    她就一边喊着“你什么意思”一边一脚一脚把连滚带爬的我从教室后踢出教室,她大概不知道我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我脑子很乱,我后来受到的教育告诉我这样不对,但我没有发声的余地。

    我跟之前被打出来的男生一起站在教室门外,冷风夹杂着沙尘飕飕地吹,其他教室齐读课文的声音和我身后教室里断断续续的喝骂和响声交相呼应,又有几个人被送了出来。

    温暖的教室里授课正式开始了,剧烈运动后喘匀气的老师语重心长而愉悦的声音透过窗缝流淌出来“老师打你们也是为你们好,你看街上那些混社会的渣滓、流氓和讨吃子乞丐我怎么不去打就这样你们还不好好学习你们知不知道打在你们身上,我也不好受打人我手还疼呢,我何苦要这么费劲我还不是希望你们”

    旁边跟我罚站的几个学生有男有女,冷风里他们很快就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此起彼伏地搓手跺脚取暖,穿厚实的就嬉笑着捏起窗台上积沙往旁边人身上吹,打打闹闹玩得不亦乐乎。

    我毫不怀疑如果今天数学老师布置家庭作业的时候宣布不做作业的人明天要被判处死刑,第二天照样会有这样一排小朋友不做作业并且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上断头台。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门才再次打开,我们被呵斥回教室,课堂气氛依旧是压抑而沉闷,所有人都以标准的姿势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

    早晨三节课结束以后是半小时的课外活动时间,所有学生都可以在校园里玩耍,只有课外活动时间结束之后大家才能集合排队回家。每天两次课外活动是所有人都期待的快乐时间,值日生在教室里打扫卫生,其他人就在教室外或者操场上玩个痛快。

    我们这一排瓦房六个教室都是一年级,小鬼头们从里取出皮筋、沙包、玻璃弹球冲向外面占场地,女孩们猜拳分组玩跳皮筋或者扎堆玩丢手绢,男生们玩掼方宝、弹球、斗牛或者拉帮结伙跑其他班去挑战“跨大步”,地上用棍子画条线跨步金鸡独立以后互相拉拉扯扯,玩得不亦乐乎。

    爱学习的一帮在下课就急匆匆抢占了教室外面三个窗台,教室里要打扫卫生不能留人学习,他们就扒着狭窄的窗台摊开作业本,认真写下午要上交的正式作业。提前做完作业,中午回家以后他们总有充足的时间放松。

    我和慧慧不属于任何一派,我俩坐在教室外的砖台阶上,慧慧从兜里掏出条被绑成圈的红毛线,我就跟她来来去去翻花绳玩。慧慧手巧翻得花样百出,我急得抓耳挠腮都一次次失败,每次赢了她就用手指刮我鼻子,笑得特别开心。

    “余绍荣”有人叫我。

    “嗯”

    我回头,一个穿黄毛衣的高个子男生站我背后,这虎头虎脑的男生眉很浓,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咧嘴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他手里拿着瓶娃哈哈正朝我递。这时候所谓的ad钙奶还没有诞生,娃哈哈只有小瓶装的,酸酸甜甜一瓶一块,不折不扣的奢侈品。

    “干啥”他身高不像我们年级的,而且我好像也不认识他。

    “给你娃哈哈呀。”他又把果奶往我手里塞。

    “为啥给我”我不明白,无功不受禄的。

    那高个子男生把果奶和吸管一起塞我手里“我说了你给我看小鸡`鸡,我就给你娃哈哈。”

    第3章 结冰的回忆

    “你脸咋了”那男生皱着眉头把手伸过来想摸,被我偏过头挡开了,他讪讪地挠头“余绍荣你怎么了呀”

    我很尴尬,我不记得以前自己还有这么调皮不着调的一茬,也对面前浓眉大眼的男生没有半点印象。这很不正常,我的童年里娃哈哈一直是珍贵的奢侈品,如果这事情以前就发生过,那我不可能没有半点记忆,我可能会忘了面前的男生,但不可能连娃哈哈都一起忘记。

