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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啼花落夜 第1节

作者:檀二爷 字数:24743 更新:2021-12-30 15:40:02

    书名民国啼花落夜

    作者檀二爷

    文案

    1911年河北的小山村30壮丁失踪,全村被屠,幸存的孩子冯邺被人贩子卖入宫里做了太监,13年后溥仪被逐出紫禁城,冯邺也不得不离开,幸亏二贝勒载劼收留,才有了容身之所。在替父寻仇的过程中,他结识了土匪鲁三,并得此人相助,两人成为挚友。

    载劼自幼丧母,个性孤僻,从小到大只对玩伴小君敞开过心扉,但对方却发现了他身体的秘密,载劼从此不肯见他,直至1924年在梁总经理介绍下重逢。精明的梁公子,已经成为奉军旅长的周君誉开始对他的生活产生了影响。

    一个神秘的教会以让人长生不老为由暗地里接近着载劼,幕后主使逐渐的浮出了水面,这几人的命运也慢慢的重叠到了一起。

    内容标签生子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载劼,周君誉,梁宇宬,冯邺 ┃ 配角 ┃ 其它生子

    、去旧迎新百感交集

    1911年秋天的10月初的某个清晨,在河北的一个偏远小山村内,村里的人照常在懒洋洋的日头下忙着收获仅有的作物,今年收成不好,南方也遭了水灾,沿海闹革命,就连这个贫瘠的小山村似乎也感觉到了异动。

    冯村,是个靠山吃山的小村庄,不显山露水,未曾出过啥名人。村里的田地也都是在半山腰开垦的荒地,这种土地并不肥沃,能长出庄稼和菜来已然是奇迹了。

    冯村也有它的特别之处,别看这里穷得没有几间瓦房,村民都穿得破破烂烂,但他们这里村民的寿命都很长,自康熙年间就出了好几十位百岁老人,而且村里人还很少害病。就算在这种朝不保夕的年景,也没听说有谁饿死的。

    “爹”冯邺穿着草鞋,手里拎着篮子跑在湿漉漉的田埂上,相对同龄人来说,他的个子更为娇小,标志的五官像极了母亲,那对清澈的大眼睛,配上双眼皮特别讨人欢喜,小嘴红扑扑的,讲起话来绘声绘色,手舞足蹈。

    8岁的娃娃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两个姐姐已经先后嫁到邻村。现在父亲的责任就是要教他如何耕种自家的田地,虽然日子清苦,但好歹还能混口饭吃,父母是打算让他守着一亩薄田过日子,这也是庄稼人应有的期盼,如果能有先生愿意来村里教书,让冯邺学会识字算帐那就是锦上添花了。

    小孩子一边小跑一边朝田里弯着腰收割的父亲挥手,身上的粗布褂子,补丁落补丁,衣角耷拉到膝盖,这是二姐的褂子改的,瘦小的他穿着依然很大,光光荡荡的,如果天气再冷些,风就能从袖口和领口钻进去,娘便会从箱子里拿出布条将袖口扎紧,又用汗巾围在脖子上保暖。

    “爹,娘给你做了馍,还有咸菜趁热吃。”他跑到父亲跟前,将篮子取下来,放到田埂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学着大人的口吻讲话。

    冯达憨直的笑了,放下镰刀,抹了把汗道“和爹一起吃吧,一会儿,帮爹割庄稼。”他是个典型的庄稼人,身体结实,皮肤黝黑,由于常年劳作,刚四十岁就已经有点罗锅了。

    看着还像个萝卜头似的儿子,他不禁愁上心头,早年他十四岁就正式下地干活了,但看儿子这幅小身板,他觉着为时过早,再怎么也得过了十六岁吧,他还能再干些年,等孩子到了十六也该给说门亲了,只要让他抱上孙子,他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我还给爹盛了碗菜粥我喝粥就成了。”冯邺把碗筷摆好,又递给父亲干净的湿毛巾,静静的看着满头汗水的父亲蹲在田埂边吃早饭。

    他其实也很饿,可是为了让家里的口粮不那么紧张,他只能忍了,他们三口子的吃穿用都是靠父亲一个人在田间地头终日忙碌换来的,他帮不上忙就少吃两口吧,早饭嘛,喝半碗粥就能挨过去了。

    正当父子二人说话的时候,不远处村口路上传来一阵阵犬吠,有人进村了,这还真是稀罕呢

    冯村的村口就在山脚下,距离他们家的田地比较近。

    冯邺站在田埂上,探起身子向村口的两棵大槐树张望。

    槐树旁边就是冯村的中心老君庙,也是村里最奢华的建筑,前年集全村之力粉刷一新,这道观没有院落,只有一间瓦房,老君金身供奉在内,逢年过节都会有个仙风道骨的刘道长过来主持法式,此人总是穿藏蓝色的棉布道袍,乌黑的头发盘成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枚洁白的玉发簪,那枚发簪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和冰雪一样的皎洁。

    村民们争抢头香,个个都极尽所能奉出贡品,那几天也是村里最热闹的日子。

    “爹,好多人来村里了”冯邺从没看到那么多陌生人来村里,他兴奋的喊着,跳着脚张望。

    其他村民也好奇的聚拢过来,打量来者。

    十来个陌生男子徒步上山来,为首的男子是个瘦皮猴,着黑色小褂,黑布鞋,头戴紫色瓜皮帽,剪了辫子,脸色蜡黄,眼珠子边上都是芝麻糊,走路的时候一边晃悠一边打哈欠。

    其他的跟班都身材魁梧,像练家子。

    老村长带着他的儿子大勇上前抱拳行礼,客气的问“诸位爷,一早来冯村不知有何贵干”

    村长儿子平日里话不多,善于察言观色,他就是瞅着那个瘦皮猴不顺眼,总觉得此人是个混混儿,在冯村他算是见识最多的人了,因为早些年他曾在京城做过工。

    “老先生,鄙人严四,我们大爷在天津卫开洋诊所,想找村这壮年的爷们去做检查,每人30两,三天打来回,车马食宿我们包了。”瘦皮猴笑眯眯的说,但眼睛珠子却滴溜溜乱转,他发现村长边上的男子正不友好的打量着自己。

    “30两”

    “哎呀妈呀,好多”众人议论纷纷,这对贫穷的冯村可是一笔很大的财富,靠这钱娶媳妇,盖新房都不成问题了。

    “真有那么好的事儿,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抓猪猡呢”大勇没好气的问,天上不会掉馅饼,更别说是钱了。

