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陆子游摸摸旁边田枣的寸头,“要是变成猪头呢,骆秋你会不会一个眼花,当五花肉炖了”
田枣眼睛发亮,口水溢出来“五花肉”
“不会。”骆秋摇摇头。
没啥眼色的田枣继续发扬电灯泡精神,“掌柜,等俺们上岸,俺去买只猪崽来,俺们炖五花肉吃,中不”
“”骆秋捏起拳头,“田枣。”
“哎,掌柜您吩咐”
“划船去。”
“哦。”
田枣吃饱喝足,又开始干活。
月光被揉碎洒在深蓝色的海水里,星星一颗颗在遥远的天河里静静燃烧。熄灭炉火,骆秋帮陆子游裹好毯子之后,躺在了他身边。拉上棉被,两人一起踏入梦乡。
日出时分,船靠岸。
陆子游半梦半醒,伸了个懒腰,推推身边的骆秋和田枣。
“天亮了。”田枣先醒过来,揉揉眼皮。
陆子游拉住他胳膊,“田枣,扶我一把。”
“陆公子,你慢点。”田枣扶着他上岸。
与梁州斑海不同的是,白沙岛全是白色的细沙,踩在脚底软绵绵。岛上种满了高大的椰子树和藤曼,自地底散发出一股股热浪。
走了几步,陆子游耳里长鸣,他皱眉揉揉耳朵。
“是不是不舒服,陆公子”田枣关心的问。
“嗯。”热风扑来,陆子游忽觉脸部瘙痒,火辣辣的疼,像被无数虫子撕咬。他躬起背,倒在沙滩上发出痛叫“啊”
“陆公子”
田枣慌了,连滚带爬回船找骆秋,“掌柜,掌柜,陆公子不好了”
第33章 从黑暗走向光明
33得救
曾经繁华太平的长安,如今被分割成两派。百姓们的正常生活被打断,人人都往外逃,逃不掉的都投身进了冷家军或宰相手底。
虽然宰相握有一定兵权和财力,兼有拓跋瑞和邻国的支持,队伍并不比冷家军小,甚至在人数上超过几千。但冷家军训练有素,质量罕见的高,有以一敌十的威名。
如果换做几个月前的冷倾衣,早领兵将这帮乱成贼子剿了个精光。
可惜,冷倾衣迟迟没能振作,常卧床昏眠。皇帝唐尧命多名御医为他调理身体,然而他内力损耗严重,加上心中郁结,偶尔醒来也是吐血。
军中将领兵卒无不叹气跺脚,不知如何是好。
“将军是要彻底弃大安百姓不顾了吗”白羽飞没想到自己冒着杀头大罪以下犯上,依然无法挽回局面。
带回长安的是冷倾衣的躯体,带不回的是他的心魂。
欧阳濮并不认同“正是因为放不下百姓们,将军才未一走了之。”
“将军是在怨恨我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要的事,白羽飞跨上一匹战马就绝尘而去。
连声告辞都没来得及对欧阳濮副将说。
不同于往昔,如今的宰相府被里三层外三层,铁桶似的保护包围起来,一只苍蝇都躲不过卫兵的眼睛。
处在这保护圈中心的表面看是董敖,实则是幕后操纵他的人赵浅昆。赵浅昆从寻常一个谋士,熬成董敖最信任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用了几年的时间。期间他为扫除原先那些谋士,可谓是不择手段,丧尽天良。杀人妻子,卖其儿女,都算寻常。
再从第一谋士上位成幕后主使人,赵浅昆仅用摄魂术就办到了。然而摄魂术练习的过程远比使用它要复杂艰深数千倍,稍有不慎,练习者便可能走火入魔,自食恶果。
好在赵浅昆不入魔胜入魔,所以他顺利习得了这门秘术。
“阿妹,你可知错了”锁链相互碰撞发出响声,漆黑封闭的地下室里,赵浅昆举着滴蜡的烛台,缓缓靠近奄奄一息的被囚者。
手脚皆拷着沉重锁链的赵合桃,因为不适应眼前的亮光,别开脸躲了下。她蹙着柳叶眉,发丝凌乱,脸上露出很是厌恶的神情。
