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兰柳眉一挑,瞪了小威一眼。斑驳的树影晃动着,紫衣妇人一步一步走向方圆深处。
小威急忙缩了头,露出谄媚的笑“知道知道,夫人,这边走”
昏黄的烛光摇晃着,在这方圆的园子中。老神仙一进门立刻就关紧了房门,将赵锦清置在床上。赵锦清已然昏了过去,老神仙随手碰了碰他的头,确实有些温度。
老神仙拉过被子,起身又去准备水盆和毛巾。
有小厮想进来帮忙,老神仙指挥他们拿了些绷带,便都将人赶了出去,一个都不让进来。
小厮也自觉没趣,人都散了。
月亮拱门前,慕兰的脚步顿了一下,低声道“你下去吧。”
小威点头退了下去。
慕兰朝着那黑暗中唯一明亮的房子走了过去,轻轻叩了叩门。
没有反应,她又叩了一下。
只听里面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不是叫你们都出去吗这里不需要帮忙,都给老子滚蛋”
慕兰一惊,哗啦一声推开了门,厉声道“你是什么人”
可是里面的一切却让她惊呆了。
赵锦清躺在床上,一个穿着简陋的老头儿已经扒光了他的衣服,手指一动一动,不知在做什么
一块白玉挂在赵锦清脖子上,带着令人熟悉的感觉。
老神仙准备刺针的手就是一顿,脸上冒出汗来。
慕兰奔上前,大声道“你在做什么住手我不许你碰他”
老神仙怒道“老子在给他治病,你看不见吗头发长就是没见识”
慕兰这才反应过来,她的目光落在了赵锦清已经包扎好的左臂上,眼神微微一黯,似乎想起了什么。外面的寒气从洞开的门中全部吹了进来,老神仙恶狠狠地瞪着慕兰“关上门去,别妨碍我”
慕兰也不多言,赶紧关上了门。她环视一圈,才发现,整洁干净的房子中央,熏香炉里似乎烧着什么东西。旁边是个很小的包裹,是平民百姓用的布料,摸上去有些生硬。
这里面是什么呢
过了很久,老神仙才松了口气,一回头,果然那妇人还没走不由重重哼了一声,将酒葫芦扔到了慕兰旁边的桌子上,叉着胳膊道“给我打酒去”
慕兰道“难道你是王爷重金聘用的医者”
老神仙翻了个白眼“当然这世上还有我李我老神仙看不了的病吗你们王爷好歹有双慧眼,唯一的可取之处了”
慕兰点了点头,指着床上的赵锦清道“他怎么了”
“体质太弱,又受了点外伤。”
“怎么会受外伤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慕兰默默叹口气难道说,才这么几日,他的身份竟已经暴露了吗
“我怎么知道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好了”老神仙无所谓地说。
他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道“不早了,老神仙我睡觉去了他身上的针等等就可以拔,你自己看着办吧”
慕兰赶紧拉住他,然而,老神仙一闪身就躲过了她的手。老神仙笑嘻嘻地提起了桌上的酒葫芦,神秘道“别拦我啊我还有些小事没有处理完,这里可就拜托你了”
门砰得关上,又恢复了该死的寂静。
慕兰犹豫了一下,才走上前,拉了张椅子坐在赵锦清的床前。
“陛下,是你吗”慕兰握住了赵锦清的手,轻声道“别怪我那天僭越,你变得太多,我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陛下,你还记得吗当初在皇宫里的时候,你被刺客刺伤,高公公封锁了消息,只有我在您身边一直伺候着。真没想到,我今天居然又遇到了同样的事,虽然这一次是在方圆。”
“陛下,我是来代容安道歉的。对不起陛下,你不知道,其实容安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一直认贼作父,还以为自己的亲娘不受父亲宠爱,任性妄为只是想吸引我们的注意。我知道他不乖,陛下我不是个好母亲,教不出一个好孩子。”
她轻声说着,房间里只有她的声音,以及赵锦清平静的呼吸声。
赵锦清意识不清地侧过头,额上的白毛巾立刻掉了下来。慕兰正要抽手,却发觉赵锦清的手已经攥住了她,赵锦清口齿不清地发出梦呓“别走,别走,别走”
