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瞬,让赵佑安抓心挠肝地难受。他知道青霞郡主是位美人,今天只看见她半张脸,就足以让他感到刺目碍眼。
晚上赵佑安向玄昀问起青霞郡主的事,玄昀笑着叫他不要乱想,赵佑安觉得他有些敷衍,还没来得及细问便和他滚上床去了。
以后几日,玄昀每日出门,很晚才回来,都不带赵佑安。赵佑安没多想。
这一日,他在花园转悠,转过一座假山便看见四位夫人围在一起。
四位夫人表面和气,私下并没有交往,从没见过四个人在一起的情形,赵佑安一时好奇,忍不住驻足听她们说话。
只听苏明月问思琴道“姐姐,你有没有打听一下,青霞郡主真会和侯爷结亲”
思琴抿唇道“定国公向皇帝皇后提过结亲的事,皇帝陛下没表态,皇后陛下倒是很喜欢。”
苏明月急道“那就是真的了。”
思琴点点头。
“侯爷那性子怕不会同意,毕竟结了婚便有人拘着了。”雨燕道。
苏明月道“侯爷不同意有什么用,他也到娶亲的年纪了,要是皇帝陛下赐婚,他难道抗旨不成”
秦云裳叹气道“不知道青霞郡主是什么性子,好不好相与”
思琴跟着叹气道“毕竟是皇亲国戚,性子再好,也不可能由着侯爷胡闹。我们总是要收敛些,免得得罪她。”
四个人都摇头叹息,对未来很担忧。
赵佑安听在耳中,如大石压在心上,闷闷地喘不过气来。他悄悄退开,一时间失魂落魄,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终于意识到,玄昀头上还有位皇帝,他的婚事根本不是他的意愿能决定的。如果真是皇帝赐婚,安宁侯怎么可能拒绝
男人总是要结婚的。而自己一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站在玄昀身边。这不是他们想不想、愿不愿便能决定的事情。他一介布衣平民尚且难以离经叛道,何况是玄昀这般特殊的身份。
他魂不守舍地等到玄昀,把自己的想法一说。玄昀只是敲着他的脑袋叫他不要胡思乱想。他再多说两句,玄昀笑着说凡事有他,他能妥当处理,便再不让赵佑安说话。
玄昀说得再笃定,也不能叫赵佑安安心。他成日闷闷不乐。
李甲见他不开心,硬把他拉出去玩。
正旦节后是上元节。上元节要挂花灯,过节那天他们没能出来,今天李甲拉上赵佑安去看灯。
烟雨湖畔也有梅林,如今枝头挂着彩灯。那些彩灯做得精巧,虽然是白天,也颇有看头。
两人正看着,忽然过来一队士兵,是安宁侯侯府的府兵。见了李甲、赵佑安便上来打招呼。
李甲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队长道“侯爷和青霞郡主游湖。”
远远地可以看见玄昀和青霞郡主并肩往这边来。两人边走边聊,玄昀不时低头说话,说得青霞郡主笑起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可以看出两人的亲密和谐。
赵佑安愣愣地盯着这一对金童玉女,脑海中一片空白。混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微微打颤。
他极力稳住颤抖的声音问道“这几日侯爷都陪着郡主”
队长答道“是啊。不是都说侯爷要娶青霞郡主吗我看着是有这个意思。”
李甲见赵佑安脸色苍白如鬼,轻轻拉他的衣袖。赵佑安浑若不知,眼睛一瞬不瞬地望住前方,轻声低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几日玄昀不带自己,就是因为要陪郡主。他什么都不让自己知道,而事情仍然在发生进行。
远处的一男一女,说不出的般配,只是站在那里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而这美好的画面看在自己眼中却是那般刺眼,让他恨不得冲上去撕碎它。