    “啊你不想说我先走了,我同学还等我呢。”高年级男生撒丫子跑了,留下捏着果奶的我和手里端着红毛线勾成蜘蛛网的慧慧。

    “他的旅游鞋真好看”人都跑远了慧慧还探着脑袋看,我和慧慧都只能穿又脏又旧的手工布鞋,帅气鲜艳的旅游鞋我俩还没摸过,那孩子穿的旅游鞋、牛仔裤跟鲜艳的毛衣在我们这样的小县城里很难见到。

    “也就那样。”哥见过更好更帅的鞋,那旅游鞋夸张的标志太土气,圆领毛衣也挫我准备放下哇哈哈伸手解开这个“蜘蛛网”但慧慧躲开了。

    “我让你给我看小鸡`鸡你都不给我看”她老大不高兴。

    我脸直抽搐,本能般到嘴边的你又不给我娃哈哈到底是没吐出来,不过我也没可能为补偿来个给你也看一看,我还在努力回想自己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所以心不在焉地把手里的果奶塞给她“给你。”

    “嗯”慧慧眼睛瞪老大

    “给你撒”我拽掉她手上的毛线把果奶塞给她。

    我记得我抠门得很,就算是对慧慧也一样,我妈要是给我吃好东西我从来都不会给她分,当然了,她有好吃的总会想到我,而我总能吃得心安理得。

    一块钱一瓶的娃哈哈对于隔一两个月能拿到五毛钱零花钱的我和没见过零花钱长什么样的慧慧来说是无上的奢侈品,总电视上“甜甜的酸酸的”广告咽口水,以前喝过一两次已经是莫大的幸福,到现在也常常拿来回忆,现在我有一瓶娃哈哈,竟然给她

    “我那我就尝一小口。”慧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小塑瓶,像捧着珍贵易碎的水晶瓶一样。

    头一次把吸管和果奶捏在手里,她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样”我伸手捏过来吸管,用尖的一头对准塑料铝箔封口一扎,带着竖条纹的细吸管就潇洒地刺了进去。“喝”

    脑袋毛得跟鸡窝有一拼的丫头片子低头吸了一小口,仔细在嘴里漱口似转了十八个来回才恋恋不舍咽下去,然后把果奶递给我,一边意犹未尽地舔嘴唇。

    “给你喝啊,我不喝。”我不接。

    “啊”慧慧闹不懂“这是你给人看小鸡鸡才换来”

    “停”我赶紧打住她的话“你都喝过了,你有口臭臭得我不想喝了,你不喝我就倒了哈”

    “我喝,别倒”慧慧一边抱着果奶猛喝,一边像见鬼似的看我,平常她吃一半的东西我拿过去都吃得跟恶狗一样,怎么今天这么怪。

    仔仔细细把果奶瓶子吸得滋啦滋啦响,确定里面半滴都没有,慧慧才恋恋不舍放下果奶瓶,瓶子没有扔掉,而是放到了里。

    “我真的有口臭”慧慧用手捂着嘴往自己鼻子里哈气“我怎么闻不到,光娃哈哈味。”

    “喝完果奶当然香,就没有口臭了。”我懒懒地敷衍。

    放学一出校门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我妈,她手里提着塑料袋,看样子里面是我的中午饭,回家路上慧慧始终用一种前所未有探照灯般的目光死死锁定着我,我估计她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好心到用珍贵的娃哈哈给她治疗口臭,不拿她的口臭笑话她十天半个月就不是她认识的余绍荣。

    “喔”快回到家的时候慧慧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揪住了我袖子“我明白了,余绍荣”

    “你明白啥了别揪我衣服。”我衣服不结实,给她这一揪我都害怕脱线。

    “你怕我有口臭以后吃了东西就不能给你分,所以你就给我娃哈哈,我说得对也不对”慧慧一脸自信,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事情的真相。