    “不是抓猪猡,洋人要做试验,做试验呢,是为了做救人的洋药,救人命的药。”瘦皮猴耐心的解释,这笔钱对于冯村的人来说绝对是巨款,他不相信人有不贪财的。

    “啥做实验”不明所以的村民问道。

    “做实验嘛,就是放几滴血”这回瘦皮猴到没骗人,他实话实说来着。

    “要是不抓猪猡,就放点儿血,我去”张家大小子首当其冲,他有三个娃,眼看着老婆就要生第四个了,光靠自己打粮食估计全家就要挨饿了。

    张家大小子话一出口,其他村民也都蜂拥而至把瘦皮猴严四围在正中,七嘴八舌的问这问那,啥时候能拿到钱,啥时候回村,会不会伤元气

    大勇见状连忙阻拦“诸位咱不知道底细,不能随便应了,万一有个闪失”但是没有一个人能把这话听进去的,毕竟是30两啊,在灾荒的年月,够一家人生活很久。

    冯达也放下饭碗跑过来凑热闹,他挤进人群高声说道“算我一个”这笔钱省着用,够儿子娶媳妇了,既然大家都去,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站在人群外一脸茫然的冯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村里人似乎很高兴,这些陌生人的到来让小山村沸腾了

    当晚,壮丁们就跟着严四下了山,前往天津卫。

    唯独大勇留了下来,黄昏,他蹲在村口的老君庙前喝闷酒,嘴里念叨着“你们不听我的劝,恐是要后悔的”他愿意看到三十壮丁带着钱平安归来,可心里却一点也不踏实。但父亲却安慰自己,说那么多人一起上路肯定没问题,是他胡思乱想。

    夜色深了,冯邺躺在茅屋的炕头上望着母亲缝衣服的背影,轻声问了句“娘,爹什么时候能回来”

    “说要三四天,路上不好走可能耽误呢”她借着油灯将手中丈夫的裤子补了又补,马上天就凉了,如果这次能赚回钱来,就给全家置办新棉衣,这样三口人就不会再生冻疮。

    “哦”冯邺仿佛被安慰了,自打记事以来爹就没出过远门,他多少有些不安。

    母亲放下裤子,刚要把油灯吹灭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喊叫声,她赶忙跑到门口用门闩抵住了乌黑的木门,透过腐朽的木门,火光映射进了屋内。

    他惊慌的从炕上爬起来,却听到了母亲尖锐的喊声“躲起来快”

    娘的喊声伴随着冯邺度过了无数个凄凉的夜晚,然而他却记不太清楚了,那时他才8岁。对于冯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他都想不明白,更多时候他是不愿意回想,因为毫无意义,他并不能从儿时的回忆中获得任何东西。

    “你们几个别磨磨蹭蹭的了,万岁爷都要走了,还能留着咱们吗,赶紧把东西收利索,晚一步大炮就轰进来了”御膳房的太监总管赵公公唉声叹气的说,这屋里的八个小太监都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尤其是乖巧懂事的冯邺,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只可惜这大清国彻底完了,就连皇上也不能再住紫禁城了。

    忙着收拾细软的太监们没有一个不发愁的,更有甚者还哭天抹泪,但无论他们怎么闹腾,也改变不了今天必须出宫的事实。

    “小邺子,你过来”赵公公把已经收势好行李的冯邺叫到一边,示意让他将耳朵贴过来讲话。

    二十一岁的冯邺毕恭毕敬的上前来,礼貌的说“您说吧,我听着呢。”

    赵公公侧耳小声说道“你的去处我帮你找好了,到贝勒爷载劼家去干活吧,贝勒爷人好,福晋也和气,好歹你算有个容身之处。”

    他眼中的冯邺是个懂礼数,勤快聪颖的年轻人,清秀的面庞,看上去像个读书的,漂亮的大眼睛赛过姑娘家,总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如果不是做了太监,可能会有更好的归宿吧

    赵公公也了解冯邺的身世,这孩子没家了,逃荒出来后就让人拐骗了去,净身卖进了宫,没了这儿的差事,等于没了退路,他也算是为冯邺做了件好事。

    “公公,小的该怎么谢您呢”冯邺赶忙跪下磕头,却让赵公公拉住了。

    “都出宫了,这礼数就算了吧,往后无论到哪儿都要为自己留条后路,这可是乱世啊”老太监语重心长的说道,他是可以去庙里颐养天年了,但这些孩子们呢,以后靠什么维生

    年轻的太监含着泪点头说道“嗯您老人家的话小邺子记住了”

    “往后有空就去庙里看我,今儿个就别多说了,赶紧和小寅子他们一块儿出宫去吧”老太监打算先让后生晚辈们走,就算今天死在这了,他也没有啥遗憾的。

    偌大个紫禁城,仅仅一天的功夫就人去城空。

    赵公公拖着沉重的步伐,关好御膳房的大门,转过头一看,冯邺还站在门外等着自己。

    “小邺子,我不是让你和小寅子他们一起走吗,你等我干嘛”赵公公有些生气的质问,这孩子真耽误事,要不他还能找个地方上吊,反正自个儿的钱都捐给庙里头了,活着没干啥好事,死了也算积德。

    “我不急,我和您老一块儿出宫”冯邺坚定的说,他早就把赵公公当成自家人了,老爷子既是自己的师傅,又是长辈,他现在能把灶台上的活干得轻车熟路,都是因为公公多年的栽培。

    赵公公慢悠悠的下了台阶,顺势搭住了小邺子的胳膊,碎碎念着“还记得吗,你刚来那会儿,岁数最小,也哭得最惨,三天两头闹着要出宫,如今到了该出宫的时候,你到是不着急走了”

    冯邺扶着老人,温和的说“您不说我都快忘了”他怎能忘得了,刚净身之后漏尿的痛苦和失去家人的打击让年仅8岁的他陷入了绝望和恐惧之中,赵公公收留了他,让他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有了容身之地,因此,这恩他要记一辈子。

    冒着严寒,一老一少的背影淹没在出宫的人流之中,那红墙碧瓦,曾经是天子居住的富丽之城,从今往后不再属于满清皇室,而被旧制度制造的特殊人群也失去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壤,未来在何方,谁也不得而知。

    、不食人间烟火

    庸庸碌碌的奕锗亲王有三个儿子,老大载琦,老二载劼,老三载鸿,王爷去世后三个儿子分了家,王府院落变卖,三儿子各自分得家产购置房屋,老二载劼分得最少,索性就在灯市口买了一座小院住下来。