地下室是赵浅昆命人新挖出来的,在花园西边空地下面,旁边有两座假山藏有机关。几尺之地,不见天日,是专门为囚禁他“不听话”的妹妹用的。
他每日亲自送饭,汤饭酒菜,样样俱全。
见摆在赵合桃面前的饭菜,半点没动,赵浅昆瞳孔瞬时压成一线,不阴不阳道“今日还是没胃口么”
饿了多天,滴水未进的赵合桃虚弱的抬起头,对他无声说了个“滚”字。
“不愧是我妹妹。”赵浅昆略施力道的扼住她喉咙,“脾气和骨头一样硬。”然后逼迫她张开嘴,强灌进一盅鸡汤。
呼吸畅通后,赵合桃首先被呛得垂着头剧烈咳喘,再之后是回以愈加仇恨厌恶的眼神。她讨厌至极赵浅昆这种强烈到变态的控制欲。
然而赵浅昆并不介意被她这样充满敌意的盯着,“说一句你知错了,我就放你出去。”
“假仁假义。”赵合桃吐出四个字。
赵浅昆冷笑一声,“长兄如父,我这般宽容你,还不是因为虎毒不食子,好阿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连着几日被灌流食,手脚又被束缚住,赵合桃的裙裤早已有了尿骚味。她稍微动一动,衣服里的臭味就会抖漏出来。加上周围越积越多的老鼠屎,整个地下室令赵合桃发狂。
“我宁愿当年随爹娘一起死了宁愿从来没有你这个哥哥”赵合桃情绪激动,拼命挣扎向前,“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怪物,根本不是我哥哥。他早就死了,你是谁,为什么要占据他的身子行恶魔之事”
赵浅昆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她眉间竖向一划,“太吵了。”
白皙的皮肤瞬时被划出血线,赵合桃瘫软下去,浑身没有一丝气力。她半睁着眼睛,神智尚还清醒。
“既然你不喜欢这里,我们便换个地方吧。”说罢,赵浅昆自袖中取出一枚钥匙,解开所有锁头。
抱着她,从黑暗走向光明。
倒在白沙岛上,陆子游先是满地打滚,捂着脸喊疼。后等到田枣叫来骆秋,他就开始喊救命了。
骆秋把他翻过身来,拽开他的手看他正面。
皮开肉绽的陆子游此刻活像只被剥了皮的虾,面部红肿溃烂,全是嫩肉,血水和脓不断往耳后滴。
田枣“啊”地后退几步,吓得不轻,指着陆子游,对骆秋说“掌,掌柜,陆公子,陆公子”
许是骨子里流淌着两位大侠的血脉,骆秋面色白了白,镇定道“田枣,你去岛上找找看,附近有没有人家。”
“哦”田枣点头如捣蒜,一步三回头的走进椰子林里。
待在原地的骆秋,死死捉住陆子游两手腕,连哭都不敢哭,他怕自己的眼泪会落在陆子游脸上
陆子游渐渐安静下来,仿佛接受了命运的结果。
“子游,子游”骆秋低声急切的唤他,他最恐惧的莫过于怀里的人变成一具僵硬的尸体。
不能回答他的陆子游,四肢一阵抽搐,口中冒出白沫。
“好毒。”跟随田枣同来的小男孩,捏出粒红色药丸,就塞入了陆子游口中。
骆秋抬起朦胧的泪眼,没有制止他,也没有道谢。对于眼前田枣找来的人,他不抱任何希望。
小男孩扎着小鬏,眉清目秀,肩上挎着只白色布包,年龄约十三四岁。他叹了叹气,从布包里摸出另一个瓷瓶,“唉,若不是遇到我,公子这一命就呜呼了。”
他正要将瓷瓶里的药水倒在陆子游脸上时,骆秋忽然出声“且慢。”
“再慢就烂没了。”小男孩画圈似的对着陆子游的烂脸浇了一遍。
骆秋本意是死者为大,不应当让随便一个小儿戏弄陆子游的遗体,但偏偏对方展现出极有把握,十分笃定的样子。
吃了药的陆子游很快坐起来,张嘴就大口大口的吐黑血,沾得白沙一片深红。
“子游,你醒了”骆秋悲喜交加,手足无措。
