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渐渐安静,风起,卷起了秋日的最后一片落叶。
赵锦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背对着容逍的影子就像即将吹走的叶片,容逍上前几步,停在赵锦清面前,看着赵锦清空洞无神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心中又不开心了,你要怪我,便都怪到我身上好了。”他顿了顿又道“反正你早已恨得我要死,我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赵锦清抬起了头,僵硬地看着容逍,一点一点抬起了受伤的胳膊“容逍,我真希望,时间倒回我12岁的时候,你我互不相识,多好?”
“若无那日,便无今日……”
他的指尖拂过容逍的面颊,轻微地拨开了容逍额前的刘海。容逍沉默,只是任他动作。
猛然间,容逍脸上一热,赵锦清闭上了眼睛,深深吻住了容逍的唇。柔软的舌头撬开了白衣王爷的牙关,容逍猛然瞪大了眼睛,热烈地回吻着。在这秋风萧瑟的日子里,他用力抱住了赵锦清,常年征战的粗糙手渐渐沿着赵锦清的脊椎探了下去……
赵锦清喘着粗气,低声道“我不想回去,更不想看到慕兰的尸体,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这一句隐晦的邀约似乎点燃了什么,容逍黑色的瞳仁中氤氲出一道火焰,容逍并未答话,只是抬手抱住了赵锦清,就像抱着一个公主般消失在了方圆的园子里。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良久,在这令人悲伤的静寂中,传来一道刺耳的如同haa般的声音。
老神仙走出了门,抬头看向屋顶。
屋顶之上,月亮之下,一个黑衣影子坐在中央,形状看起来如同一只巨大的青蛙。
“李唯心!”那刺耳的声音说“今年老怪物的祭日你是要缺席吗!”
李唯心哼了一声“别异想天开了!没有我,就凭你们这群有武功没脑子的丑八怪,还想得到老怪物的宝贝!”
“看来你自信得很!”haa怪说“我就再信你一次!不过你要是让我们几个毒物失望,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借着风的力量,一张薄薄的赤色布料掉落下来。
老神仙握住一角,风已透过它的几个孔洞鼓了起来,原来,这并不是布料,而是……
一张人皮面具!
“糟了!”老神仙一惊,忽然想到了什么!
长夜漫漫,男人执笔的手突然一松,白纸上顿时洇满了深黑的墨汁。
外面传来一道惊雷的异响,轰隆一声,男人猛地起身,激动道“你回来了!”
来人躲在黑暗之中,偶然闪电亮一下,却仍照不到他的面容。来人桀桀怪笑道“你叫我办的事我办了,银子可一分都不能少!”
男子微笑道“人在哪里?”
一块偌大的红布绸缎包着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隔空扔了过来,男子赶紧接住。
“南疆四毒,果然名不虚传!”男子赞许道。
“别拿那几个废物和我相提并论!”
“是是,他们比起你,心不够狠,手不够辣,眼不够开,当然钱也没你赚得多!”男子微笑地揭开了红色轻纱,在看到人时微微一怔。
“我知道你说得都是反话,但我就喜欢这个调调!”那人回道“你不会是也看上这小娘皮了吧!你们大赵的风俗,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不爱美娇娥,偏偏爱小公子!脸上有疤也下的去嘴,风味独特!”
“哼!”男子笑了一声,一只手拂过红纱覆盖着的青年的脸庞,轻柔地解开了那人的衣衫,幽幽道“你该走了,难道你还想继续看下去不成?”
“记得,我凌云最讨厌人欠钱不还!”
说罢,那人的声息消失,仿佛再也没有出现过。
男子微微一笑,抚着红衣的皮肤柔声道“真没想到凌云送来的竟然会是你。”他的手勾住了青年的脸庞,轻轻吹气道“几年前在吉利楼的时候,我一直都很好奇,藏在帐子里面弹琴的人究竟是谁,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后来看到你时着实惊吓了一番,不过……”
他话锋一转,牙齿轻轻在青年的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不过,那次之后,我竟然常常想起你。虽然你丑了些,比不上他,可总有些别的滋味。”
“哼,容逍占了我心爱的人,那我是不是也该尝尝他的人?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你说这是不是理所应当的事?”说到这里,男子仿佛想通了般,动手环住了青年的颈项和腰肢,深色的眼睛里渐渐有火焰燃烧。
轰隆!
闪电起,雷声起,只是那裹在红衣中的人似乎中了迷药般沉睡着,对于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男子一直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只不过……
他身子一僵,胸中渗出血来。
赵锦清明亮的眼睛已经睁开了,瞪视着男子“真没想到,章太麟居然会管定南王府的破事!”
章太麟反手钳住了赵锦清的手,一时间,赵锦清握着匕首的手动弹不得。他身子本就虚弱,更别提此刻,他的胳膊上已经渗出了鲜红的血,洇红了原本洁白干净的绷带!
章太麟吐出一口血道“你是怎么发现凌云的异常的?”
赵锦清冷冷道“我不可能认不出容逍!更何况,容逍什么样的人,会向我示弱么?”
章太麟道“凌云的迷药总不会是假货,他亲自出手,你本不该还醒着!”
赵锦清道“我在他下药之前假装昏了过去,至于他为什么没有下迷药,大概是觉得我一时半会醒不了吧!”
“呵,原来如此!”章太麟微笑起来“我出道这么多年,很少被人算计,你算是一次!”
赵锦清死死握着匕首,他知道,只要再来一次,章太麟绝不可能活下去!那个时候,慕兰的仇也就得报了!