    冯邺就是给他做佣人的,载劼这个人平时深居简出,不怎么爱和人来往,相对老三载鸿三天两头逛八大胡同而言,他们简直不像是一个妈生的似的。对,他们真不是一个妈生的,老三载鸿是嫡福晋罗氏所出,而老大和老二则是大福晋乌雅淑雯所生。

    冯邺头一天来载劼家,心里还七上八下的,生怕贝勒爷嫌弃自己,不愿意留他在府上。

    载劼的家有四间大房,进门是座影壁,院子虽然不大,可房子很新,门窗也是前年刚粉刷过的,影壁后有个小花园,院子里种着葡萄藤和花花草草。

    一个老妈子打理杂事,还要洗衣,煮饭确实忙不过来。

    “以后厨房的事和采购就交给你吧” 载劼端着茶碗微垂眼帘,他只是稍微打量了这太监几眼,对方长得还是挺端正的。既然是赵公公介绍的人,他理当相信,就用了吧。

    冯邺却不敢抬头看新主子,他忐忑的揣着手答道“凡是小的能做的,贝勒爷您尽管吩咐便是。”

    “嗯,你叫什么来着” 载劼放下茶碗,端详着昔日的太监。

    “小的冯邺,您叫我小邺子就成。”他这才敢稍稍抬头,毕竟这不是在皇宫大内,而是普通人家了。

    贝勒爷很年轻,皮肤如脂赛膏,头发乌黑发亮,留着时髦的中分,那双丹凤眼颇为迷人,讲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配上细高的鼻梁简直就跟画报上的洋人明星似的,只是这件做工考究的浅灰色长衫没办法被贝勒爷略显单薄的身躯完全撑起来。

    冯邺看得差点没,连忙低下了头,再这么盯着主子瞧就太失礼了。

    “今日福晋身体不适,要不也伦不到我和你讲这些了王妈,带小邺子去收拾收拾。”贝勒爷叮嘱老妈子,王妈年龄大了有时耳朵不好使,但念在多年相处的情分上,他还是愿意继续用着。

    “是。”王妈于是领着冯邺进了南房,左边是库房,右边有一间房空着刚好让他住。

    王妈每天要回家照看孙子,所以晚上是不留宿的,都是早来晚走。府上没有小娃娃,做起事来挺省心,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看得出来贝勒爷小两口挺盼着有孩子的。

    冯邺看到自己能有一间干净的卧房,十分开心,屋子里家具齐全,还准备了新的被褥,甚至还有茶碗,茶壶和必备的日用品,屋角有个黑漆漆的炉子,炉子里隆着火,房间内暖烘烘的。

    “福晋特意说了,不能让你冷着,往后啊,你就好好干吧,贝勒爷和福晋可是难得的好主子”王妈笑眯眯的说,总算来个人帮忙了。

    “您放心吧,体力活都交给我”就算他是个太监,也不能让老太太卖苦力。况且现在非比从前,即使优待满清皇室的政策还延续,能分到个人头上的估计也没多少了,像贝勒爷这么勤俭持家才能把日子继续过下去。他也不求富贵,只要能有地方住,足够生活就心满意足了。

    第二天早上,冯邺才见到了女主人华容,这是个各方面都看着很得体的满族女子,她体态丰腴,容貌并不十分出众,可贵在皮肤白净,又穿着刺绣的蓝花棉袄,看上去也有一番风姿,只是脸上没啥表情,给人不好接近的感觉。

    “你要是觉得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咱们家不比皇宫大内,各处都朴实得很呐”容华端坐在客厅,轻松的说着,眉眼间略有倦容,前几日偶感风寒,她现在还不太舒适呢。

    冯邺习惯低着头回话“小的很喜欢这院子,我那屋也很暖和,什么也不需要了。”

    “没必要低着头讲话,我们这不要求宫里的礼数,贝勒爷也是,你今天和王妈把这些东西置办了。”她写了一张字条,上面都是一周的家用,米面油菜之类的,天气冷了还要再存点煤球,因为当家的很怕冷。

    小邺子双手接过字条,想倒退着下去,可又觉得这会让女主人不自在,于是索性退到门口才敢转身下去。

    “别和上朝似的”华容不苟言笑的说。

    “是,福晋,以后小的一定注意。”他站在屋外出了一身冷汗,看来女主子可比贝勒爷难伺候。

    冯邺从王妈那里拿上采买的袋子,刚出门就看到载劼正一脸不情愿的和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讲话。

    “贝勒爷,福晋让我去买点儿东西”他礼貌的说道,不由自主的要行礼,可又意识到这是在宫外,不必讲那么多礼数了。

    载劼向他微微点头就又和来者说起话来。

    “二哥,你一天到晚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这次机会难得,能认识那么多场面上的人,你就跟我去一趟吧”说话的正是三贝勒爷载鸿,比起容貌俊美的二哥,载鸿的五官算不上特别出色,外貌更似老王爷,身材魁梧,有一股北方男子的潇洒之气,刘海上抹着芬芳的发蜡,模仿好莱坞男星的造型。三爷爱美,每次出门都打扮得十分体面,比起满服,他更爱穿西装。

    载劼连连摇头“算了,我不喜欢那种场面,你还是叫大哥去吧”所谓的聚会不过是权贵们互通往来的场合,更何况如今风向变了,手里有枪杆子的最硬气,对他而言完全没有必要去攀高枝,因为他既不经商也不从政。

    “他忙着往万岁爷那儿跑着呢我和他没话说,走吧”载鸿抓着二哥上了洋车,不容此人逃走。

    载劼无可奈何,拽平了大衣的下摆,低声道“别把我往花街柳巷带”他看不起做皮肉买卖的,无论男女。

    载鸿吩咐车夫跑起来,才扭头对二哥说“不逛窑子,知道你不好那口儿。”二哥的洁癖从小他就清楚,不和其他人用一套餐具,讨厌和人有肢体接触,就算是三伏天也不会赤膊。

    “这事你就应该叫上大哥,他不想多认识些有权势的人么”载劼心不在焉,场面上的事仿佛和自己毫无关系,但人总要个出路,即便是他们这些躲在祖先福荫下的八旗子弟也要有个饭折的,想到这儿就头痛。

    洋车穿过胡同上了宽敞的大路,冬天又来了,路上的行人喘息都带着寒气,手揣进棉袄,行色匆匆。昨日的京城可是历经了一番风波的,现在每个人脸上都透着平时的自在,好歹大炮没轰进紫禁城,皇上回了王爷府,天下又太平了。

