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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莫跑求碰瓷 第36节

作者:曲旦 字数:13206 更新:2021-12-30 15:31:07

    皇上叹了口气,本是端直的身子有些疲惫的松了下去,他靠着宽大龙椅的椅背望向自己的近臣们,语气带着些许薄怒,“战报你们也都看到了,这种时候太子想着的不是如何守我南溟寸土不失,而是为了皇位勾结外邦,为得西戎支持他竟将皇后之位允于西戎公主,联合他国一起逼迫朕,将来南溟若真传于他手,只怕这数百年的基业也要跟着断送了,是朕糊涂,才到了如今这步境地。”

    皇上在位多年,虽算不得开创盛世,却也勤政爱民严守疆土,可以说的上是位明君,不料只因选错储君,竟然使南溟落得如此被动的局面,众臣瞧出皇上这次是真的和太子离了心都暗暗吃惊,刑部尚书贺株兰一向敢言语,他上前一步开口劝道,“照如今的形势,储位只怕不可妄动,若西戎真的有心助太子登基,只怕储位一动便要引来干戈。”

    “朕忍了这要挟失了颜面是小,”皇上望向贺株兰,“可南溟真的要落在那不孝子的手中,将来这南溟是姓温还是跟着西戎姓卞?”

    昭武候和定东候当年都是赫赫威名的战将,后来年事高了,小辈里面季沧海和夜惊澜能征善战也算是后继有人,于是两位老将便渐渐放了兵权,如今皇上动了开战之心,首先发声阻止的却是这两位战将,昭武候行礼说道,“启禀圣上,如若真的同西戎撕破脸,万一闹起来只怕其它国家也会趁机占便宜,若只是坚守城池,咱们南溟大军勉强够用,可良将却是不足,这干戈只怕是起不得。”

    定东候也附和到,“末将戍了一辈子的边,从不畏惧打仗,可却不愿轻启战端,如若城池失守,倒霉的定是边民,当年南海渔村被占发生屠村惨案,末将至今想起都夜不能寐,那是咱们南溟的百姓啊。”

    户部老尚书也开言进谏,“圣上,如果全线皆战,军需是笔庞大的开销,而开了战边境的赋税也不能再收,老臣稍稍算了算,这仗只要拖上一年,只怕便国力难支了。”

    几位朝臣说的皇上又何曾没有想过,众人进谏皇上都没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反而是点了点头开口,“诸位爱卿说的也有道理,为今之计是先想办法解了合围之势,西戎那边的婚约倒也可应下,日后再慢慢想办法,西戎公主自然可以做太子妃,可到时若没有其它国家牵制,朕换个人做太子,单单一个西戎又能如何,到时那公主也不过是个废太子妃而已,休想左右我南溟局势。”

    众臣齐齐开口,“皇上英名。”

    御书房中的众人都是跟了皇帝多年的,此时心下已经明白,皇上只怕是早有此意,不过是怕允了这门婚事朝中清流们站出来反对,是以才让他们自己开口,皇上见没有人有异议又继续说道,“这合围之势也并非不可解,朕想了想,可先用太子婚事稳住西戎,而东闻国素来与我们南溟交好,可以派个使臣前去示好谈和,若东西稳住,南北即便同时开战我们也足以应付,诸位大人觉得如何?”

    皇上的想法可行,并没有人提出异议,见大家都赞同,皇上点了点头开口,“诸位觉得,出使东闻国,派谁去比较适合?”

    到了此时,柳龙骧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会有资格同朝中一品和各位侯爵立在一处了,皇上话音一落,众人目光便都望向了站在最后面的小柳状元,柳龙骧颇有自知之明的一甩袖子跪地叩头,“微臣恳请为圣上分忧出使东闻国。”

    皇上满意的点点头,“允了。”