这一次与上次见到怀玉公子不同。这一次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有着和他同等尊贵地位的女子,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她都足以与他匹配。
不管玄昀说得多好听,他总是要结婚的。娶一位有身份、能够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能够站在他身边的女子。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说出去都是笑话。自己还傻呼呼地存着妄想。
好像被无数钉子顶入心脏,一阵又一阵痉挛般的疼痛传来,他紧紧揪着衣襟,几乎无法站稳。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他弯腰蹲在地上,用手撑住身体。
队长关切地问道“赵哥这是怎么啦”
李甲蹲下来扶起他,道“怕是刚才吃坏了,我先他扶他回去。”说完扶着他转身离开。
走了一段路,李甲试着开口劝他道“这些都是传闻,做不得数,你回去问问侯爷。”
赵佑安茫然地摇头道“我不想回去。”
李甲着急道“你可不能赌这口气。”
赵佑安坚持道“我不回去”
他推开李甲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李甲叹息着摇摇头,跑上去扶住他,问道“你不回去,要去哪里”
赵佑安想了半天,低声道“他不是替我买了房子么”
李甲看天色不早了,赵佑安又是这般模样,想来想去也只有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于是他叫了辆车,往赵佑安的房子去。
走了一会儿,忽然车停住了。
李甲问道“为何停车”
车夫道“有个人昏在前面。”
李甲跳下车,跑到车前,见一个人趴在地上。他上去摇了摇,不见动静,便将人翻过来。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他跑回来对赵佑安道“是怀玉公子。好像病了,看样子挺落魄。”
赵佑安想起那个高傲美丽的人。听说玄昀把他送给什么侍郎,两人挺恩爱的,怎么会落魄呢。
他也没细想,道“既然遇到了,便送他一程。”
三十八离京返乡
李甲将怀玉公子扶上车,他已悠悠转醒。
赵佑安没想到他会落魄至此。一身破衣烂衫不说,美丽的脸上还有一条狰狞的伤疤,彻底给破了相。
怀玉公子对赵佑安可算印象深刻,如今相见大是惭愧,低低道了声谢。
赵佑安愕然道“我听说侯爷已替你赎身,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怀玉早已没了以前的傲气,现今自己还不如乞丐,见赵佑安肯帮扶自是感激不尽,当下讲了自身遭遇。
原来玄昀将他赎身后转送户部王侍郎。王侍郎一直对怀玉爱慕不已,得到他后自然百般宠爱。谁知王侍郎是个惧内的,他夫人不知从何听说他与怀玉的事情,大闹了一场。然后带人到了怀玉住的外宅,打断了他的一条腿,毁了他的容,赶将出来。可怜怀玉身无分文,容颜尽毁,当年红遍京城门厅若市,如今流落街头竟无人相帮。
赵佑安骇然道“王侍郎就由着夫人闹,不管你么”
怀玉惨然一笑道“他有如今的地位全靠他夫人族扶持,他怎会为我这样的人得罪靠山情爱本是镜花水月,浓时是山盟海誓,淡时转眼成路人。何况我一个男倌,以色伺人,最被人看不起,落得这般下场也不为怪。”
赵佑安细细咀嚼他的话,心下凄然。推人及己,更觉自己和玄昀的感情不甚牢靠,等玄昀结婚之后,自己还不知如何安身。越想越灰心,面上露出一片悲色。
怀玉见他难过,便安慰道“侯爷对你自是不同的。”
“你如何知道”
“虽然人传安宁侯风流,但是他与我相处时一直以礼相待,并无越礼之处。那日他那般维护你,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极其重视你的。”