    “哎呀,我的目的竟然被你发现了,不愧是慧慧啊”我觉得我自己智商眼看着就跟她蹭蹭掉。

    我妈一回家就躺床上蒙头睡觉,她睡眠不规律,白天这几个小时尤其重要,下午还要送我上学,她得抓紧一切机会补觉。

    我蹲在破沙发上抱着脏兮兮的毯子发愣,从昨天以来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发愣,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那个穿黄毛衣的男孩,没有那一瓶我根本不可能忘记的娃哈哈我不知道重新回到这里到底是为了做什么,我自问没有重写历史的野心,更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我甚至连自己的现状都没能力左右。

    我家依旧穷得叮当响,但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上哪里弄钱来过宽裕一点;

    再过不久县里的邪教徒就要抓小孩子,在我学校后面废弃的防空洞里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虐杀,我也会被捉去,成为唯一活下来的幸运儿,但我不知道怎么去阻止那桩惨案,更不知道一旦出错,原本悄无声息被平定下去的事情会生出什么样的波澜

    我妈在家的时候很少让我离开她视线,她不在的时候就会把我锁在家里,我很难有机会偷溜出去做我能想到的事。

    知道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能改变,幻想和现实从始至终都有巨大的差别。

    直到快上学我才麻利地从破卡通里掏出本子几笔写完作业,我脑子里还在努力回忆那个废弃防空洞入口的位置,思量那里会不会有人把守。很幸运,有关防空洞的记忆并没有出问题,我清清楚楚记得它的位置,还有发生过的事情。

    下午思想品德课上慈祥的老奶奶让我们轮流跟着她念课文,课文里告诉我们秋游的时候要带食品、雨具和垃圾袋,但现在是冬天,而且我们这样的小县城里大家也没有带吃的外出秋游的概念。

    “都要记熟了知道吗这些都是考试要考的。”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很温吞。

    我对思想品德课的记忆不算深刻,只记得开学不久一堂思想品德课上有同学得了急性病,呼吸道被堵塞没法呼吸,挣扎着倒在地上捂着脖子用嘴做救命的口型,慌乱中老太太不知所措,只知道焦急地一边摇他一边问“你怎么了”

    “你说话呀,快告诉老师”

    “你别吓唬老师啊,你到底怎么了”

    她心慌意乱地看着挣扎抽搐的男孩脸色从红变青一动不动以后才尖叫着冲出教室,一边大喊“来人呐”,一边跑去学校隔壁的医院找医生。

    那是我和我的同学们第一次看到死亡,青紫色灰败的脸,放大的瞳孔,还有弥漫整个教室的粪便臭味。

    第二节 体育课,大家嘻嘻哈哈被带到操场上跑圈,完毕之后男体育老师吹着哨子宣布解散,小孩子们就欢快地一哄而散去操场各处玩耍。我跟慧慧两个人坐在单杠旁边一棵树底下,她掏出手绢折手绢花,我在思考借体育课逃出学校去防空洞的可能性。

    活泼好动的小学生跟上蹿下跳善于逃跑的老鼠没有本质区别,所以我学校围墙高耸,上面还用水泥固定了尖锐的玻璃碴,爬上去不死也要割掉半条命,爬上男厕所房顶倒是可以跳进民居逃出学校,但那是别人家院子,有凶恶的老太太看守,要出去就得交五毛钱,不然就会被扭送回学校挨打,我没五毛钱,唯一的出路也就这么被无情地堵上。

    “余绍荣你看好看不”慧慧把折好的手绢花递过来。

    “好看。”洗得发白的手绢折的花,更适合挂在花圈上。

    “送给你。”

