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清摇头不语,只是若无其事地捏紧了手中带血的白帕。
是他又痴了,现下,那人已是厌自己到了极致。只怪他自己自取其辱,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听得到远处的歌舞声,和容逍那些男宠的嬉笑声,每一道声音都仿佛是对于赵锦清的嘲讽般,刺耳得令人想捂住耳朵。
赵锦清倏忽一笑,将白帕扔在了门口中的痰盂中,展开的地方一抹血红色蜿蜒其上。老神仙一怔,问道“这是怎么了?”
赵锦清道“没什么,走吧。”
老神仙一怔,只是瞧着那穿着单衣的青年走出了自己的视野里。
他默默叹了口气,掏出葫芦饮了一口酒道“师父,我已死了二十三个徒弟了,你在天上可千万保佑这个别出什么事啊!我老头子是没劲再给你折腾个徒孙了……”
第123章 第十八掌
容逍径自出了门,一旁的小厮已出来请他了,容逍看了一眼来人,冷道“我不回去了,叫阿宁他们好好休息吧!”
小威道“王爷,还有好几个节目呢!”
容逍冷冷瞥了小威一眼,他那不怒自威的神气让小威心中一跳,赶紧退了下去。
再没有眼色的仆从,也知道主子生气时离得远些。
对于刚才出口的话,容逍心中不无后悔。原本打算允诺那人的,可是赵锦清一口一个王爷,仿佛诚心激怒自己似的,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每个动作,每句话,每个表情……都像未言说的反抗……
这样的赵锦清,要容逍不由想到,也许放他自由,那人说不定会立刻消失不见!
可是,伤人的话,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维持大赵唯一的王爷的骄傲,是何等的易事?可容逍苦恼的正是,他的骄傲或许在不知何时将那人放在心上时,已经离他远去了……他只能想办法把赵锦清禁锢在身边,逼迫在身边,而真心这种东西,却如镜花水月般得不到,握不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哈哈……”
“哈哈哈!”
容逍仰头大笑一声,眼中落出一滴泪来。
四周的小树似乎也听到了容逍的笑声,它们也在这道声音下摇晃起来,仿佛也在问着为什么。
容逍不知道的是,在阴影之中,他此刻略带疯癫和凄苦的情状已落入了别人眼中。
躲在树林的阴影处,站着两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
孙玉宁道“陵管家,我们该怎么做?”
陵尘盯着容逍的目光移到了男宠的脸上,他的目中似乎闪过杀伐刀剑的光辉,凌厉而冷酷“什么怎么做?”
孙玉宁不敢直视那道目光,侧头道“你不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像五年前吗?”
很像五年前那个醉酒不归的男人,很像五年前那个消沉堕落的男人……以前的记忆一点点涌进了脑海里,孙玉宁不安地揉着指尖“陵管家,您是最关心王爷的人,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陵尘一怔,“过了五年,你也应该知道原因了。”
“可是,可是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孙玉宁眼中流出眼泪“那个人已经不再值得王爷用心了!陵管家,你说是不是?”
他蹲在地上,突然哭出了声音。
陵尘一步走到了男宠面前,俯首看着孙玉宁无助的哭泣着。他忽然笑了,也蹲了下来,拍了拍孙玉宁的肩膀。
“你说得对,他身边已有了你,一切已不在是五年前了。”陵尘说“你比白清生的美,比白清更温柔,还有这么多让人爱怜的眼泪。我实在不知道他还有哪一点比你更好!”
孙玉宁渐渐停止了抽噎,仰起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庞。陵尘站起身,凝视着原先容逍停滞的方向,月夜下,那里已悄无一人。
“我想,我有一个办法,让王爷把目光牢牢放在你身上。不过,有一点危险,你可愿意?”
孙玉宁一口答道“我愿意!”
陵尘笑道“你在平州的时候,由你的婶娘茉莉将你抚养长大,不仅如此,你还曾有个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是不是?”
孙玉宁一惊,关于自己以前在平州的事,他未曾与任何人提起过。不仅如此,他还有意识的同那边保持距离,生怕被方圆里的男宠抓到自己有过喜欢之人的把柄。
可……陵尘是如何知道的?
陵尘看他踯躅,道“你前些日子给你的婶娘寄信,可曾想过回信已经到了王府吗?”
“信……信在你手里?”孙玉宁瞪圆了眼睛,他潜心隐藏了多年的事,竟已曝露在别人的视线中。想到那封信上是问自己曾经兄长的事,孙玉宁心中一跳。
陵尘道“当然。不过,你非要与我争论这些吗?”
孙玉宁摇头“不,我只想知道……怎么能讨王爷的欢心。”想到醉酒时迷迷糊糊的容逍,孙玉宁凄声道“我不希望哪一天,我睁开眼睛,就再也见不到王爷对我笑了……只要他还惦着白清,就永远不会将目光真正地放到我身上!”
“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子。”陵尘呵呵笑出声,笑着的脸庞在一瞬间变得严肃“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个青梅竹马现在已经做了大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这……这不可能!”孙玉宁脱口道。
陵尘笑了“我知道你不信。再过几日就是官府要办的灯会了,那时候就连当今皇上都会与民同乐,我想,那一天你一定有机会再见到你的青梅竹马的。”
“那……到时候我该怎么做?”
陵尘扬起脸,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
……
“这药啊,可是不能断的,你不知道我翻了多少典籍,多少医书,才找出治你病的方子,原本几年前我就给你开过一次,谁知道你并不听我的话,也不肯好好服药。吃了卢楠叶,现下难以离开了吧!”
