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战英冷冽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道“你为自己的私情拿玄家做交易,现在倒说是为玄家谋利益了。”
玄昀向前跨了一步,诚恳地道“外公,我请敬王救虎子哥不假,这也是玄家支持敬王的条件之一,可是,我做这个决定并不完全是为了虎子哥。而是目前玄家最好的选择。”
玄战英眼角微挑,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等着他往下说。
“玄家从来不参与皇子争权,这本来没有错,可是那是在青龙国国力鼎盛、全国上下团结对外的时候。如今国力渐衰,有一部分国人也没有当年的血性,皇子中明显分为主战、主和两派。玄家世代镇守青海,我们的立场从来没有变过,就是誓死对抗大顺!我们怎能去支持一位主和的君主?”
玄战英抬眼望向他,看不出什么表情地问道“康王如今主和了?”
“他虽然没有公开表示主和,但是他私下和大顺使者有过接触,而且……”玄昀停住话头,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而且什么?”
“他……好像还将大顺使者带进宫。想来皇帝也有议和的意思。”
“昏君!”玄战英大怒,一股肃杀之气顿时从身上涌出,让整个房间的空气变得低沉冷凝。
玄昀压住胸中翻腾的情绪,继续平静地分析道“如今皇子中只有敬王是坚决主战的,恰巧和我们的政见一致。当然,以玄家的实力,并不需要依附于朝廷,即使独立称王也是可以的。可是,如果我们真这样做,皇帝正好有借口对付我们,如果朝廷确实要同大顺议和,到时候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我们,我们腹背受敌,玄家真能挡住两边的军队吗?不是白白放任大顺人践踏我们青海的土地和百姓吗?”
玄战英在屋里来回踱步,眉头紧蹙,面色严峻,自言自语道“或许大顺人正等着我们和朝廷翻脸。”
“我想也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就有意与敬王合作,当时还不知道康王和皇帝的动向,所以仍在观望。如今知道他们想与大顺合作,加上当时又出了虎子哥的事情,我才下决心找敬王。外公,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不过我认为这是也为了玄家的未来着想。”玄昀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凝目注视着玄战英。
玄战英停下步子,沉吟半晌,忽然轻飘飘地问道“你去求过皇帝放你那个男宠?”
玄昀皱眉道“虎子哥不是男宠。”
“好好,不是男宠。你去求过皇帝,对吧?”
“求过。他拒绝了。”
玄战英冷笑道“他会答应才怪!我早说过他最是无情。你要是乖乖听他的话,做你的纨绔子弟,他或许还会装装慈父的样子。他要是控制不了你,说不定就要对付你了。敬王锋头正劲,估计不久之后皇帝就要收拾他了。”
玄昀的手在身侧微微攥了攥,淡淡道“我知道。就是等他对付敬王的时候,我们从旁协助,推敬王上位。”
玄战英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你想好了吗?”
玄昀的容色在刹那间变得落寞,露出一个无奈凄凉的笑容道“父子反目,我本不愿如此……走到这一步也是无奈……他做事从来不留余地,我又何必多想。”
玄战英的目光柔和下来,带了些悲悯和慈爱,用力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做得很好!世间事有几件能两全?大丈夫但求无愧于心!
青龙国怎能为了苟且偷安向大顺低头?大顺乃虎狼之师,求和不过是暂时的,今后总会对付我们。一味退让只会招来更多的战祸!青龙不需要如此懦弱的皇帝!”
玄昀目露欣喜道“外公不反对我们与敬王合作?”
玄战英微笑地点头。
“既然如此,我想安排外公尽快离京。”
“离京?”