    载鸿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哥,我知道你一直想有个儿子你要不娶个小妾,或者在外面养个女人,我一定帮你找个满意的,绝对不会让嫂子知道。” 二哥和嫂子成婚四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他则不同,已经有一儿,一女了。

    这话可是戳中了载劼的痛处,他皱着眉摇头“不行,这事做不得,更何况我连个生计都没有。”问题并不在华容身上,而是他自己,他可是清楚得很。

    “做人不能太死心眼,所以我今天才拉上你呢,场面上的人认识多了,自然能找到路子,咱们两都在政府里找个差使干,多少也能有进项,再说了,自古以来哪儿有当官不赚钱的”载鸿轻松的说着,他们这些阿哥贝勒们个个都是打小上过学堂,熟读四书五经的,说不上学富五车,也都算文化人了,岂有找不到差使的道理

    “都像你说得那么容易,其他人也没必要在家里吃闲饭了,更何况谁敢用正黄旗的人”昨天皇上刚被赶出紫禁城,巴不得躲着他们这群人走,载鸿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公子哥儿摆摆手“此言差矣,越是用咱们,越能体现民主和自由,民国主张人人平等,我们也是公民和大街上走着的这些人一样,凭什么我们就不能给政府做事”

    “按你这个意思,连万岁爷也应该给安置个一官半职了”他瞥了一眼三弟,没脑子也该有个限度。

    “那是当然,就怕皇上他老人家自己不干,搁我我就干。”他的话刚说完,洋车就钻进了东交民巷,停在了一个西洋宅子门前。

    聚会的举办者昆廷,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国佬,讲一口流利的中文,他已经在中国生活六年了。

    两人下了车,在仆人的带领下走进了栅栏门,来到了宽敞的客厅。屋顶中央的水晶灯亮得刺眼,宾客们已经到齐,相谈甚欢。

    除了二贝勒之外,所有人都穿着洋服,这让本人非常尴尬。

    “贝勒爷,您来了”主人昆廷现身,他是一位很有风度且幽默的年轻美国绅士,脸上常常带着笑容,最喜欢棕色西服,棕色头发蓝眼睛,鼻梁上隐约可以看得到雀斑。

    载鸿连忙上前打招呼“昆廷先生,这位是我二哥,之前也和您介绍过的”他和这美国人算比较熟识,两人是在某个颇为不雅的地方搭上关系的。说到底,洋人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么。

    “欢迎,欢迎,您的兄长真是位俊美的贝勒爷来,我介绍你们认识我的一位朋友。”昆廷很开心,他早就听说载鸿的二哥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三人来到窗前便看到一位青年正坐在沙发上独自饮酒,见他们过来就礼貌的站起了身。

    二贝勒抬眼观望,穿白色西装的男子风度翩翩,身材高大,容貌俊美,浓浓的剑眉,眼睛的颜色犹如黑宝石,嘴角挂着很有魅力的微笑,偏分让本人看起来更加新潮,一下子就抓住了自己的视线,不得不承认某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彰显其优越性的,对面的男子便是如此,仿佛像是一道耀眼的阳光出现在众人面前,闪闪发亮,熠熠生辉。

    “梁宇宬,我的好友,上月刚从英国回来,他可是商界的新星”昆廷向两人引荐,他认为梁宇宬绝对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两人合股在天津开了一家票行,生意刚见起色。

    “梁先生好,我是载鸿,这是我二哥载劼,久仰大名了”二贝勒友好的和对方握了握手。

    “两位贝勒爷客气了,今日能见到二位是我的荣幸。” 梁宇宬客套的说着,他没想到奕锗亲王有个这么漂亮的儿子。

    载劼只是微微点头,轻描淡写的打招呼“梁先生好,鄙人载劼”他讨厌和其他人握手,这种文明礼节不要也罢。

    原本也想和二贝勒握手的梁公子伸出手愣了半秒,看来眼前的这位爷还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傲慢得很呢

    、待价出售皇亲国戚

    昆廷马上打圆场“来,三位赔我喝杯鸡尾酒吧,我正打算在京城开一家洋行,但还没想到要订购些怎样的货,不知两位贝勒爷有何高见”他让仆人拿来了鸡尾酒和水果,和三人坐在沙发上攀谈起来。

    “女人禁不起洋货诱惑的,你订购洋服,布料,香水,香粉,口红,管饱门庭若市,那些女人得排着队往你店里送钱。”载鸿说道,洋人赚钱就是容易,有钱人家谁不是以买洋货为荣,就连万岁爷用的家具也都是精致的西洋货。

    “嗯,关键问题还不在货源,我的想法是让老百姓也能来我的店买东西,不仅仅是达官显贵。”昆廷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说,别看中国穷,但就算是再穷的人也得吃穿用,一群兔子身上剪掉的毛,总比一只绵羊的多,他想要的是多数人消费,而不是拉拢少数贵宾。

    梁宇宬舒了口气,婉言劝道“别忘了日本货,你加上运费赋税价格没有任何优势,更何况现在关外还在打仗,局势未稳,并不适合盲目投资。”东北王张作霖一派占尽优势,把吴佩孚打得狼狈而逃,现在天津已经在奉军的控制之下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还得重新疏通关系。

    二贝勒只是听三人讲话,而不发言,他觉得梁公子的话很有道理,做生意是一定要考虑风险的。

    “那你有什么建议”美国人锁着眉问。

    梁公子把酒杯放到茶几上,不紧不慢的说道“不如你来试着做中国货的出口,比如茶叶,瓷器,丝绸,尤其是茶叶,现在价格低廉,可以核算一下成本,只做批发你牵扯的精力会少许多,相对而言出口的风险小于进口。”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想要细水长流好好的做生意可并非易事。

    “哦,我到是从没想过做出口生意,可票行的买卖那么忙,我们都没有精力去找货源,也没有合适的人能托付。”昆廷犯了难,他能干的雇员都在天津,如果抽调一个找货源,可能会影响票行的生意。

    脑筋灵活的载鸿马上接下茬“你们觉得我们兄弟两如何”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无论是经商还是从政,只要能赚钱,他啥机会都不会放过。

    载劼立马白了弟弟一眼,他什么时候说要去洋行做事了,更何况,他们二人去洋行做雇员是不是太失身份了

    “哦,两位贝勒爷愿意帮我们洋行做事”昆廷很意外,但一时却想不出这二位能做什么。

    “当然愿意了,只是我们二人都不曾有过做生意的经验”载鸿满脸堆笑,他善于应酬,喜欢交际,适合在外跑腿,二哥人稳重到是可以做些文书的工作。

    梁宇宬瞅瞅一言不发的美男子,心里打定了主意,于是说道“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只是近些日子二位要去天津小住,学学业务,熟悉下做事的环境。”他们的洋行有了两位贝勒爷加盟,上报纸吹捧一番,或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对洋行的生意都是极为有利的。这位贵族美男子或许还有其他可利用的价值,脸蛋漂亮做买卖是个优势,他深有体会。