    “昂。”我接过来拿手里,反正这个送只是象征意义,过不了五分钟她又得要回去。

    “哈哈哈,羞不羞,小瘸子给婊子儿送花了,不要脸,羞羞羞”正在跳皮筋的几个小男生和小女生看到了了不得的东西,幸灾乐祸地嚷嚷着起哄。

    “日你妈”慧慧咬牙从树坑里捏起一把土就往过去撒,几个跳皮筋的嘻嘻哈哈躲开,她又弯腰捏了一把土,跑过去抛了带头起哄小男生一身。

    “啊小瘸子,不要脸”被撒土的男生也气歪了,弯腰抓起一把土追着慧慧撒,其他跟他跳皮筋的男男女女也同仇敌忾弯腰抓起干燥的土劈头盖脸追着破口大骂的慧慧一顿扬。

    过了一会儿,灰头土脸的慧慧黑着脸回来坐到我旁边,狠狠揪出我手里的手绢花擦自己脸上的土,阴沉地问“你咋不帮我”

    “我中午刚洗的头。”

    “驴日的”慧慧一边骂一边捏起一大把土盖我脑袋上狠狠搓,还把剩余的都沿着我脖子塞衣服里面,冰得我直哆嗦。

    体育课下了之后我在水房冰冷的水管上洗手洗脸,刺骨的凉水冻得我双手生疼,可惜头发里的沙子只用手扑棱不干净,难受得厉害。慧慧就站在我旁边,她没洗脸,被她抛沙子的那些人也没洗脸,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洗脸。

    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坐在讲台上看故事会,我们在底下自由学习,所谓的自由学习就是翻书发呆或者抄课文做作业,我在谋划着怎么找机会溜去学校后面的防空洞,慧慧立起课本遮住脑袋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问我“余绍荣你气了”

    “没。”我继续捏笔对着白纸发呆。

    她似乎不太相信,手里正在抄生字的铅笔半天都没在动,就斜着眼睛用自以为不会被发现的余光瞄我。

    我记得我被抓走的时候是放寒假前某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下着小雪,我妈上班去了,我一个人被锁在家里,三个大人用钳子夹坏锁破门而入把我绑走的。

    在弥漫浓重腥臭味的防空洞里我和其他小孩子一起被关在狭窄的小笼子里,看昏暗灯光中一个个小孩在哭喊和尖叫中被剥光、开膛破肚,然后被剁肉刀砍开啃食内脏的腥臭味和那些大人兴奋的眼神让我再也没有忘记。

    “慧慧,咱们寒假还有多久”我低头小声问同桌。

    “不知道,期末考试好像还有三星期,咋了”慧慧又把脑袋转了过来。

    看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纷纷扬扬飘起的雪花,我心头猛得一沉。

    今天星期五

    第4章 无用的挣扎

    放学路上风卷着沙尘和雪花往脖子里灌,我拽着我妈的手浑身抖得厉害“妈妈”

    “嗯”我妈叼着烟低头眯眼看我。

    “我今天晚上能不能不睡在家里”我腿脚发软。

    “那你想去哪”她猛抽了一口烟“嗯”

    “我肚子难受得很,你能不能带我去医院看看”我根本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我不可能去慧慧家,慧慧瘸腿的爷爷根本没有可能保护住我,还有可能连累慧慧一起被抓走;我也不可能留我妈在家里陪我,她不可能因为我闹脾气而不去上班,即便她不上班在家里陪我,三个暴徒会不会伤害她那些不是人,而是吃人的野兽和畜生,我没胆拿我妈的安全去赌。

    我也不能报警,不止因为我们没有电话,也不只因为很难有人相信一个七岁孩子的胡言乱语,更因为我很怀疑我能够带着警察去废弃的防空洞看那个屠宰场么

    我以前消失好几天再出现的时候是哭喊着让他们快去防空洞的,但没人相信我的话,好心的黄警官甚至专门警告我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许再提,不然我要有大麻烦。

    我自己后来偷偷回去过一次防空洞,已经彻底塌陷了,但那股难闻的腥臭味却依旧在徘徊,没有完全散去。

    所谓“拐卖儿童”的团伙自始至终也没有任何线索,那些失踪的儿童就这么人间蒸发,一切的一切都让我鼓不起报警的勇气。

    我能做的只有想办法去医院,然后逃跑,只要我妈找不到我,我就不用回家,就不会被锁,也不会被抓走

    “哪里疼我带你去咱们路口的诊所。”