慕兰叹息道“我知道,我不走。”她另一只手将毛巾拿到手中,湿润的布料摩擦着她的手心。慕兰眼睛暗了下来“你受苦了,陛下,你受苦了”
“容逍容逍容逍”
慕兰替赵锦清擦了擦汗,过了很久才将毛巾放回了床附近的手盆里。她渐渐低下头,靠着赵锦清的胳膊趴了下来,她一只手握着赵锦清的手,感觉着男子手心的温度。床沿顶上的青色坠子一直晃动着,慕兰盯着它有规律的移来移去,轻轻叹息。
“陛下,你知道吗那年宫中大婚时,我偷偷在枕头下面藏了一把剪刀。我想,你要是碰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可我终究料错了,你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喜欢过我呀”一滴眼泪沿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从温热渐渐冷却“后来你把我送出皇宫,我原本非常怨你,也心中恨你。可是,当藏锋告诉我,你想逃出去的时候就突然明白了你这个人,早就给我谋了一条路,却从来都不说,只是叫我恨你,怪你,怨你你怎么能这样呢那时候我不信你真得只把我当妹妹,现下却是明白了。你看,你梦中的人,让你烦恼,让你痛苦,就连这种时候,都是他。”
坠子仍在晃动着,慕兰靠着赵锦清受伤的胳膊,慢慢闭上了眼睛。
“陛下,这一次,让我来帮你,就当慕兰还你的情”
第110章 第五章
定南王府的小厮趁着月色,骑着高头马向皇宫奔去。
静谧的月色中,渐渐出现了一个身影。冷月身后背着一名昏倒的玄衣人,闪身落到了亭子里。
男子仍然在悠然地弹着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冷月的到来。
冷月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琴音“陵尘,今晚是怎么回事”
琴音戛然而止,陵尘仍旧维持着坐的姿势,嘴角微弯“何处此言”
冷月冷冷道“我到的时候,星亦躺在草地上,被人点了睡穴”
陵尘冷笑一声“你倒来怪我星亦办事不力,坏我大事,现下消息已经走漏,没人能再取那人的命更别说王爷回来,对于刺客之事,又该如何交代”
冷月哼了一声“这事由我承担,王爷归来,我自会请王爷责罚”
陵尘笑出声来,眼睛里带着如同夜色般的寒意。
“但现在我需要一个解释”冷月一只手握住了刀柄,刀和刀鞘相触的脆响惊起了附近的飞鸟。
陵尘淡淡道“星亦作为暗卫营翘楚,能伤了他的人,我也想不出来。”
冷月将刀柄插了回去,转身就走。
几乎是在眨眼间,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平地中,仿佛不曾出现过。
陵尘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黑色的瞳仁里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
“驾”
空旷的道路上只有很稀少的百姓,马儿一溜烟绝尘而去。终于在快到皇城时慢了下来,小厮勒住绳索,小跑到守卫前道“定南王今日在宫中留宿,我有事要向定南王禀告”
“今日皇上夜宴,闲杂人等不许入内”守卫冷冰冰地说。
“大胆我是定南王的人,你们敢拦我”
他的话音刚落,数把枪头已经将他围在垓心。
守卫冷冷道“你是在这里等候,还是以命试法”
小厮皱紧了眉,良久才退了一步。
远远地从宫中飘来若有若无的歌声,沿着宫墙,飘至这皇城之外。轮值的守卫仍旧维持着不动的姿势,只有小厮抬起了头,长夜漫漫,正是月夜中天。
饮宴开始不久,皇帝陛下的舞姬已经舞起排练好的歌舞,宴中琴音轻响,和这微醺的酒味融合在一起,有种难以言述的奢靡。
大臣们喝了点酒,也不再正襟危坐,互相敬酒互饮起来。
容逍的坐前便没停过人,酒一杯一杯,即使容逍豪饮,也有些受不住了。他可不希望在这皇宫里被灌的烂醉如泥,言行间丢了脸面。
喝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从这豪华的饮宴中脱了身。
临走时瞟了一眼,果然,贵妃娘娘已经不在此处。