    ☆、81

    定亲和出使的事情敲定之后,皇上便让众臣都散了,唯独留下了定东候和昭武候两位武将出身的侯爵,皇上带着两位老臣移步雪晴阁,三人一边赏雪吃点心喝茶一边聊南面之事,因着人少气氛便也不如在御书房那般拘谨,皇上亲自给两位侯爷斟了茶,将一份战报摆在了桌子上,“刚刚在御书房朕没讲,前几日平叛军攻城又失败了,虽说临阵换将是大忌,可朕瞧着那彰武怕是没本事攻下丰州城了。”

    “彰武?”定东候不屑的笑笑,“圣上,您别嫌老臣讲话难听,就凭彰武那点心胸气量,打起仗来他能有多宽的眼界,此人成不了大事。”

    皇上也有些无奈,“朕自然知道那彰武平庸,可如今朝中实在寻不出什么善打南面的良将,如今南陂国和南红国皆是蠢蠢欲动,我心下已有了换帅的意思,可南面换帅需慎重,不止是个能攻下丰州城的,还要善守城善水战,当年有林老将军在保我南境无忧,后来夜惊澜习得林老将军一身本事也将南面守得滴水不露,可现下哪里还有此等将才。”

    昭武候垂眸静静抿了口茶,语气颇多叹息,“惊澜那孩子可惜了。”

    “作孽!”定东候怒气冲冲的想再多说,忽然想到面前的人是皇上,而他想指责的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定东候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忍在喉咙里,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皇上自然知道定东候的意思,如今这种境地他又如何不恼,可人已经不在了说再多也解决不了当下的问题,皇上开口相询,“两位侯爷俱是我南溟军中基石,南面急需良将,你们可有什么人能举荐?”

    定东候和昭武候相互看看,将朝中的武将们在脑中过了一遍,能征善战的大多已经到了他们这个年纪打不动了,年富力强的又实在没有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季沧海自然是个好的,可惜他还要守着北疆,昭武候沉思许久才犹豫开口,“不知道皇上可知道林老将军有个外孙女叫柳半君,虽是女子,却是将林老将军的一身本领都学了去,当初老臣曾同叶惊澜聊起过,叶惊澜说南境军务他经常同柳半君商议,柳半君于南面想必也是熟的。”

    定东候闻言恍然大悟,“那个女娃娃使得,当年我同老林防区挨着见过,才十四岁敢做先锋,凶得很。”

    皇上闻言摇了摇头,“柳半君,朕知道,她不行。”

    昭武候劝道,“皇上,事急从权,还望您不要在意男女之别了。”

    皇上继续摇头,“朕何曾是那迂腐之人,只是柳兢与朕君臣相伴几十年,之前太子让他的女婿枉死,今日朕又将他的儿子派去出使东闻,若再说让他的女儿去南面统兵,这口朕如何开得了。”

    定东候和昭武候想了想,觉得是有些张不开嘴,只得再想其它的人选了,定东候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好一阵子才停下,“圣上,臣听说叶老将军还有个二儿子,臣久不上朝没见过,不知此人怎样?”

    提到叶悔之,皇上满意的点点头,“此人芝兰毓秀进退有据,朕很是中意,年前朕派了他去北疆跟着季沧海学打仗,过几年也许会是个人物,可现下却是嫩了些,还不能独当一面。”

    滚滚风雪中,叶悔之连续打了几个喷嚏,白白吃了好几口的雪,季沧海在寒风中抿紧嘴唇望向叶悔之,叶悔之摇摇头表示无事,一行人继续赶路。本来按照之前的计划,季沧海还要再在居门关呆上日,可皇城传来了消息,南溟周边几国皆是蠢蠢欲动,而此时远走朔北的王祎也传来消息,说是朔北已经增兵,兵力驻扎在白口关附近,季沧海得了消息不得不顶着狂风暴雪立即前往白口关。

