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华大大松了口气,本来一直憋着眼泪,这时放下心来,反而流了出来,她紧紧地握着雁海的手。
雁海尽力平稳着呼吸,睁着眼睛看珠华,嘴唇上还黏着未干的血丝,他伤了肺部,不能说话,费力地牵起嘴角,对珠华笑了一下。
禾后寒在一边看了一会儿,默默牵着江飞雪离开了。
江飞雪这时才敢开口“爹,不找人送他下山”
禾后寒四处张望,道“下山路这么长,又抬着个人,得找两个武功底子不错的。”
正说着,前边走过一个中年男子,龇牙咧嘴的,他左胳膊断了,被一副夹板牢牢固定在胸前,禾后寒立刻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兄台,请问您这夹板哪里找的”
那男子抬头打量他一眼,了然地道“没参加过武林大会”
禾后寒听出点意思来,不禁心中一喜,道“慕名而来,只是朋友意外受了伤”
那男子回身指了指,道“那边有小丘仙的医者和雨山派的弟子,受伤要治的找小丘仙,要人帮的找雨山。”
禾后寒连忙拱手道“多谢兄台。”
那人摆了摆手,又龇牙咧嘴地走了。
雨山的弟子有一个特点,就是面容一发的白净秀气,再穿一身素净的衣服,个个儿都有一股出尘离世的淡泊感。
禾后寒找了两个雨山的弟子过来,那两个弟子拿了副担架过来,将雁海轻轻地挪到上边,一用力,抬了起来,珠华跟在一边,不住道谢“多谢,多谢你们真是大好人”
那两个弟子皆是微微摇头,脸上有一丝疏离的笑,眼神却显得漠然,寡言话又少,不声不响地就抬着雁海往山道那边去了。
珠华眼睛一直盯在雁海身上,这时抽空回了头,对禾后寒喊道“阿瑞,我先走了”
禾后寒挥了挥手,江飞雪消停了没一会儿,心思又回到了擂台上,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回走。
南北两个擂台各胜出一人,一个是卫尚,另一个是钟子。
东西两个擂周围聚集了大小门派,开始争排名。
禾后寒见东边擂台底下围了一圈儿雨山派的弟子,个个儿眉目冷淡,抬头看着擂台,不声不响的,另一边峼同派的弟子则与之截然相反,群情激昂的呐喊着,两相对比,反差极大,很有意思。
禾后寒领着江飞雪站在底下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没大看头。车轮战,哪派站到最后哪派胜,这么一个一个下来,到最后只是掌门大弟子之间的比试罢了。
门派车轮战的速度明显快过前一日的称号战。
小门派人少力微,轮不过几次就下台了,年年都是这几个门派决胜负,武功路数都和自己家的差不多熟了,一招半式就分出了输赢,结果更是快。
晌午刚过,东边擂台门派排名出来了,同去年不变,雨山峼同小丘仙。
至此,四个擂台空了三个,只剩下南擂台的世家排名还在争夺中。
禾后寒看了一上午,觉得有点累了,拉着依然兴致勃勃的江飞雪离开了人堆,荣嘉禄竟然在林子外边支起了一堆篝火,底下围了一圈石头,一只被剥了皮的兔子穿了木棍,在火上挂着烤。
遥远又熟悉的香味。
一边江飞雪按捺不住,越走越快,一屁股坐在火堆旁边,盯着烤的吱吱流油的兔子看。
禾后寒笑着说“师兄的手艺越来越妙了,隔着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荣嘉禄摸出几个瓶瓶罐罐,挨个撒了些在烤兔子上,他抬头笑道“本来这些年生疏了不少,这两年在山上,又捡了回来。”
明桥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等着,这时突然说“叔叔做饭可香了。”
禾后寒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有点发酸,他摸了摸明桥的脑袋,说“是最好的。”