赵佑安苦笑道“他也有自己做不得主的时候你既然无处安身,便跟我走吧。我好歹还有个住处,你帮着做些事,一天三顿饭是没有问题的。”
怀玉没想到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肯帮助自己,又惊又喜,当下便要给赵佑安磕头,被赵佑安拦住,叹道“都是苦命人,无须客气了。”
马车到了小院门前,李甲去叫门。何凤得知赵佑安来了,迎到门口,赶着上来伺候,赵佑安也不理,径直进了院。
何凤有些讪讪的。
李甲安慰道“赵爷今天不痛快,你只管安排酒菜来。”
何凤也利索,很快张罗好一桌丰盛酒菜。三个男人坐下吃饭,何凤陪在一旁。
赵佑安简单说了怀玉的情形,想将他留下来,何凤便说他可以到店里帮忙。
赵佑安此时才知道玄昀以自己的名义开了一家店,收益都算在自己名下。当下更是心酸难忍,暗叹玄昀既能待自己如此,却为何老天要将两人都生做男儿身,不能名正言顺地常相厮守。又想到今日见到他与青霞郡主在一起的情景,再看看怀玉如今的样子,更觉得灰心丧气。
李甲原想陪他散心,谁知赵佑安神思不属,任自己百般凑趣始终是恹恹的样子。结果一顿饭吃下来,赵佑安还没怎样,李甲已经喝醉了。
赵佑安见天色已晚,自己也万般不想回去见到玄昀,便决定留宿一晚。
安置好李甲和怀玉,何凤将赵佑安引到卧房。
两人第一次独处一室,都有些不自在。
赵佑安尴尬道“今天辛苦你了,早些休息罢。”
何凤垂着头,面露羞色,轻声道“我服侍爷安息。”
赵佑安忙摆手道“不、不用。”
何凤已经忍住羞涩,走上来替他宽衣。
赵佑安本想推拒,听何凤轻声道“侯爷买我来,就是服侍赵爷的。签了卖身契我就是赵爷的人了,也不求什么名分,只求能为爷尽点心。”
赵佑安神色一黯,心想,你的恩人不是我,要尽心也不用对我尽。
这句话还没说出口,何凤已经偎进他怀里。
少女的鬂发轻拂过脸颊,幽幽体香在鼻端飘荡。赵佑安心神荡漾,忍不住环抱住她的身体。
何凤心中一阵欣喜,轻快地脱去赵佑安的外衣,拉住他的手走到榻边,便去脱他的亵衣。
在何凤的手碰到赵佑安的身体时,他恍惚看见玄昀那张美丽眩惑的脸。
他拉住何凤的手,宛如呓语一般道“你可不要娶别人。”
何凤心头一惊,轻摇他的臂膀,唤道“爷,爷。”
赵佑安似被兜头一盆冷水浇醒了神智,在看清何凤的脸时,本来有些沸腾的热血霎时冷却下来。
他从床榻上弹开,一边往后退,一边伸手去抓衣服。
何凤上前道“爷,这是怎么啦”
赵佑安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别过来。”
何凤委屈道“可是我服侍得不好还是爷嫌弃我身份低微”
赵佑安抖着手穿好衣服,羞赧道“是我配不上你。其实买房子、替你赎身、开店都是安宁侯做的,他才是你的恩人,跟我没有关系。你要报恩找他去吧。”
何凤低声道“我只想服侍爷。”
赵佑安此时方冷静下来,抱歉道“我只是个乡下人,没有能力养家糊口。这里的一砖一瓦没一样是我的。你一片心意,我、我实在是羞愧你自己好好的吧。”说完飞似的跑出房去。
站在院里,被冷风一吹,赵佑安打了个寒颤。
这些天玄昀结婚的传闻让他忐忑不安。今日见到玄昀和青霞郡主的时候,他确实是大受刺激,心中颇是怨愤难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玄昀能结婚,自己当然也可以找个老婆。这样才公平
抱着这种心思,他来了小院。当时是有些赌气的成分,既然何凤是玄昀送给自己的,不要白不要。然而抱着何凤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玄昀。而且一想起他的样子,身体居然开始有反应。当他看清楚怀中人不是玄昀时,忽然便没了兴致,一丝一毫不想与何凤亲热。
他越想越懊恼,胸中怒火熊熊燃烧。
他拿根树枝往地上使劲戳,好像在戳玄昀的脸,嘴里恨恨骂道“叫你结婚叫你风流叫你害我叫你让我对女人不感兴趣你这个害人精”
不知道戳了多久,生生把树枝折断,他心中的怨气才消退一些。
他仰望天上一轮明月,孤清惨白,只觉寂寞无边。