吐到开始呕酸水,陆子游知道自己吐干净了,仰面倒在一边,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3
第34章 卿云,我好想你
34师傅
见人倒下去,骆秋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扑过去大声呼唤“子游,子游你怎么了,子游你醒醒”
“稍安勿躁,他没死,仅是需要睡几个时辰调养罢了。”小男孩收回瓶子,“师傅常言送佛送到西,索性我好人当到底,领你们回观吧。”
他回头朝傻楞着的田枣做手势,“收拾收拾,跟我走。”
“仙童救命之恩,骆某感激不尽”骆秋调整姿势,跪在沙地上,正要拜下去。
小男孩隔空一拂,令其直起背来,“我乃棋子观第三十九代弟子蒙帽,不是什么仙童,不需要你拜。要道谢的话,也请等你们这位公子醒来,亲自去向赐药的师傅他老人家道。”
骆秋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你师傅知道我们会到此地又知道我们需要此药”
“自然。”蒙帽唇角微扬,带着点得意劲,“师傅他老人家能掐会算,昨日夜观星象,算到今天会有何事发生,所以命我守候在附近。”
田枣背起陆子游,嘴巴张得老大,“那不是神仙吗”
蒙帽大笑,“什么神仙。得了,不必多言,随我走吧。”
从外面看,白沙岛确实只是一座小岛,除去树木,岛上没有其他任何高大的物体。但是在蒙帽的引领下,眼前的风景渐渐换了模样。浅绿色的海水里浮出一串灰白色长着水草的石墩,三人依次踩着,走向雾茫茫的世界中。
田枣深深吸气,“啊,俺感觉俺走在云里。”
“对了,寻常人以为是雾,其实是山上倒灌下来的云彩。兄弟,好眼光”蒙帽边走边称赞他。
嘿嘿傻笑的田枣,回“怎么你们都爱夸俺陆公子昨儿也夸俺是聪明人哩”
蒙帽被他的笑容感染,跟着他一起咯咯傻笑。
而这两个人旁边的骆秋,则像灰色人物,满脸凝重。
云雾尽头是一片嫩青色草地,连着绵延山脉,通向远处高插苍穹的道观。三人踩着柔软的青草,仿若置身梦境,五感变得模糊起来。行走在山脉之上,更是一览众山小,让人胸怀激荡。
“累吗”蒙帽掏出一把羽毛扇。
站在山脚下,背着个成年男子的田枣摇摇头,又为难道“走平地俺不累,爬山,俺背着人,累”
“想不想乘羽毛飞上去可好玩了。”蒙帽露出点孩子气的俏皮劲,笑起来两颗大板牙明晃晃。
田枣憋出一个“想”字,但瞅瞅骆秋,又担忧道“可咱们”
“你不信我等着”小手挥挥,羽毛扇转眼扩大数百倍,浮在半空,蒙帽扬起下巴,“走吧”
见证奇迹后,田枣差点忘记自己背上还背了个人,原地弹跳“妈呀,见鬼了”亏得骆秋眼疾手快,接住了陆子游。
“掌柜,对不住,俺俺俺不是有心的。”田枣回过神来赶忙解释。
骆秋没出声,横抱起人,余光淡淡扫过他,纵身落在了羽毛扇上。
高空中,羽毛扇如一片巨大的雪花,托举着四人不断攀升,接近巅峰处的棋子观。
棋子观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么飘渺虚幻,道观的主人也不至于不食人间烟火。四人踏进观内,只见七层神像,尊尊栩栩如生,三清神高高在上,五岳大帝仅次其后。
“师傅。”蒙帽仰头喊了一声。
垂地长帐后,走出名身着淡蓝色衣衫,清癯白发的男子。虽是满头白发,但面容毫不苍老,约三四十岁的样子。
他便是蒙帽口中的师傅,棋子观的观主风煌。
风煌步步生风,走近骆秋,低头观察他怀里昏迷的陆子游,随后说了句让所有人瞪掉眼珠子的话“治好了留下给我玩玩。”