    “嗯,确实需要熟悉环境,具体的薪酬,我们再详谈。”昆廷表示赞同,他也意识到拉这两人入伙是非常有利的。

    载劼愣了半晌,这才一会儿的工夫,他就被弟弟卖了,还是以未知的价格。

    三贝勒举起酒杯说道“好如果薪酬无异议,便祝我们合作愉快”薪酬太低他和二哥肯定无法答应,不过他估计这两人应该出得起钱。

    载劼也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举杯,他的视线刚好同梁公子撞到了一起,虽然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众人过于热切的目光,但这么近距离被男人审视还是让他觉得不自在,会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凹糟事来。

    就在两位贝勒爷和他们未来老板相谈甚欢的时候,冯邺也到了东安市场的一个杂货店。

    老板拿来了最好的大米和油,他十分仔细的挑选着,绝不能给主子买不新鲜的货色。

    “给我弄袋面,再来一百斤大米,赶紧给我送去别耽误了”一个男子扯着嗓子站在杂货店门口叫嚣。

    冯邺不由得抬头观望,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宫内,很少出宫,对于市井地痞往往嗤之以鼻,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也知道惹不起,躲得起的道理。

    这地痞干瘪蜡黄,一脸倦容,身上穿着貂毛皮袄,盛气凌人的样子令人恼火。

    老板客客气气的陪笑脸“四爷,我这就安排伙计给您送去”心里恨不得拿棍子抡这丫的,严四是这几间铺面的主人,经常对他们盘剥,但大家伙为了做生意也只能忍了。

    “先送我的,别和上次似的,让我等了两天”严四不耐烦的说着,瞥了一眼边上的冯邺,看什么看,他又不是唱大戏呢

    年轻太监急忙转头,觉得这人颇为面熟,于是又偷偷的瞄了几眼,这才逐渐回想起来,这个地痞就是当年拐走村里壮年人的罪魁祸首,他之所以做了太监,父亲失踪,母亲被土匪侮辱杀死,都和这个叫四爷的混混脱不开干系。想到这儿,他就怒火攻心

    “上次是我儿子一时疏忽,今天我在店里看着,肯定不会给您耽误了,您老回家躺着,午饭前一定送到。”老板只想快点打发了这斯,图个眼前清净。

    “嗯,这还差不多”严四讲完话,就大摇大摆的朝市场外走去。

    冯邺也买了东西,匆忙跟上。他一直不相信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有严四才知道父亲的下落。

    严四溜达着过了马路,拐进了金鱼胡同,他的宅子就在这里,如果不是多年来抽大烟,估计两套三进的宅院都够买了。现在他仅住一套普通四合院,同居的姘头俏金莲在院里开了个暗门子,院子里有三个二十来岁的北方女子,客人都是附近的商贩,偶尔也会因为嫖资起些争执。

    “金莲,快给我弄饭去,饿死了”严四推开院门,朝北屋里喊,一大早没客人,三个姑娘都在睡,只有一个老妈子忙里忙外的打扫。

    “别喊了,都没起呢。”浓妆艳抹的俏金莲从屋里走出来,整理着稍显凌乱的发髻,她并非旗人,又从事皮肉买卖,在穿着上更为大胆,开旗儿处露着一截小腿,紧身旗袍外搭绿色的棉袄,领口松开两扣子,似乎在暗示男人们随时可以宽衣解带。

    虽说她才三十,算有几分姿色,但在这行里已经是残花败柳了,如今上门的恩客日渐稀少,她只想快点存够了钱在前门外开个像样的院子,也不用每天费劲巴拉的招揽生意了。

    “快去弄饭,别废话”严四小跑着进了屋,关好房门,赶紧凑到炉子前搓手烤火,抬眼看了看西洋挂钟,都十了,中午约了人去正阳楼吃饭,他收拾一下就得出门。

    不赚钱他是不会出血请客的,十三年前冯村那次让他赚了一票,这次又是上回的主顾,虽说老六会中间骑驴,可能到手的钱必然少不了,呵呵,难道又是哪个洋人要试验新药

    此时,在门外的冯邺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才放下了心。

    他看到对面过来一个买菜回来的妇女,就上前礼貌的问道“大婶,您认得这家人吗”

    “认得,严四还有他那姘头。”大婶满脸不屑,这胡同里谁不知道那混蛋

    “哦他挺能办事儿的”冯邺试探着问,地痞流氓都是靠拉关系,帮人了事糊口,他这么着问话别人不会怀疑。

    大婶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认识的人到是不少,可心太黑,你找他办事要留神,别让他坑了。”

    “谢您提醒”冯邺目送着女人走远,才又转过头打量严四住的小院,他要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办,绝对不能贸然行事。

    入夜,北风不耐烦的刮着院门,二贝勒爷的小院里静悄悄的。

    正房的屋里熄灯了,书房却还亮着盏台灯,灯前坐着人正是二贝勒爷。

    载劼心情烦躁,于是拿出醒世警言来看,今晚他就在书房睡了。这两年来他很少和妻子同房,两人之间的话题也越发的少了,因为每个月的期盼换来的只有他们的失望而已,所以他很怕和华容独处,总是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消磨时间。

    他坐在桌前,看着书上的字,睡意渐浓,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境之中。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亲王府,那朱楼玉宇,华丽堂皇的官邸。

    并不受重视的他经常跑出去玩,到临近的驴市礼士胡同玩,胡同里住着一户姓周的汉人,主人曾三朝为官,最高做到四品,后代经商为生,十分富裕。

    周家少爷乳名小君,和自己同龄,人高马大,相貌端正,讲话的声音异常洪亮,到了变声期却成了低音喇叭,看起来颇为早熟,两人走在一起就和相差三四岁似的。

    小君经常带着他逛市场,四处游玩吃喝,他也体会到了难得的自由和快乐,因此对小君几乎无话不谈。而小君也很尊重他,只是偶尔会顽皮,开些玩笑,可他却并不在意,因为他难得有那么自在的时刻,在家里的时刻则不然,就连和大哥,三弟讲话他也得注意分寸,可是对小君就不用,反倒是对方那些调皮捣蛋,寻开心的时候才能让他真正的快乐起来