    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居门关不同,白口关平坦开阔,除了地势较高几乎无险可依,前几年季沧海曾联合兵部上书,想要在白口关修建防御城池,可那时候季沧海还不如现今这般在军中地位举足轻重,是以皇上也并未太过重视,而以户部为首的许多朝臣都是加以反对,毕竟朔北国历来最喜欢干的事是寻找边境村落偷袭掠夺,图的就是抢些物资过冬,可白口关周围并无村落也从未受到朔北滋扰,虽说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可朔北又不是真的有吞并南溟那么大的胃口,比起耗费巨资在白口关修一座防患于未然的城池出来,怎么看都是拿银子开河运、修堤坝、垦荒田、设官学更于民有利。户部、工部、礼部虽是反对在白口关建城池,可也确实是为着民生着想,当时兵部和季沧海便未在坚持,再后来南溟同朔北开了互市,至此朔北连抢夺之事也鲜少发生了,是以建城的事就耽搁了下来。

    季沧海一行赶到白口关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可白口关却并不安宁,喊杀声震天动地,到处都是火炬的光亮,风雪之中朔北军似得了命令逐渐有序退却重整阵型,而南溟军也重新筑起防御阵型,北风迎面扑打着南溟兵士的面庞,凌厉而严酷,可南溟兵士瞪大眼睛紧张的盯着不远处黑茫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朔北军,不敢有丝毫懈怠,朔北军就像潜行在暗夜里的狼,随时会亮出獠牙更加凶猛的扑上来撕咬。

    季沧海将行李扔给营帐守兵,带人直接赶赴前方寻找白口关营将程忠义,此时叶悔之同几个龙骧卫已经换了趁手的武器,每人还背着各自的弓箭。程忠义四十多岁,循着他的大嗓门十分好找,此时两方暂时休战,程忠义正忙着指挥撤下伤兵,根据刚刚朔北攻势调整三军各处人数,突然见到季沧海,程忠义显然是愣了一下,然后他也不见外,直接操着大嗓门嚷嚷,“季将军,你来了正好,快让你的人拿好家伙补充兵源,那朔北国是不是疯了,从傍晚到现在已经冲锋了四次,老子的兵折了三百人了,对了你带了多少人来?”

    季沧海回头望望身后的十余个人,“就这些。”

    程忠义表情如吃了屎一般,想了想认命的开口,“行啊,总比没有强,这该死的北风。”

    季沧海一定要迎着风雪赶来,便是知道这北风的干系,白口关本就难守,如此大的风雪由北至南刮,程忠义的守军便越发艰难,平日箭矢的射程短了一半不说,连准头也几乎没了,而朔北军则恰恰相反,借着这优势朔北军冲上高坡简直轻而易举,最后只能逼得白口关的守军短兵相接,而此时白口关连人数都占不到什么便宜,只能是硬撑,好在程忠义是个硬茬子,他带的兵也尤为善战,不然季沧海也不会将他安置于此。

    “我来之前已经派人拿着兵符去答寒城调兵,咱们今晚若能守得住,最迟明早援军必到,白口关之困可解。”

    说是守一晚,可这一晚又哪里是好守的,程忠义听了季沧海的话心知艰难也不说出来,只是重重朝地上啐了一口,“干他娘的,谁怕谁!”

    大约安生了不到半个时辰,朔北军又一次发起了冲锋,大概他们也知道再拖下去南溟的援军必到,借着天时地利,朔北军发起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进攻,比起之前几次,好似现下朔北已经没有了主攻的方向,处处都是重兵压上,处处都是全力进攻,哪怕白口关驻军都是硬茬子,可朔北人彪悍善战也不是好相与的,更何况人数还并不占优。程忠义本就自己带了一队人马在三军之中游走支援,哪里抵挡不住他便去哪里协助抵挡,有了季沧海坐镇后方,程忠义少了后顾之忧更加勇猛,可饶是如此南溟军仍是现了颓势,此时通信兵一路飞奔来报,“季将军,黄营将正带人支援中军抽不开身,可西面被撕开了一条口子,请将军从别路调兵速援。”

    季沧海眉头紧蹙,此时又哪里有兵可调,正待他想亲自去支援,叶悔之喊了声将军,季沧海望向叶悔之,火光之下风雪之中,叶悔之明眸皓齿目光炯炯的望着他,季沧海知道叶悔之想说什么,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去吧。”