“嗯,我听师父说,皇帝派人盯着我们南边往来的货物,似乎掌握了一些我们私运铁沙的证据。一旦天玑阁的人返回京城,皇帝必然以此做文章,对外公不利。我已经派人沿路拦截,尽量拖延他们返京的行程。外公此时离京回青海,最多是个不敬之罪,离得远了也不能拿你如何。外公正可趁这空隙不防,即便两边联手我们也不至没有应对。”
玄战英攒眉道“你说得是,不过我要出京可没那么容易。”
玄昀胸有成竹地道“放心,我早就安排妥当,外公任何时候都可离开。”
(五十九)逃亡之路1
景惠二十一年,清明节之后的某日。两辆奢华的马车来到城门前。
守城卫队的队长认得是安宁侯家的马车。上面特别交代过,不能放青海王出城,这安宁侯是青海王的孙子,他家的马车自然要仔细检查。
队长拦下马车,客气道“给侯爷请安。侯爷恕罪,上锋有令,要仔细检查出城的车马,恐怕要耽误侯爷些许时间。”
马车的车帘被掀起来,玄昀伸出头,一张桃花脸笑得温煦,道“既然是命令,你仔细查吧。我们不过是出城踏青游玩,不急不急。”
队长心中暗自感激,虽然安宁侯名声差点,人还是不错的,从来不难为他们这些下面做事的人。
感激归感激,他仍然仔细检查。前面一辆马车外坐着车夫和一名伴当。车门已经打开,他伸头进去望了望,安宁侯歪靠着车壁,怀里搂着位圆脸青年,衣饰十分华贵,模样只能算是周正。听说安宁侯有位男宠十分受宠,大概是这位了。
玄昀勾唇浅笑,举起酒杯向队长举了举,队长讪笑着抱拳行礼。这辆车里就只有他们两人,怕是不愿被人打扰。他迅速缩回头,转到下一辆车。车里不过坐在两名丫鬟和两名侍童,抱着琴、棋和吃食,确实是出去游玩的样子。
队长不疑有他,挥挥手,将两辆车放出城。
马车一出城,玄昀微僵的身躯放松下来。
赵佑安微微侧头,黑黝黝的眼睛带着一丝疑惑盯着玄昀。
玄昀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们自由了。”
赵佑安虽然不太懂他的具体意思,不过离开京城总是有种轻松之感,伸手搂着他的肩膀,道“不回来了吗?”
玄昀靠在他怀里,低声道“不知道,即使再回来也是随我的心意,再不会被拘束了。”
玄昀往他怀里蹭了蹭,带着些许向往,轻呓道“办完这些事,我们去青海。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可以从早骑马到日落……”
赵佑安想象着他说的情形,心底不禁有些鼓荡,顺着他的话道“我陪你骑马、看日落。”
玄昀仰起脸,微笑道“好。”
过了一会儿,玄昀坐起身,温柔地捋着他的鬓发,道“你先回赵家村,我办完事来找你。”
赵佑安瞪起眼道“为什么?”
玄昀抚着他的脸颊哄道“听话,乖。”
赵佑安扭头躲开他的手,赌气道“不。”
玄昀扳过他的肩膀,有些着急道“别耍性子!”
赵佑安瞪着他质问道“为什么我要回赵家村?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你?你老实说,你要去做的事是不是有危险?”
玄昀无奈道“我要往青海方向走,引开皇帝的人,让外公从南疆回青海。皇帝还不至于要我的命……我这是以防万一。”
“那还是有危险了。”
“有一点儿。”
“你有危险我才要跟着你。”赵佑安坚决地道。
“哎,你怎么就不明白……”玄昀蹙紧眉头道。
赵佑安打断他的话道“你才不明白!我们不是说过再也不分开了吗?一有危险你就要送我走,你说的话都是放屁啊!”
玄昀被他的粗话激笑了,道“我是为你好。”
赵佑安拿眼斜着他道“哼,我知道你嫌弃我武功不好,跟着你碍手碍脚的。”
玄昀扑上来,把他的头按在怀里一通乱揉,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怎么就一点不明白我的心呢?”
赵佑安从他怀里挣扎出来,拿眼盯着他道“你才不明白我的心。你会担心我,我不会担心你吗?你以前说什么要死一起死,如今有事就让我躲起来,我也是男人,我也要保护我的家人,即使死了也是心甘的。”
玄昀看他一脸倔强,嘴角微微翘起,胸脯还因为激动上下起伏,眼角都渗出红色,目光中尽是从没有过的坚持和执拗。大概自己要是不答应他就要翻脸了。
玄昀叹息道“你不怕吗?”