江飞雪竖着眼睛看过来,啪地一巴掌打掉了禾后寒的手。
禾后寒把目光转向江飞雪,不说话。
荣嘉禄探身,撕下一只兔子腿,递给江飞雪,笑道“没吃过吧来尝尝。”
江飞雪抿着嘴唇看禾后寒,瞪着眼睛一眨不眨。
禾后寒还是不说话。
江飞雪又挺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跑了。
荣嘉禄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他顿了顿,又说“师父说当年是江盛把之森送到他那儿的,如今你又帮江盛养他的女儿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禾后寒心中一惊,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神色间带出点无奈的笑来,缓缓开口解释道“当年皇帝一道圣旨叫我做了督军,桥之森当年太小,不能长途跋涉跟着我,若是将他留在府中,当时局势莫测,我又不放心,就托付给了江盛。师兄记得当年我说过的,江盛同我在京中有来往,又远离政局,我是信他的。至于飞雪师兄,江盛帮了我很多太多了,我自觉欠江盛的,便不能叫她的女儿受了委屈。”
荣嘉禄不再多说,笑了一下,把烤好的兔子从火上取下,道“你去找找她吧,那孩子太倔了。”
禾后寒叹了口气,只好站起身往枫树林里寻去。
江飞雪抱着膝盖,蹲在一棵很粗的枫树下。
不声不响的。
禾后寒慢慢走到她跟前,站定,坐下来。
风在头顶盘旋,满树薄脆的枫叶哗啦啦地响。
江飞雪瘦巴巴的胳膊动了一下,好似只是睡梦中无意识地一抖。
禾后寒心中微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江飞雪一下子抬起头来,眼睛红通通的,又要凶恶地瞪着人。
她挤着嗓子道“别碰我”
禾后寒平静地反问道“我是你爹,为什么不能碰你”
江飞雪眼眶憋得发红。
禾后寒又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之森连爹娘都没见过日后你就是他姐姐了,知道么”
江飞雪瘪着嘴巴,半晌,终于飞快地点了下头。
禾后寒拿出一只油纸包好的兔子腿,递给江飞雪。
祖华峰十一月的中午,秋风簌簌,日头正暖。
擂台那边突然响起阵阵喧哗,好似一下子掀开了盖子,人声猛地汹涌而出。
禾后寒领着江飞雪出了枫树林,荣嘉禄正把篝火踩灭,他走过去问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荣嘉禄一笑,道“好像是武林盟主来了。”
禾后寒疑惑道“边锋他不是快要退隐了那年攻打七巧教都是江盛主持的。”
荣嘉禄微微摇头,道“师父说他一直想把盟主的位置给江盛,可惜江盛出海了,他便又拖了好几年。只是不知今年他为何出来了”
禾后寒想了想,接道“或许是不能再拖了。”
禾后寒牵着江飞雪,荣嘉禄抱着明桥,几人一起往中间擂台走去。
祖华峰上的所有人似乎都聚在那儿了,远远望去,人山人海,好不壮观。
禾后寒第一次见到武林盟主边锋,传奇人物。
一个中年人站在中间的擂台上,看样子是他做这个擂台的裁决,禾后寒被层层叠叠的人群隔在外边,离他有点远,依稀可以看出那人年轻时英俊的模样,现在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憔悴,眼神也稍稍显得灰暗,毫无生气。
禾后寒想不到,在葛长天称霸的时代,在七巧教几乎横扫全武林的时候,当年那力挽狂澜,唯一能与之抗衡的英雄竟然是这样一个有些落寞的中年人。