容逍转道去了个厕所,出来时才发现自己竟在畅园之中,不由停了下来。他一时也不想回去,便在这园子中漫步,吹吹凉风。
赵锦清怕是真得走了吧他这个人总爱把一些笑话戏言当真,分不清轻重。
容逍的脸上浮现阴戾之色,恰抬头,竟发现自己走到了畅园旁边弃用已久的旧殿。这几年来,赵渊继位,并未收拾过这一块被火烧过的焦土。死过人,也不太吉利,是以很少人来,更无人打理。
这曾是赵锦清的住所,也是五年前赵锦清自导自演死遁的地方。容逍瞪着漆黑的树干,夜色里光秃秃的树影阴森孤僻,就像张开了獠牙般的野兽。
然而,另容逍意外的是,那棵枯树下,竟立着两个人的影子,正在拉拉扯扯。
远处的火光透过来,依稀可以看到那两人的衣着,可以分辨得出是一男一女。容逍心中一动,这皇宫之中,女眷和外人是不可私会的。那这二人又是什么人
容逍闪身,整个人消失在平地之中。登上了屋顶,容逍找了个位置,与两人距离不足一尺的隐秘之处。
也正是这个角度,月亮明明地照在那二人身上,男子戴着帽子,着一身蓝白相间的异域服装。相对的女子则穿着黄衫,全身上下都是华丽的首饰,金光闪耀其间。
容逍大惊,他竟没想到,这其中一人正是自己埋在皇宫的棋子,陵尘的妹妹微露,赵渊的贵妃微露而那个人,竟然是刚才席间一直喝酒的兰虞王子颜书瑜
“王子殿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襄儿,更不是你的王妃,你再这样下去,我就叫人了”
“你叫啊把他们都吸引来,给我安个骚扰皇妃的罪名把我关到你们大赵的牢里,这辈子再也出不去你叫人啊叫人啊”男子似乎喝醉了,大声说“你叫吧,把我关起来,要了我的命,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容逍摸不着头脑,只是审视着二人,桃花眼中波澜不惊。
“你喝醉了,放开我,我要回去”女子要推开他,谁知道却被攥到更紧,转瞬之间,她便被压在了树上。
“我不许你走襄儿,你还再骗我,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就是她,不管你承不承认”
“放开我你、你这个疯子”女子抬手打了那人一巴掌
兰虞王子惨然一笑“你是觉得我不清醒吗你可知道,现在没有人比我还清醒”他顿了顿“你可还记得,在定襄城你我第一次见面,我问你是谁,你说你不知道,我问你你是哪里人,你还是不知道,我给你起了名字,把你带回兰虞,封你做我的王妃每次想起,都历历在目,我还记得,那时候你纯真的样子,那么干净,那么”
“闭嘴我不想听”女子撇过头去,冷冷地说“你离我远些,别压坏我的孩子”
容逍只觉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好似明白了什么。
陵尘、微露是他父亲好友的两个孩子。
陵尘从小就聪明,跟在容逍身边一起长大,熟读兵法诗书。而微露则很早就被她的父亲送到了暗卫营执行任务。然而,定襄得胜的那一年,父亲身死,微露和陵尘的父亲也死在了那场战斗中,容逍不忍她一个女子混迹于暗卫营中,本要召回微露,谁知令下时才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暗卫营早已派人四处寻找,可她却如同人间蒸发了般,没了踪影。
命由天定,江宁治水那年,容逍才在那里碰到了她。
这么多年来,微露亦对当年去向闭口不言。赵渊选妃时,他欲安插个棋子,陵尘却和微露商量好了,直接将微露送进了皇宫中。
看着树影下的二人,容逍这才明白,微露在南疆时可能遇到了什么。
他微微蹙眉,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种后悔,后悔将微露送进了皇宫。
由于父亲的关系,他并未将微露看作暗卫,而是当作妹妹,陵尘是他的兄弟
若是微露没入宫,无论是否对兰虞王子还有情谊,都尚有一种重归于好的可能
可是,如今的微露呢
容逍没再听下去,只是望着屋顶飞檐上镂刻着花纹的檐角,怔怔发呆。脑海中有个声音说“你叫她幽若,给了她名分,却不好好教诲她的儿子。你可曾想过,那孩子也是你的儿子又可曾想过,她跟了你,便是你的妻”
容逍心中生出一道悔意。
白衣不愿看下去,施展轻功,立时消失在刚才的位置,直到到了远离那废宫的湖边才停下来。
