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知府陆婴是他的舅舅,他还记得第一次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英武俊朗的小男孩站在房中,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雪白盔甲的高大男人。
“别紧张,这位是定南将军的小公子容逍,和你同龄呢。”陆婴笑了笑,握住了小赵锦清的手。
赵锦清小心翼翼的望了那少年一眼,恰与锦衣少年的目光对上,只见那双桃花眼里的眸子满是自信和张扬,他顿时有种,自己和少年的身份掉了个个儿的感觉。
“原来是三皇子殿下。”白衣将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真像传言所说,三皇子很是怕生啊”
那一个月,赵锦清认识了容逍,时常与少年呆在一起。那人的表情总是豪放自信的,喜欢骑马,又会使,舞大刀。没过多久,容逍就成了这一片的孩子王。
而赵锦清的表现,就有些抱歉了
赵锦清虽然排行老三,可是母亲并不受宠,自小敏感的他总是作出一副毫不在意的云淡风轻模样,高兴悲伤都看不出悲喜。赵锦清的不争更使得自己受到冷落,崇喜皇帝总觉得这小孩奇怪的很,并不怎样喜欢他。
和容逍呆在一起也是舅舅陆婴授意的,陆婴时常苦口婆心的说“三殿下,你要懂得为自己打算。”
“啊”赵锦清疑惑的问“打算什么”
陆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母后不受宠,皇上喜爱的是太子和七殿下。你以后凭什么立足于皇宫”
赵锦清毫不在乎的看了陆婴一眼,“我可以去外面的封地。”
“可你母妃呢”
赵锦清莫名其妙,“我母妃怎么了”
陆婴瞪了他半晌,仿佛在看一个白痴。良久才默默叹了口气,“三殿下,你要时常和容逍在一起。”
“为什么”赵锦清眨着眼,眼底里带着几分疑惑不解。
陆婴没回答他,直接拂袖而去了。
不论如何,对于舅舅的决定,赵锦清还是执行了。他在皇宫里见过各种各样的小孩,有飞扬跋扈的,有聪明伶俐的,有弱不禁风的,可是唯独没见过这样的人。骄傲而不跋扈,聪敏却不自大,待谁都是不卑不亢的。他总能想到各种各样的主意,待他这个不受人喜爱的皇子亲切而温和。就连那副英武的面孔,都像是老天精心刻画的,充满了少年的棱角。
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和这个少年呆在一起。
记得有一次捉迷藏,他茫然的寻了好久,容逍却像失踪了一般,没了踪影。
赵锦清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在小径,大声呼喊着那人的名字。
“容逍容逍”
“容逍容逍”
容逍从树丛中跳了出去,捂住了他的眼睛。赵锦清透过那黑色的缝隙,忍不住道“容逍,容逍你究竟藏哪里去了”
容逍松开了手,神情如骄傲的孔雀。
“容逍,别人都说,你是臣子,你要听皇子的。可你为什么从来不肯听我的呢”赵锦清不由怨道。
锦衣少年却是笑了,望着他的眼睛恣意而温和“殿下所说的话,我一直都铭记在心啊”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赵锦清想了想,认真的说。
容逍点了点头,“你也是。”
赵锦清望着他的脸,心里美滋滋的。
一个月很快的过去了,然而,先离开的不是赵锦清,而是容逍。兰虞挑衅边界,定南将军出征。连带着少年容逍也上了战场。
没过多久,赵锦清回了宫。他和容逍就像一条无法触及的平行线,各自沿着自己的轨迹生长着。
他的母妃渐渐又受了圣宠,父皇偶尔也会过问他的功课。
至于容逍
赵锦清无从得知那人的消息,断断续续的有捷报传来,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打听兰虞的消息,那个地方太过遥远,而在一日日的担心和忧虑中,他的人生曲折的转了一个弯。
那一天晚上,他亲眼看到常伴在母亲身侧的李嬷嬷将新来的秀女推进了湖中。
“杀人了”
那时候,赵锦清十二岁。
心头燃烧的正义感激动着赵锦清,他第一次露出不同以往的沉静,愤怒地冲了上去
想要救人的手被拦住了
“三殿下,您这样会害了娘娘啊”李嬷嬷一脸平静的看着他,仿佛她杀的并不是一个人。
他看着从小护着自己长大的嬷嬷,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不,李嬷嬷,母妃她怎么可以这样”
“殿下,这深宫之中,或许只有您才是干净的。”李嬷嬷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疲倦和冷淡“可是,您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以前有娘娘护着您,一心一意的为了您。她可以替你杀人,您难道就不能理解她吗”