他如今已有些醒事,知道自己和玄昀所为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养男宠。玄昀虽然在自己身上花了很多心思,可是自己的身份说到底仍然是个男宠。
想怀玉那般出众的人,依然落得如斯境地,自己跟在玄昀身边又能好几时即便玄昀现在不结婚,今后也总要结婚。即便玄昀的妻子容得下自己,他的爱又能持续多久别说两人都是男子,便是自身的距离也是天差地别,谁能保证玄昀不是一时兴起
这诺大京城如果没玄昀,于自己又有何意义表面的繁华背后,都是复杂、晦暗的玩意儿。人人在算计,人人在提防,他不懂,也不想懂。
自己从来不属于这个地方
想清楚这一点,他困惑的心终于找到了方向。
他在怀里摸摸,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够回赵家村了。
既然没有结果,也无须执着,全当是做了一场梦。虽然梦很美好,终究是要醒的。
作者有话要说赵呆离家出走鸟。
三十九又遇端王
赵佑安没有惊动李甲,一大早出了墨城,往赵家村方向去。
他走的匆忙,带得钱不多,一路上走走停停,时不时打些散工,赚一些路费。
这一天,他错过了宿头,只能在荒郊野外过夜。初春的夜晚仍是相当冷,他好不容易找到一间破庙,勉强可以挡风。
天气冷,又是在野外,他睡得不熟。睡到半夜,忽然听见杂沓的脚步声,隐约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他一个激灵爬起来,怕遇到强盗,闪身躲避到漆黑的角落里。
不一会儿,几条黑影蹿进破庙里。
赵佑安仔细看,是五、六个人围住一个人,被围的人显然是受了伤,脚步有些踉跄。
几个人在黑夜中沉默地搏杀,身形快入闪电,凌厉寒芒在惨白的月光下一闪而过。
只见几道剑芒从四面八方同时刺来,交织成一张剑网,将中间的人罩在中央。嗤嗤两声,那人跃出战圈,身体晃动跪倒在地上,勉强用剑撑住身体,黑红的血液一滴滴落在白霜上,如红梅开放,在暗夜中妖冶无比。
领头的人低声道“还不投降”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笑声未落,冷喝道“受死吧”
身如翱鹏,剑光闪动,快得看不出剑的指向,恍若灿烂的流星,又如纷繁的雪花,所到之处,飞腾起一蓬蓬血雾,原先站着的人倒在地上,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断了气。
领头人惊恐地睁大眼睛,竭力说出一个名字。
那人冷冷一笑,道“没错,是我。”手腕一抖,利剑刺入领头人的身体里,将他钉在地上。
赵佑安被眼前惨烈的一幕惊呆了,差点脱口惊呼。
那人大喝道“谁”锋利冷酷的目光向赵佑安藏身的地方扫来。
赵佑安忙用手捂住嘴巴,将声音压抑在喉咙里。
那人一步一步走过来,手中的宝剑慢慢扬起来。
赵佑安血液上涌,从身边捡起一根木棍紧紧握在手中。
眼看那人已经近在眼前,赵佑安急中生智猛地跳起来,将木棍朝那人急挥而去。
那人用剑一挡,木棍被劈成两段,与此同时赵佑安挥拳向那人打去。那人来不及躲闪被他一拳打在胸口上。他晃了两晃倒在地上。赵佑安跳上去,骑在他身上。那人蒙面的黑巾挂在耳边,容颜在月光下清清楚楚跃入赵佑安眼中。
赵佑安扬起的拳头顿在空中,俯仔仔细细地辨认这张脸。
清隽俊秀,与玄昀有七分像竟是端王墨云楚。
赵佑安愣了愣,忙去摇他的肩膀,喊道“王爷、王爷”
端王大概是昏迷了,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赵佑安惴惴不安,生怕是自己将他打伤。将他小心地扶起来,按了按他的人中,又喂了两口水。端王的眼睫动了动,慢慢张开眼皮。
眼神寒凛犀利有如九天星华之碎。赵佑安还没开口,端王已经出手扼住他的咽喉。
赵佑安扒拉他的手,脸憋得紫涨,拼命叫道“王爷是我”