一名小厮小跑过来“王爷”
容逍顿住了步子,微微一怔来人虽然穿着皇宫仆役的衣裳,但面容却是定南王府的小厮
容逍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厮急道“王爷,白公子带着伤回来了”
容逍如遭雷劈,一时大惊“你说什么”
“王爷,白公子左臂受了伤,流了很多血,不过王府中已经有人在处理了,陵尘公子派我赶紧来通知王爷”
然,容逍只走了一步,便停了下来。
小厮疑道“王爷若是有事,不便回去,其余的只管吩咐”
容逍握紧了拳,忽地大笑一声。
“我在宫中事多烦扰,难以回去,他的人交给那个神医处理吧。”言罢,容逍迈步而去,再也不见人影。
只有小厮惊疑不定刚才陵尘公子明明说十万火急,可是看起来,王爷并未十分在意啊早知道,就在皇宫外候着了,这下好了,又得跑一趟了
第111章 第六章
呼
窗外的风声越来越大,竟将虚掩的窗户猛地吹开了慕兰被这突然而来的寒意所惊醒,揉了揉尚不清醒的眼睛。
房子里的蜡烛快要烧光了,慕兰起身关好窗,在房间的抽屉和柜子中寻找新蜡。
然而,纵使在这小小的房间,却一直找不到这最普通的生活用品。慕兰翻来翻去,砰砰的柜子响声,竟惊醒了在沉睡中的赵锦清。
赵锦清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光溜溜的,连件睡衣都未曾穿。这多少让赵锦清有些羞涩,可更让赵锦清惊讶的是,这房间中竟有一个女人
赵锦清定睛一看,熟悉的背影,熟悉的身材,竟是慕兰无疑。
他一时不敢说话,只是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探手扯过脚边的一层外衣。
慕兰打开了最下面的柜子,她背对着赵锦清,亦未觉察赵锦清已经醒来。
风呼呼作响着,即使在房间中都能听得见。外面似乎有什么吹落的声音,更凸显得这小屋中异样的安静
哗啦一声,未插上栓子的窗户猛然又被吹了起来,与此同时,从那突然松动的窗户中竟窜进了一个黑影
赵锦清一惊,眼睁睁看着那银剑映着一点烛光笔直地朝着他飞来,这一次的目标居然是
赵锦清的心脏
他整日未曾好好吃饭,更何况受了伤,身子虚弱,哪里能躲得开
这一次没有匕首能出其不意地拦截,赵锦清也浑身早没有躲避的力气,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他又一次感到了那种平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死亡而惊恐,更不以害怕而
慕兰也被这道声响所震惊,这突如其来的来客已让她花容失色
噗
血迹沿着赵锦清的胸口流了下来,汩汩的,温暖的,甚至他刚刚披的白衣都浸染了一种血色
“陛下,快跑啊”慕兰死死攥着那刺客手中的银剑,脸上的颜色渐渐变成了惨白“快跑快跑”
赵锦清眼前一阵模糊,松开了抱着慕兰的手,用他所能的最大速度跳下床去。
那刺客眼神冰冷,想要拔剑,却被慕兰死死攥住,一时竟抽不出来。他也是精乖,直接放手,破空里朝着赵锦清劈了一掌
只可惜,这一掌并未起到效果,一个黑衣身影拦住了它,双掌相对,二人竟均是退后一步。
“哥这个人不能杀”来人开口,声音轻灵,如空山鸟语。
刺客冷冷瞪视着来人,“冷月,这就是你的决定”
“师兄当时已经拿命跟我换过赵锦清的命,我自当不负人所托”冷月针锋相对道。
刺客眼中浮现出一抹深深的寒意。他的脸移动到冷月身后的赵锦清身上,又移到倒在一边半死不活的女子身上,最后才看向冷月“你吃准我今日打不过你”
“那睡穴虽然解了,可你的真气仍有阻滞,并未恢复若是平日,我确实不如你可是现在的话,结果就未必如你所愿了”
“哼”那黑衣人冷冷地盯着冷月,忽地一个动作,从窗户中跃了出去
冷月低头望了一眼女子,低声道“我去叫人来处理”他不再看赵锦清,径自推开了门,外面呼呼的风声传了进来,仿佛唱着一首悲凉的挽歌。
赵锦清上前,抱住了那穿着紫衣的柔软身躯。
“陛下,我是不是、要死了”慕兰一字一顿地说。
赵锦清摇着头,用力道“不,你不会死,相信我,你不会死”他的眼泪一颗一颗留下来,就像怎么也止不住般,告诉慕兰,似乎也在告诉自己“你不会死,你也不能死”