若非由于刚才是他的徒弟蒙帽出手相救,骆秋恐怕要翻脸打人了。至于打不打得过,另议。
“前辈说笑了。”骆秋低沉下嗓音道。
哪知风煌有台阶不下,进一步要求“人,我可以救回来,但即便是神仙显灵,亦少不得吃你三炷香。所以,我要留下这孩子,给我玩十天半个月。”
蒙帽拉他衣袖“师傅”
“你住口。”风煌轻声道。
抬起眼帘,骆秋目光凌厉,直直逼视进他眼底“前辈想怎么玩在下的挚友”
“你们别误会,我师傅他”蒙帽两片嘴唇忽然粘在一块,说不出话了。
斜睨一眼自己专门坏事的小徒弟,风煌观主又屈指在陆子游脑门用力敲了下。他动作算得上慢,骆秋及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见他每个动作,但没有人能阻止他。
仿佛那一瞬,他们身不由己。
“怎么玩,我亲自同这孩子说吧。”风煌笑容深深,口吻亲切如旧识。
仙风道骨,明澈无暇,对方明明无一丝一毫不正之气,骆秋发觉自己错了,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陆子游胸口发酸,从骆秋怀里挣扎着坐起身,吐出口酸水,吐完瞥见才旁边有一双白底黑条的布鞋。顺着鞋袜往上看,淡蓝色长袍隐约拂动,雪白发丝衬着张辨不清年龄,五官端正的男子的脸。
男子微微笑着,对他摊开掌心,甚为温柔“子游,来我这里。”
坐在观里的蒲团上,骆秋错愕到无以复加,同时满心疑惑为何江湖无解的钻骨散,他有药可解为何无人告诉他陆子游的名字,他不问自知为何非亲非故,他救了人却提奇怪要求
原说睹物思人,今日睹人思人。风煌的举动与语气像极了另一人。积蓄了多日的思念,终于爆发,陆子游扶着地砖,嚎啕大哭“卿云卿云,我好想你”
想长安城将军府里那棵陪伴他们长大的梨花树,想街头那家他们常去吃的面馆,想街中酒娘子酿的女儿红,想冷倾衣窗子里望见的月光和茶香。
“对了嘛,想就是想,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天性,想你就去找他,跟他在一起,不离不弃。生又何欢,死又何惧。”风煌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几句话说得十分性情。
陆子游欲言又止,视线移向身边的骆秋。他欠骆秋一条命,是走是留,何去何从,该听他的。
仿佛铺了整整一个心湖的灯船,被猝不及防而来的巨潮转眼打湿,吞没。骆秋哑了半晌,终是苦笑“找他去吧。”
心疼自家大掌柜的田枣,忍不住哽咽“掌柜”
解了禁的蒙帽无奈叹气,张嘴就是“师傅,你这样”
“嘘。”风煌威胁他,“为师不介意多封你几次口。”
蒙帽撇眉瘪嘴,委屈到不行。
“骆秋”陆子游犹豫稍许,握住他左肩,“是我对不起你。此生你我无缘,枉费你一腔真情。”
“若有来生呢”骆秋仍不死心。
陆子游顿了顿“你定会遇到你的良人。来生若再相见,我们便是家人。”
下山之前,风煌送给陆子游一只面具,并嘱咐“脸上的伤没好,先戴着面具遮遮。沿路有不少人等着杀你,我劝你暂且隐瞒身份。等到了长安,冷倾衣如果认得出面具之下的你,你便认了,反之,便回我这,玩个几年再回去,如何”
陆子游摸着手里质感同人皮一般无二的面具,郑重地点了点头。
而风煌还不放心“我不是在建议你,而是在命令你,你可懂这二者的区别”
“是。”陆子游抱拳,“晚辈定会照做。”