端王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缓缓放开手。赵佑安瘫倒在地上咳嗽。
端王冷冷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佑安一边咳嗽一边道“咳咳我要咳咳回家”
端王眸光一暗,不动声色道“你一个人”
“咳咳,嗯。”
“你不用当差吗”
“我不干了。”
“为什么”
赵佑安缓过气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我在京城过不惯,在侯府更过不惯。”
端王目露怀疑,还想再盘问,突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庙外风声大作,宛如鬼哭。枯枝摇曳,似爪牙狰狞。
“有人来了。快走。”他的声音流露少有的紧张。
赵佑安为难道“你受伤了”
“扶我起来。”端王命令道。
赵佑安依言扶住他站起来。两人只往前走了两步,端王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直。
赵佑安也听到脚步声渐进。他心中大急,当下也顾不得身份,把端王往背上一撂,背着他冲出门。
黑暗中寒光闪烁。他提起气,身体腾空,顺着山路狂奔。
他服用过无极丹,体内真气充沛。玄昀教他功夫是为了让他保命,除了防身的功夫外,重点教他轻功,所以他武功不怎么样,逃命的功夫却是一流。背着一个人也步履轻盈,如腾云驾雾一般。
飞快地跑了好一阵,天色逐渐亮起来。赵佑安估摸着已经摆脱追兵,才在一座村落旁停住。
他刚想走进村落,耳边传来端王没好气的声音“我现在不能暴露身份。我们浑身是血,你想被抓去见官吗”
他依言躲进一件废弃的柴房,放下端王靠着一堆干草坐下。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擦额头的汗水。
端王面色苍白如雪,眉头紧紧蹙着,看起来很痛苦。一身黑衣被鲜血染得潮湿。
赵佑安吓得说话都不利索,“王爷你你的伤”
端王虚弱地道“我身上有伤药,你替我敷上。还有一瓶内服丹药,你先拿出来。”
赵佑安依言拿出两瓶药,解开端王的衣服,只见一道伤口从左肩延伸到右胸口。他倒吸一口冷气。
端王不耐烦地道“你快点。”
“喔。”赵佑安颤巍巍地将伤药敷在伤口上,撕下衣服包裹好伤口,忍不住问道“那些是什么人把王爷伤得这般重。”
端王吐出简洁的两个字“仇家。”
赵佑安还想再问,端王已经闭上眼睛,不想搭理他。
赵佑安识趣地喂他服了药。端王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不成样子,赵佑安怕他冷,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他盖上。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又冷又饿,只好偷偷地摸出去,爬墙翻窗地偷了衣服和食物。他第一次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心里实在别扭愧疚,将身上所有的银两留下来,才勉强舒服一些。
偏他是个不记路的,绕了好半天才绕回柴房。
端王沉着脸道“你去哪里了”
赵佑安摸着头道“我、我去找吃的。”说完把衣服和食物递给端王。
端王放开怀里握着的匕首,接过东西,敛去眸中的杀意,淡淡道“你小心些,我不能泄露行踪。”
“我知道了。咦,你的脸好红。”他趋身上前端详。
因为动作太突然,端王还没从怀里拿出的手,几乎是本能地再次握住匕首,差点就朝他刺去。
他全然不觉,用手碰碰端王的额头,惊道“好烫,你发烧了。快穿上衣服,我出去找些水。”说完叼着吃食又蹿出门。
端王轻吁一口气,徐徐放开紧握匕首的手掌。身上出了一层冷汗。
四十一路同行1
端王盘膝而坐,运转真气自行疗伤。