边锋挥了挥手,台下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有些狂热的压抑,即便他现在面露憔悴,仍是这样的有威望。
边锋开口,他的声音浑厚,以内力传递四方,道“武林第一争夺赛排在高手榜前十位的比试,点到即止。”寥寥几句话,简单得不带一丝煽动,却让人觉得莫名激动。
底下许多人兴奋得脸都红了。
边锋说罢一跃下了台,不远不近地站在那看着。
众人都在猜测第一个上擂台的是谁,禾后寒也有点好奇哪个人会这么大方第一个上去,很难留到最后,就算是拱手相让武林第一的头衔了。
就听一声大喝“我卫尚来拔这头筹”
一手上缠了豹皮的健壮男子猛地跳上擂台,眼神桀骜不驯,一杆狼牙棒砰地砸在台面上,正是卫尚。
禾后寒心中暗惊,这人难不成有把握连胜九名高手
他正想着,就见一个雨山派的弟子飘了上去,真是用飘的,又慢又稳,不骄不躁。那弟子穿一袭白衣,这一手轻功一露,比起卫尚那张狂,更显出一种低调的骄傲来。
他一拱手,声音也是冷冷清清的,道“雨山派大弟子萧方。”
卫尚哼一声,抬起狼牙棒,招呼都不打一声,一棒砸了过去。
出手便是全力,毫无保留。
这种打法很少见,那萧方似是一愣,但也毫不示弱,抽出一柄细剑,提气一跃,整个人正正当当踩在了砸过来的棒头上,好似一只白色的蝴蝶落在一簇荆棘上,银光一闪,翩然而起,萧方整个人竟从卫尚头顶翻了过去,一把细剑迎着卫尚后脖子划了过去
一只缠了豹纹的手臂蓦地伸向后边,卫尚后脑勺好似长了眼睛,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萧方的肩膀,他大喝一声,猛地一拽,豹皮又微微隆起,竟把萧方整个人扔了出去。
萧方怎么说也是百十来斤的成年男子,这会儿如同个鸡崽儿似的被撇了出去,场景着实慑人。
卫尚站在台上哈哈大笑,又野蛮,又强大。
他嘲笑道“偷袭后边竟然从前边进攻你还不如只野狼聪明”
那萧方被一把掼出了擂台,已经算是输了,这会儿在台下气的脸色发青,终于显得有了点人气儿。
这一下,卫尚更是气势大增,连下三人,看似越战越勇,眉目张扬得简直要翘到天边去了。
台上台下正是一片寂静之时。
一背负赤色长棍的男子跳上了擂台,是钟子。
禾后寒有些惊讶,他倒一直不知道,钟子竟也是名列高手榜前十的人物。
钟子沉着地一抱拳道“惊流门,剪风堂堂主钟子。”
卫尚睨他一眼,哼了一声。
丞相有何争全
钟子上去站定,禾后寒心里却并不抱多大希望。
棍棒本属一类武器,皆重掀砸,卫尚的狼牙棒重过钟子的赤霄棍,又以自身霸道的功力弥补了狼牙棒笨重的缺陷,这么一看,钟子首先从所用武器上就输了一着。
果不其然,两人耗了一刻多,钟子的赤霄棍终于和卫尚的豹钩棒迎面对上,硬碰硬地一相击,禾后寒立刻在心底长叹输了。
钟子连着向后倒退了十来步,一脚踏空了擂台,他似是一顿,接着不做犹豫,另一只脚在台面上轻点一下,借力后跳,跃下了擂台。
正正落在禾后寒旁边。
钟子不卑不亢,这一退极有风度,惊流门的大家之风对比卫尚的目中无人,虽武力不及,气势却丝毫不输。
钟子这一来,先前被卫尚这匹黑马压住的气氛登时缓和起来,再上去两人虽是不敌却也不减大侠风范。
禾后寒拍了拍钟子,笑道“钟堂主知进退,识大体。”
钟子却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这几年门主、老门主都不在,堂主们各司其职,没了主心骨,什么武林地位的心思也淡了,今年门里的几位堂主更是懒得过来,我只带了几个小弟子来见见世面。”
禾后寒被他一说,心中便不太好受,江盛出海不就是为了找能救他的法子,现在却好好的第一世家弄得如此萧条。
他想了想,拍拍钟子,道“江门主早晚会回来。”
钟子对他笑了笑。
就在这功夫,卫尚又赢了一个人第九个人。
他竟是站到了最后。