    叶悔之答了声是,带着龙骧卫立即朝西面去了,季沧海拽了一把许开,许开回身说了句我知道,快步紧追着其余龙骧卫走了,就算季沧海不交待,许开和其它龙骧卫也是知道定要保护好叶悔之的,季沧海本没必要多此一举,许开发觉,季将军实际上并不如表面答应让叶悔之去前线那般淡定。

    因着西面被撕开了一条缺口,朔北军的兵力便在朝着西面倾斜,试图将这小口子彻底撕裂瓦解。叶悔之是第一次上战场,他随着龙骧卫一起加入战局,甚至来不及思考他是不是想杀人,战场像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漩涡中心是火热的鲜血和森冷的刀剑,所有人都红了眼声嘶力竭的想要致对方于死地,这里只有简单的两件事,杀或被杀。朔北军抱团冲入南溟军之中,而叶悔之提着长枪又率先冲入朔北军之中,只见他手中长枪寒光乍起势如奔雷,起挑之间沸腾的热血便溅满了下颚衣襟,叶悔之来不及体会第一次杀人的感觉,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横着将枪抡圆,千钧之力瞬间放倒周身一圈的朔北军。叶悔之和十几个龙骧卫如狼入羊群,在朔北军中大肆杀伐,他的盔甲很快被鲜血染的看不出本色,南溟军被撕开的口子越来越小,最后被里外夹击终于尽灭,然而外围朔北军的攻势依旧凶猛,风雪渐小,目力所及朔北军竟是望不到尽头。

    程忠义是员猛将,身中三箭仍将中军战局稳住才肯回来治伤,他和季沧海两人身处高处能望见下方全局,程忠义嫌军医磨叽,抬手隔开想要替他撒止痛药的军医,自己闷哼一声将最后一支未拔的箭从肩膀处扯了出来,带着血肉的箭被扔在地上,程忠义示意军医包扎,自己像没事人一般开口同季沧海说话,“将军,这么拖下去,只怕守得住白口关,也是损失惨重,有没有别的法子。”

    风雪渐熄,甚至连月亮也悄悄露了出来,此时能见度已经好上许多,隐隐约约能望见远处朔北军的帅旗,季沧海指了指帅旗的方向说道,“你来坐镇,我去将敌方主帅射杀了。”

    程忠义一听急了,“怎能你去!”

    季沧海望着战局平静阐述,“哪怕是我,也要深入朔北军中,才有足够距离射杀敌方主帅,你这营中再寻不出比我箭法更好的人,我不去谁去?”

    程忠义和季沧海是一种人,他们绝不会让士兵用一百条命去填自己一条命能做的事儿,北疆军每一位将领都是身先士卒杀出来的,季沧海也不例外,程忠义理了理刚刚包扎好的绷带,重新提起了自己那柄钢刀,“一起去,我掩护,你只管射杀了对面那王八头子!”

    季沧海点头应允,却突见下方战局起了变故,其实此时白口关箭法如神的并不止一个季沧海,季沧海想到的事,叶悔之也想到了,风雪一停看到敌方帅旗,叶悔之已经有了主意,他带着龙骧卫且战且退撤出战局,又寻了十几匹上好的战马,一队人直接像刚刚朔北军一般,冲入敌营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叶悔之和龙骧卫骑马狂奔而入,所过之处血肉横飞,然而他们终究人少,很快便被团团围住,战团在朔北军中横冲直撞,就算距离遥远根本看不清,可季沧海仍能断定那一定是叶悔之,心扑腾扑腾的剧烈跳着,季沧海几乎是瞬间便抓起长枪飞身上马狂奔而去,程忠义紧随其后,目光仍不忘盯着下方战局,程忠义以为季沧海急着冲入战局是想把握这个现成的机会射杀敌方主帅,陷阵之志有死无生,程忠义心说自己手下果然都是好样的,待到这场仗打完那几个小子若是有命回来,他定要同他们大醉一场。