    “不,妈妈我想去医院,医院就在学校旁边,现在去很近”我想拽着我妈去医院,我觉得去医院才有逃跑的机会,诊所只有一间屋子,我跑不了。主要是我对自己七岁的身体缺乏自信,我不觉得我能够从二十多岁的我妈身边成功逃走。

    如果今晚我被锁在家里,明天一天我妈不在家,锁在家里的我被绑走几乎是板上钉钉,这让我不寒而栗。

    “医院贵,诊所也一样,听话。”我妈不由分说就拽着我胳膊把我往回家拉,慧慧跟在我屁股后面小声问我“余绍荣你不舒服”

    “没,刚才不舒服,现在舒服了。”我很丧气。

    我最终还是没去诊所,我们家的钱并不多,我不能去花没有意义的钱。

    吃饭的时候我心不在焉,我满脑子在想的都是如果我打破窗户逃出去,躲过了初一,万一下次那些人杀回来的十五我能不能躲得过。我没有相信那些人非要杀死我不可的理由,但是哪怕是有个万一,我都赌不起。

    如果明天像我记忆里面一样,被破门而入的人绑走,那么我还能用跟以前一样的方式保住命,所有人都会死,但我会活着。

    可如果我躲过明天,让原本发生的事情发生改变,万一再被抓住我还能捡回一条命么

    我妈用筷子敲我脑袋“吃啊,发什么呆”

    “唔。”我低头大口把米饭和榨菜往嘴里送。

    明天以后好几天我都没有吃东西的机会,我需要储存能量和精力。

    晚饭后我妈化好妆就出去了,留我自己躺在木板跟砖块搭的小床上反反复复烙煎饼,我甚至想到了去我妈床底下揭开地砖把塑料袋里的钱拿走,然后砸开窗户撬掉生锈的护栏远走高飞,可那是我妈为给我们买房子准备的钱,七岁的我一个人带着那样一大笔钱又能去哪里呢

    夹着大片雪花的风在窗外哭号,电视机信号不太好,电流声很大,我又胡思乱想在地上倒一滩水,然后扔电线上去电死那些抓我人的可能性,得到的结论是一样不靠谱。

    我能做的只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肯定不会死,一次又一次在脑海里预演明天晚上会发生的情况,尽全力让自己不出差错,活下来。

    一直到鸡叫的时候我都没有合眼,我很困,但我睡不着,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也都是光怪陆离的斑块和漆黑中隐约旋转的漩涡,我没有关于自己死亡的记忆,在它面前我做不到平心静气。

    早晨风小了很多,我自己在小电炉子上把前天晚上剩下的杂酱面冰坨用开水化开,就着榨菜和馒头吃,慧慧踩着门外的煤袋子扒在我家窗户上看。她知道我出不去,所以就扒在那陪我。

    “余绍荣你看花花书不”慧慧手抓着防盗窗的铁杆,扣着破暖帽的脑袋挤在中间,像个小劳改犯。

    “不看。”她那本机器猫我俩都看一万遍了,腻得慌。

    “那余绍荣你想吃糖不”

    “你有”我蹲在地上一边用筷子拨小锅里的面,一边斜眼看她。

    “没。”她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你问个屁。

    “余绍荣我在娃哈哈瓶子里种了花,你要不要看”慧慧还不死心,扒着铁杆不下去。

    “昂。”我好奇寒冬腊月里她上哪找花种去。

    外面踏踏踏的声音远去,不一会儿又传回来,带着棕色毛线手套的手又攀上铁窗,这次除了一颗脑袋以外,还有个被剪掉瓶口的塑料小瓶,里面垫了土,戳了个剥掉皮的大蒜。

    “我爷爷说这个是水仙,你别看它长得像一个蒜,但其实它要开花的,可白可大可香呢”

