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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先生缺内人 第1节

作者:讨酒的叫花子 字数:22781 更新:2021-12-30 15:39:24

    听闻先生缺内人种田

    作者讨酒的叫花子

    第一章

    三月天虽已换上单衣,但仍有些冷。天才刚亮街上就已经有了不少的人,卖菜的小贩赶紧在街道边上占了个好位置,时不时吆喝几句。李五更背着行头牵着小孩儿来到街角处,竖好算命幡,安好桌子,摆上铜钱、晃签筒、卦这些,再装出个世外高人样,等着冤大头来照顾他生意。

    可过了大半天也没人来,李五更不免疑惑,他李算子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往前这时候桌前都挤得水泄不通了,今儿怎么还没人来

    正埋头苦想,忽地传来一声吼“活神仙哎”

    李五更一个激灵赶紧搬着凳子后退了些,绷紧了背看着面前摇摇欲坠的桌子,心痛得厉害,这可是他花了一百文买的

    “生了生了昨儿就生了还真是个大胖小子”妇人扭着圆滚滚的身子一屁股坐下,凳子不堪重负咯吱响了几声。

    李五更瞥了一眼妇人不住拍打桌子的手,生怕她会一掌拍到自个儿身上,不动声色道“恭喜夫人。”

    得了他的话妇人顿时喜笑颜开,又同他扯了几句,凑过去小声地问“可不可以再算一回”

    名声大了规矩就有了,李五更的规矩便是一月不算两回卦,也就是来的人一个月内只能算一回。李五更向来是个严苛的人,特别是对自己,他咳了咳,给妇人使了个眼色。妇人登时领会,赶忙取下钱袋子拿出一锭银子。李五更看得眼都直了,却不料她又收了回去,换了半两碎银子出来。

    半两也是钱,李五更接了,慢悠悠道“不知夫人想问什么”

    妇人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才放心大胆地说“我儿媳生的前天晚上我做了个怪梦,梦见有团火跟着她追,结果这两天她精神头都不好,是不是惹上什么了”

    李五更掐指一算,先是惊奇地啧啧两下,再向妇人解释“夫人看到的火实为旺火,火即红,乃红红火火之意,是喜得贵孙的征兆。令媳刚产子,血气不足自然精神不济,多补补就好了。”

    妇人一听喜上眉梢,竟是这样,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向李五更道了谢就拖着一身肥肉走了。李五更望着她的背影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真不是个东西,之前就听说她把自家儿媳妇打得半死,这回才生了儿子又来问是不是惹上了脏东西,怪不得上辈子她儿媳妇死得这么早

    李五更这辈子是白捡来的,他早已死了一回。上一世他寡居的阿姐旧疾复发,可家里又穷得叮当响,走投无路之下他只有独自上崖去采药,没想到一个不稳坠下崖死了。灵魂在崖底游荡了几日,不料一道巨雷劈来,一睁眼,竟回到了三年前。

    凭借前世的记忆他便做起了算命的无本买卖,日子倒也过得去,今年是他重生的第二年。

    “小舅你真厉害。”何宝云扒着他的腿,仰头一脸钦佩地说。

    李五更把这三岁大的小鬼头抱起来,给他暖暖手“饿不饿”

    “不饿。”何宝云懂事地摇头,肚子却咕咕叫。

    李五更好笑,放他下来,把东西一一收了。“咱去买两个肉包,再捡两根骨头回去跟你娘亲炖汤。”

    “好。”何宝云奶声奶气地回道,小手紧紧地拉着李五更。

    穿过巷子,卖鱼的左边便是肉铺,铺子的主人姓林,在家排行第四,人称林老四。李五更小时候同他一起上过学,要打牙祭时都来他这儿买。

    “给我来两根骨头。”李五更熟络地说道。

    “好勒”林老四应下,挑了两根肉多的给他包起来,称也不称一下就给他。“十文钱。”

    猪骨虽比不上肉,但也要六文一斤,又带了那么多肉在上头,两根绝对不止十文,林老四这又是在讲人情了。李五更也不说甚,摸出二十文放在案板上,道了谢提着骨头就走。林老四一看钱就多了,想把他叫回来,他却头也不回一下。

    街上人多,怕挤着小孩儿李五更便把何宝云抱着。满鼻子的肉包子香味儿,李五更不由得暗暗吞了吞口水。今儿虽赚了半两银子,可他阿姐是个药罐子,钱都得省着给她买药,李五更平时也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何宝云啃包子啃得起劲儿,忽地抬头看见前面围满了人。“小舅,前面好多人。”

    难怪越来越挤,这些人打堆做啥哩向旁边人一问,原是在看杂耍。李五更前头抱着后面背着也不好硬挤,便搂紧了小孩儿朝边上去。好不容易挤出来,却与别人撞了个满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挤了没看清。”李五更边说边抬头,待看清那人长相时微微愣了一下,心道――真俊

    那人也怔了半晌,见李五更要走了才忙把他拉住,问道“这位兄台,请问东风村怎么走”

    这人要去他们村,正好与自己同路,不过李五更还得去抓药就不能跟他一起了。“沿着这条街走到头就能看见一条官道,再走一里路就是了。”

    “多谢。”那人道,抬了抬肩上的包袱便匆匆走了。李五更不禁嘀咕,不知是村里哪家的亲戚,生得好看,人也客气。

    挤出人堆来到济世堂,李五更在大夫那里拿了方子去抓药。抓药的伙计把药抓了包好给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五十文。”

    李五更吸了一口冷气,问道“怎么又涨了两文钱”

    那伙计只冷冷看了他一眼,略带鄙夷地讥讽“嫌贵可以不买。”

    李五更气结,但也冷静地跟他理论“这一年我都在这里抓药,半个月前才涨了价,说是最近当归不好买,可外头当归也才十五文一斤。现在又涨,也不是这个理不是”

