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发凉,他疯了一般冲出洗手间,以过往最快的速度,往最顶层奔去。
——
一道闪电划过,雷声随之而来,大雨倾盆而下。
安子俞坐在礼堂楼顶边的矮墙上,黑框眼镜插在胸前的口袋,雨水无情地打在身上,湿透的白衬衫像极了被打落的翅膀。
他眼神空洞,看着天空中转瞬即逝的闪电,浅褐色的眼眸一片死寂,脑里回想的,尽是养父母丢下他的那个雨夜。
就像今晚这个雨夜一样。
他心里一直在问:为什么要丢下我?
又问: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他张开手臂,目视前方,一道紫色的闪电落在数里外的高楼。
他身子往前倾去,眼里没有恐惧。
那只有力的大手再次伸来,环住他的腰,一把将他从矮墙上拽了下来。
两人一起滚在地上,扭成一团。
安子俞压在方有弈身上,就像个不安分的小孩嘶吼着,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方有弈紧紧环住他的腰,湿漉漉的双唇贴着他的耳朵,一声又一声温柔地唤着他的名字。
“放开我!”安子俞不要命似的掰着身后人的双手,腰间的双手被划出几道红痕却未松开过,反而抱得更紧。
方有弈紧锁眉头,轻咬着安子俞的耳尖,心疼道:“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安子俞消停了一会,双目空洞地看着黑蒙蒙的天空,含糊不清道:“为什么都丢下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话音刚落,便又开始奋力挣扎。
方有弈眸底比此时的天空还要深沉,他咬了咬牙,心一横,抱紧安子俞一个转身,双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在身下。
几声闷雷响过,耳边哗啦雨声不断,他们以一上一下的姿势,在雨中对峙着。
看着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庞,方有弈从未如此悔恨过,也从未像此刻这般想哭。
“对不起……”方有弈低头抵着他的额头,“我不会丢下你,更不会让你死。”
安子俞不要命地挣扎着,毫无理智地嘶吼着问着“你们为什么丢下我”,回答他的却是一个深沉而灼热的吻,在这个冰冷的雨夜里,是唯一的温暖。
几道闪电划过夜空,雷声滚滚,大雨再次倾盆而下,将所有的声音掩盖,仿佛要埋没掉过往一切。
方有弈紧皱着眉头,急切又霸道地啃着他的唇,长舌侵入口腔之中,不允许他有一丝反抗。
“滚.....呜!”安子俞刚撇开头,终于有了一丝呼吸的间隙,还没喘上一口气,火辣辣的双唇又被狠狠堵上。
方有弈捧着他的脸,再一次撬开他的唇齿。
霸道又绵长的吻凝聚了十六年来所有的思念,被封印了十六年的理智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将十六年前不敢做的事情,在今天做了个彻底。
体内的肾上腺素上升,安子俞觉得整个身子渐渐回暖,可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天旋地转,甚至分不清此刻身在何处。
他想抬起手来推开身上的流氓,奈何整个身子都很不争气的软掉了,就连呼吸的节奏也与压着他的流氓逐渐趋于一致。
眼泪也十分不争气地留下来,仅剩的一点理智让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十分荒谬,甚至是耻辱。
他被强吻就算了,吻他的人还是个男人,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
可是在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或许真的有人,不会丢下他。
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他可以像信任他的养父母那样,信任眼前这个人?
乔司广走到顶楼楼梯口时,方有弈正好抱着安子俞下楼。
乔助理不敢相信眼前这只落汤鸡,就是他家总裁,怀里还窝着个抖个不停的人。
看样子应该就是相片里的那个男生了。
不过乔助理还是无法将相片里,那个干净柔和的少年,与眼前这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人联系起来。
“司广,”方有弈抬起头,眸底深沉,雨珠顺着发尖滴落,他道,“预订最近的酒店,准备两套……”
话未说完,安子俞就伸手拽了拽方有弈的西装,他低下头,仔细听清怀里人的话。
“我想回家……”话音落下,安子俞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
“好。”方有弈应声,抬头对着乔司广道,“备车,去茗秀小区。”
“是,总裁。”乔司广刚转过身去,又转过身来,问,“讲座呢?”