    快拉倒吧,我只知道等她的花苗长出来,我再吃面就有佐料了。

    “你闻闻,仔细闻还有一种水仙花的香味。”慧慧自己陶醉地闻闻,然后神清气爽状往过来递。

    “不用了我感冒,鼻子堵住闻不到。”小锅里的面汤已经沸腾,我把面倒在搪瓷碗里蹲沙发上吃,慧慧就抱着她的花扒在窗沿上看。

    “慧慧,慧慧走了”窗外面传来老头的声音。

    “昂来了”慧慧朝我挥挥手“余绍荣我和我爷爷出去卖货了,等我回来再找你耍”然后跳下煤袋子,踏踏踏跑了。

    慧慧的爷爷每天都在影剧院外面的街上卖炒花生和瓜子,影剧院职工自己在里面也卖小零嘴,卖得贵,被老头抢走不少生意,平常没少争执跟口角。我五年级的时候慧慧爷爷就病死了,慧慧被带去县福利院,从此以后没再来过学校,人间蒸发一样没了消息。

    吃饱饭之后我就翻箱倒柜找透明胶带,然后把小老虎钳贴着肉绑到大腿内侧,冰冷金属贴在腿上让我直哆嗦。它能夹断细铁丝,我到时候需要它来拆开关我的铁笼子,冬天裤子穿得厚,我试过只要不是特别仔细摸都不会发觉。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我压根没动在身上藏刀的念头,我家没有能让我藏在身上小刀具,防空洞里的人也不少,我带刀进去没任何意义。在电视机的杂音中屋里的光线缓缓暗下去,我尽量按照着记忆里复原当时的场景。

    明黄色的灯光,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嘀嗒响的闹钟我蹲在沙发上,安静地等待着噩梦降临。

    刻意被压低的凌乱脚步声在门外巷子里响起,随后是门锁被翻动、然后被卸掉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挤开,两个戴暖帽的中年男人扑进来摁倒呆坐在沙发上的我,捂住嘴用胳膊勒住脖子架出去,我慌乱的挣扎在生铁一样硬的胳膊面前没有半点作用。

    我不想哭闹,但我知道我必须哭,我必须要像其他被抓住的孩子一样挣扎和哭闹才能不让他们注意到我的不同,捂我嘴的人非常用力,几乎要把我掐窒息,我只能竭尽全力保持清醒,一边努力用他手留下的一小丝缝隙呼吸,我不能晕过去。

    在这个年代我们的小县城里摩托车是身份的象征,一辆漂亮的自行车可以走到哪都受到大家的注目礼,抓走我的三个中年男人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就在飘雪的黑夜里在小巷子匆匆穿行,我能闻到抱我人身上浓重的旱烟味和土腥味。

    冬天小县城天黑之后就很少有人出门了,街上没有路灯,到处都漆黑一片,没有人注意到步履匆匆的人在夜色中用原始到搞笑的方法绑走了多少小孩。

    破旧防空洞的大嘴像恶魔的咽喉,三个人轻车熟路钻进黑暗,手电筒亮起,那股我记忆中的腥臭味开始出现,并且随着他们的前进越来越浓烈。

    几个拐弯和岔道之后一个被火盆和蜡烛光线照亮的空旷库房出现在眼前,墙角地上十来个大大小小的铁笼和中间火盆边暗褐色的湿润泥土散发的气味让人作呕,原来用来养鸡和兔子的铁丝笼里现在塞着一个个蜷缩的身影,有的在低声啜泣,有的躺在里面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告诉我自己千万别看另一边靠墙的架子,但我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那是市场里常能看到挂羊的木架,三个粗大的铁钩拴在上面,靠左边的铁钩上挂了一半白花花的东西,没凝固的血还顺着脚趾往下滴,我紧紧闭上了眼睛,浑身抖成了糠筛。

    火盆边围了七八个高高低低的男女,从他们衣服的样式和花色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他们不是县城里的人,应该来自附近村子。