    “大夫看病写方子就不要钱啦”伙计反问,似乎不想跟他多说废话。“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后面的人还等着抓药呢。”

    “买”李五更咬牙道,掏出五十文去拿药。这群混账玩意儿真不是人,药卖得比金子还贵。

    买了药赶回村里,李长关正在门口等着他俩。姐弟两个的名字来源都很简单,阿姐出生的时候接生婆不在家,门一直关着,故名长关,而李五更就更随便了,五更出生,故名五更。

    “买那么多东西做甚,也不知道省点自己用。”李长关嗔骂他。

    李五更摸摸鼻头“阿姐你快进去,外面风大。”

    何宝云乖巧地去牵他娘亲,把剩下的那个肉包塞给她。“娘,给你留的,趁热吃。”

    看着娘俩正亲昵地谈话,李五更放下东西提着猪骨进灶屋去收拾。他爹娘死得早,打小便是阿姐带着他。小时候就算穷得揭不开锅了,他阿姐还是四处借钱将他送进了学堂。只可惜这个世道读书没出路,没点关系也出不了这破地方,他只能回来当个山野村夫。

    他姐夫何万千也是个遗孤,人倒也不错,可就是个短命的,何宝云出世没几天他就死了。孤儿寡母的日子不好过,李五更便在何宝云一岁半的时候将他过继到自己门下来养,不时也会叫李长关过来吃饭。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接回娘家的,否则他阿姐的脊梁骨都要被人戳断。

    第二章

    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就剩白萝卜和干菜,李五更拿起两个白萝卜掂了掂,选了大的那个,先去皮再切成厚块儿。冬日萝卜赛人参,这白萝卜可补气、顺气,对他们这些穷老百姓来说也算是个滋补的好东西。

    他将切好的萝卜放进筲箕里去水,从案板底下取出斧头将猪骨打破,只有这样才能将猪骨里头的骨油全部煮出来。骨油熬成浓汤味道会非常鲜,且油而不腻。他阿姐生何宝云时落下了病根儿,时常胃口不好,但却十分喜爱这道汤,故而李五更隔三差五就跟她煮一次来喝。

    锅里的水开了,李五更赶紧把姜一刀拍烂扔了进去,又将破好的猪骨放进去,盖上锅煮。趁着煮骨头的空隙,淘好米,开始在小锅里烧饭。因火烧得大,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生硬的米粒就开了花,李五更把半熟的米舀起来在筲箕里去水,等水去得差不多了才上米蒸饭。

    这时骨头汤的香味儿开始弥漫,飘满整个灶屋。何宝云闻到味兴冲冲地跑来,到灶台前踮起脚皱着鼻子使劲儿吸,恨不得捞一块肉来尝尝。

    李五更捏住他的鼻头,逗他“眼睛都落到锅里去了”打开锅,将浓白色的汤搅拌了几下。

    馋虫勾得何宝云不住吞口水,他眸子发光直勾勾地盯着翻腾的汤水,垂涎道“好香啊”

    “去院里掐几根葱来。”他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李五更便使派他帮忙。何宝云点头,拔腿就往外头跑,胡乱扯了一把葱回来,献宝似的递给他。

    就不该让这小祖宗去,竟连叶带根全给他拔了,他今年可没种几棵葱啊李五更哭笑不得地接了,怕他再捣乱赶忙哄他出去玩。

    不多时白茫茫的气猛地往上钻,饭已经上了气,再添了几把火后也该熟透了,李五更便将萝卜块儿小心地倒进汤里,盖上锅盖焖上一刻钟。将葱白留着,其余切成葱花,待汤调好味盛起来,葱花一撒这萝卜猪骨汤就成了。

    “阿姐吃饭啦。”李五更一面将饭菜端出去一面喊道。李长关正在给他补衣裳,应了一句忙把最后一针缝上,打个结牙齿一咬放下针线就来。

    何宝云这个鬼机灵的,一听可以吃了立马风似的就爬上桌,端端正正坐着,脑袋却跟着李五更手上的大碗转。大碗一落下他就飞快地夹了一小坨肉进嘴,李长关看见了当即一筷子打他手,斥道“你小舅还没上桌,不成样子”

    “我又不爱吃肉,他爱吃就多吃点。”李五更道,拍了拍委屈巴巴的何宝云,故意压低声音说,“快吃,吃了去找丫丫玩儿。”

    “你就惯着他。”李长关无奈,给何宝云理了理衣裳,要夹根骨头给李五更,李五更却眼疾手快把碗拿开,顺道将她的筷子推回去,骨头正好落进李长关碗里。李长关不知怎么了,眼泪珠子立马就滚了出来。

    李五更吓了一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咋啦”

    “没。”李长关一抹脸,忽而想起了甚。“上午村长来找过你,说让你吃了饭去找他。”

    李五更颔首,扒了一口饭,不屑道“这老东西怕是又要找我帮忙,好处都他捞了,烂摊子就留给别人收拾。”

    “也不好得罪你就忍着点,他说什么你做就是了。”李长关道,又忍不住再叮嘱,“在外头莫要这么说,让他听去了又要给你使绊子。”

    “晓得。”李五更满不在乎地回道。当初何宝云要落户到这里时,自己是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同意,最后还是给了二两银子才行,加上官府那里又打点了不少,最后差点连买药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吃了饭两姐弟又谈了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李五更才将李长关送到村口。

    李长关这人倔,死不肯改嫁,非得守着何万千的坟头过日子。李五更劝了两回也只能作罢,他阿姐怕是担心自己嫁了何宝云没着落。但何万千那一家子亲戚让李五更放不下心得很,他阿姐刚嫁过去那会儿可没少被他们欺负,如今没了何万千他们恐怕更嚣张。