赵佑安咬着牙道“不怕!我要保护你!”说着使劲挺了挺胸脯。
玄昀苦笑道“好吧。”
赵佑安满脸据理力争的表情还来不及收起来,便咧嘴笑起来,露出白花花的牙齿。
玄昀用手指点他的鼻子,满带宠溺地嗔道“你啊!真拿你没办法。”
赵佑安咧开的嘴又往上咧了一些,眼睛都眯了起来。
傍晚时分,马车走到官道上的一个岔路口,车上的人都从车上下来,这时从路旁的树林里等候的人牵出几匹马。
玄昀对他身边的伴当道“外公,你就从这条路绕道南疆。”
玄战英背着手点点头,道“你到了阳西县就可以联络玄家那支私兵。洗马关一带山多最适宜伏击,你在那里拦截皇帝的追兵应该可以坚持到我做好准备。”
“孩儿明白。”
“你第一次带兵,没问题吧?”
“外公放心,我这些年的兵书并没有白读。”
玄战英拍拍他的肩膀,眼中满含慈爱和期许,本想再叮嘱几句,最后还是没换了话题,道“你就带他一个人成吗?”瞅着赵佑安的目光有些怀疑。
玄昀回头看看赵佑安,笑道“他现在的功夫还不错,阳西县不过四、五天的路程,外公回青海少说也是大半个月,而且南疆那边有很多大顺的奸细,孩儿不想外公再有危险。”
见玄战英还有些犹豫,又道“外公还不放心孩儿的功夫吗?何况,皇帝暂时还不会要我的命,沿路我也可以召集飘渺楼的人。”
玄战英走到赵佑安身边,低声对他道“你不错,有胆色。”
赵佑安这时才发现,这人便是跟着他们坐那辆车的伴当。敢情他和玄昀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
他还来不及脸红,就听玄战英沉声道“我把昀儿交给你了。”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赵佑安一腔热血,他挺直脊背,响亮地答道“您放心!”
玄战英不再说话,带着人上马,转身飞驰上暮色中的大路。
玄昀带着赵佑安骑上马,走上另一条路。
再晚一些,他们在路边一家农舍借宿。山间的茶饭,自然极为简陋。赵佑安取箸擦净,在松明下将玄昀那碗饭里夹杂的糙米都挑到自己碗里,又煮了随身带的肉干,才拿去给他。
玄昀还是觉得饭菜不堪下咽,握着竹箸只是沉吟。。
赵佑安端着碗弓腰出门去,农家还在厨下煮着自家的饭。灶间柴火微微,他揭开锅盖看见里面全是野菜根,连饭粒都无。他也不说话,将自己的一碗饭和肉干往锅里一倒,搅合一下,和着野菜根重新捞起一碗,才招呼道“老人家一道用饭。”。
玄昀勉强把饭吃了,皱眉看着屋内发呆。
赵佑安抱来稻草将破篾席铺满,抱歉道“只有此席,你将就下。”
玄昀见他扎起衫角在腰间往外欲走,不由问道“去何处?”
赵佑安道“适才老人家说,东山有一块田,至今未曾犁遍。眼看春深,再不犁田就点种不成黍子了,我答应趁夜闲无事,替他们犁。”
玄昀拉住他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赵佑安好笑道“你几时会犁田了?”脑海中想象着玄昀顶着张桃花脸犁田的样子,怎么想怎么别扭。
玄昀捋着袖子道“你都会武功了,就不许我会犁田吗?别忘了,在赵家村可是我们俩一起犁田的。”
“我倒忘了,你在赵家村犁过田。你可不能穿这身衣服去地里,换一下吧。”赵佑安上前解他的盘扣。玄昀才注意到他已经换了一身粗布衣服,也跟着换掉了一身的绫罗绸缎。
赵佑安将松明留给他,自己出门到草棚下去摸农具。眼前一亮,却是玄昀持了火把出来,一身粗布短衣,裤脚捋过小腿,脚上竟然穿了一双草鞋。
这个人虽然是农人打扮,却还是丰神俊朗,笑如春风。
赵佑安看他半晌,才递过一顶斗笠去“山间露水重,戴了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