“为什么”赵锦清的心沉到了冰河里,“她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了父皇的宠爱吗”
李嬷嬷笑了,“殿下还这么天真皇上可以宠爱任何人,只有您,才是娘娘的坚实后盾啊”
“殿下,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那一日后,他突然明白,或许母妃想要的,和他几位兄长是一样的。为了让他在这条路上踏上坦途,他的母妃或许做过更多可怕的事。可这一切的一切,纵使是他所不希望的,他也不能指责半分。
那是他欠母妃的。
赵锦清再也不是往日的赵锦清,他越来越沉默,从前的他在旁人眼中或许是羞涩,此后,羞涩也变成了古怪。
斗争越来越激烈的几位皇子中,他就像一个异类般的存在。
搬出皇宫后,他的府邸门可罗雀。
容逍回了京,定南将军已经战死沙场。圣上很看重这个从沙场逃生的孩子,准他世袭了定南将军的爵位,成了京城里最年轻的王爷。那人已不再是当初的容逍,他们就像从未见过的两个人,从京城的闹市中擦肩而过着。
赵锦清有时也会看到他,看到那人意气风发的和皇子们出游,看他总是成为街头巷尾的焦点。或许有些人天生就有吸引一切的目光吧。而他,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赵锦清渐渐喜欢上了他。或许,他喜欢的只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而不是真正的容逍。
又或许,没有那次刺杀,赵锦清这辈子都不会和他有交集的勇气。
当闪着耀眼白光的铁刀刺过来时,赵锦清以为他要完了。
然,一把挡住了刀剑
赵锦清沉默的望着他,比起当年,容逍的枪法更加精进,武艺也更加高强。
“是你,锦侯殿下。”容逍冲着他笑了笑,还是原来英俊的面容,为什么会有一股冷意扑面而来呢。
赵锦清想不明白,也无法明白。他只好注视着容逍,将所有的话埋在喉咙里。
也许,不是不想说话,只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母妃的耳边,他的母亲和他是不同的,自来对于争斗有一种敏感的嗅觉。他被迫去了定南王府,被迫找到了容逍,不善言辞的他只说了一句“你能帮我吗”
容逍笑了,声音里却带着刻骨的冷淡“凭什么”
一句话,他就已经无话可说。第一次,他失败了
不,他的一生失败了太多次,可是没有一次比这次更绝望。
赵锦清开始躲着容逍,或许,这是他唯一所能做到的逃避。
再后来的过程他已不在记得了,只记得那之后的一个夜晚,他刚从赌坊回来,就被一身锦衣的男子拦住了。
“这样就放弃了”容逍张狂的笑了,“没有我,你当不了皇帝。”
“我不想当皇帝。”他沉默的望着那个人,想要记住他的表情。
容逍又笑了,“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是想告诉我,真正想当皇帝的是你的母妃吗”
“”
赵锦清愕然的看着他,容逍的嘴角渐渐划起一丝弧度。
“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过,想要我帮你,那就先成为我的人。”
赵锦清拒绝了,那人出口的一瞬间,他几乎就明白了容逍的意思。
据说,定南王爷喜欢男人,身边养了数十个男宠。
然而,这不是承认,也不是帮助,只是交易
那个张狂恣意的少年,那个总是笑容亲切的少年,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呢
就算他真的喜欢他,就算他会忍不住注视他,可明明是那么干净纯真的感情,为何也会被如此践踏
然而,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赵锦清了
一日之间,赵锦清成了所有皇子的众矢之的。有人说他勾结兰虞,甚至在他的家中发现了兰虞王子的书信。有人说,三殿下喜好奢华,不懂得兄友弟恭。先是他的母妃患了咳疾,失去了宠爱。再后来,则发生了更可怕的事,他的母妃被人发现害人的把柄,一桩桩,一件件,所有的都是死罪。
那是一个雨夜。
赵锦清整个人已被关在自己的王府幽禁起来。不知道容逍哪里来的门道,他垂着的头微微一抬,就看到那人推开了木门,手中握着一把湿淋淋的油伞。
“我只是来看看你。”容逍笑了。“看看你打算怎样求我。”
那个晚上,他彻底成为了容逍的枕边人。他变着花样的满足那个人,动作青涩而笨拙。
也是从那一天,他自以为是的干净也全部打破了
如果说真的有过什么爱情,或许,那个夜晚就是一个黑色的葬礼。
母妃被放了出来,他成为皇帝。所有的事都在脱离轨道的发展。