    村长赵五的家就在村口过去一些,李五更顺道去找他。赵五家门正大开着,李五更刚一踏进去,赵五立马冲了过来,笑眯眯地拉着他“五更啊,快进来,坐坐坐。”

    李五更猛地一颤,倍感有鬼,客气地摆手“不了不了,叔找我有什么事说就是。”

    赵五生得矮小,又常弓着背,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绿豆大小的眼睛笑得睁不开,露出黄牙,道“五更,叔跟你商量个事儿。”

    说是商量,语气却不容拒绝。李五更暂且看他要做甚,诚恳道“叔你说,有甚能帮忙的五更一定帮。”

    赵五一听这话笑裂了嘴,直夸他几句好听的,慢慢将事情说了。

    “这不是学堂建好了吗,教书的先生今儿也来了,听说是京里人。我跟族里几个长老商量了一番,觉得不能亏待了人家,可学堂就那么大,没有住人的地方,我们就寻思着在村里找户人家给他住。”赵五暗暗观察着李五更,见他脸色突然就不好看了连忙补充道,“也不是白吃白住每月会付三百文,你看如何”

    三百文李五更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脸上去,亏他说得出来。三百文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人是京城来的,自然是得好吃好喝地供着,这点钱恐怕还不够那教书的吃几顿可李五更也不好撕破脸皮,只得先忍着,推辞道“叔你也知道我那儿就两间破屋子,这不是委屈了人先生吗”

    扫了四周一眼,计上心头,李五更反将这事儿甩回去“教书的需要的地儿宽,好写字。叔你这儿就挺大,不如腾一间给他”

    村里就数赵五家的房子最好,青砖黑瓦,五间厢房,院坝宽阔,他又是村长,贵客来了理应住他这儿。

    赵五登时拉下脸,心里恨不得把李五更抽筋扒皮,但还是忍下了,装模作样地摸胡子,斜睨着李五更“住两年,你屋后那两亩荒地就划给你了。”

    这桩买卖不亏本李五更心里乐开了花,面上波澜不惊,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给地契”

    “后日。”赵五瞪他一眼没好气回道。

    “谢谢叔。”李五更难掩喜色笑出了声,又生生憋住,“什么时候搬过来,要不要我来接他”

    “晚些时候他自己会来,你先回去把屋子收拾干净就是了。”赵五目的达到就不想再跟他废话,明显要他快点走。

    李五更也不想多待,道了谢就回去了。屋后那两亩荒地他早就想买下,可赵五这黑心货狮子大开口,非得要五两才给。刚才竟狠下心白送了,看来他是吃了不少回扣。

    喜归喜,李五更也忧得很,他家除了灶屋就只有一间屋子,虽安了两张床,也不知那教书的先生在不在意。不过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让谁睡院子里。

    回了家李五更便将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自家这个也三岁多了,过两年也该上学,自己可得跟新来的教书先生打好关系,将来何宝云入学也能省下好多事。

    第三章

    刚放下扫帚,隔壁忽地传来瓷碗打碎的响声,李五更一顿,许是人家不小心打烂的,也没太在意。过一会儿又碎了一只碗,紧接着响起一声吼“看老子不打死你”

    他这才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可还没到隔壁门口,就被对门的四婶儿一把拉住。

    “你去做啥”

    “杨老哥怕是又喝多了,我去看看。”李五更说道。邻居二十多年他也清楚杨老哥那脾气,不喝酒还好,对谁都乐呵呵的,可一沾酒就跟魔怔了似的,一句话不顺他心就要打人。

    四婶儿脸色一凛,骂他“上回你还没被打够那疯子要耍酒疯就由他耍,你管他做甚,喝死了才好”

    李五更也是为难得很,若是他家只他一个人还好,随他怎么闹,但志恒那孩子在,就怕他又做出什么来。上回要不是自己挡着,铁定要出事儿。

    正僵持着墙后突然响起微弱的闷哼,那声音里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李五更心里发紧,甩开四婶儿就去推门,却推不开,定了定心神,猛地一脚踹在门上,那破破烂烂的门受了这么大的力便碰地倒下去。

    四婶儿拗不过他,又怕闹出些甚,只得跟进去看着。

    “跑让你个兔崽子再跑,跑啊”杨三水抡起根三指粗的木棍就往杨志恒身上招呼,一下比一下打得很。杨志恒双手护住脑袋蜷在地上,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进来的两人都被这架势吓坏了,李五更冲过去接住又要打下来的木棍,一个用力把杨三水推倒,抱起杨志恒。

    “你是不是要打死他才甘心”他也急了,把杨志恒交给四婶儿扶着,抄起木棍指着杨三水那醉鬼,吼道,“你又喝了多少”

    杨三水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说“不关你的事,滚滚滚,别碍着。”

    李五更气结,但也不敢真动手,一甩手将木棍扔出墙外。三婶儿看着杨志恒那孩子手背都肿了,不忍心劝道“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让你少喝点,喝酒那点功夫不如去镇上接工做。”

    “你个娘们儿懂什么”杨三水不屑,又捡了根棍子起来。“一天没回家,我看他是翅膀硬了,还跟我胡诌八扯的,老子非要打断他的腿不可。”

    李五更横在杨三水面前,皱眉道“扯了什么让你下这么狠的手”

    “你让他自己说,看他说了谁信。”杨三水气呼呼地撑着棍子,腰刚才被石头硌到了,现在有些痛。

    李五更懒得跟他说,跟杨志恒擦擦泪,柔声问道“咋不回家,是不是他又喝多了”

    “谁喝多了我昨儿滴酒没沾”杨三水急吼吼道。李五更不耐地回头看他一眼,他立马闭了嘴。

    “我”杨志恒欲言又止,害怕地望了一下他爹,哭丧着脸,“我遇到鬼了。”