    、难辨雌雄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俩人相约去城外树林捉麻雀,那天天气特别热

    他站在树下望着,小君爬树去掏麻雀窝,只觉得白色的布衫都黏在了身上,一个劲的顺着脖子往下淌汗。

    “还没好吗”他仰头喊道。

    “嘘别出声”小君摆手,示意让他别讲话,他的注意力没在鸟窝上,而是向不远处张望。

    只见两棵大树后面有一对男女,躲在树荫下搂在一起亲热,那女的抬着洁白的玉腿,不停的随着男子晃悠,看得周少爷某处发紧。

    “怎么了”载劼很纳闷。

    老半天,周少爷才悻悻的爬下树,叹息着“好戏没看上”他没看清楚,不过瘾。

    “嗯”载劼诧异的挠头。

    小君走到他身边眉飞色舞的说“呵呵一男一女在那个”

    “你不怕长针眼”载劼反问,这些事虽然他懂,但在家规森严的王府里还是禁忌话题。

    “您都十五了,还没尝过女人”周少爷好奇的问。

    二贝勒慌忙摇头“咱别谈这些我想回去了。”大哥和丫鬟私会,让他撞见过两回,他自当没看到,但伦到自己,却还是一片空白。

    “真没尝过”小君颇为诧异。

    载劼闷头不语

    “没关系,我带您去”周少爷嬉皮笑脸的说着,搭住了载劼的肩,他知道哪儿有暗门子,可以带贝勒爷去那儿耍耍。

    载劼努力想推开他“滚你不嫌热吗”对方却缠得更紧,坏心眼的摸了两把,这引起了他强烈的抵抗,挥手就打。

    少年躲过两记花拳,笑呵呵的并没当真“干嘛生气,摸摸而已”索性将载劼推到大树底下,戏谑的捏弄。

    “别碰我”二贝勒面红耳赤的低吼,被人毛手毛脚的用枪d着,扑鼻的汗味侵袭着大脑,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那是年轻男子的味道,他避之不及的东西,好像有什么在内心滋长,火辣辣的啃咬着他的皮肉。

    “干嘛害臊,脸都红了”周少爷原本只是闹着玩儿,但看到他面若桃花,轻喘颤抖的姿态,有点儿按捺不住,竟然扳着载劼的额头亲了下去,攻占这张滚烫的小嘴儿。

    头晕目眩的贝勒爷几乎窒息,但是那双手却掏进了自己的裤腰,顺势往下摸,这让他更害怕了,腰身乱扭,想用腿踢,直到整个身子都被箍住,就再也无从逃脱了。

    周少爷好像在找什么宝藏似的探索着本不应该让他产生好奇的ti,意外的碰到软绵绵的奇异领域,渗出的i弄湿了他的手指,随之隐约飘散出一股雌性的气味。

    载劼喉咙里发出不情愿的sy,膝盖完全僵住,那只手忽然停了下来。

    这时候轮到周少爷傻眼了,他明明摸到oer了,为什么下面会有男子的禁地,是不是自己在做梦

    二贝勒慌忙推开他,紧紧的抓着裤腰,声嘶力竭的吼道“滚快滚”

    “您为什么有女子的”他不知如何形容那个地方,竟然一时词穷了。

    “我生下来就和你们不一样”载劼咬着牙说道,慢慢的弯下了腰。从他懂事以来,奶妈就叮嘱自己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chishenoti,也告诫他不要太接近男人,后来他长大了,渐渐的了解了奶妈的良苦用心。

    “我送您回去”少年为了不让自己紧张,拼命咽着口水,他闯祸了,往后该怎么和二贝勒相处,人家可是半个大闺女哦。

    “我自己能走,让你滚呢”贵公子骂着,他现在可谓一塌糊涂,大腿中间shihuhu的。

    周少爷只得转过身,刚要迈腿却停住了,把贝勒爷一个人放这儿颇为不妥,不是爷们所为。冲动的奔到载劼跟前,鼓足了勇气说“等我满十八您跟我得了”

    “混蛋”贝勒爷羞愤难当,抡起胳膊就给了周某几记铁拳

    从那次以后,载劼便再没找过周少爷,对方屡次来仿也都断然拒绝,曾经有几次出门偶然遇到,也都装作没看到,全把那次当成年少轻狂的恶作剧好了。

    一年后,周少爷离开京城去参军,周家也从北平迁走,他们从此没再见过。

    二贝勒爷从如梦如幻的世界中苏醒过来,已经半夜两点多了,他揉了揉面颊,这梦境无法摆脱,这么多年反反复复的,虽然故作轻松,也想当成从未发生过,但那时的感觉却依然铭记在心。

    他脱下外套躺在了床上,思索着要去天津适应工作的事儿,该不该答应,他能不能胜任再有他们这么贸然的同意做雇员必然是有失身份的。可不找差事就会坐吃山空,和其他八旗子弟似的靠变卖祖产过活,做纯粹的败家子儿他是不能这么干的,更何况自己也没那么家产可败。

    礼拜天,小邺子休息,但他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只是惦记着从严四那打听父亲的下落,但他知道可能不会那么顺利,那种在江湖里浮浮沉沉的混混都是无利不欢的,可给钱对方就能说出实情么刚吃完午饭,他带着这个疑问,换上朴实的蓝色棉袄出了门,直奔金鱼胡同。

    冒着严寒,冯邺一路快走来到了目的地,在严四的院门前刚好碰到了懒洋洋的俏金莲,她正叮嘱老妈子去买菜,好伺候这一院子的姑奶奶。

    俏金莲看到小邺子盯着自己瞧,就抱着胳膊笑吟吟的问“呦,以前从没见过这位小爷,上院子里来瞧瞧吧”她以为来者是主顾,连忙招呼。

    小邺子刚想调头离开,可转念又想,既然这严四开了个暗门子,他到不如顺水推舟,看看能不能从这老鸨子嘴里问出点什么。

    “行,您领着我吧”他故作轻松的应道,虽说也听过太监去逛八大胡同的,至多就只是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令人贻笑大方

    “现在还早,三个姑娘都闲着呢,您慢慢的挑,咱这院里还能给您准备酒菜,包您玩儿得高兴,又花不了几个钱”她亲热的拉住冯邺的胳膊,将他带进了院子里。

    可冯邺却温和的说“我就和姐姐您一起吧”换了别人,他恐怕什么有用的话都听不到,只有这个女人和严四最近。

    俏金莲自然高兴,她都已经一个来月没主顾了,严四也不爱和自己睡,只把她当老妈子使唤,有时候还挺闷得慌的。今天能碰到这么个鲜货,她还不得好好尝尝说完就紧搂住了冯邺的腰,殷勤的带他进了北屋的卧室。