这只是一个交易而已,谁若是当了真,谁就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容逍
第15章 第十五章
右臂的抽痛之中,赵锦清恍惚听到什么声音,在不远处低声吵嚷着。
“慕兰,跟我走吧。我不在乎你和皇兄如何,我只想带你离开皇宫”
“松手啊放开我我不走”
“我带你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纷争没有阴谋的地方慕兰,我再也不会回京,我们一起躲得远远的”
“别说了,我不走”
“为什么难道你变心了”
“放开我没有为什么,宁王殿下,我是你的嫂嫂”
“嫂嫂慕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会当真喜欢上皇兄了吧,他可是皇帝,日后他会有各种各样的妃嫔,而你呢”
“我变了心又如何当初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去哪里了从那一天起,我没有一天不恨你,不恨你们赵家,不恨你赵渊”
“你真的喜欢他喜欢这个胆小懦弱的懦夫”
“那又怎么样,唔”
“慕兰,你喜欢皇兄,可他喜欢你吗他已经不知道被容逍上过多少次了”
“放开我那又怎么样,他是因为被胁迫才会这样的不是吗赵渊,你凭什么指责我,那时候你说你要保护我,可是三年前是你丢下我一人逃跑的我变心了又怎样这个皇宫里,只有他真正在乎我”
“你这个贱人”
迷迷糊糊中,赵锦清似乎听到了布料撕裂的声音。那柔美的嗓音带着几分尖利,他刚睁开眼,就看到赵渊将慕兰压在身下,二人推推搡搡着
他再怎么不清醒也看的出来赵渊在做什么
一时间,赵锦清脸色大变。
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两人会在他的寝宫,只是摇摇晃晃的起身,随手拿起身边的茶杯,狠狠的朝着赵渊的头砸了过去。
他的思维像平日一样的清晰,赵渊转过头来,他的头上已是一片鲜红。
“陛下”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赵渊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醒来的男人。头上的似乎有什么流了下来,赵渊摸了一把,入目一片血红。
慕兰软倒了身子,眼里淌出几滴眼泪“陛下”
赵锦清一时心痛如绞。
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少年王爷,赵锦清努力站直身体,眉毛拧成了一团“赵渊,不想死,就给朕滚出去”
赵渊愤恨的望了他一眼,气急败坏的走了。
那背影走了很久,赵锦清才反应过来,刚醒的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此时此刻他浑身发软,几乎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可是他不能倒下,慕兰还在这里。她的脸色那么绝望,绝望的让他心虚。
不管他喜不喜欢慕兰,眼前的人都是陪他三年的妻子。
“对不起。”他将慕兰抱入怀中,感觉到自己的衣袖微微沁湿。
那轻轻抽噎的声音,没来由的让赵锦清生出心烦意乱的情绪。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高顺突然闯了进来,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表情有些愕然。
赵锦清冷淡的瞟了他一眼,高顺立刻看出了其中的警告,退了出去。
一室寂静。
“慕兰。”
赵锦清缓缓抬起头来,望着雕木柱子的眼睛有些模糊。“是朕的错,朕太自信了,却没有护好你。你”
如果不是他,慕兰怎么会差点被赵渊
他的话被埋在了喉咙里,慕兰湿润的眼睛与他交汇着,柔软的唇瓣捂住了他未出口的话。赵锦清与她对视着,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失望和绝望,仿佛失去了火焰的木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乎听到了遥远的声音说“太后娘娘驾到。”
赵锦清松开了手,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慕兰刚替他穿好外袍,门就开了。
孝慈太后默然看着赵锦清,似乎对于这里奇怪的场景并不意外。
“陛下,你终于醒了。”
赵锦清点了点头。
“听说你今日又未去上朝”孝慈太后平缓的声音不疾不徐“国事繁忙,陛下切不要耽于儿女情长。”
赵锦清沉默的看着她,他也解释不清,如果不是儿女情长,那他为何
为什么看到慕兰那样伤心的表情,他也会心痛呢
为什么看到赵渊强迫慕兰,他会感到彻骨的愤怒