    “还乱说我看你是不打不长记性”杨三水吼得震天彻地。

    李五更反倒惊骇不已,杨三水不信这些他却是信的,毕竟他是重活了一回的人,也算亲身经历过。杨志恒今年八岁,都说小孩儿能看到的不一样,会不会是真看见那东西了他细想了半晌,正色道“什么样的”

    杨志恒顿了顿,却不知如何形容,只能说“好看的,比镇上的九容还好看。”

    九容,乃是徐九容,徐记酒家的老板,他们南河镇第一美男子。也就是男鬼了李五更心下疑惑,男鬼捉一个小孩儿去做甚

    “你们听听他说的,鬼还好看,哄你爹呢”杨三水气得不轻,要不是李五更拦着他又得抽人了。

    李五更也不知是真是假,又担心杨三水脑子不清醒会连着他一起打,揽了杨志恒赶快就走,回头道“我中午熬了汤太多没吃完,待会儿热了让志恒给你端些回来,就先回去了啊。”

    也不管杨三水什么反应,李五更拉着杨志恒飞快出去,几个阔步就进了自家。

    这一家也可怜,李五更看着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这世上除了女人能生娃,还有哥儿,但哥儿地位比女人还不如,稍微有条件的人家都不会娶一个哥儿回去。倒不是因为哥儿要男不女的,而是哥儿生产时必须把肚子剖开才能取出孩子,若是请不到医术高明的大夫,这人多半就得死了。且不说有没有这种大夫,主要是哪儿来的银子请人

    杨志恒他小爹就是哥儿,生他的时候一命换一命,死了连棺材都买不起,草席子一裹就埋了。他爹受不住打击,便日日酗酒,可苦了这孩子。

    因着见了他们一家的悲剧,李五更也断了心里那点念想。他是哥儿,跟杨志恒他小爹一样,可除了他阿姐谁也不知道这个,总之一直都藏着掖着。他阿姐跟宝云还需要他养,没了自己他娘俩可咋办,再者他还没活够呢,可不想死得这么早。

    戌时才过,天已完全黑了。李五更去门口张望了一下,还是没见人来。这教书先生哪儿去了,怎地人影儿都没看一个

    “小舅,我饿了。”何宝云在外头疯了半天早都饿昏了,往常这时候饭都吃了,但今天火还没烧。

    李五更将油灯点上,火苗跳了跳,屋子里刹时亮堂堂的。“再等等,待会儿有个教书的先生要来咱家,你记得乖一点,莫要皮。”

    何宝云听话地点点头,趴在他腿上。“宝云听小舅的。”

    李五更被他逗乐,感慨这教书的都是慢性子。以前教他的那个,张口闭口就是子曰,读一句诗非得摇头晃脑的,还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来,听得他昏昏欲睡。

    再等了会儿,李五更也没了耐性,杨志恒也在等着跟他们一起吃呢。他便将饭菜都热了,三个人正准备吃,门响了。

    该是那慢性子先生来了。

    李五更去开门,却一愣,门外的正是他白天在街上撞到的那个。

    “教书的”

    那人抬手行了一礼“有事耽搁来晚了。鄙人云舒之,以后打扰了。”

    李五更给他让路“等云先生好久了,快进来吃饭罢。”

    云舒之进来,跟他进屋坐下。李五更把他的包袱接了先放好,拿碗给他盛饭。

    “宝云、志恒,叫云先生。”

    两个小孩儿纷纷放下筷子,齐齐喊道“云先生好。”

    云舒之颔首以应,客气地同他们搭了几句话,又跟李五更说了些,其他人恁是没说上甚,一顿饭便在他一个人的嘴下结束。李五更不由得感叹,这教书的真能扯。

    第四章

    翌日天晴,太阳也大,等林里的朝露干了李五更才去砍了两根竹子回来。屋后那片荒地他打算种菜用,可又怕三婶儿家的鸡啄食菜苗,就想编个围栏来把菜地围住。

    学堂还未完全修葺好,云舒之也没甚可做的,闲着无聊就来帮忙了。可他又不会,便偷看李五更学师,做起来倒是有模有样的。性子虽慢,但他手脚却快,一块围栏不一会儿就编好了,兴冲冲地跑到李五更面前去。“可是这样的”

    李五更压好手里的竹条,抬头一看,险些一条子抽他身上,洞眼有拳头那么大,歪歪斜斜的立都立不起,强忍着说道“云先生要不去村里转转,顺便跟村里的人熟悉熟悉。这些活累人,我来就好。”

    “没事。”云舒之全然不知他的话里意思,也没觉得多累。“舒之以后要在此长住,多学学才是。”

    李五更不语,他忍着怒意把栅栏接过来用力抖了两下,云舒之辛苦了半天才编好的东西便散了。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是该出去走走。”云舒之心虚不已,郑重其事道,袖子一甩,踱向门去。

    “云先生记得早些回来吃饭就是。”李五更提醒他。

    云舒之脚下一顿“知晓了。”

    捡起地上散落的竹条,李五更也是无可奈何。昨晚上这书生挑灯夜读,硬生生看书看到三更。这也没啥,当初李五更也这样,可他实在太聒噪了。看到这里,惊呼一句“好诗”,瞧到那处,感叹一声“绝妙”,李五更夜里睡得浅,被他吓醒好几回。

    听说他还是个举人,放着官老爷不当非得来这个破村子,也不知他脑子里装的甚。

    昨天的事李五更也在杨三水酒醒后去问了个大概,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杨三水说他发现孩子不见了原想出去找,可却莫名其妙睡着了,一觉醒来杨志恒又回来了。莫不是真的有鬼李五更越想越担心,下午就去将村里最德高望重的陈老叔请来,让他给志恒驱驱邪气。