慕兰脸色惨白,只有嘴唇是鲜红的。她展颜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陛下,如果我死了,帮我照顾好容安”
赵锦清点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要照顾你的儿子只不过你要活着,我们一起”
慕兰摇了摇头,只是认真地看着赵锦清,一字一句地说“你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对不对”
“我会从今天起,容安就是我的儿子”
慕兰欣慰地点点头,望着赵锦清的眼睛一点一点闭上,魂魄渐渐抽离出她的身体,包括身体疼痛
她握住了赵锦清的手,两双冰冷的手交握着,慕兰轻轻地说“陛下你知道吗容逍他他真的是”
她的话没说完,赵锦清只觉握着自己的手一松,周遭竟然静寂了下来。
慕兰的脸庞靠着赵锦清的胸口,已经彻底闭上了眼睛。
有人进了门,赵锦清没有回头,只听那个声音道“不会真的死了吧就这么会儿功夫,就成了这样”
“喂白清,醒醒白清,你能听到我说话吗给个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好像又干了个缺德事
第112章 第七章
老神仙拍着赵锦清的面颊,不停地发问,自打他进来,赵锦清便如同一座雕塑般一动都不动,看得老神仙有些心里发慌。
“不会吧,难道真出大麻烦了”老神仙揉了揉自己多日未洗的头发,目中露出一丝苦色“我还打算让你跟我去南疆呢,没想到竟成了这样,早知道我刚才就不走了,守着你得了,唉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赵锦清呆滞的脸庞渐渐移动,落到了来人脸上,无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焦距。赵锦清低声道“老神仙,你能出去一会儿吗”
“我的白大爷,外面已经把这里围起来了你可想清楚,谁都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都说是你杀害了这个女人”
赵锦清淡淡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个屁”
老神仙气急败坏道“你留在这里就是死老神仙我带你突出重围,别忘了,我可是个杀手关键时刻,还是很有本事的你信不信都”
他的话被赵锦清打断,赵锦清低着头,凝视着地上的尸体“我哪里都不去,你不必劝我了”他握紧了拳,用尽了全身力气,“我要留下来,揪出那个幕后黑手,为慕兰报仇”
他仰头笑出声来,笑出了眼泪“今日,我赵锦清才晓得自己是多么可笑”
“我轻率冲动,明明没有治理天下的才华,却仍当了皇帝误了百姓苍生;我畏缩怯懦,明明不愿意被人利用,却一次次卷入各种漩涡我自私自利,因为一己之私,先是害了藏锋,现下又害了慕兰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是,伯仁却因我而死”
眼前闪过慕兰俏丽的脸庞,赵锦清站起身来,哗啦一声推开了门。
门口的卫兵退后一步,赵锦清扫过面前微微探前的的枪尖。外面夜幕深深,他关上了门,向前迈出了一步。
夜空中传来一道声音,不远处陵尘看着他,冷冷说了一句“白公子。”
赵锦清道“你们是来抓我的”
陵尘冷道“我想,现在的情况多少说明了一些问题”
赵锦清笑出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一步一步走向前,浑然不觉身周已围了无数枪尖“只不过我是王爷亲自带回来的,他也曾叫你们好生伺候,不管你们这里有多少异心,既然为容逍做事,就决不该越俎代庖否则,他若生了气,这责任该谁承担是你还是他”赵锦清朝着面前的枪尖前进一步,那拿枪的小兵一时瑟缩,竟瑟缩地退了一步
“当然不会有人取你的命”陵尘沉吟道“我只不过想请白公子在牢里小住一番,绝不会有性命之虞”
赵锦清道“从古至今,有多少私刑暗杀不是在牢中陵尘公子,你不敢让我正大光明的留在这里,可是藏有私心,还是说,我有闪失罪责该你来负”