风煌戳戳自己的倒霉小徒弟,蒙帽闷闷不乐道“师傅他神通广大,远在万里之外的事都一清二楚,所以此去你们切不可偷耍伎俩。陆公子,骆公子,田公子,你们三位可都听明白了”
陆子游规规矩矩道“明白。”
骆秋点了下头。
田枣摸着后脑勺“啥意思,俺是老实人,俺不会偷东西”
风煌“”
蒙帽“师傅,要把他丢下山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田枣:qaq为森么要丢宝宝下山
第35章 狗生苦短
35调戏
载着满船思念,一叶小舟顺风顺水,横漂斑海,抵达梁州。
踏上这片曾经流过血和泪的土地,陆子游心生无尽感恩。他这条命,是多少人努力争取来的。他们是那么那么的渴望他活着,甚至超越了他自己对生命的渴望。
他的生命已然不全部属于他,它属于爱,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爱。
斑海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
他们各自牵着刚买来的良驹,缓步于悠闲的梁州城内。
吃了五大碗小葱拌面的田枣打出第三个嗝后,问“陆公子,为啥俺觉着画像里的人贼像你呢”
“画像”陆子游戴着副颇为路人脸的面具。他因为顾着赶路,心事又重,没怎么注意周围的环境。
经田枣这么一说,才跟骆秋打量了圈四周。
梁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陆子游记得城内整洁有序,墙上从来不乱涂乱贴,但如今几乎到处都张贴着重金寻他的画像。连卖红薯和花生的小贩推的车上都竖起木牌,专门张贴他的画像。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陆子游眼前出现冷倾衣游走在人群里,拼命找他,却怎么都找不到的情景。
“骆秋”高大的战马疾闪而至,白羽飞下马,欣喜若狂地拉过他,“你怎么还在这,没去白沙岛吗,陆公子他是否安好”
田枣眨巴眨巴眼睛,往陆子游的方向偷偷瞄了下。陆子游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站在不显眼的位置,不吭声。
“一切都好。”骆秋简短回答。
白羽飞愁容不展,“将军他”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骆秋示意他换个人少清静的地再谈。
于是四人就近找了家茶馆,要了个包间。
白羽飞身为暗卫多年,自然很快就察觉出有人在跟踪他们。这边他们刚在包间坐定,那边屋顶就悄无声息地落了几条人影。哪怕他们隐藏自己的本领,已经到达能够控制气息近乎于屏息的地步,白羽飞依然凭借经验感应到了他们的存在。
“子游幸遇世外高人,捡回一命,但身子尚未痊愈。”骆秋按捺住他放在自己膝头的手,眼神十分冷静。
白羽飞懂了他的意思,“骆秋,几日不见,你与我说话怎又变得如此生分”
骆秋别开脸,目光爬上桌底陆子游的黑布鞋。
气氛一时微妙而尴尬。
田枣咳嗽两声,边抓起碟子里的红枣糕往衣兜里放,边附耳陆子游悄悄道“甄迦,俺们出去吧”
陆子游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白羽飞盯着陆子游的背影,有些狐疑。
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的陆子游背部瞬时僵直,但当他侧过脸来,一切重归自然。他戴着一张假脸,一张冷倾衣可能都认不出的面皮。