    陈老叔先立筷子将是哪路鬼神定好,再把其请走,然后对着杨志恒低念几句,将手里的糯米洒向他,做完这些叮嘱杨三水道“天黑了以后去外头烧些纸钱,这几天让志恒少出门。”

    “麻烦老叔了。”杨三水谢道,“家里还有几两烧酒,您老人家就留着吃了晚饭再走,咱俩喝几杯。”

    陈老叔倒也不客气,点头应下。杨三水没喝酒的时候还是挺好的,生怕自家儿子怎么了,提心吊胆地忙活了一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想要说甚,杨志恒却后怕地退了几步躲到李五更身后,心知是自己有错,他讪讪地收回手。

    李五更拉了拉杨志恒,示意他不要躲着。杨志恒这才不情不愿地出来,闷闷地喊“爹。”

    杨三水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僵持了半晌还是叹气进堂屋去了。

    “去跟你爹说说话。”李五更推了杨志恒一步。杨志恒委屈得很,脚生了根扎进地里,默不作声。李五更晓得他心里有疙瘩,便好言好语跟他说“你爹也算是认错了,下回他再这样叔就收拾他,只这一回,你跟他说几句罢。昨晚你在我那儿睡着了,还是你爹把你背回来的,他就是喝多了脑子不好使,你莫要跟他计较。”

    “嗯”杨志恒应道,这才慢吞吞地进去。

    估摸着时间不早了,李五更便回去做饭。驱邪要请鬼神,小孩子阳气弱不能在场,故何宝云这一下午都在家里呆着。刚一踏进大门,李五更就瞧见了云舒之,他正坐在门槛上跟何宝云讲话。

    “那孙猴子取得真经以后便回了花果山,又变成了一块石头。经过上万年的风吹日晒,大石被打磨成圆润的玉石,被一路过的僧人捡了去。僧人在玉石上刻好字,再将它赠给了贾府的公子贾宝玉”

    李五更站在旁边越听越觉得好笑,这人还是教书先生,把书乱编一通竟脸不红心不跳的。见何宝云听得入神他也不去打断,捡了两个包好的大头菜去弄。

    年前时收了不少的大头菜,新鲜的时候也吃不了那么多,李五更就把它晒焉了后拿来腌咸菜。将大头菜里面切成块,撒上辣椒和盐,再用线包好放在通风的地方,便能两三个月都不会坏。

    把线取了,将大头菜切成薄片铺在碗底,热油一淋,滋啦一声响顿时香味扑鼻。外头的云舒之鼻头耸动,循着味儿进来。

    “这是什么”他好奇地用手拈了一块进嘴,咂巴两下,“有点辣。”

    隔那么远都能闻到,这人是狗鼻子不成李五更把碗端开以防他再吃,道“辣才好下饭。”

    “下回少放点,又辣又咸,吃了就想喝水。”云舒之指派道。

    李五更不乐意了,他觉得味道正适合,这教书的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不辣的街上有。”

    他的意思是再挑三拣四就自己上街买,没想到云舒之没听懂,反倒点点头“那你记得买。”说罢趁着李五更不注意又拈了一块。

    “三百文可不够,先生记得加钱。”李五更道,有钱莫说咸菜了,就是燕窝鱼翅他也能买来。每天就十文钱,亏他敢说

    云舒之不解,纠正他“三百文不是三两吗”

    锅铲碰地掉进锅里,李五更眼前一阵黑,艰难开口“三两”

    云舒之回道“来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啊,住两年,每月三两,一次付清。”

    “你把银子都给赵五了”

    “村长帮我找住处,自然得先交给他。”云舒之不懂他这痛心疾首的样子是为何,实话实说。

    “好好”李五更恨不得弄死他俩,但又不能说甚,怪不得赵五那老东西这么急着让他签字,白纸黑字已成定局,两人这是合起来欺负他

    云舒之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你这么气做甚。”

    李五更皮笑肉不笑“没气,我这是高兴的。先生花了这么多钱,以后可不能亏待了你。”

    “不用刻意弄这些,我跟你们吃便是。”云舒之浑然不觉,只是觉得背后生寒,不太自在。他四下望了望,觉得更冷了。

    “云先生读了几年书”李五更端好饭菜出去,边走边问。

    云舒之满腹疑团“十年寒窗苦,成名天下知,自然是二十一年。”

    “你贵庚”

    “二十有四。”

    “那就是三岁知书。”李五更瞄了他一眼,悠悠道,“以后先生若是想借住,直接来找我便可,也省得耽误你看书的时间。”

    云舒之茅塞顿开,惊道“也是,懒得麻烦村长到处帮我找”

    “嗯。”李五更回他,忽然停住,“孙悟空跟贾宝玉没甚关系,云先生下回不要又记混了。”

    云舒之一怔,支支吾吾道“唔这两天没睡好,头、头晕”

    第五章

    今儿赶集,正卯时三刻,云舒之窝在被子里浅眠,忽地惊觉对面那人起床了,便从被子探出头来,低声问道“这么早就起了,要做甚”

    李五更穿上外衣,又给何宝云穿好,回他“今天赶集,早点去镇上摆摊。”

    套上鞋才想起了甚,道“就不跟先生做早饭了,灶屋里有米,劳烦先生自己煮。”

    云舒之一听这话忙掀被而起,他连火都不会烧,莫说做饭了,不如跟着他去镇上吃点再回来。“稍微等一下,我跟你们一起去。”听说李五更有个算命摊子,他也想去瞧瞧是怎么样的,区区凡胎真能有如此通天本事

    街上人来人往格外热闹,云舒之像是没见过似的东瞧西看,稀奇得不得了。李五更摆好行头,趁着还没人来就去买了几个包子。

    “小舅。”何宝云这贪吃鬼丢下云舒之,亲昵地拉着李五更的胳膊,大黑眼珠儿跟着包子转,下意识地吞口水。

    李五更拿了两个肉包给他,指了指那边的云舒之“给先生拿去。”