    叶悔之和龙骧卫在朔北军中全无退意,抱着团依然在向前方厮杀,目测距离足够之后,叶悔之大喝一声掩护我,龙骧卫齐齐应声,顺势将叶悔之的战马护在中心,叶悔之撇下长枪连抽三箭,只见他踩着马背飞身而起,望月弓被拉到了极致,月夜之下,那飞身而起的身影披着霜华如江海凝光,三支箭矢同时飞出,竟是万马奔腾雷霆震怒之势,三支羽箭猛若强龙快似流星,一箭射折了朔北军碗口粗的军旗杆,一箭正中敌军主帅眉心,最后一箭射穿了敌军主帅心口,战场几乎在一瞬间陷入了静止,仿若万籁俱寂之中,朔北军旗和主帅双双倒了下去。

    燕连环,南溟神射手叶惊澜的成名绝技,重现战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卡文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82

    叶悔之三箭齐出远射而去已是耗尽了力气,他整个人下坠的时候,只见人群中有银光一闪,突然射出的冷箭直直朝着他飞冲而来,叶悔之此时寻不到借力之处,只能看着箭射向自己,本以为是难逃一劫,不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听得破空之音,只见另一支羽箭爆射而来,直直将本该射穿叶悔之的冷箭破成两截失了力道,叶悔之有惊无险的落回马背上,循着另一支箭的方向看去,季沧海正带了人马飞驰而来。季沧海将弓箭背到身后提枪便杀,他的枪法算得上是南溟最好的,此时因着叶悔之险些受伤又动了怒,所过之处神佛难阻,叶悔之见状夹紧马肚一个漂亮的俯身将地上的长枪重新拾起,也带了龙骧卫朝着季沧海的方向突围,朔北军死了主帅本就无心恋战,再加上季沧海和叶悔之两个煞神,不消片刻包围圈便被冲杀透了。

    朔北军响起撤退的号角,鏖战了将近一夜两国终于分出了胜负,朔北军连之前攻下的坡地也不要了,大军如退潮一般翻卷而去,叶悔之骑在马上静静的看着朔北撤兵,他的身上已被鲜血染透,在冷风中带起一阵刺鼻腥气,季沧海策马行到叶悔之身边停住,开口说道,“回去吧,穷寇莫追,等天亮了再派人清扫战场。”

    叶悔之抬起右手,夜色中仍然能看到那只手满是鲜血,叶悔之将血红的手握成拳又松开,侧头正迎上季沧海透着担忧的眸子,叶悔之想扯个笑出来却没有成功,但语气听起来还算淡定,“原来你一直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季沧海压下心中忧虑,眼神重新变得清明,他不回叶悔之的话,只是抬手抓住叶悔之那匹马的缰绳,驾驭两匹马一起往回走,“回去再说。”

    叶悔之回军营之后立即洗了个热水澡,这大概是季沧海印象中叶悔之洗的最久的一次,待叶悔之换好干净的衣服散着头发出来,整个人已经瞧不出什么异常,白口关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也没有闲人帮季沧海和叶悔之准备营帐,他们两人都是暂时待在营将程忠义的帐子里,程忠义已派了人去统计伤亡人数,而他正和季沧海坐在榻边商讨抚恤事宜,两人见叶悔之出来便住了口,叶悔之搬了个椅子放到季沧海身边坐下擦头发,“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程忠义是个彻彻底底的糙汉子,平生只服有本事的人,当年季沧海初来北境也是骑射枪法的同他比了个遍,这才让他心悦诚服的听从调遣,方才程忠义瞧见了叶悔之的燕连环,对这位年轻小侯爷的印象简直好的不能再好,程忠义一点不见外的起身重重拍了拍叶悔之的肩膀,“小侯爷,老程我今儿算是开了眼了,那燕连环他奶奶的就是天神下凡也不能射的比你更厉害了。”

    叶悔之还是第一次对上如此粗犷直白之人,觉得仿佛说句谦逊的话都像不够推心置腹辱了他的诚恳似的,叶悔之想了想才回话,“不瞒程大哥,形势所迫才发挥的好了些,平时没这本事。”

    叶悔之那句程大哥听的程忠义浑身舒坦,程忠义越发热络的开口,“敢带着十几个龙骧卫就去闯敌阵杀主帅,是个人物,一会儿你在我这营帐里好好歇歇,不嫌弃以后就跟大哥一个帐子一张床睡,亲近。”

    季沧海抬眼瞥了瞥程忠义,面无表情的说,“我估计这么长时间死伤也该统计的差不多了,你先去看看,知道大概人数我们再商议上奏嘉赏和抚恤的事。”

    程忠义不疑有他,爽快的点点头,“成!”