卫尚环视一圈,似是得意到了极点,傲慢地喊道“还有没有人要和我打”
众人沉默。
他又喊了两遍,见无人应声,眉眼之间蓦地涌上一片喜色,他猛地转身对着边锋喊道“我是第一我现在就是武林盟主了”
边锋扫了他一眼,不置一词。
卫尚眼角一抽,好似受到了极大的屈辱,愤怒地喊道“为什么不说话你来不就是选定下任武林盟主的”
底下不知哪个人突然喊了一句“武林盟主需得三大门派七大世家中半数以上支持”
这一嗓子过去,又有人喊道,有点嘲笑的“下任武林盟主早就是第一公子的了”
卫尚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涨红了脸,站在高高的擂台上,怒视着台下,他像一只凶狠的野兽,吼道“谁是第一公子出来和我打”
禾后寒有些惊异,如今武林竟还有人不知道江盛他不禁琢磨起来,看卫尚的武功路数陌生,他本人也颇有点茹毛饮血的煞气,礼仪统统没有,浑身上下都是最原始的品性,就好像还未开化的野人似的莫不真是从哪处蛮荒之地来的
底下有多嘴好事的人接话“第一公子就是惊流门的门主江盛”
卫尚如同在黑夜中找到猎物的猛兽一般,双眼骤亮,他怒吼道“江盛滚出来,和我打”
他这样子简直发了疯似的。
台下众人都有点面面相觑,禾后寒心中思索着,看卫尚这样子,却是有所执念。
江盛此时还不知在何处,自然是无人应答。
卫尚见找不到江盛,倒也有脑子,转而骂起惊流门来“不敢出来惊流门一个个儿的都是废物,都不敢和我打”
钟子拳头一紧,腮帮子都鼓起了一块,禾后寒扫了他一眼,按住他的胳膊,钟子身形顿时一僵。
两人都知道,钟子刚刚落败下来再上去也无非是自取其辱。
卫尚还在擂台上,拄着狼牙棒叫嚣“胆小鬼,惊流门都是胆小鬼什么第一公子,不敢和我打就是缩头乌龟”
禾后寒微微弯下腰,道“飞雪,你的穿骨针带了没有”
江飞雪警惕地看着他,点了下头。
禾后寒指了指卫尚,继续道“打他。”
江飞雪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张着嘴看他,犹犹豫豫地问“打他哪”
禾后寒想了想,说“你看着打就是让你练练手。”
江飞雪听罢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抖开,抽出一根针,一掌长,半个大米粒粗细,她拿在手中掂了掂,五指依次轻扣针上,瞄准,手腕一震,猛地射出。
与此同时,禾后寒不知何时解了离刃缚带,一把黑刀骤然惊现,他以轻功飞身上了擂台,翻掌,以刀背横劈向卫尚。
卫尚自然回身格挡,他拦住了禾后寒的刀背这时江飞雪的穿骨针正正好好到他眼前,打在他脸上,“啪”地一声。
全场哑然无声。
细长的穿骨针“当啷”一声掉在木台子上,滚了两圈。
禾后寒收回离刃,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她是江盛的女儿你连她女儿的一枚针都接不下,还敢在这儿口出狂言”
卫尚对他怒目而视,眼睛一眯,突然道“我记得你,上午是你在台下喊那使枪的”
禾后寒微微颌首,看起来竟比卫尚还要高傲,轻蔑极了地看着对方。
这情形有些怪,禾后寒只不过书生模样,看起来不比手无缚鸡之力强上多少,但他身上有着不知淬炼了多久,经历了什么,才能那样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气势。
卫尚一愣,眉头皱着,道“你又是谁”
禾后寒提气,扬声道“惊流门瀚晓堂堂主,季瑞生。”
卫尚又问“你是排行榜上的十大高手”
禾后寒摇头。
卫尚似是放了心,鄙夷地道“那你上来做什么”
禾后寒神色很平静,道“教训教训你。”
卫尚霎时被激怒,大吼一声“是我教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