    何宝云接下,听话地拿着包子就朝云舒之跑去,一面跑一面喊道“云先生快来吃包包”

    可就在这时“哒哒”声倏地传来,不知何时一匹马正往这儿冲,马儿的主人拼命拉着缰绳可马就是不停。李五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不顾一切地跑过去,但也来不及了。眼看何宝云就要被踩到,灰影一晃,云舒之脚尖点地一跃而起,身子一转来到李五更旁边。李五更显然回不过神来,脸色煞白,后怕地抱过何宝云,下上查看了一番“宝云,有没有伤到哪里”

    何宝云吓傻了,半晌哇的大哭出声。

    骑马那人终于勒住马,他赶紧下马,歉然说道“对不住对不住,没事儿吧”

    李五更冷着脸,给何宝云擦了泪。“官爷不必担心,就是吓到了。”又柔声哄小孩儿,“别哭了,莫怕。”马的主人是衙门里的总捕头闻人西,是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惹不得的,李五更也不好得罪。

    闻人西也知是自己不对,左右为难,摸了半两银子给他当作赔偿“这点银子你收着,若是他有甚你就来衙门找我。我还有要事去办,改日再来。”

    说罢翻身上马,鞭子一甩消失在街尾。李五更抱着何宝云坐下,见他不哭了脸色才缓和了些,向云舒之说道“多谢。”

    云舒之手里捏着那两个肉包,在何宝云眼前晃了晃,哂道“小家伙儿可要吃”

    “要”何宝云当即破涕为笑,双手并用去接。云舒之说道把他接来抱在腿上,拿起袖子给他擦脸,故意逗他“花得跟猫似的,吓一吓就哭,不像个男人。”

    “不像。”何宝云油乎乎的手抓起他的袖子一抹嘴,虽不懂是甚意却一个劲儿点头。李五更由着他俩说话,将剩下的那个肉包也递给云舒之,自己则啃寡淡无味的馒头。馒头比肉包便宜一文,且更大更顶饿。还未啃到一半,一拄着拐杖的老头儿颤颤巍巍地朝这儿来,李五更便两三口解决了馒头,端正坐着。

    老头儿坐下,歇了口气才慢慢讲明来意“半仙可否替我算一卦”

    李五更认得他,王老头儿,有一儿一女,儿子十年前参军守边去了。上一世他儿子在边关立功受封,加官做了从九品的将军,可谓是光宗耀祖,便向上头请示回乡探父,不料还没到家,王老头儿就重病而亡。

    “老伯可是想问令郎的事”李五更想都未想就知他要问些甚,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辈子都为后辈操劳。

    “哎对。”王老头儿不住点头,浑浊的眸子不太看得清物,伸手揉了揉眼。“半仙真是神人,我一来就知道要问什么了。半仙能不能算算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甚时候能回来都十年了,我老了,怕等不到他回来。”

    李五更应下,拿来三枚铜钱,先捂住再一掷,细细看了一番,正色道“能聚则聚,听由天命,莫要强求。”

    王老头儿重重一叹“就是看不到了。”

    “老伯想开些。”李五更劝道,“老伯不是还有个女儿吗,她虽嘴上不饶人,为人强势,但却是个心善的,对你也必尽心尽意。”李五更能说的就这么多,女儿也好儿子也罢,只要孝顺就都一样,但如何想还得看王老头儿自己了。

    “我知道,那丫头好,就是嘴利,将来谁敢娶”王老头儿笑呵呵的。

    李五更也笑道“老伯放宽心。”

    王老头儿站起道谢,付了钱便回。云舒之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这人还真有两下子,不免心存疑虑,问道“你怎知他儿子回不来”

    “自是算的。”李五更道,收了铜钱等下一个来算命的。

    云舒之不信,摇头“铜钱正为九,背为六,九六为天地,一阴一阳。能用铜钱测命之人八字必定不同于常人,可你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又怎么看破天命”

    李五更没想到这书生还懂这些,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天意不可猜,你说的那些也不一定对,上天命定之人又哪是常人能看得出来的。”

    “也是。”云舒之赞同,话锋一转,“都道天机不可泄,说多了怕是对自个儿不好。若哪日老天爷发怒,可就不妙了。”

    李五更不以为然,瞥向他的腰间,道“云先生还是先把腰带系稳了再说罢。”

    云舒之顺着一看,顿时面红耳赤,许是今早走得慌,腰带竟都是松垮垮的。他轻咳一声,旁若无人地系好。

    “羞羞。”何宝云也笑他,食指在脸上划两下。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子云舒之一把拎他起来,佯作要打,何宝云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倒在他怀里继续笑。李五更也乐了,跟着一起嘲弄他。

    这几场生意相比以前冷清了不少,一上午只来了三个人,也没赚多少,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李五更将东西收了准备回去。

    “就回去了”云舒之跟上他,今天才赚几十文,这怎么够用

    李五更嗯了一声,不回去也没人来,不如收摊。他李五更收钱要看人,有钱的就抬高价,没钱的就收一点意思意思,这偏地儿多数人都不富。“先生武功不错。”

    云舒之洋洋自得,他自幼文武兼修,可不是盖的。“过奖。”沉吟半晌,又道,“你说话不像个村夫,像喝过墨水儿的。”

    “读过几年书罢了。”

    “几年”

    李五更想了想,回“十岁入学,学了八年。”

    云舒之一听来了兴趣,刨根问底“我看你也有些功底,为何不去考取功名”

    “没钱。”李五更解释,阿姐大他四岁,那时一直在绣庄做工供他,被他耽搁了好多年,也该寻个人家嫁了。再说他乡试时分明发挥得不错,却被他人顶替了去,状告无门也只能作罢,从此也就看透了,不如回家种庄稼。