    叶悔之低头忍笑,心想这人真是爽直有趣,待到程忠义出了营帐,季沧海抬手勾着叶悔之的下巴让他看自己,“左一个程大哥又一个程大哥叫的亲热,怎么从不见你喊我一声季大哥?”

    叶悔之拿手背轻轻拨开季沧海的手,眼中露了些笑意,“吃醋?”

    季沧海有心哄叶悔之,笑着发问,“是又如何?”

    叶悔之继续擦头发,一脸事不关己的答道,“那你就去找程大哥麻烦好了,同我有什么关系。”

    季沧海起身,扯过叶悔之手中的布巾替他擦头发,叶悔之头发像黑缎子一般好,让人握在手中便忍不住放轻了力道,季沧海替叶悔之将头发擦的差不多便打发他去已经铺好的床铺上睡觉,折腾了整个晚上叶悔之确实有些困倦,从善如流的便去睡了,并且才躺下不一会儿就传出了绵长的呼吸声。虽然知道叶悔之睡熟了,季沧海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坐在床边看着,程忠义将统计伤亡的记录拿进来的时候,季沧海远远朝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可怜程忠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最后是拎着那本子踮着脚尖做贼一般走过去的。

    叶悔之的心性坚韧豁达,他在从战场回来的路上和洗澡的时候一直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本来所有人都瞧不出他有什么异状,可是等入了眠便身不由己了,他梦见猩红的血染透了天上的月亮,到处是尸体和鲜血,无数张陌生的面孔瞪着空洞的眼睛望着他,不知从何处传来阴森凄惨的哭号声,叶悔之想离开这个敌方,可他拼劲力气也无法挪动半根手指,他又试着发出声音,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到,就好像他也是这尸阵中的一个,只能一动不动的和其它尸首待在一起。冷汗浸透了叶悔之的衣服,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无法抑制的恐惧,就在他无力挣脱感到绝望的时候,忽然觉得一股暖意抚上他的眉心,温和熟悉的呼唤声渐渐响起,“悔之,醒醒,悔之?”

    叶悔之猛然睁眼,眼前是柔和的橘色火光,季沧海正皱着眉头俯身望着他,叶悔之猛然起身搂住季沧海,死死的勒住眼前的人仿佛怕他才是幻觉一般,季沧海安抚的轻轻替叶悔之顺着背,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汗渍,忍不住将怀中的人搂的又紧了些。叶悔之缓和了一会儿便冷静下来,也不说自己做了噩梦,只是草草的解释说睡懵了,季沧海并不点破,点点头让叶悔之重新睡下,仔细的替他掖了掖被子,只叮嘱了一句自己就在这儿不走。

    饶是得了季沧海的承诺,叶悔之睡得仍然不安稳,后来又惊醒过两次,最后还是季沧海也和衣躺下搂着叶悔之一起睡,叶悔之才真正踏实的睡了过去,等到叶悔之再睁眼的时候,瞧着帐子外面的天色应该已经是接近晌午,季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身,此时正坐在书案边,同程忠义、苍夜、许开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人一起商议着什么。

    “他们攻打老子的白口关到底是个什么居心?”程忠义天生大嗓门,话一出口就见季沧海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程忠义虽粗犷却不笨,立即捂住嘴巴压低了声音,“我这儿又没东西可抢,为什么他们选白口关来打?”

