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清回望着来时的路,城门已经远的看不见了。一如那天逃离之时,就连天色都是一样,只不过一个是黎明前的昏暗,一个是夕阳后的沉寂。
只可惜,他不能当着冯越的面,再说一声再见了。
只能远远地朝着那个方向,说一声抱歉。
别记挂总是要被人担心的我了,老冯,保护好你们自己。
第62章 第二十七章
定南王府的地牢里,烛火一直在摇曳着。
与烛火一同摇曳着的,是流淌在牢房里琴声。丝弦拨动,并未带有陷入牢狱的恐惧,相反,还有一种意外的坦然。
慕兰指尖轻挑,整个人似乎已沉浸在舒缓的乐曲中。音乐似乎就有这样的魔力,不需要吟唱,一根弦就足以表达一个人的情绪。
直到,她笼罩在一道狭长的阴影里。
“你怎么会弹兰虞的曲子?”
不同于以往出现时一群人簇拥着情景,容逍是一个人出现的,就站在慕兰面前,挡住了背后的烛火。他默默俯身,桃花眼里没有情绪,语气也是十分轻淡的,似乎会弹兰虞的琴曲是一件很稀奇的事一般。
慕兰的琴声就这样戛然而止,“就是会弹啊,怎么,定南王看不惯吗?”她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穿着厚厚裘衣的锦衣男子,嘴角带了一丝轻蔑“定南王没有听过吧,以前陛下可是常常弹给我听的。”
其实并不是,她只是偶然在御花园听过几次,但现下,她便是想气他,所以怎么开心怎么来。
容逍显然僵了一下,却并未生气,只是轻声道“是吗?”
“你打算怎么样,就这样一直关着我?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何不杀掉我?那个定南王哪里去了?”慕兰冷冷道“当初我不肯入宫之时,你派兵围了我们慕府,掳走了我亲弟弟,以前那么干脆,为何不要我的命呢!”
容逍淡淡道“把孩子生下来吧。”
慕兰笑了,眼中带了一抹泪光。像她这样的人,才是从始至终无法选择命运的,如今就连她孩子的命运,亦是无法选择的。
她并不想死,或许只是并不那么想死。那天晚上,她和藏锋聊了很多事情,在皇宫多年,已经很久没有同人再倾诉过什么事情。最开始同容逍说怀了身孕,本是一桩欺骗,她只是想借孩子来讨价还价。然而,在牢里呆了一段时日,竟真得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
“容逍,人已经死了,你假仁假义又有什么用呢!”慕兰冷冷道。
容逍的表情没有变,桃花眼里似乎有光影闪烁,直直看着她“他没有死,你知道,是不是?”
“呵,没想到,你这么愿意活在自以为是的幻象里。”
容逍低下了头。
“如果被我找到了,你会替他后悔的。”他淡淡地说。
慕兰抿紧了唇。
赵锦清,你可一定要逃远一些。最好,不要再出现了。有人已经用生命完成了他要守护的东西,这一次,就让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来守护另外一点东西吧。
这也是从她真正怀孕起,就已经坚定的信念。
容逍离开了地牢,天色已经很晚了。这段日子,他休息得很晚,甚至于彻夜难眠。不断地去试探慕兰,直到最后,终于想通了任由她生下那个孩子。
朝已经很久没上了,没心情,便也不去了。反正赵渊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若是没了他,谁来守兰虞,谁又能守得住呢?
他不怕,更何况现在是如日中天之时。
然而,没想到,守在地牢门前的是个熟悉的身影。那个小小的少年待他一出现,便跳到了他的面前,脸上带着如同兔子般雀跃的笑容,神情里却带了一丝小心翼翼。
“王爷,你进去好久,阿宁等了一个时辰了!”
“嗯。”容逍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个子不高,只到自己的胸口。“等累了,便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便推开了少年,踏步就走。
“王爷,你是不是不喜欢阿宁了!”背后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王爷,为什么,你最近都不来看看阿宁,阿宁每天都在等着王爷,等王爷回来!”
容逍脚步一滞,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疲倦“不是,别多心,回去吧。”
“王爷若是不喜欢阿宁现在的脸,那阿宁就不要了!”孙玉宁的眼中已含满了泪水,从袖中抽出一把刀子,直直就朝着脸上划去!
容逍耳力聪灵,抬手就拦住了他。几乎如同风一般的,孙玉宁只觉腕部一痛,匕首就落在了夜色里,坠了下去。
容逍低着头看他,眼中充满了一抹伤痛“别毁掉它。”
他认真地说“给我一点时间,很快,就会忘了的。”
孙玉宁紧紧地抱住了他。“王爷,阿宁会一辈子陪在王爷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容逍闭上了眼睛。
第63章 第二十八章
美丽的宫娥,曾是容逍遥不乞及的梦想。如一开始,他并没有特别喜欢男人,反而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另有其人。
容逍每天出操回来,总能看到在河边浣纱的女孩的身影。他偷偷托人打听,士兵告诉他,那是村子里有名的浣纱女,名叫幽若。她的母亲死的早,父亲整日酗酒,她很小就开始浣纱,补贴家用。
容逍偷偷接近她,没告诉她自己是定南王的儿子,只是说,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他那时年少,还不想往爱情里参杂太多金钱利益的因素,只是他喜欢她,恰巧希望她也喜欢他而已。
关系发展的很快,直到朝廷下了旨意,要容家班师回朝。他在村口朝着她挥了很久的手,心中却是想着下一次相见,他就把她娶回家门。
他记得很深刻,那一年是顺鸿三十九年,三月初三。
回去后,平州知府陆婴邀请他爹去平州做客。他大步跟在父亲后面,去了陆家的客厅。关于这位陆大人,容逍也有些了解,听说他是当今皇上的国舅爷,莲妃娘娘的哥哥。
门吱呀推开了,有个少年的影子投了进来,很快不见了,陆婴牵着少年的手,很耐心地说“别紧张,这位是定南王的小公子容逍,和你同龄呢。”
容逍瞅了对方一眼,心中满是不以为意看来,这就是那个三皇子吧?胆小已经在京城里传出名了,不过,自己真有那么可怕么?他鄙夷地看了对方一眼,脸上却装作笑眯眯的样子。
爹爹说,要好好照顾三皇子殿下,否则,是要杀头的。
老头子也是老了,拿这种老掉牙的事来糊弄他。容逍嘴上应承着,实际心里早就不以为意了。那位三皇子,喜欢的都是些女孩子的东西,除了自己都不敢与旁人说话,就算自己真的欺负了他,恐怕也蹦不出一个不字来。
可是……
军营里,不少大哥都带着酒,容逍4岁就开始偷偷喝酒,练到如今,不喝点什么嘴里反而淡出鸟来。谁晓得,刚出门,就碰到那位皇子殿下。“容逍,你去哪里?”