“骆秋,这二位是”白羽飞问。
骆秋慢条斯理地拎起茶壶,抬起眼皮,道“我铺子里的两个伙计。”
“伙计”白羽飞稍作考虑,从荷包里摸出两锭元宝,“二位一路护送骆秋,着实辛苦了,小小心意,拿去吃酒吧。”
田枣唰一下亢奋起来,左右两只圆眼里都是翻转的金灿灿的大元宝
“陆”他激动之下,脱口而出一个陆字。
陆子游及时救场“路上没沾过一滴酒,今晚总算能不醉不归了,田兄。”
田枣像吃馒头噎着似的,结结巴巴“是,是,是啊”
惊出冷汗的骆秋,稳住声线道“还不谢过白公子。”
陆子游和田枣抱拳齐声道“多谢白公子。”
随后二人拿钱出门。
包间内静了片刻,白羽飞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骆秋潮湿的面颊,故作讶异“何事吓成这般”
骆秋后仰,在板凳上移了几寸,躲开他的触碰,才摇了摇头。
“你在长安城开的三家点心铺子,我皆去过。那位姓田的伙计,我有些印象;另一位,却没见过。”白羽飞试探道。
握起杯子,骆秋无情嘲讽道“你没见过的人多了。”
白羽飞不再纠结,转入正题“陆公子现如今究竟如何,匿身何处”问完,他警觉地望了望房梁和窗户。
“在白沙岛,你即便去,也带不回他。”骆秋按了按心口,“此处有三封他的亲笔信,要我交给冷倾衣。”
作为冷倾衣的下属,白羽飞忍不住提出不满“骆秋,你怎可直呼将军名讳陆公子叫,便罢了,将军视他为妻。可你往后,是要随我”他竟不好意思起来。
被再三调戏的骆秋,站起来,丢下句“请白公子自重。”就头都不回的走了。
茶楼对面是家酒楼,陆子游跟田枣一白一黑两个汉子,坐在大堂里,姿势豪放,饿死鬼般的狂啃烧鸡,烤猪,大羊排。
满满一桌子大菜加四五坛好酒,也花了不到半个元宝。陆子游花钱向来大手大脚,这钱毫无疑问是他主动要出的。
两人吃得嘴唇油光,喝得手舞足蹈,面对面,竟唱起歌来。
田枣“啊,远方的朋友请你随我来”
陆子游接“来干嘛,来干嘛”
“来吃烧鸡和烧鸭”田枣转用低沉,美音唱法。
“真美妙,真美妙”陆子游结尾。
邻桌的三两个客人,举着筷子,直盯着他们,忘记了吃饭。
桌上桌下堆得全是鸡骨头,猪骨头,鱼刺等东西。田枣吃得快,摸摸肚皮,差不多要撑着了。
陆子游细嚼慢咽,还有功夫四处看,他用筷尾戳戳田枣“把门口那狗拖进来。”
“嗯”田枣顿时来劲,头一扭,瞅见门外的大黄狗。
大黄狗大概是经常被酒楼的伙计或客人踢打,颇为怕人。田枣朝它走过来时,它嗷呜地缩起脑袋,就要逃跑。然而田枣是个连牛都能抓回来的庄家汗,没费力气就逮它了个正着。
捏着它颈后的皮毛,田枣邀功似的对陆子游扬了扬下巴。
“来,二狗子,吃吧,瞧你瘦的。”陆子游拨拉骨头到地上,看着它吃。
大黄狗四肢干瘦,身条细长,虽然又脏又怂,但吃相十分感人。
田枣看得捧着肚子哈哈大笑,指着它“这货是八百年没吃过骨头吗哎哟,俺的亲娘哟”
陆子游弯腰拍拍狗头“狗生苦短,你同我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汪汪
第36章 命不久矣
36十两银子
大黄狗像是能听懂人话一样,喉咙里嗷呜一声,泪眼汪汪,仰起头来。
“同意啦”陆子游微笑着揉揉它耳朵。
田枣挠挠脖子“陆甄迦,你真要带条狗跟俺们一起上路掌柜还有些怕狗哩。”
陆子游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怕狗”
“对呀,陆”田枣恼了,“俺咋就记不住呢呸呸呸,是甄迦,甄迦”