四周安静无声,有人靠近他。他立时警觉,真气凝于胸口准备随时出击。额上传来一阵清凉,有人用沾水的布反复擦拭他的脸颊、脖颈和手掌。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他休息一般。皮肤上的燥热得到缓解,端王缓缓散去真气,继续运功疗伤。
一个时辰过去,端王收起真气,睁开眼睛,眼前是赵佑安放大的脸孔。
他欣喜地道“你醒了肚子饿不饿”
端王淡淡答道“还好。”
赵佑安把馒头递给他。
冷馒头难以下咽,墨云楚微微蹙着眉头,艰难地吞咽。
赵佑安有些过意不去,道“只能找到这些东西,你先将就着,下次我再找好的。”
墨云楚淡淡道“没关系。”
面对惜字如金的端王,赵佑安也没话说。两人默默地吃完东西,端王闭上眼睛假寐。
他在心中盘算着目前的情况。
康王和敬王夺嫡之争,免不了要拉拢朝中官员、培植势力。这些都是耗费财力的事情,为了支付每年的庞大支出,康王难免要利用手中权力做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康王手下一位专门替他敛财的官员不知为何被人检举,折子递到惠帝手上。惠帝震怒,让分管刑部的敬王派人调查。敬王的人很快抓捕这位官员。敬王自然知道这位官员背后的支持者是康王,然而这位官员骨头硬,一个人把所有事情都扛下来。调查的人无法,只能将他押解进京。
康王知道这人手上有威胁他的证据,一旦进了京后患无穷。他又不敢冒然杀人灭口,无奈之下只有让端王出京,寻机说服那人,只要他交出证据、自行了断,便好生照顾他的家人。六王爷亲自出马,说话的分量自然比一般説客有分量,最后端王终于说服那人伪装成畏罪自杀。
不巧的是墨云楚寻证据时,被敬王的人发现,一路追杀。他没想到惠帝如此重视此事,不但敬王派出众多高手,甚至连天玑阁的护法也出面。他一路苦战,还是被人认出身份。他不得已杀光认出他的人,自己也受了重伤,如果不是赵佑安帮忙,恐怕凶多吉少。
历来皇子都要由天玑阁护法轮流教授武功,虽然不得拜师,却是有师生之谊。他与天玑阁护法交过手,所幸他学艺比较杂,没有露出天玑阁的套路,应该没被天玑阁的人认出来。
他出京多时,当务之急便是尽快赶回京城。
赵佑安也认出自己,是否要将他灭口他的手再次握住匕首,冷冽的目光中杀意闪现。
赵佑安歪着头打瞌睡,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近在咫尺。
这老实人睡着的样子形同稚子,而且是一个憨厚天真的孩童。
墨云楚稍微移动了一体。盖在身上的衣服滑落下来。
他想起赵佑安怕受伤他着凉,把外袍脱下来给他,自己身着单衣出去觅食,回来时冻得浑身打颤,嘴唇乌紫,还一个劲问他冷不冷。
墨云楚眸中的杀意散去,收好匕首算了,一路上还有很多需要他的地方。
赵佑安身体一歪,差点摔倒在地。他猛地张开眼,嘴里懵懂地叫道“小云、侯爷”待看清墨云楚时,才低低道“是王爷啊,我差点忘了。”
墨云楚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做梦了”
“嘿嘿,是啊。”
“梦见什么了”
“也没什么。”赵佑安难得地皱眉,有些羞赧有些悲伤。
墨云楚唇边荡开一丝笑意,在心中暗道“小云安宁侯么看来,这两人关系不简单。”嘴上说的是“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
赵佑安一怔,低下头,红着脸道“这个,我不知道啊。昨晚忙着逃命了,没记路。不知道跑到哪里”
墨云楚脸色一沉,蹙起眉头沉吟一会儿,面上尽量平静道“我们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启程,先翻过这座山,到人多的城镇再打听。”
赵佑安忙不叠点头。
墨云楚又调息了一晚上,感觉好多了。两人一大早就上山赶路。
行到一处异常狭窄的山路上,忽然听到隆隆的声音,有细小的沙砾从头顶掉下来,越掉越多,渐渐变成一股股沙石流水一般滑下来。
赵佑安有经验,大惊道“不好,这两天雨多,怕是山体坍塌。”