    “哦。”云舒之明了,搭上他的肩膀,“也亏你没钱,否则我也就遇不到你了。”

    李五更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云舒之忙解释“我与你一见如故,遇不到可就遗憾了,你说是不是”

    李五更不语,他怎么没觉得一见如故。

    第六章

    三人回家刚吃过饭赵五就上门来了,他要跟云舒之商量一下学堂的事。李五更也不好站在屋里打扰他俩,就先去忙其他的。前两天他把屋后的土给松了一遍,浇水洒灰,正好可以去看看怎么样了。

    这块地不肥沃,他打算用来种茄子,下回去镇上就去买苗。今早四婶儿送了他几株黄瓜苗,可以栽在土里,恰好有围栏让它爬,也省了再搭架的功夫。忙完这些回屋,赵五已经走了,云舒之正在逗耍何宝云。

    “赢了我就给你买风筝,还带你出去放,来不来”云舒之诱惑道,他让何宝云跟自己比扳手腕。“输了你得来学堂读书。”

    何宝云刚才赢了他一回,正踌躇满志以为自己可厉害了,哪知云舒之是在骗他,想也未想便点头。他双手抓着云舒之的右手,使出吃奶的劲儿往自己这面扳,可云舒之未动分毫,老神在在地看着他。

    “再使劲。”云舒之指挥他。何宝云渐渐泄了气,累得直喘,歇了会儿再一鼓作气抱住他的手吊上去,小短腿在空中用力蹬。云舒之憋着笑,伸手戳他“你这是耍赖皮。”

    何宝云没坚持多久就败下阵来,气馁地站在地上。“你才耍赖皮”

    “哦”云舒之佯作吃惊,“我哪里赖了咱俩可是说好的了,输了就要来学堂念书。”

    “我不去”何宝云气鼓鼓地偏过头去。

    “那你就更是赖皮了。”见他没有反应,云舒之又唬道,“没人会和赖皮玩。”

    何宝云眉头拧作一团,肉肉的包子脸立马瘪了,纠结地望着云舒之,吞吞吐吐道“那那我去了你会买风筝吗”

    “当然”云舒之承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来轻轻打在何宝云脑袋上,“要老鹰要蝴蝶都可以,明儿就带你去买。”

    何宝云喜得跳起,围着他跑来跑去。李五更等他们说完才过来,揶揄云舒之“云先生真是善人善心,竟不要钱白教我家宝云,他生性顽劣不听话,以后就要劳烦先生费心了。”

    云舒之挑眉,回道“若是觉得过不去你也可以出钱,多少我都不介意。”

    李五更噎住,白他一眼“我穷。”

    云舒之腆着脸贴过来,勾唇轻笑,道“我看你人也不错,不如以身相抵”

    李五更当即拉下脸来,阴恻恻回道“好啊。”云舒之刹时一个冷颤,吓得后退,拳头捂着嘴咳了咳,眼睛乱晃,不自然道“我说的是让你以后天天给我做饭,你莫想歪了,我可是正人君子。”

    “我想甚了,先生莫非有读心的本领,连我想甚都能知道”李五更奚落道。云舒之说不过他,又心虚得很,将折扇打开不住扇风。李五更好整以暇地看他耍宝,继续说道“天还凉着,你不冷么”

    三月天本就凉飕飕的,扇扇子的人还真没有。云舒之脸立马僵住,哈哈两声,扇得更用力“我怕热,一点热都不行,必须一直扇着。”

    李五更也不再拆穿他,冷着脸走开,等远了才大笑出声。何宝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拉住云舒之的衣角仰着脑袋问道“先生,你怎么脸红了”

    “没、没有。”云舒之连忙回答,落荒而逃。

    晚饭过后,红霞映照下来,与遍地青绿相互交融,宁静而祥和。家家户户都关了门,远处只传来几声狗吠,只李五更一家仍炊烟袅袅,他在跟云舒之烧洗澡水。其实已经烧了一锅了,可云舒之享福惯了要求多,一锅不够还得再要一锅,李五更真想一掌把他按进水里淹死,他家没井,水都是他从村头一桶一桶挑回来的但人家是给了钱的,他也不能一桶热水都克扣。

    水热好,李五更拎进去。屋里洗得欢快的云舒之没防备,见他径直走来忙吩咐“放那儿就那儿,我自己来提。”

    他自己来光着腚来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别扭的,要说害羞也不应该是他才对。李五更当作没听到,直接走过去把桶放下。云舒之吓得赶紧抬手来挡,结结巴巴催他出去“我、我自己来自己来。”

    李五更看都没看他,放下桶又出去。不料不多时里面传来喊声――云舒之在叫他。他进去,打量着云舒之。

    云舒之顿了顿,僵直了身子尴尬地说“我没拿裹裤,你帮我拿一下。”

    “晓得了。”李五更悠悠道,帮他把裹裤拿来,顺道正大光明地往浴桶里瞟了一眼,看不出来这书生挺精壮的。

    “你”云舒之气结。

    李五更满不在乎,反倒流里流气道“云先生果真是文武双全。”说完赶紧不慢不紧地背过身出去,胜似闲庭信步。

    这一夜有人安然入睡,也有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翌日清晨李五更瞧着云舒之又肿又黑的眼,惊讶道“先生昨晚没睡好”

    云舒之冷哼一声,拂袖出门。

    再过几日,便是开学的日子。李五更原本觉得何宝云还小不让他去,但转念一想,反正云舒之在学堂里,自己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还省了不少精力。

    这是村里第一次办学,赵五连同村里的几名长老都来了,几串大红鞭炮噼里啪啦响遍东风村。大伙儿挤在学堂外边看热闹,背着书袋的学童们神气得很,待云舒之说可以进了,他们便挺直了腰杆踱进去。