房中,老神仙一边捣着草药,一边絮絮叨叨。
窗未关紧,吹的房里的烛火晃来晃去。赵锦清一手撑着脸,对着窗花发呆。
“按理说,你以前是皇帝,每次饮食都会有人替你试毒,就算偶尔有几次倏忽,你也不该中了这慢性毒0药,并让它累积到就连如今都难以化解的地步才对!”
老神仙说完,等赵锦清答话,却见那人望着窗花,不知在想什么。
老神仙叹了一口气,这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实在显得太过寂寞。只好道“我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东西,会被不检疫就送进了皇宫!真奇怪,难道你就毫无所觉么?”
他说完,便开始苦苦思索着。做成什么样的毒0药可以这么轻便,这么容易就送到了皇宫!是兰虞的茶叶,南疆的草果,还是其他贡品……
然,一边的赵锦清突然幽幽道了一句“玉……”
他说完,便翻开了自己的衣领,从怀中拿出自己的白玉,轻柔地摩挲着上面的花纹。
这一句话如惊涛骇浪,老神仙想到了什么般,大声笑道“我明白了!我想到了!”
赵锦清握着白玉的动作微微一顿,侧过头来,望着旁边上窜下跳的老顽童。
“白清,我知道了!”老神仙喜道“吃的喝的都不可能察觉不到,除了一种东西,毒香!”
赵锦清一头雾水,他刚才本就想着其他心事,并未听老神仙说话。见老神仙一副激动样子,瞪着眼睛道“什么毒香?”
“哎呀,就是你中毒的原因了啊!”老神仙摸着胡子,自得道“你一定不知道,若是在玉上抹上混有毒料的香料,不论你是碰还是闻,都难免要中毒!那块玉一定被有心人藏在你不注意的地方!”
“你是说,玉石?”赵锦清一怔。
“废话!”
老神仙见赵锦清手中握着的白玉,急忙伸手去抓。
可是赵锦清却摇了摇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虽然贴身带着,可她怎么可能害我?更何况若是毒在它上面,我早就发作而死了,你不是同我说过,这毒是南疆特有的毒0药,就算发作再迟缓,也绝不会拖过一年……”
老神仙道“那……”
“普通的玉我绝不会时常带在身边。”赵锦清眼神一暗,自嘲道“可那个暗中害我的人,也绝不可能是我身边的近臣,长辈。”
老神仙道“为什么?”
赵锦清道“他们若是害我,也难免要害到自己。”
他的心中已然排除了曾经照顾在他左右的高顺。更何况,他也明白,高顺纵使有私心,也决不会到了暗害自己的地步!
赵锦清自嘲一笑“我原以为,他将凤玉送入皇宫是想折辱于我,想看我在群臣面前丢尽脸面,现下却是明白了,那块玉一直放在御书房中,我又勤于翻看折子,总在那里呆着,夜间也时常留宿。却不知已经有人设了计划,在那里等着我了,只可惜我却一直不知晓。”
老神仙仿佛想到了什么般,语气中带了一丝复杂“是……容逍?”
赵锦清点了点头。
“我之于他,从来都是被利用的棋子,他少不得是想等我莫名死了,正好借机出手拿了皇位。若不是我在他不在京时策划了一场假死遁,又给高顺留了诏书,这番突如其来给了容逍一个措手不及,也许现在早已被他得逞了。”
老神仙道“可是,五年前,他毕竟还是没有夺了皇位……白清,我想,他或许对你是真有一些感情……”
赵锦清笑了“是吗?”
他苦笑道“我以前也曾替他开脱,可是在经历这么多以后,我若还真认为他对我有感情,难道不是自欺欺人吗?”他站起身来,凝视着桌上的烛火“五年前,整个大赵的兵力都在容逍手中,整个京城只有禁军是皇帝的人。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何没有同赵渊抢这个皇位?”
“可是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到了江宁,才晓得他不过治了一次水,便成了江宁一带人人赞颂的贤王!”赵锦清道“他不是不想要皇位,只是他不仅要权,也想要名罢了!带着一个谋逆的名声上台,这怎么是容逍的作风?他这个人又聪明,心又狠,想制造一场赵渊的暴毙,或者让赵渊离心离德,岂不是更容易?那时候,他再取来皇位,别人只会尊敬他,赞美他……”
老神仙默默叹了口气“看来,你已想得十分明白了。”
赵锦清只觉心中有如被针扎了上去,绵绵密密的针扎得他脏腑生疼“是啊,我终于想明白了。只可惜,明白得太迟了……”
第124章 第十九章
“那你是否做了决定,为慕兰报仇之后,随我离开京城……?”这句话留在老神仙口中,已经很久了。
这世上,很多人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老神仙漂泊半生,恣意半生,可他却是那很多人中的一个。
他收赵锦清为徒,只是想带走赵锦清。又或者他想带走赵锦清,所以收赵锦清为徒。
赵锦清摇了摇头,道“不可能的。”
老神仙翻了一个白眼,冷哼道“那你刚才说了的,都是屁话?”
赵锦清没说话,他知道,自己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新的计划。就像很久以前他继位做皇帝的时候,就谋划着死遁出宫一样。越是被动,越是受伤,只有将主动权握在手中,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即使是死亡,他也要将它握在手中。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只要打开窗户一条缝,他就能看到容逍已走到了他的院落中。
容逍凝视着房中的两道人影,踌躇了很久,终还是背过了身。
他们同时闭上了眼睛,两个互相防备的人,谁都不愿意踏出其中的第一步。而这样的结局,便是两道伤害,越是积累,越是疼痛。
赵渊即位五年,海内一直昌平。此番兰虞、姜国及其他诸国派使者入京,当朝皇帝要大办盛京花灯会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这件事甚至都传到了其他地区,譬如江宁。
官道上,有人驾着马车,大摇大摆地进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