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有些微颤动,随着掉落的沙石增多颤动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让人站不住。
赵佑安叫道“王爷小心”
他的声音被巨大的轰鸣掩盖,整座山都像被摇动了,两人紧紧贴在岩壁上,但是脚下激烈的震颤仍然让他们站不稳脚跟,身体像在狂风巨浪里打转的树叶,随着山石上下左右不停颠簸。
忽然一声巨响,赵佑安所站的地面裂开一条缝隙,路面急速下陷,只一瞬间路面如奔流的水一般垮塌。
赵佑安随着地面直直的落下去。
慌乱中他双手乱抓,一只手抓住断裂的边缘。看不到上面的景象。只听到山风呼啸,落石滚滚。他心急如焚,急促喘息,盲目地在崖壁上蹬着。尘土和沙砾滚落下来,打在他的脸上。他被呛得连连咳嗽。
山脉仍然在震动,他的身体一点点往下滑,紧攀住断裂处的手猛的一松,身子一下子往下坠。他吓得哇哇大叫。身体只坠了一小段,手臂被墨云楚紧紧抓住。只顿了顿,墨云楚拉着他急速下滑,耳边传来金属的尖锐的摩擦声。
原来墨云楚将匕首插进石壁,匕首一路擦着石壁缓解了他们下滑的速度。
他对赵佑安大叫道“抓紧我,别松手”
山石坍塌只是一瞬,很快山体不再摇晃,砾石也渐渐止住下落。
墨云楚运气真气,手上猛用劲,深深将匕首插入石壁,直接没柄。下坠之势终于停下来。
他感到五脏六腑一阵剧痛,真气霎时紊乱,在体内乱窜已经无法控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溅出来。然后血液不断从他口中涌出。
赵佑安眼睁睁看着两人一起下落,墨云楚手上的劲道却一点未减,稳稳地抓着自己的手。然后鲜血从嘴里流出,象下雨一般落在自己头上、脸上、手臂上。
惺甜的、温热的、新鲜的血液。
赵佑安觉得心脏一阵紧缩,风呼呼的刮在脸上,生疼。血液落在他眼睛上,眼前一片鲜红,使劲眨动眼睛也看不清眼前的人影。
他已经完全忘记悬在空中随时会落下万丈深渊的恐惧,用尽全身力气大叫道“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再不走,我们会一起死的”
没有人回答他,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手仍被紧紧抓住。没有丝毫放松。
墨云楚知道他说得不错,他已经支持不住,再这样下去真的是两个人一起死。
他急中生智,努力驾驭住体内四处奔窜的真气,叫道“抓住那根藤,快上去”
赵佑安见旁边垂着一根半臂粗的藤蔓,来不及细想,伸手抓住。墨云楚等他抓稳便放手。赵佑安攀住腾迅速往上爬,不久后爬了上岩石。他将藤蔓荡到墨云楚身前。待墨云楚抓好后,他使劲往上拽,终于把墨云楚拽上来。
两人死里逃生,全身脱力,瘫坐在地上喘粗气。
四十一一路同行2
两人死里逃生,全身脱力,瘫坐在地上喘粗气。
赵佑安见墨云楚吐血不止,急道“你伤得重不重怎的一直吐血”
墨云楚勉强捺住翻腾的真气,虚弱地道“药”
赵佑安先前服侍过他,知道他要怀里的药,忙爬到他身边伸手摸索。墨云楚实在支持不住,歪头靠在他肩上。赵佑安抖手抖脚地倒出药给他服下。
墨云楚在他耳边地道“先离开这里。”他的声音纤细无力,气若游丝。
赵佑安大急,又束手无策,只得背上他,施展轻功先离开。
墨云楚伏在他背上,一阵阵眩晕,心里十分奇怪自己为什么要救赵佑安
在最危险的时刻,他的第一反应是尽快离开。然而在看到赵佑安掉下去时,自己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去抓住他。每每感觉自己坚持不下去、想放手的时候,身体像不听使唤地不肯放开。
说起来,他和赵佑安只见过几次面,连熟人都算不上,自己一直在利用他。可是每次见面时,他总是笑容灿烂,对自己俯首帖耳,心甘情愿地服侍自己、帮助自己,压根没有任何防备。或许就是这种全心全意的信任,让自己在关键时候会伸手帮他。自己也不愿辜负这种信任,想在他眼中保持一个好形象吧