陵尘嗤笑“你是在威胁我”
“都散了吧”
突然,从黑暗中走出一个白衣影子。
陵尘抿了抿唇,向着那个白影子躬身道“王爷不知,王妃她”
赵锦清打断道“你敢说,王妃已死吗”
陵尘一时怔住,除了本就在房中的赵锦清和半路进去的老神仙,竟没有其他人确定慕兰是否还活着
也就是说,除了赵锦清和老神仙,现在没有人知道房间里的真正情况。
赵锦清道“老神仙是曾经混迹于江宁一带的名医李唯心,他现在就在里面,陵尘公子,你真得确定,慕兰已死,是我害死了她吗”
陵尘看了赵锦清一眼,正要说话,却被容逍厉声截断“我说够了,你们都给我下去”
陵尘抿紧了唇,四周的仆役人影稀稀疏疏渐渐走了出去,良久才道“是,王爷”
他深深看了赵锦清一眼,撇过头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赵锦清握紧了拳,只觉身上披上一层薄衣,白色的衣衫渐渐将他裹紧,容逍轻声道“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没预料到回来迟了晚上不更了,明天下午不出意外应该休息,回来再更新吧
第113章 第八章
四周渐渐安静,风起,卷起了秋日的最后一片落叶。
赵锦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背对着容逍的影子就像即将吹走的叶片,容逍上前几步,停在赵锦清面前,看着赵锦清空洞无神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心中又不开心了,你要怪我,便都怪到我身上好了。”他顿了顿又道“反正你早已恨得我要死,我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赵锦清抬起了头,僵硬地看着容逍,一点一点抬起了受伤的胳膊“容逍,我真希望,时间倒回我12岁的时候,你我互不相识,多好”
“若无那日,便无今日”
他的指尖拂过容逍的面颊,轻微地拨开了容逍额前的刘海。容逍沉默,只是任他动作。
猛然间,容逍脸上一热,赵锦清闭上了眼睛,深深吻住了容逍的唇。柔软的舌头撬开了白衣王爷的牙关,容逍猛然瞪大了眼睛,热烈地回吻着。在这秋风萧瑟的日子里,他用力抱住了赵锦清,常年征战的粗糙手渐渐沿着赵锦清的脊椎探了下去
赵锦清喘着粗气,低声道“我不想回去,更不想看到慕兰的尸体,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这一句隐晦的邀约似乎点燃了什么,容逍黑色的瞳仁中氤氲出一道火焰,容逍并未答话,只是抬手抱住了赵锦清,就像抱着一个公主般消失在了方圆的园子里。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良久,在这令人悲伤的静寂中,传来一道刺耳的如同haa般的声音。
老神仙走出了门,抬头看向屋顶。
屋顶之上,月亮之下,一个黑衣影子坐在中央,形状看起来如同一只巨大的青蛙。
“李唯心”那刺耳的声音说“今年老怪物的祭日你是要缺席吗”
李唯心哼了一声“别异想天开了没有我,就凭你们这群有武功没脑子的丑八怪,还想得到老怪物的宝贝”
“看来你自信得很”haa怪说“我就再信你一次不过你要是让我们几个毒物失望,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借着风的力量,一张薄薄的赤色布料掉落下来。
老神仙握住一角,风已透过它的几个孔洞鼓了起来,原来,这并不是布料,而是
一张人皮面具
“糟了”老神仙一惊,忽然想到了什么
长夜漫漫,男人执笔的手突然一松,白纸上顿时洇满了深黑的墨汁。
外面传来一道惊雷的异响,轰隆一声,男人猛地起身,激动道“你回来了”
来人躲在黑暗之中,偶然闪电亮一下,却仍照不到他的面容。来人桀桀怪笑道“你叫我办的事我办了,银子可一分都不能少”
男子微笑道“人在哪里”
一块偌大的红布绸缎包着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隔空扔了过来,男子赶紧接住。
“南疆四毒,果然名不虚传”男子赞许道。