昨晚陆子游戴上面具前,骆秋问他要起个什么化名。陆子游思索片刻,遥望窗外明月,感叹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如就叫甄迦吧。”
甄迦这名字,别说田枣喊不顺口了,就是陆子游自己听也听不习惯,老以为他在喊别人。
既然棋子观的观主风煌想看冷倾衣能不能认出他来,自然不会允许他主动透露自己的身份。连带骆秋和田枣也不能对旁人暗示真相,否则这赌约便算作陆子游输了。输了便要乖乖回道观,陪他待个三年五载。
陆子游并没有觉得心里苦,相反,他很感激风煌和他徒弟蒙帽能救他于绝境。
田枣撸着狗头嘀咕“俺想不明白为啥要瞒着白公子,他是俺们冷大将军府里的人,肯定不会害俺们的呀。叫他知道了,将军到时候要是认不出,他还能帮俺们提醒提醒,多好不是”
他不等陆子游回他,又道“难不成那个观主真长了千里眼要是真跟神仙似的,又菩萨心肠,为啥闹这一遭俺笨,俺想不通。”
“你哪里笨。”陆子游笑了,“方才在茶馆,田枣兄可是故意说漏嘴的”
田枣蹭蹭鞋底,含糊地“嗯哪”了声。小心思被戳破,有点难为情呢。
陆子游笑容更大“田枣做人是不是要言而有信”
“是。”田枣闷闷答。
“风煌观主于我,于我们,非亲非故,他能出手施救,便足可证明其为人不坏。他救了我,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的话,要不要听”陆子游循循善诱。
“要听。”田枣像忽然想起什么,“但俺们家掌柜,说起来也算陆公子你的救命恩人呐,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个厚此薄彼”
陆子游一时无言,垂下目光。
桌底残余的骨头被大黄狗啃食的所剩无几,原本干瘪瘪的肚皮,吃饱后撑得圆溜溜。长毛之下,一对漆黑的圆眼水汪汪,它摇着尾巴,冲陆子游咧嘴笑。
“我们的事,无需你多言。”从茶馆里出来的骆秋,径直踏进了酒楼大堂。
田枣抱起地上的黄狗,边走边委委屈屈道“俺多嘴,俺不对。”
陆子游坐在桌边问“田枣你去哪”
“俺带它去洗洗。”说完,田枣出门右拐,投入了人群中。
骆秋在另一条板凳上坐下,扫了扫杯盘狼藉的桌子,评价道“胃口不错。”
陆子游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白羽飞他看出什么了吗”
“他能看出什么,不过是寻常的怀疑。”提起白羽飞,骆秋的语气不自觉就会亲昵又尖酸起来。
“哦”陆子游捕捉到了其中细微的差别,眉眼里透出笑意,“白羽飞是冷家军的一员,且长年追随冷倾衣左右,我想,论武功和品行,他大抵是不会差的。”
骆秋回避道“差不差,与我何干”
说完话,他们二人出门去寻田枣。
田枣生得高大,皮肤黝黑,手里还拎着条狗,找起来并不困难。他们问了两个人就顺着指引,在一家农舍的水井旁找到了他。
“洗好了吗”陆子游揣着手,悠闲的走到他身后。
田枣是个干实事的汉子,说要洗狗就认真洗狗整只狗被他洗刷得如同假狗,在晴朗的天幕下,每根狗毛都迎风抖动,自带光芒
陆子游看得热泪盈眶“牛,非常牛”同时竖起大拇指。
骄傲的田枣挺起胸膛,单腿踩上井沿,自信问道“掌柜,俺牛吗”
面无表情的骆秋,吐出一句“看来你吃的太饱。”
吃饱撑的才有空干这么闲的事,撑到一定程度才会把这么闲的事干到极致。
田枣顿时蔫了,转而求安慰,“陆公子”