    俏金莲接客的时候就住在左边的大屋,右边的小屋是严四睡觉的地方,两人就和露水夫妻似的,偶尔才在一起,当然严四有时也会和其他屋的女人睡,就算这样也不满足,基本上三两月总要花钱去窑子里找乐子。

    俏金莲给他倒上茶,又端来了热水伺候冯邺洗脸,洗脚,然后才关好了屋门,使出了杀手锏,大方的解开了怀,露出令人张目结舌的人间xiongqi来。

    冯邺的脸“刷”的红了,连忙扭脸回避,他虽是太监,却一直在御膳房做工,对于内宫女眷可是一点儿也不熟悉的,根本没见过真正的女子“姐姐你何必这么急,我是头一回。”

    “呦呵那要怪姐姐不好了,没关系,来吧”俏金莲坐到小邺子旁边,捏住他的手往自己的怀里揣,她知道男人的喜好,他们是抗拒不了的

    冯邺离开严四住的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虽然没套出什么话,但他算是和俏金莲混了个熟脸,还好刚才没有露出马脚,他们说好了下礼拜天再相会。

    步行回到灯市口的时候,便看到一户人正忙不迭的搬家,应该是新迁来此处的,雇了驴车运来不少家具,桌椅还是新打造的,带着一股浓郁的木香。

    这家男主人约摸三十来岁,披着棕色棉袄,魁梧挺拔,眼神犀利,剑眉虎口,腮边一抹青色,时不时还帮其他人搭把手,这男子身边还站个着七八岁的伶俐小姑娘。

    冯邺为了不耽误人家搬家,就故意让了道儿出来,侧身往前走。

    “留神”他忽听到身后的男子喊道,一只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拽到了一边。

    两个帮手正抬着沉重的衣柜要往院里进,顾及不及,差点撞到。

    他抬头就看到这汉子搭自己的肩膀笑着说“不好意思了,小兄弟”

    “没事,还得谢谢大哥扶了我一把。”冯邺报以一笑,可他隐约闻到了一投火药味儿,应该是这男子身上飘过来的,莫非对方是当兵的

    “我们刚搬来此处,小兄弟也住这附近吗”男子松开手,豁达的问,眼睛却在仔细打量这个俊秀的小伙儿。

    “我在前面胡同贝勒爷家做事。”听口音对方并非本地人,带着浓重的关外味儿,冯邺又笑眯眯的看了汉子一眼,没成想和人家撞一起了,呵呵,这男人不简单,绝对是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

    “哦,略有所闻,小兄弟的主子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我家嬷嬷和我说起过”他知道什锦花园住着一位贝勒爷,许多女人都为他发花痴,若是能和对方讲句话,恐怕能让她们高兴半拉月。

    “主子确实英俊不凡,今日不早了,大哥先忙,小弟回去了。”所谓言多必失,冯邺觉得还是不要和陌生人讲太多为好,于是先行告退。

    “嗯,改日再聊”男子默默望着他离去,嘴角浮出一抹笑容,看来不光是贝勒爷漂亮,连人家的仆人也很体面,就算现在民国了,皇亲国戚还是过着和百姓们不同的日子。

    “爹,我困了”小姑娘揉着眼睛,虽然搬了更大的院子,但她却不怎么开心,因为过了年爹又要回关外去了,她不喜欢一个人在家,也讨厌照顾自己的嬷嬷。

    “先进屋睡吧,爹还得干活,明天下午带你去买东西。”男子抚摸着女儿的额头温和的说,他刚从长白山回北平一个多月,就看中了这个院子,于是便买下来和闺女同住,以后估计也不会换更大的宅子了,人前显贵并不是啥好事儿。

    “我不要,我要等爹哄我睡,爹给我讲故事。”她抓住父亲的袖子撒娇,嫩嫩的小脸蛋就和水蜜桃似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实在惹人恋爱。

    “嗯,桂儿乖,爹现在就哄你睡”他抱起女儿走进了院子,对于一个从小就没有娘的孩子,他需更多疼爱栽培,因此一年前他就送桂儿去学堂了。

    、弄潮儿

    一月后,兄弟两人就收好行囊坐着火车去往天津,梁公子和昆廷已经在票行等着他们了。

    票行开在美国租界边上,守着路口来往的行人很多,生意也不错,铺面是西洋式的三层红色砖楼,深灰的屋顶,看起来十分气派。铜包边的双开玻璃大门,可以让顾客一窥购彩大厅环境,几个柜员坐在柜台内给客人们推销,和大清传统的票行相比,这里显得更加高档,购彩的人们不用无冬历夏的受煎熬,在票行内就可享受暖气和超大风扇。

    “两位就安排住三楼宿舍,每天有伙计来送饭,浴室也在三楼,我和昆廷也都是住公司的。”梁宇宬在会议室用上好的印度红茶招待二人,今天他身上穿得乃是最高档的毛料西服,隐约可以闻到古龙水的味儿。

    载鸿入乡随俗穿着灰色西服,倒是二哥依然遵循传统,还是黑色貂皮大衣配青色长衫。

    “和大家一样就好。”载鸿笑呵呵的答道,票行这么气派,给的薪水也不错,他和二哥应该知足了。

    到是载劼小心谨慎,不乱接话茬,他端起茶碗,喝了口红茶,又发现梁宇宬在盯着自己,连忙回避。

    梁公子觉得甚是有趣,就别有用心的问“三贝勒爷乃是美男子,何不来做票行的几天招牌”他承认自己有恶作剧的倾向,特别想看看这位贵公子如何自贬身价做个小柜员的。

    “梁先生是何意”他觉得“招牌”是贬义词,会让人联想到八大胡同依门框的女人。

    “这些日子烦劳您在票行大厅帮我们售卖彩票,熟悉业务,另外我拿了一些报纸过来,您可以看看票行会在报纸,画报上刊登广告,您帮忙撰写一些广告词和小文章。”他拿来了许多资料,放在文件袋里,不紧不慢的递给了二贝勒。

    虽然心里不乐意,可载劼并没拒绝,要了解新事物必须付出努力,更何况既然已经答应成为其雇员就一定要信守承诺。

    “梁先生需要耐心教我怎么做。”

    “没问题,三贝勒您得跟董事长走了,他今晚要和你去上海。”梁总经理说,这次出差事出突然,他要管理票行的生意,所以只能让昆廷自己忙活去了,载鸿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学学怎么谈生意。