    李五更放下何宝云,叮嘱道“进了学堂要听先生的话,跟其他人也要好好相处,中午回来了小舅给你烙饼。”

    何宝云抓着他不肯放,许是有些怕生。站在学堂门口的云舒之往这边看了看,又跟赵五说了几句才过来,蹲下身,打趣道“小宝云怎么还不进,是不是要我抱”

    何宝云不说话,一个劲儿往李五更怀里钻,李五更却不去接他。云舒之一把将他抱起,哄道“学堂里有趣的东西多得很,我带你去瞧瞧。”言讫几个阔步抱他进去。

    李五更无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敢回去。还没进门,却看见杨志恒萎靡不振地坐在家门口,不用想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杨三水比他还穷,饭都吃不饱哪来的钱叫束脩,李五更帮不上忙,他也有一家人要养。

    “志恒。”李五更喊道,到底还是不忍心。

    杨志恒抬起头来“叔。”

    “有空没有空来帮我烙饼,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有”杨志恒赶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

    李五更带他进灶屋,狠心多舀了两勺面粉,加水加盐和面,等面里没了泡和干粉才让杨志恒把火生起。锅热了后勾出猪油,乳白的猪油受热即化,李五更将化好的猪油往四周淋,再一勺一勺把面舀下去,一勺一个饼,且饼之间得分开些,不然会粘在一块儿。

    待饼周围硬了微微翘起,李五更便用锅铲将它们都翻了一面。又烧了几把火,饼两面都变得焦黄,李五更赶紧起锅。饼烫得很,他飞快地撕了点下来尝,味道刚刚好。

    第七章

    学堂卯正二刻入学,酉时散学,巳时到午时为午休之时,学生们可在这时候吃饭休息。因学堂就建在村东,离得近,大部分人是家里送饭,只有家里忙的和村外的会自己带干粮来。李五更一个人在家里也忙得过来,他是打算煮好后趁热送去学堂。

    烙饼已经没先前那么烫手了,李五更用纸包了四个大的起来给杨志恒“拿着,回去跟你爹一起吃。”

    杨志恒仍是闷闷不乐,接过烙饼,都走到门口了又停住,转过身来问李五更“叔,镇上有活儿吗”

    李五更呆住,擦了把手过去,问道“怎么问这个”

    “我想找点活儿干,什么都行,只要能挣钱。”杨志恒说完咬着嘴,面上犹豫不决。他想进学堂念书,念了书才可以考功名,才能过上好日子。

    李五更有些为难,杨志恒再大两岁他还可以跟他找点轻松的活,比如帮人家守摊子,或者给人带信这些,每天多多少少能挣几文钱,但杨志恒毕竟把八岁,八岁连镇上的路都认不完,他哪敢给他找活儿。再者学堂纳费也不便宜,要两贯钱,干活儿得多久才能挣够

    “你好好回去呆着,过几日我同你爹商量一下这事,行不”李五更也不好直接拒绝他,只能迂回了说,先把他哄着。

    杨志恒顿时泄了气,声若蚊蝇地不知回了句甚。李五更没劝他,将他送到门口又回来煮稀饭。平日里他会时不时接济一下杨家父子俩,但这回他确实帮不上什么,两贯钱够他阿姐吃两三个月的药了,他自己也不能一直靠算命挣钱,明年之前他必须得找到其它谋生出路。

    水开了,水汽升腾,噗噗噗作响,锅盖被顶起。李五更将锅盖移开,稍稍留了条缝出来,等米汤很稠了他才不再放柴,久闷一会儿才算煮好。把稀饭舀了一碗起来,又留了两张饼,其余的都带上送去学堂。

    到的时候学堂还没放堂,李五更就先在外头等着,朗朗读书声穿墙而来,倒让他想起了自己读书的日子。那时他在隔壁县读书,教他的先生是个鳏夫,且无儿无女,家里养了不少兔子,有一年纳费的钱没借够,他便跑到先生家去求情,说能干活来抵,没想到先生竟然答应了,让他帮着养兔子。如今回想起,喂兔子哪够读书,不过是那先生心善罢了,可惜他前几年就去世了。

    抬头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快要放堂了。果然不出半刻钟学堂里便传出学童们的谈话声,李五更提着东西进去,没走几步就遇到云舒之,他正牵着何宝云出来。

    “小舅。”何宝云欣喜地冲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举着手要看看今天吃什么。李五更抓住他,蹲下来,问道“听没听话先生教的什么”

    “宝云可听话啦,先生还夸我。教了教了”何宝云回想半晌却说不出来,他分明认真学了,一出来就全忘了。

    “讲了些关于礼义的。”云舒之替他回答,本来今儿入学,学童们是要行入学礼的,可这儿不兴这些也没那么多讲究,也就免了。但他又觉得要明事就要先知礼,便开堂就跟他们讲礼义。“不是说让我们回去吃么,怎地送来了”

    “怕你们一个时辰太赶,反正闲着没甚事儿。”李五更道,院里砌了几张石桌,他提着东西先去放好。“快些吃罢,吃了去歇一歇。”

    何宝云一听猛地扑过去,抓起烙饼就往嘴里塞,李五更一筷头打他手,回头想喊云舒之,却发现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刹时如芒在背,干巴巴喊道“吃饭。”

    “好。”云舒之回他,坐下拿起筷子细嚼慢咽,一碗稀粥硬是被他喝出了燕窝的感觉。何宝云挨着他,吃得满嘴是油,许是油腻腻的觉得不舒服,横着一抹嘴顺势抓着云舒之的衣角来擦。李五更忙喝止他,云舒之倒是不介意地摆摆手。

    等他们吃完了李五更才收拾碗筷回去,饭和饼都在锅里放着,应该还没冷。将烙饼拿出来,刚咬了一口,忽地有人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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