然而,比他更清醒的是章太麟本人,纵使匕首插在了他的胸口,章太麟仍死死地按着赵锦清的手“我不过是轻薄了你一下,该碰的一点都没碰,你就要要我的命?难道你忘了,五年前若非我出手相助,你今日还能成为定南王的新宠?”
赵锦清神情微微一动“你我的事功过相抵,可你害死了别人,我今日定会叫你偿命!”
言罢,赵锦清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匕首抽出,在他的脸上溅出了一串红色的血迹!
章太麟猛地退了一步,倒在地上呼呼喘气。
赵锦清看着他,再即将冲上去时,只听章太麟道“我要是说,我只是叫凌云将你带来,没有叫他杀任何人,你信不信!”
赵锦清一怔,冷声道“谋士的话最不可信!”
章太麟捂着胸口道“你可知道,为何你的消息会传满京城?”
“你可知道,为何这么短短几日,黑市上关于你的消息一变再变?”
“你可知道,京城中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定南王之所以将你领回来,是因为觉得你太像一个人!”
“你可知道……”
赵锦清狠狠地咬紧了唇,“如果我活着,我会查清楚!但在此之前,我要用你的命为慕兰生祭!”
章太麟道“你真得能容忍错杀别人?”
他抬起头,与赵锦清的目光短兵相接着,嘴角露出一个充满血色的微笑“不能吧,你该知道,就算我踏入其中,也必定有个引子,而这个引子,才是定南王府的内鬼!你真正的敌人!”
“我没有叫凌云杀人,他不过求钱,绝不可能自找麻烦,擅自行事,你的朋友不是我害死的……而是……那个真正的内鬼!”
赵锦清默然不语,他觉得,章太麟说得是对的!
“眼下,你有一个机会……”
章太麟说“你杀了我,恐怕难以好好的出了这里。正好,我对那个内鬼也十分感兴趣,老实说,若不是为了引诱他动作,我也不会叫凌云将你带来!”
赵锦清一直沉默着,再没有人比他今日经历的事情更多,再没有人比他的思绪更纷扰,甚至于,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是啊,章太麟说得对,那个躲在黑暗中的凶手才是害死慕兰的真凶!
章太麟看出了他的想法,捂着胸口道“咳咳,我知道你现在根本无法决定,我们二人现在休战,我会将你好好送回定南王府让你考虑……”章太麟道“很快,万国灯会会有正式的花灯节庆贺,到时候你若有意,我们再谈,好么?”
赵锦清瞪视着他,似乎并不相信他。
章太麟苦笑道“好好好,我发个毒誓,若是我章太麟叫人杀了你的朋友,我……”章太麟惨白着脸道“我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亲人、朋友概莫如是!”
赵锦清抿紧了唇,将匕首纳入怀中。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已经如同浸了血般,慕兰的血迹、自己的血迹、章太麟的鲜血重重叠叠,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外面的闪电仍在闪烁着,照在两个血迹殷殷的男子身上,分外的狰狞恐怖。
“你会死吗?”赵锦清低声道“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同情你的。”
章太麟喘着粗气笑出声“还好还好,你现在把我的仆人阿五叫出来,我就不用死了……”
“可是……”赵锦清想到了慕兰死前的惨状,心中微微一痛“没有人能在心脏被穿透的时候活下来……”
章太麟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带着触目的笑容“不好意思,我的心脏,原本就不在左边啊!”
第114章 第九章
热水沿着水桶边缘一点点倾了下来,水珠跳跃,与原本微凉的水混和在一起,很快变得温暖起来。
房间里充斥着水声,汇聚起来的水珠沿着皮肤流了下来,洗掉了上面殷殷的血迹。
赵锦清整个人浸在水中,只有头发飘在水面上,露出一张没有悲喜的脸庞。他如同老僧坐定般,只有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不远处的摆在桌上的烛火。
天……快要亮了。
而那烛火已经不知燃烧了多久!
过了很久,赵锦清才回过神来,拿起了放在木桶边缘的白色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掉了身上的水珠。只听躲在暗处的小厮轻声说了一句“公子,干净的衣服已经给公子备好了,就在床上。之前那件该怎么处理?”
赵锦清照着床的方向望去,果然,一件白衣已叠的齐齐整整,它的上面放着一条不长不短的蓝青色腰带。他想了想,才轻声道“我的那件……扔了吧!”
“是,公子。您穿好衣服了,先别走,我家大人在房中等着您,有事情要说。”
“你大人现下可好?”赵锦清动作一顿,问道。
“嗯,府上连夜请来了大夫,早已处理好了。我们都很感激公子,多亏公子报信,要不然我家大人真该生死莫测了!”
赵锦清嗯了一声,心中暗自冷笑章太麟替他兜包,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刚穿上衣服,微湿的头发尚未擦干,在白衣上滴出一道透明的水渍。
“你家大人身子不便,告诉他,不劳他远送,我先回去了!”
“这!这怎么能行呢!公子,我做不了这个主!”
……
赵锦清推开了门,外面星光闪烁,即使这黑夜即将过去,但此刻的黑暗并未因即将而来的太阳而减少半分。寒风吹到他身上,赵锦清猛地打了个喷嚏。
这一晚过得确实太过漫长了!
可这到底只是对他自己而言,对于别的人来说,这一晚只会是声色犬马尽兴而归,他的前方还有无数的路要走,而且每一步都决不能退缩躲避!
赵锦清拦住了从里面奔出来地小厮,冲着那名叫阿五的少年微微一笑“不必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夜色中,白衣影子渐渐离开了章太麟的府邸。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