    “又捉来一个”包着绿头巾的妇女用本地乡村才用的土话说“装这。”一边用脚踢踢最靠里面的一个小铁笼,骨架是小指粗的钢筋,用细密的铁丝网裹成笼子,我没来得及挣扎就被硬塞进了小门去,只能勉强蹲着,直不起腰。

    “娃娃,不要乱叫知道么”包头巾的妇女龇着一口黄牙朝我笑“看见那边挂的那个没你要是叫,等下就把你娃也挂起来。”

    我没勇气跟她对视,只能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我得庆幸我很瘦小才能被关在角落这个最小的笼子里,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活下去。

    第5章 荒诞的筵席

    “爹,刘乡长和康神官来了”防空洞外面过道传来年轻女人欢喜的声音“我们就是怕不够,下午又多捉了几个,怕万一有胆小吓过去的影响你老发功效果。”

    “哎呀你们有心了,其实不碍事的嘛,只要你们心诚,多一个少一个,神神都宽宏大量的嘛。”中年男人蹩脚的普通话断断续续,他大概就是其他人口中的康神官。

    “咋样,牛圈唐庄还有多少人没到”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干啥事情都拖拖拉拉赶不上趟,不成事”

    “说是明天才能过来,有几个家里还在反对,要不就不等了”

    “哎乡长你别生气,乡亲们也不容易嘛,这是好事,好事多磨难”

    “咳也就是康神官肚量大,你们中午不是弄了一个还剩下一半么待会儿弄碎点包起来叫人帮着带回去牛圈唐去,让他们也先吃着,明天可不敢耽误大事”

    “”

    钝刀剁骨头的声响在低矮的防空洞里回荡,关在小笼子里没吃的也没水,更没人会处理大小便,粪便跟尿骚味还有腥臭充斥着每一缕空气,我的鼻子已经分辨不出空气里夹杂铁锈似的血味了。

    “啊妈妈妈妈妈”有小孩哭喊尖叫着被从笼子里拖出来,其他笼子惊恐的哭声和尖叫此起彼伏,这种发自灵魂最深处像野兽般哀嚎的惨烈跟绝望用任何语言都形容不出来,像是尖刀一样扎在我的脑海里翻搅,但那些人无动于衷。

    挣扎声哭喊声和衣服的撕裂声后是一声破音的惨叫,笼子里的哭声几乎震天响,内脏的腥臭味和滴水的声音、还有大人用铁棍敲打笼子的喝骂声交织着,变成地府里荒诞的乐曲。

    内脏砸入废铁桶发出湿哒哒的声音,高高矮矮的人在墙角架子旁自发排起队。

    开饭了

    没法伸展胳膊和腿让我腰和关节疼得厉害,我只能隔一段时间稍稍移动身子来缓解越来越尖锐的疼痛。像周围沉默下来的孩子一样,我也很安静,跟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被关在这个小笼子里时候那种纯粹由求生意志支撑所以能无视周围一切一样,即便是现在,我也没有勇气去试图思考这些捧着热腾腾肉块咀嚼的人的想法。

    我长大以后看到过许许多多凄惨的景象,即便在大家口中的“世界末日”里,我也没有再被吓破胆。我还记得当时的另一半总因为我淡定和无所谓而反感,争执的时候甚至口不择言骂过我变态和冷血,但我并不觉得尴尬,在我的噩梦里,你所谓的恐惧可爱得让人心疼。

    仿佛停滞的时间和单一的声音让我非常疲劳,但我不能睡着,因为我不知道我一觉会睡多久,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在睡梦中错过唯一活命的机会。

    “叮叮叮。”有细小的金属响声传来,我艰难地抬起头,看到昏沉的火光里一只小小的手搭在我笼子上,那是从我旁边稍微大点笼子里伸出的手。那个笼子是全由细钢筋焊接的,非常牢靠,但缝隙很大,小孩子的手可以轻松伸出来。

    “你怕不怕”看到我抬头,那孩子小声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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