他到底是怎么看她的
慕兰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赵锦清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有保护好她的责任
“对了,明日,各家的秀女会入宫来。”孝慈太后顿了顿,“挑个时辰,陛下也去看看吧。”
赵锦清默默叹了口气,“母后,明日朕不会选秀”
“你说什么”
赵锦清只好抬起头,与她对视“朕不会选秀。”
“咳咳你是想气死我吗”孝慈太后瞪着眼睛,她无法想象,这个从来唯她的命令是从的儿子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赵锦清勉力起身,跪在了孝慈太后身前。昏暗的宫殿里,他的身影就像一片单薄的纸片。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母后,朕以后不会再纳妃。如果真有后宫,这里也只会有兰妃一人。”
“清儿,你可曾为江山社稷想过。天下,还要赵氏族人来继承”孝慈太后颤声道“专宠祸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锦清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朕不想后宫之中,再有如同母亲一样的女子。”
“”
他不希望,在这深宫中,有更多的人像她母亲一样,为了圣宠勾心斗角
更不希望,自己的无心伤害了像慕兰这样的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是bg文
第16章 第十六章
孝慈太后退后一步,如同看着怪物一般看着赵锦清
常侍在孝慈太后身边的李嬷嬷赶紧扶了上去,哀怨道“陛下,您到底知不知道,太后一心都是为了您好”
赵锦清垂下头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为了他,所以把他推上了他根本不想要的皇位
也是为了他,让他娶了慕兰为妃,又让他送走了赵渊
如今为了他,他要繁荣后宫,纳来一些可怜的女子,让她们为自己生下子嗣
“朕心意已决,高公公,送母后回宫。”赵锦清低声道。他不想面对那如同看着陌生人般的眼睛,也不想违心的娶来那些他根本不可能爱上的女人
“你是在赶我走”孝慈太后猛烈地咳嗽起来,眼睛冷冷地盯着他“皇帝,你的翅膀长硬了”
赵锦清转过身去,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却带了一丝轻颤“母后,您回去吧。国事繁忙,皇儿不能远送。”
孝慈太后冷冷看了赵锦清半晌,方才冷笑一声,转身出门而去。
砰得一声,门被大力打开,随后归于沉默。
偌大的寝宫又恢复了寂静,空荡荡的房子如同赵锦清此刻的心情。他的心思百转千回如今的慕兰,不也是被他所害可是,不论他喜不喜欢,容逍也不会让他做那个宠幸后宫的帝王。
这个皇宫之中,根本没给他半点选择的机会。他只能用自己的理智来约束行为,绝不可能让任何感性的情怀束缚他的心。
慕兰扑进了他的怀中,“陛下其实慕兰并不在意您有多少妃子,只要您的心在慕兰的心上,我便无怨无悔”
她的声音被打断了“慕兰,朕送你出宫吧。”
一双沉静的眸子对上了慕兰的脸。
“朕会为你改名,也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只要朕还是皇帝,朕在一日,定会护你一日平安。”
“如果,慕兰不愿意出宫呢”慕兰仰头看着他。
赵锦清推开了她,敛眉道“那朕就昭告天下,后妃无德,与王弟私通。到时候,朕会将你送入尼姑庵,没有诏令,不得回宫。”
慕兰咬着唇,似乎要将它咬破,她挣扎着说“陛下明明喜欢我为什么不肯承认难道,定南王就那么重要吗”
赵锦清心中一恸,低声道“朕不喜欢你,也不想与任何女人有任何关系。你觉得朕是被容逍胁迫的你太天真了,朕若不愿意,又怎会委身人下。容逍,是朕遇见过最喜欢的人。所以,对你来说,离开皇宫是最好的选择。”
“”
慕兰没有说话,一双秀水般的眸子里满是水波。
赵锦清挥了挥袖子,疲倦道“下去吧。兰妃,想清楚,告诉朕你的选择。”他僵硬的转过身去,手臂处猛然传来了刺骨的疼痛。
“是。”慕兰默然半晌,缓缓的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她穿着胡人的靴子,噔噔的声音踩在地上,如同绝望的鼓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藏锋出现在了寝殿之中。赵锦清转头看了他一眼,只听藏锋道“陛下,臂上的伤裂开了。”
“朕睡了多久”赵锦清问道。
藏锋无奈“三天。”
“你们做了什么”他语调虽是不疾不徐的,可是表情出卖了他的紧张。“这个时候,我们的计划是不能有任何意外的。”