    “上海,好地方”这如了载鸿的意,他还没有领教过东方巴黎的魅力呢。

    三贝勒随梁总经理下楼来到大厅,和所有的雇员打了招呼之后,就由其中一个中年人来带领,教会贵公子相关的业务,其实就是最基本的售卖,没有那么复杂。票据也是机器打印,一一登记在册就不会出问题,这份工作需要耐心,细心,像载鸿那样好动的人就做不来。

    买彩的人规矩的排队,在三个售票雇员桌前等候,大厅里有两名健硕的保全雇员,左右分开来站岗,佩戴枪支,神气活现。

    一天下来,虽然有些累,但贵公子还是做得挺顺手,心里就不再忐忑了,以后如果只是这种工作他应该可以做得来。只是让人围观的滋味不好受,而人们的眼神却是好奇又带着一丝蔑视的,每当这个时候载劼便会微微低垂眼帘,避开对方的目光。

    票行五点关门,到了天快黑的时候,门外突然来了一位客人,此人是梁公子的友人。

    来人穿着奉军军服,看军衔应该是个旅长,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个头很高,穿着军服非常潇洒,目光如炬,即使带着军帽也难掩一股逼人的英气。

    商界新星赶忙快步走出大门迎了上去,热情的和对方拥抱了一下“君誉兄,你还真来了”

    “你邀我饭局,我还能不来,走,今天我做东,起士林吃西餐。”周君誉和他曾是中学同学,半月前两人在天津街头偶遇,相谈甚欢,商人的嗅觉让他闻到了钱味儿,他们绝对可以互通有无。

    “我再带位朋友贝勒爷载劼”原本今天就是要请新雇员吃饭的,但载鸿和昆廷去上海,所以只能和二贝勒一同前去了,更何况他还想培养这位公子做其他的事,社交能力欠缺是其人的软肋,他还没傻到用150大洋雇个文书兼柜员的程度。

    载劼披上大衣下了台阶,一抬眼就和周君誉目光相撞,他顿时呆若木鸡

    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当年的玩伴小君,如今对方已是一个硬朗成熟的军官了,但其人对他做的那件凹糟事又猛的在脑子里炸开,让他不由得想倒退,但今夕不同往日,他们都是成熟的人了,不该纠结在无聊的小事上。

    “许久不见了,君誉兄”认识那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唤其大名。

    周君誉嘴角微微抖了一下,连忙上前握住了载劼的右手,亲热的说“没想到能在天津卫碰见贝勒爷,咱们可有七八年没见了”这位比从前更漂亮了,有一股介乎于阴阳之间朦朦胧胧,说不清楚的迷人气质。

    在月光下,鬓角似是带着湿润的雾气一般,挂着晶莹的露珠,让他看得愈发痴迷,或许这几年来自己从未醒过,还在那个夏天的午后神游呢

    梁宇宬见两人相识,就想说两句客套话调和气氛,但他瞧见周旅长抓着贵公子的手不放便极为不悦,明明头一次他伸出手来示好,人家就是死也不买账。

    载劼不紧不慢的抽回手,礼貌的说道“是啊,你家搬走之后,我们就没再见过了。”

    “既然两位是旧识,那便更好了,今天还是我做东”梁总经理说罢就和两人一起过了马路,直奔起士林餐厅。但一路上,他的脑子就没停下来,一直在猜测两人的关系,载劼并不是那么容易和人亲近的,这位贵族和周围的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而周君誉并不是满族,只是个汉人,算不上名门望族之后,为啥就能和贝勒爷走得这么近

    带着疑问吃饭并不是好习惯,梁公子都觉着没食欲了,席间当兵的一直海阔天空吹牛皮,让他这个商人都自愧不如,周君誉太健谈了,话匣子一打开,别人想插嘴都难,如果此人能多念点书恐怕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二贝勒爷对军爷夸夸其谈的说话方式并不陌生,饭吃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借口去洗漱间,实则是因为气氛尴尬,虽然周某一直不停的说着,但还是难以缓解这种奇怪的氛围。

    “我也离开一下”见到载劼出了包间,君誉也按捺不住了。

    “好,等你回来喝酒。”梁公子越发纳闷,周旅长活像条癞皮狗似的尾随,莫非晚一会儿马屁就拍不着了他当然知道此人不是尿急,而是找机会和自己雇员私下攀谈。拍贝勒爷的马屁有何益处,他实在是想不通

    周君誉追着载劼来到包间外,在餐厅的窗前遇到了对方,二贝勒正若有所思的坐在暖气边出神,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这么快就去完了”他戏谑的问,并不在意人是有自尊心的,当面戳破谎言纯属故意。

    载劼这才扭过头,有些愕然的望着他,过了半秒才低声答道“出来透透气,刚才喝了洋酒,身上发热。”

    “那就先不回去,我有点事儿想问你。”军官坐到贝勒对面的位置上,思忖了片刻才把“您换成了你”,现在已是民国了,溥仪又被驱逐出紫禁城,想来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当皇帝了,以后便是他们这些枪杆子的天下,所以他无需再对眼前的人低三下四。

    “嗯,你说吧”对于称呼的微妙变化,贵公子到是已经适应了,但还是有许多人对他非常尊敬,和在王府里别无二致,他也不知道应该感激还是漠然置之,反到是小君的上杆子让他不得放松,紧张得冒热汗。

    “那次之后,我来亲王府找了你好些次,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他知道自己厚颜无耻,但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凡事都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就算锅破了也在所不惜

    美男子赶忙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才答道“我阿玛叫我专心读书,不让我出门,所以我才不见你,如果让他知道会骂我”

    嚯,还真是这个蹩脚理由,贝勒爷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就不能有点儿新鲜的说辞就连他这个当兵的大老粗都觉得太可笑,于是眯起眼睛压低了声音问“其实就是讨厌我之前对你毛手毛脚吧那时咱才十五,屁事儿都不懂,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你怎么如此不知廉耻”二贝勒小声骂道,此人在军营里混成流氓地痞了。

    “哈你还真说对了,只要开了枪,杀了人,往后就再也讲不了孔孟之道了,古人云都他妈是废话如今有人和你讲这些,你信吗”周君誉从军服口袋里掏出洋烟和银色的打火机,不紧不慢的点上抽了起来。世道如此的乱,再教条的遵循祖宗的遗训只会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贝勒爷并不是轴人,否则也不会做梁总经理的雇员,人呢得适应时代的潮流,且又不能被这潮流所淹没,赶在潮头才能得到更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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