    叶悔之武功了得,听力自然比常人强上许多,就算几个人怕吵醒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每个人的话仍然都清晰的传到了叶悔之的耳朵里,接了程忠义话头的是苍夜,虽然叶悔之曾经觉得苍夜是个精壮汉子,可如今同程忠义一比简直斯文太多了,苍夜低声答道,“如果朔北是为了既得好处,那应该去抢边民,只有两国真的交战才会攻打白口关这样的军事要地,可就算如今南溟同其它几国的形势不好,可也并不代表朔北有本事开战将南溟真的吞并,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本事打下咱们南溟国,难道其它几国会看着他白白捡便宜不干涉么,只怕他这是和谁结了暗盟,可能就是要牵制住北疆驻军不能调遣支援其它地方。”

    一个上了年纪应该是军师的人继续说话,“可是咱们北疆军是出了名的硬骨头,哪怕只是意图牵制,朔北军也是损失不少,究竟是谁许了朔北多大的好处,他们才会肯答应做这个买卖,老夫可不觉得旗格王是个胃口小好糊弄的。”

    对于朔北军的行为,季沧海有些忧虑,“假如说之前几国一起有所行动是因为结了暗盟,准备共同对南溟施压,让我们寡不敌众只能各自给了好处息事宁人,可西戎议亲之后定然不会再参与合围南溟之事,等于是西戎背弃了朔北几国,这个时候朔北不抢东西还要攻打据点拖着北疆军不动,这不合常理,我在想会不会其实和朔北勾结的并不是西戎,西戎只是趁火打劫的,真正和朔北合作的是废王温博宏,朔北帮他牵制住北面大军,好让南溟没有余力去攻打丰州,如若如此我担心昨夜不止朔北国有所行动,南面的南红、南陂两国会不会也动手了,可是废王只占据了一座城池,温博宏能给得了他们什么,此事还是有些说不通。”

    “如果是太子呢?”听了之前几个人的分析,叶悔之忍不住坐起身,也顾不得是不是衣衫不整有些失礼,“如果是太子许了南陂、南红、朔北等国好处,让他们联合兵力压境,这个时候再让皇上不得不同意他和西戎联姻,待到有了西戎的助力以及其余几国的威胁,到时候这皇位就是太子的囊中之物,既然太子能稳稳的登基做皇上,其余几国此时肯出手相帮就说得通了,毕竟太子看起来有兑现承诺的可能。”

    叶悔之的话实在有些大不敬,而且所有人都觉得除非太子疯了才会做出此等引狼入室的事,可是按照叶悔之这种太子疯了的推测,似乎所有想不通的地方全都迎刃而解了,许开已经有了几分相信,忍不住低声发问,“太子会许给几国什么好处?”

    叶悔之也不知是回答许开还是自言自语,声音低沉模糊,“割地、赔款、称臣、纳贡,他是真的疯了。”

    ☆、83

    雪散因和气,冰开得暖光。草短花初拆,苔青柳半黄。

    春归三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连素来身子不好的景裳都已经换上了薄些的桃红夹袄,同色的百褶长裙随着步子微微轻晃,在处处透着新绿的园子里,似一朵绽开的桃花,聘聘袅袅、姿颜灼灼。引路的丫鬟本是极有规矩,可心里仍想要再去瞧瞧那淡定从容的倾城美人,可惜此时已经到了主子等候的知春亭,丫鬟只能恭谨的请了景裳落座。此时天气还算不上太暖,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对未出阁的女子实在有些不敬,温珏瞧着刚过晌午阳光还算好,便选了这个景致极好的亭子来待客。石凳上已经铺了绣着喜鹊迎春的荷色垫子,桌边也体贴的备了个祥云纹牡丹花暖炉,温珏礼貌周到的起身和景裳互相见了礼,又请她落座亲自斟了茶,而后自己才坐回刚刚等人的位置上,景裳轻轻品了口茶,语气温和的夸道,“这皇城怕是寻不出比王爷更雅致的人了。”

    素来不愿与人来往的景裳居然主动跑到了端王府,自然不可能就为了来喝一杯茶赞一句人,温珏心知景裳定是有事要讲,可他也不催问,只是和气的笑笑,“能得景姑娘一句夸赞,实乃本王三生有幸。”

    景裳面上依旧淡淡的,却不再说客套话,“我瞧着王爷被禁了足倒是还过得悠然自得,听说是唐突了那位公主?”