容逍看他就烦,还不能表现出来,只是敷衍道“我出去一下,你帮我守着,若是我爹看见你问起来了,你就跟他说,我去上大号了。”
“嗯。”对面答应的倒是爽快,脸上还是疑惑不解的。“你多久回来啊!”
容逍把他按在石凳上,眨着眼睛说“很快的,等我。”
少年怔了一怔,脸皮突然红了。他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呼朋引伴,喝了好一顿酒。
回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容逍边往回走,走到灯火通明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小少年坐在石凳上,已经睡着了。
他闭上眼睛,蜷在那里的样子,莫名的让容逍心痒了一下。
总是能看到小倌馆,里面的小倌总是万种风情的,一个比一个风骚,只是不知道这位三皇子殿下,尝起来的味道是怎样的?容逍恶劣的盯着他,不觉间自己身体上发生了某种变化。
靠!
容逍羞了一脸,他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但胆量还没大到对皇子做什么的地步。本来要回来的步子又踏了出去算了,不管了,今天就开开荤吧。
也许是因为食髓知味,他对这位皇子的关注,渐渐增多了一些。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真的做什么,皇上的调令来了,要攻兰虞。
“不是已经打到叶城了吗?”容逍心中不满,当今的天子,实在太好战了!
白衣将军爱怜地摸摸他的头,皱眉不语。
他跟着又去了兰虞,这次,进攻的目标是——定襄城。守城的是他们的老对手,兰虞如今如日中天的陈阳王。
那天,不少人聚在帐子里,翻来覆去地讨论着进攻的事情。此地易守难攻,再加上兰虞民心正处于同仇敌忾之中,陈阳王睿智聪颖……他知道,就连常胜的父亲都没有把握。
他揭开帐帘,跪地道“爹,我也要出战!”
“你不行。”白衣将军瞟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说。
“爹,三次了,孩儿一定要出战!你们都不在营里,我早就心急如焚了,哪里能安心守营!”
“放肆!军令如山,你以为,战场是杂耍场吗!守营和攻城,各司其职,并没有哪个更低贱!”
“男儿死战,总胜过跪得生!”
他的请求被驳回了。临近决战的那天,他再也按捺不住,眼看着父亲带兵出去,自己也套上了盔甲。
可是,谁成想……
这一战,真得是死战。老定南王以命作饵,深入敌方腹地,容逍只见那边烟尘滚滚,赶过去的时候,陈阳王已死。
“逍儿……”父亲还睁着眼睛,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看着白衣都被染红了的将军,“爹,我带你回去,你还能治好的!”
老定南王摇头,嘴角却带着温和的笑容“逍儿,听我说,什么都比不上容家重要。”
他看着老父亲,灰尘漫天的战场上,传来了语重心长的声音“逍儿,以后,一切都要靠你了。”
老定南王吐出最后一口血,鞭子狠狠在容逍马屁股上打了一下。马儿吃痛,载着穿着盔甲的少年渐渐消失。容逍流着的眼泪渐渐干掉,只看见那耀眼的夕阳,是何其的刺目。
这一战,是险胜。
庆功酒宴上,所有人似乎都高兴不起来,就连喝酒都感觉十分沉重。皇帝陛下的诏书适时候的来了,他们终于可以完成使命,回京城了。
他接过诏书,叩头,谢恩。
“爹,皇帝昏庸无道,乱生猜忌。”他跪在父亲的衣冠冢前,用尽全力的说“我容逍此生,必会报此血海深仇!”
第64章 第二十九章
阳春三月,正是一年时节最好的时候。沿着河堤的两岸种着长长的一溜柳树,叶子已经绿了。
“先生,我家大人请您回去一趟呢。”
远远的花叶间,传来一个少年稚嫩的声音。
背对着少年的是个身穿灰衣的男子,头戴一顶笠帽,此刻正安然垂钓,见少年还要说话,赶紧摇头不语。
少年看看空空如也得篮子,心下了然,识趣地不说话。他是行动派的,立刻脱了衣服,露出赤着的膀子。
灰衣男子大惊,少年已经跳到水里,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正当男人惊讶之际,早有人从河道中露出一只手来。他握着一只鲜红的鲤鱼,朝着灰衣人晃来晃去。河水咕嘟嘟冒着泡泡,少年早已经起来了“先生,你快看,我替你抓到了!先生!”
灰衣人无可奈何地摘下帽子,侧脸在阳光映照下,疤痕显得那么狰狞清晰。
这人正是赵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