阴谋诡计搞得多了,杀人如麻、害人无数,原以为心已经冰冷,其实还是有一点温度的。赵佑安没心没肺的样子勾起了那一点温度吧不想戳破他那种每个人都是好人的信念。不想让这难得的纯净被破坏。
墨云楚不禁自嘲地笑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心软了竟然会有这些奇怪的心思,让兄长知道一定会笑掉大牙。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有为自己考虑。如今身负重伤、孤身一人,身边始终要有个人照料才方便,让赵佑安白白死了不划算。这种盘算才属于自己的正常思维。
赵佑安的肩背很温暖,脚步也刻意放得平稳。墨云楚感到困倦,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还惦着一层干草,不知道赵佑安哪里找来的。
他缓缓撑坐起来。
赵佑安对他咧嘴笑道“你可算醒了。我真担心你呸呸乌鸦嘴你是王爷,自然福大命大。”
墨云楚不理他,望着洞外自语道“天黑了。”
赵佑安蹲到他身边道“可不是嘛。你都昏了一天一夜。”
墨云楚紧蹙眉头道“这么久又耽搁了。”
他说的小声,赵佑安没听见。
他猛地跪到地上,“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墨云楚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皱眉道“你干什么”
赵佑安郑重其事地道“你又救了我一次,而且这次还害你受重伤。你是我的大恩人我不会说话,反正我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
墨云楚见他额头磕出个包,一脸严肃的表情,十分好笑。
他难得地露出一抹笑意,戏谑道“你也只能做牛做马。”
赵佑安好像没听懂他的嘲讽之意,认真地点头道“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墨云楚笑意更浓,道“你现在能做吃的吗”
赵佑安拍一下脑袋,道“呀,忘了。你一定饿坏了。”
他转身在地上刨了一小会儿,从土堆里抛出一个树叶包的东西递给墨云楚,献宝似的道“我中午烧的,你吃。”
墨云楚接过来,拨开树叶,里面是半只烧鸡,还有一点温度,闻起来香气四溢。
他被勾起食欲,也顾不得是否干净,张嘴就吃。
赵佑安舔着嘴唇道“好吃吗”
墨云楚点点头。
赵佑安看他吃得香,露出又羡慕又自豪的神情,道“我做的还好我们走的时候,我偷不是拿了点儿盐。”
墨云楚吃到半饱,才想起来问他道“你不吃”
赵佑安摸出块儿冷馒头,咬一嘴道“你吃吧。这季节山上动物少,我好不容易才打了一只山鸡,我已经吃了半只。”
墨云楚讲究,吃完烧鸡,就想洗漱。赵佑安只得把衣服下摆弄潮,乘了一点儿水满足他的奢侈需要。
大概看墨云楚不满意,他内疚地道“我想着赶路,所以只拿了只杯子喝水,早知道拿只碗来。”
墨云楚淡淡道“无妨,将就一下。”
收拾停当,墨云楚打坐调息。赵佑安出去抓了只野兔,可能摔了一跤,本来肿着的额头更肿了。
他把大半只野兔让给墨云楚,自己只就着馒头吃了几口。
这般又休息了一天,墨云楚感觉好多了,便决定次日出发。
入夜,初春的夜风有些寒凉。赵佑安在墨云楚身边升起火堆。
墨云楚仍在打坐,赵佑安百无聊赖地靠着洞壁。或许是夜太静了,或许是这几天紧张过头,如此静谧的时刻让他心中升起一腔幽情,丝丝缕缕中,想起了玄昀。
不知道他现今过得如何是否有佳人陪伴左右他发现自己走后会不会着急生气那个美丽人儿,何时便成自己心尖最柔软的痛
赵佑安轻轻哼起小调。是曾经为玄昀唱过的。仿佛他还靠在自己胸口,怀里还有他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