“住嘴。”骆秋截住他,“再记不住,喊一个字扣你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四个大字,险些砸晕小伙计田枣,他拍拍胸口,倒抽一口气“俺的亲娘哟吓死俺了,俺宁可不说话,也不愿意被扣十两银子啊”
然后他蹲在角落就握拳嘤嘤嘤个不停。
陆子游心情愉悦地摸着狗“田枣,再给它剪个毛吧,回去我赏你五十两。”
“啥”一时大悲,一时大喜,田枣面部表情复杂,不知该哭该笑。他站起来扭了扭,“俺最喜欢你了,陆”
“十两。”骆秋掏出小本子记下。
“甄迦我的甄迦啊啊啊啊”田枣涕泪交加,哭着去向农舍里的老大娘借剪刀。
陆子游笑得直摇头“骆秋,你就别逗他了。”
“子游”骆秋脱口而出。
“二十两。”陆子游开玩笑。
骆秋终于笑了下,但这笑很快就消散在巨大的哀伤里,他情绪不明道“你似乎很喜欢我这个伙计。”
陆子游“”
骆秋“没想到,我竟比不过一个与你结识仅有几天的伙计。到底,还是我在你心里太无足轻重了罢。”
陆子游无奈“骆秋,不要这样。”事实明明不是他说的这个样子,两个人应当都心知肚明,他实在不明白骆秋为什么要说的如此偏执。
“是因为白羽飞吗”陆子游直截了当地问。
骆秋身子震颤了下,有些不安“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陆子游越来越肯定,“没关系的,骆秋,你可以完全否认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如果因此你能更坦然接受白羽飞的话。”
骆秋攥住自己衣角,紧张得手心出汗。
压死骆驼,还差最后一根稻草,陆子游狠狠心道“确实,除去兄弟之情,我对你从无他想。”
骆秋抬起眼帘,楚楚可怜的盯着他。
“从无。”陆子游加重语气,试图彻底断绝他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念想。
田枣拿着剪刀回来,来回看他们俩的脸色,“那啥还剪吗甄迦掌柜”
两个人都沉默着。
“俺剪了啊”田枣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两。”
陆子游点点头。
田枣这才欢天喜地开始修剪起大黄狗的长毛。
咔嚓、咔嚓、咔嚓
没多少工夫,大黄狗就被剪得清清爽爽,虽然显得更瘦,但特别有精神,像只苗条的猎犬。
“手艺真好。”陆子游称赞道。
田枣嘿嘿傻乐,转过身,“陆甄迦,你吃了那什么药,说话声都变了,俺有时候听到还反应不过来呢”
大掌柜骆秋丢下“十两”两个字就飘然而去,余田枣在原地无语凝噎。
陆子游拍拍他肩膀“没事,回去我补给你。”
风煌观主想的周到,他寻思着,冷倾衣与陆子游在一起十几年,即使闭着眼睛,光听声音都能辨认出对方。不变声,难度未免太低,难度太低,便没有意思。
于是陆子游又吃了颗变声药丸。
风煌说倘若冷倾衣能在一个月内认出陆子游,他到时会派人送恢复原声的药来,让陆子游不必太担忧。
抱起焕然一新的大黄狗,陆子游挠挠它的下巴“二狗子,以后,你就叫二狗子了,行不行呀”
“嘿嘿,这名好,陆”田枣抓头,“哎,要改口,要改口”
“怕什么,你家掌柜又不在。”陆子游抱起二狗子,边走边说。
回到茶馆,三人收拾行李堆进白羽飞准备的马车里。
白羽飞起初不同意带狗上路,“此去路途遥远,我们吃住都在马车里,再加上条狗,气味难闻,便溺不止”
骆秋反驳“白公子再雇一架马车,我出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