藏锋只好一五一十的回答“高公公以身体不适替您推了早朝,接着又请来了宁王,骗过了容逍。”
赵锦清嗯了一声,“是吗他很聪明,只是聪明的有些过头了。”
藏锋默默叹了口气“幸亏陛下早有先见之明。高公公果然和宁王勾结在一起,只不过,这一次您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赵锦清笑了笑,苍白的眼里带了一丝冬寒“朕的苦肉计,不过是一道小小的点心罢了。”他顿了顿,恨声道“若是朕没有醒来,他就让赵渊强了慕兰吗他的忠心,真是可怕。”
藏锋不能否认这一点,但是
“陛下,您的伤口裂开了。让微臣替你包扎吧。”
鲜血有些狰狞的沾染着白色布卷,藏锋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赵锦清这才僵硬的将目光移到了手上,将手臂递了过去。
昏暗的光线下,藏锋根本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表情。只能听到低微的抽气声。
赵锦清自小养尊处优,离刀枪棍棒总是很远。被人锦衣玉食的伺候着,这一点点伤口已经疼的他说不出话来。刚才说起事情来还好些,此时此刻,崩在头上的弦一断,赵锦清全身半点力气也无了。
“从今天起,慕兰会是你的妹妹。给她找一户远离京城的好人家,再也不要回京。”良久,赵锦清才下定决心。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将慕兰留在身边了。
藏锋了然的点了点头“是。臣定会照顾好她。陛下不用担心。”
黑暗的窗棂外,似乎有什么的蠢蠢欲动着。
赵锦清低声问了一句“你混进定南王府了吗”
藏锋点了点头。
第17章 第十七章
夜雨急骤,赵锦清原本已经睡下的心随着外面的惊雷声声震动着,一闭上眼就是慕兰那一双带泪的眼睛。
慕兰
我该拿你怎么办
正当他心乱如麻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只听守门的小五低声道“王爷,你怎么又来了陛下已经睡了。”
赵锦清一惊,他没什么心力和容逍纠缠,那夜之后,他也不想再见到容逍。他的身边早有了新欢,又来找他做什么还是在他的心里,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倌吗
“听说,陛下今日醒了”容逍说。
小五道“是啊,兰妃娘娘守了一天人就醒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锦清赶紧闭上了眼,装作酣睡的模样,藏在被子里的身体微微僵硬。良久没有听到声音,赵锦清就感到一双温热而粗糙的手伸入了被子,握住了他的手。那双手坚实有力,传递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力量和坚持,赵锦清心头一酸,居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容逍蹲坐在他的身边,赵锦清只能感到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似是看出了他的假寐,容逍笑了笑“陛下,你真是个孩子。”
赵锦清皱了皱眉,猝不及防间,他感到额头处传来一片温热。容逍笑了笑,低声道“你爱上我了,陛下。这场游戏,你又输了,不是吗”
低沉的声线沿着赵锦清的头骨传入了他的耳中。
赵锦清没来由就想到自己在上元时看到的场景,他身子一翻,转过头去。“朕不想见你。”
容逍笑了笑,“陛下不信我的诚意”
赵锦清心头一跳,一个声音在心底不停的说赵锦清,你被容逍害得还不够惨吗
他改变了你的人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恶魔更何况,他的身边总有无数的人,你只不过是其中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而已。
赵锦清避而不答,“容逍,你想过吗,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什么什么陛下,你该自称朕才是。”容逍有些惊讶,挑着眉看向他。
一幅幅画面交替着在脑海里浮现着,定格在昏暗的花灯下。那张脸那么清晰,容逍露出那么温柔的笑脸少年拥吻着,而他只能看着,甚至连表示都不能有。他突然意识到,那一刻自己复杂的情绪是什么。
是失望,是怨恨,还有嫉妒。
呵呵,尊贵如帝王,居然会嫉妒一个小倌
赵锦清起身,一双眸子如同两只闪亮的黑曜石,直直的与容逍对视着。这一次,他没有躲避容逍的眼睛,他也不想再躲避。赵锦清竭尽全力,一字一句道“容逍,你眼里的我,究竟是什么如果最开始不是我去找你,如果是王兄,如果是二哥,如果是赵渊”