“别拿那几个废物和我相提并论”
“是是,他们比起你,心不够狠,手不够辣,眼不够开,当然钱也没你赚得多”男子微笑地揭开了红色轻纱,在看到人时微微一怔。
“我知道你说得都是反话,但我就喜欢这个调调”那人回道“你不会是也看上这小娘皮了吧你们大赵的风俗,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不爱美娇娥,偏偏爱小公子脸上有疤也下的去嘴,风味独特”
“哼”男子笑了一声,一只手拂过红纱覆盖着的青年的脸庞,轻柔地解开了那人的衣衫,幽幽道“你该走了,难道你还想继续看下去不成”
“记得,我凌云最讨厌人欠钱不还”
说罢,那人的声息消失,仿佛再也没有出现过。
男子微微一笑,抚着红衣的皮肤柔声道“真没想到凌云送来的竟然会是你。”他的手勾住了青年的脸庞,轻轻吹气道“几年前在吉利楼的时候,我一直都很好奇,藏在帐子里面弹琴的人究竟是谁,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后来看到你时着实惊吓了一番,不过”
他话锋一转,牙齿轻轻在青年的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不过,那次之后,我竟然常常想起你。虽然你丑了些,比不上他,可总有些别的滋味。”
“哼,容逍占了我心爱的人,那我是不是也该尝尝他的人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你说这是不是理所应当的事”说到这里,男子仿佛想通了般,动手环住了青年的颈项和腰肢,深色的眼睛里渐渐有火焰燃烧。
轰隆
闪电起,雷声起,只是那裹在红衣中的人似乎中了迷药般沉睡着,对于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男子一直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只不过
他身子一僵,胸中渗出血来。
赵锦清明亮的眼睛已经睁开了,瞪视着男子“真没想到,章太麟居然会管定南王府的破事”
章太麟反手钳住了赵锦清的手,一时间,赵锦清握着匕首的手动弹不得。他身子本就虚弱,更别提此刻,他的胳膊上已经渗出了鲜红的血,洇红了原本洁白干净的绷带
章太麟吐出一口血道“你是怎么发现凌云的异常的”
赵锦清冷冷道“我不可能认不出容逍更何况,容逍什么样的人,会向我示弱么”
章太麟道“凌云的迷药总不会是假货,他亲自出手,你本不该还醒着”
赵锦清道“我在他下药之前假装昏了过去,至于他为什么没有下迷药,大概是觉得我一时半会醒不了吧”
“呵,原来如此”章太麟微笑起来“我出道这么多年,很少被人算计,你算是一次”
赵锦清死死握着匕首,他知道,只要再来一次,章太麟绝不可能活下去那个时候,慕兰的仇也就得报了
然而,比他更清醒的是章太麟本人,纵使匕首插在了他的胸口,章太麟仍死死地按着赵锦清的手“我不过是轻薄了你一下,该碰的一点都没碰,你就要要我的命难道你忘了,五年前若非我出手相助,你今日还能成为定南王的新宠”
赵锦清神情微微一动“你我的事功过相抵,可你害死了别人,我今日定会叫你偿命”
言罢,赵锦清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匕首抽出,在他的脸上溅出了一串红色的血迹
章太麟猛地退了一步,倒在地上呼呼喘气。
赵锦清看着他,再即将冲上去时,只听章太麟道“我要是说,我只是叫凌云将你带来,没有叫他杀任何人,你信不信”
赵锦清一怔,冷声道“谋士的话最不可信”
章太麟捂着胸口道“你可知道,为何你的消息会传满京城”
“你可知道,为何这么短短几日,黑市上关于你的消息一变再变”
“你可知道,京城中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定南王之所以将你领回来,是因为觉得你太像一个人”
“你可知道”
赵锦清狠狠地咬紧了唇,“如果我活着,我会查清楚但在此之前,我要用你的命为慕兰生祭”
章太麟道“你真得能容忍错杀别人”