    温珏笑如春山确实没有半分郁郁之色,“那西戎公主一口咬定本王闯进皇宫内院调戏了她,就算父皇不相信,可西戎公主言之凿凿,太子也是咄咄逼人,禁足已经算是轻罚了,本王还有什么可不知足不开心的。”

    景裳盯着温珏,“王爷是会这般轻易中计的人?”

    对着聪明人,温珏也不装傻,“与其日防夜防不知道他们要对本王干点什么,不如选个最不伤人的陷阱踩一踩,如今我躲在王府里,反倒处境更好些。”

    景裳点了点头,又慢悠悠的品了口茶才继续问,“如今这局势,王爷可有反手的良计?”

    “有良计,无良机。”知道景裳是聪明人,温珏并不同她绕圈子,景裳闻言也是想的通透,之前朔北和南陂同时发兵,北面虽是守住了,南面却是丢了永州城,如今整个永州地界也被南陂蚕食的差不多了,近来两处俱是大战小战打了十几场,这种关头皇上绝不可能再得罪了西戎国,所以从大局来讲,无论温珏真错假错,只要西戎公主说了,就只能是他的错,除非南溟国能夺回丰州守住南境,不然再多的计谋在局势面前都如浮云。温珏自负的笑笑,“本王自以为若是内斗,太子绝不是我对手,可他拉上别国便不好对付了,用自家土地钱财去讨好别国这种事并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只不过本王有些疑惑,景姑娘何时同我成了能聊此等事情的关系了?”

    景裳回之一笑,连□□都被比得淡了下去,“王爷若真觉得谈论此事不妥,也不会见我了。”

    温珏抬眸扫了景裳一眼,态度与其说像对着个年轻女子倒不如说更像是对着个旧交,既无倾慕也不疏远,“我听闻太子一面同西戎公主选了定亲的日子,一面还不忘往往景尚书的府上送了许多好东西,本王料想景大人和景姑娘也不像是愿意入了东宫的,既然大家都对太子有些头疼,见一见又何妨。”

    “此事与家父倒没什么关系,”景裳淡然的拿了一方天青色帕子擦了擦唇边放在石桌上,“我只是想着,我同王爷确实有些机缘,非但头疼着同一个人,也还挂心着同一个人。”

    温珏如沐春风的笑模样在看向天青色帕子的一瞬终于顿住了,这帕子他再熟悉不过,此时他怀中正收着个一模一样的,同样的料子、同样的颜色、同样的绣工、同样的封边,这个帕子出自谁手已经不用言明了,皇城里谁不知道景家大小姐那一手好绣工,原来上次在酒楼温珏故意亮出帕子,叶悔之没认出来,倒是被景裳知了底细,景裳也是个心机深沉的,过了这么久都不点破,只等温珏落入困境才来将事情摆在明面上。

    景裳就像没看到温珏面上的一瞬变化一样,语气平常的继续说,“王爷刚刚说有良计无良机,我若替王爷寻到这个良机,王爷可否应我一件事?”

    温珏眸色渐深,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再看向景裳的时候心中已定,面上又挂上了那副让人如沐春风的样子,“景姑娘是聪明人,我等的时机自然是南北皆定,朔北本就奈何不了季沧海,南面如今只是苦无良将,现下叶悔之在北面屡立战功,父皇早晚会想到让叶悔之和柳半君同去收复南境,他们两人一个名正言顺新功卓著,一个熟悉军务能谋善战,就算不用你去求柳半君出面,她的性子又岂是坐视国破会置身事外的,柳半君出手只是早晚的事,景姑娘用这个换我断了对叶悔之的念想,怕是不够分量。”

    景裳微微一笑,“王爷说的道理我也懂,我求的不是这样,我只想求日后只要叶家不乱政不叛国,王爷便要一直善待叶家,保叶氏一门顺遂,如若王爷觉得这个要求我手中的筹码仍然不够,那不如我再许一件事,等到南北定了,不等皇上寻由头,我直接将太子从储君的位置上扯下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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