容逍沉声打断了他的话“陛下,你错了。最开始找我的并不是你”
他淡淡道“我选择你,不过是因为你是第一个求我的。”
赵锦清心中一痛,颤声道“是你逼我的”
“就算我逼了你,那又如何”容逍冷酷的笑了“陛下,你别忘了,追究过程根本毫无意义,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你不想当皇帝,只要我一句话,你也必须呆在这里。别忘了,你的命,你母后的命,都捏在我的手里。”
赵锦清怔怔的看着这个人,有什么东西碎裂着,一瓣一瓣的发出可怖的声响。在这样的幽深恐惧之中,赵锦清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道“朕知道了。”
他原本就不该有任何期待,至于那些问话也根本毫无意义。容逍眼中的他,甚至只是一个笑话。然而对于这个人所给予的东西,无论好的坏的,他居然只能接受。
当你明白,那个曾经占据你心头一据之地的人根本未曾动过感情;
当你明白,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可悲的交易与游戏;
当你明白,你是一只老鼠,却要爱上一只猫。
还能说什么呢
赵锦清的心一抽一抽的痛着,脸上却渐渐失去了表情“朕明白了。”
容逍讥讽的笑了,一只手狠狠的掐住了赵锦清的脖子“你明白,你明白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娘当年淹死的那个秀女,她是我私定终身的妻子”他恶狠狠的掐着赵锦清,赵锦清几乎喘不过气来,脸色涨的渐渐通红。只听容逍低声在他耳边道“如果你没有来找我,或许,我也不会想到要和你做这个游戏。可是,你既然开始了,那就休想停下来”
赵锦清如同坠入深海的鱼,一种强烈的窒息感吞噬着他,赵锦清挥舞着手臂,此时,疼痛居然也成了一种纾解的幸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在赵锦清觉得自己就要被憋死的时候,容逍松开了手。“陛下,你应该谢谢自己。”他顿了顿,凉凉的说“我从来不杀自己的枕边人。”
赵锦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涌入的空气刺激着他,那种濒死想要求生的感觉耗尽了赵锦清所有的力量。
容逍转身,黑暗的宫殿里锦衣男子走得飞快。他砰得踢开了门,那身影冷酷决绝,没有半点犹豫和疼惜。赵锦清咳了很久,方才抬起头,阴影之中,缓缓走出一个暗色的身影。
藏锋小心地关上了门,阻隔了外面的风雨,跪倒在地道“陛下,下一次,让臣出手吧。再这样下去,您”
“不用了。”赵锦清紧紧的握住了拳,轻声道“你不能轻举妄动,记住你的使命,恢复你南疆的身份,好好呆在定南王府。这段时间,你都不能轻易出现在这里,尤其是小五面前。
”
“可高顺”
藏锋皱了皱眉,这个和宁王勾结在一起的太监总管,总是一个。
赵锦清淡淡道“他是父皇留下来的人,不会当真出卖我。何况,还有很多事,我要借他的嘴告诉赵渊。”
“是”
这一次,藏锋说得很犹豫。
藏锋退出很久,赵锦清方才低声笑了起来。
这皇宫于他,早已没了半点留恋。而他自己,也渐已成为了一个空壳了。
何时,才是解脱的时刻呢。
这厢,朝堂之争渐渐趋于白热化,事情的发展越来越棘手。就连容逍和赵渊这两个下棋的,都突然意识到,这一局注定是死局了。
不死,不休。
第18章 第十八章
咚咚
京城以西,善业寺响起了晨钟。与此同时,层层的宫门中央,大殿里一片肃穆。淅沥沥的雨声中,宁王赵渊躬身向前。
“陛下,江宁连夜上来急报,数日暴雨,已成洪流,淹没良田千亩,数万灾民流离失所”说话间,赵渊已递上了奏折。
赵锦清望着一字一顿的奏折,面色越来越凝重。多年以来,江宁一直都在发大水。他前年就想到了今日,特意派了钱粮翻修河堤。当时为了鼓励官员,他还特意嘉奖了江宁知州。可是,不过短短两年时间,暴雨便冲毁了河堤。与其说是天灾,还不如说是人祸
然而此刻,他来不及追究其中的门道,当务之急,还是安置灾民,治理河水。赵锦清看向各方臣子,心下不由默然叹了口气这半年来,赵渊在章太麟的帮助下笼络了一干老臣,其中还有当年他的支持者,与容逍的争斗更是势同水火。赵渊说完便负手而立,不再言语;而容逍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锦清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握着裤子的手渐渐发力。当此之时,这两个人还在明里暗里的争斗。他默然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左丞相苏韦“苏韦,你说,该怎么办”