他抬起头,与赵锦清的目光短兵相接着,嘴角露出一个充满血色的微笑“不能吧,你该知道,就算我踏入其中,也必定有个引子,而这个引子,才是定南王府的内鬼你真正的敌人”
“我没有叫凌云杀人,他不过求钱,绝不可能自找麻烦,擅自行事,你的朋友不是我害死的而是那个真正的内鬼”
赵锦清默然不语,他觉得,章太麟说得是对的
“眼下,你有一个机会”
章太麟说“你杀了我,恐怕难以好好的出了这里。正好,我对那个内鬼也十分感兴趣,老实说,若不是为了引诱他动作,我也不会叫凌云将你带来”
赵锦清一直沉默着,再没有人比他今日经历的事情更多,再没有人比他的思绪更纷扰,甚至于,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
是啊,章太麟说得对,那个躲在黑暗中的凶手才是害死慕兰的真凶
章太麟看出了他的想法,捂着胸口道“咳咳,我知道你现在根本无法决定,我们二人现在休战,我会将你好好送回定南王府让你考虑”章太麟道“很快,万国灯会会有正式的花灯节庆贺,到时候你若有意,我们再谈,好么”
赵锦清瞪视着他,似乎并不相信他。
章太麟苦笑道“好好好,我发个毒誓,若是我章太麟叫人杀了你的朋友,我”章太麟惨白着脸道“我定会死无葬身之地,亲人、朋友概莫如是”
赵锦清抿紧了唇,将匕首纳入怀中。
他低下头,这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已经如同浸了血般,慕兰的血迹、自己的血迹、章太麟的鲜血重重叠叠,脸上,身上,到处都是。
外面的闪电仍在闪烁着,照在两个血迹殷殷的男子身上,分外的狰狞恐怖。
“你会死吗”赵锦清低声道“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同情你的。”
章太麟喘着粗气笑出声“还好还好,你现在把我的仆人阿五叫出来,我就不用死了”
“可是”赵锦清想到了慕兰死前的惨状,心中微微一痛“没有人能在心脏被穿透的时候活下来”
章太麟摇了摇头,惨白的脸上带着触目的笑容“不好意思,我的心脏,原本就不在左边啊”
第114章 第九章
热水沿着水桶边缘一点点倾了下来,水珠跳跃,与原本微凉的水混和在一起,很快变得温暖起来。
房间里充斥着水声,汇聚起来的水珠沿着皮肤流了下来,洗掉了上面殷殷的血迹。
赵锦清整个人浸在水中,只有头发飘在水面上,露出一张没有悲喜的脸庞。他如同老僧坐定般,只有漆黑的眼睛注视着不远处的摆在桌上的烛火。
天快要亮了。
而那烛火已经不知燃烧了多久
过了很久,赵锦清才回过神来,拿起了放在木桶边缘的白色毛巾,一点一点地擦掉了身上的水珠。只听躲在暗处的小厮轻声说了一句“公子,干净的衣服已经给公子备好了,就在床上。之前那件该怎么处理”
赵锦清照着床的方向望去,果然,一件白衣已叠的齐齐整整,它的上面放着一条不长不短的蓝青色腰带。他想了想,才轻声道“我的那件扔了吧”
“是,公子。您穿好衣服了,先别走,我家大人在房中等着您,有事情要说。”
“你大人现下可好”赵锦清动作一顿,问道。
“嗯,府上连夜请来了大夫,早已处理好了。我们都很感激公子,多亏公子报信,要不然我家大人真该生死莫测了”
赵锦清嗯了一声,心中暗自冷笑章太麟替他兜包,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刚穿上衣服,微湿的头发尚未擦干,在白衣上滴出一道透明的水渍。
“你家大人身子不便,告诉他,不劳他远送,我先回去了”
“这这怎么能行呢公子,我做不了这个主”
赵锦清推开了门,外面星光闪烁,即使这黑夜即将过去,但此刻的黑暗并未因即将而来的太阳而减少半分。寒风吹到他身上,赵锦清猛地打了个喷嚏。
这一晚过得确实太过漫长了
可这到底只是对他自己而言,对于别的人来说,这一晚只会是声色犬马尽兴而归,他的前方还有无数的路要走,而且每一步都决不能退缩躲避
赵锦清拦住了从里面奔出来地小厮,冲着那名叫阿五的少年微微一笑“不必管我,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夜色中,白衣影子渐渐离开了章太麟的府邸。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