“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应有国库拨银,治理灾情”苏韦被赵锦清的点名吓了一跳,急忙道。
这句话说完,赵渊就笑了。“苏大人,依你之见,国库应该拨多少灾银呢”
苏韦道“三百万两足以。”
“这正是臣弟想要禀报的。”赵渊嘴角带出一丝诡谲的笑意“刚才臣弟已派手下去国库清点银两,国库之中,实有白银一百三十万两,黄金十万锭。”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立时传出了低低的抽气声。赵锦清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果然,国库已如此空虚,就连赈灾的银钱也筹措不出
“谁来给朕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王成,你给朕来说说,国库如此,你为何不早些禀报”赵锦清抬起头,锐利的眼睛望着王成。
王成有些犹豫地看了容逍一眼,表情有些瑟缩。赵锦清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果然,整件事和容逍脱不开关系
“陛下,臣刚到任时,国库就已经如此了。”王成咽了口唾沫,“吏治腐败,众位官员从国库借贷银两,只为满足一己之私陛下,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长年累月的风气之过”
赵锦清暗暗替他叫了个好,这王成果然巧舌如簧,这么几句话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长年累月的风气,官员借贷,他现在又该如何追究这长年累月的风气解决官员借贷之事
只听一道朗声,“陛下,臣以为,现在追究国库的问题没有丝毫意义。更重要的是,安置灾民,解决灾情。宁王为人机敏,臣以为,他是解决此次灾情的不二人选。”
“那定南王认为,这银钱之事又该如何解决”赵渊笑了笑“陛下,容大人是街头巷尾儿童引歌传唱的贤王,为人又向来一呼百应。臣弟认为,若由容大人出面,灾银可筹。”
“陛下,臣有话说。”苏韦起身,“宁王说了这么久,难道不是在逃避责任吗”
“苏大人,你这话可就错了。选材之要在于任人唯贤,若说贤字,容大人难道不是当朝第一人吗宁王并不是逃脱责任,而是推举贤能啊此等风度,苏大人怎能如此污蔑呢”
一时间,众官谈论不断,两边推托着责任,若不是顾及着赵锦清,只怕都要在朝堂上打起来了。
容逍和赵渊倒是一派淡然,均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
赵锦清沉默的看着渐渐沸腾的大殿,这种没有意义的混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容逍根基较深,而赵渊在朝则浅。若是平日,他倒也几分心思观战,然而只要想到那些受苦的百姓,他又怎能如同这些冷血的官员,坐视生灵涂炭
他紧紧握着衣角,啪得一声,将奏折扔在地上。赵锦清起身,冷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国将不国,朝将不朝。诸民受苦,你们又在做什么”
“传下去,邻近的嘉林、徐州二省先将库存的钱粮拨去。容逍去江宁监管治水,赵渊筹集灾银。此次事了,再来追究国库之事”赵锦清的目光循着二人转了两圈,转身拂袖而去。
高顺急忙跟了上去,淅沥沥的雨声中,一道“退朝”划破天际。
赵锦清回到宫中,心头尚还有些愤愤不平。他提着笔在一旁坐了良久,心头思绪繁杂,居然连写些什么也不知道。刚放下笔,就听到高顺在门外说“陛下,太医王林求见。”
赵锦清这才抬了头,轻声道“让他进来。”
第19章 第十九章
天色昏暗,雨越下越大了。赵锦清想到此处,心中烦闷不已。然而眼下,让他烦心的事却不止这一件。自从半年前,他叛逆的拂了孝慈太后的选新人入宫的要求,孝慈太后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半年来,咳疾未曾好转,反而一日日的加重了。
他不是没有去见母亲,只可惜每次都被是狼狈回来。半年来,每次拜见,李嬷嬷只有一句“陛下,太后休息了。”
赵锦清知道,孝慈太后在生气。
她在等他低头纳妃。然而,这是赵锦清不愿接受的让步
他和孝慈太后的联系,竟然是靠太医院的王林来维系的。
“参见陛下。”王林是太医院的老人,看到赵锦清,他急忙作了个揖。
赵锦清努力冲他笑了笑,声音带了一丝暗沉“母后怎么样”
王林摇了摇头,“恐怕是药石罔效了。”说话间,只听一道惊雷,轰隆隆的掩盖了王林的声音。
“再说一次。”赵锦清起身,推开了窗户。颇有些昏暗的御书房里顿时见了天光,雨声渐渐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