“有空再说。”方有弈抱紧了怀里的人,大步流星往电梯口走去。
雷声停了,雨也变小了些。
方有弈抱着安子俞上车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安子俞突然发疯了似的,哭着闹着要下车。
最后在方有弈的温声安抚下安静下来,窝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看着怀里睡着都皱着眉头的人,方有弈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实在很难将十六年前那个爱笑的孩童,与怀里这个情绪极其不稳定的人混为一谈。
真的很难搞啊,但是经验丰富如方有弈,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抬起头看向驾驶室,沉声道:“司广,预约明天一早的心理医生。”
“是。”乔司广应声道。
第3章
夜色薄凉,雨势较缓。
茗秀小区在郊区,夜时十分安静,放眼望去无几家还亮着灯的。
黑色轿车驶入,停在小区的车库。
乔司广拿着一把伞下车,方有弈从安子俞的裤兜里摸出了一小串钥匙给他,便抱着人下车了。
咔嗒一声门锁开了,随即灯亮了起来。
方有弈回头望了乔司广一眼,乔司广心领神会,便转身离开了。
门被轻轻关上,全身湿透的方有弈低下头,看着怀里睡得正沉的人,又是心疼又是懊悔。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抱紧了怀里裹着大毛巾的人,而后上楼找房间。
对于方大总裁来说,这座中西装修方式结合的房子不算大,比他的小,但给人的感觉是很温馨,很舒适的,可以想象在安子俞养父母离开之前,过的是何等幸福。
也难怪安子俞这个孤儿对于养父母有那么深的执念,就算死也想继续和他们待在一起。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有那么一瞬间十分不自信,他不知道他能不能再一次走进他的心里,不求越过那对离去养父母,只愿能与他们平齐。
方有弈沉沉叹出一口,抬头看着眼前的楼层。
二楼三房一厅,厅不大,与阳台以落地窗相隔,窗帘拉上了,看不到外边冰凉夜色,整个空间都觉得很温暖。
温暖到他也想在这里住下。
左边有一间房,方有弈打开看了看,是间客房,便退出来轻轻关上。
右边两间房,方有弈直接打开第一扇房门,看到里边简洁的装饰以及单人床,便知晓这是安子俞的房间。
正当方有弈想将人放下床的时候,那只苍白的手拽住了他的西装外套,他愣怔着看着怀里的人。
只见安子俞眉头紧皱,脸上毫无血色,左嘴角发紫的一块在苍白的脸上无比刺眼,额头正中间的血被雨水冲刷干净,依稀能看到里面浅粉的皮肉。
仿佛心脏被人割了好几刀,方有弈心疼地皱紧眉头,深邃的双眸里尽是怜惜,他低下头,闭着眼轻柔地吻了吻安子俞的发顶,道:“没事了。”
幸好没事了。
他拧着眉头,将安子俞放在床上,像是感知到熟悉的事物,抓着方有弈西装的手也渐渐松开,方有弈顺势抓住他的手轻轻吻了下,而后放在床上。
他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人,而后将安子俞身上那套湿衣服脱下,以免生病。
看着眼前这具肉都不多一点的身躯,方有弈说不出的难受与疼惜。
目光落在手腕上渗着浅淡血丝的伤痕,方有弈颤颤叹出一口气,便下楼翻来药包,拿出药包仅剩的几根棉签给他处理伤口……
他从房间浴室洗完澡出走到床边时,床上的人已经翻了个身,像只可爱软糯的小猫咪,两只小爪子轻握成拳头放在枕边。
方有弈轻轻笑了下,目光不离床上人的脸,只觉得安静下来时,好像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与刚刚在洗手间和楼顶上简直判若两人。
他爬上床,小心翼翼地将人搂入怀中,紧皱着眉头,爱怜地吻着怀中人的发顶。
睁开眼时,目光落在书桌桌角那只熟悉的机械表上,记忆一下子飘回十六年前。
那时候的他才十四岁,却目睹了亲生母亲的死亡。
他的父母都是家族联姻,这让本就有心上人的母亲难以接受,可是迫于父母施压,最后还是嫁给了父亲。
自出生以来,他就没见母亲笑过。
母亲总是自言自语,说“我的爱人被我丢下了”,“我嫁给了不爱的人”……
娘家时不时来个电话,电话那头说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挂了电话之后,母亲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里很久很久。
长此以往,母亲的精神出现了问题,父亲知道后要带她去医院,可是母亲拒绝就医,拒绝吃药。
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
在十四岁他生日那晚,母亲突然对他笑,不仅如此,母亲还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是一块机械表。
母亲说:“我想在床边看着我的有弈睡。”
他很开心地说:“好。”
那是十四年来,母亲第一次对他那么亲近。
他醒来的第二天,母亲躺在他床上睡着了,他喊了几声,没应,他轻轻一推母亲,母亲的头歪到另一边。
他看着妆容靓丽的母亲,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他知道,母亲丢下他了。
母亲走后,他变得和阴郁,狂躁,父亲叫人将他锁了起来。
“什么时候听话再放出来。”他记得父亲是这样说的。
他被关了一个月才被放出来,出来后还没等他缓和过来,父亲便带着他进入商界。
为了树立企业形象,父亲资助了天使孤儿院。
父亲带着他去拜访孤儿院院长,谈话的时候却不让他听,他便在孤儿院里四处走走。
然后他便遇到了那个叫“子俞”的孤儿,有着和他母亲一样瞳色的男孩。
可是他们完全不一样。
他站在操场边看着那个干净柔和的男孩,男孩也看着他。
子俞主动跑到他面前,笑着说:“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你。”
当时的他听到“喜欢”二字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觉得不可思议。
直到子俞展开双臂,甜甜笑道:“小哥哥,要抱!”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喜欢,很纯粹的喜欢,和他以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能相比。
他暗暗发誓,他要守护这份纯粹的喜欢,守护这个纯粹的人。
目光所至仍是一片黑暗,方有弈闭上眼睛哽咽了口唾沫,沉沉呼出一口气,低头看着怀里的那张脸,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绵长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胸膛。
他忍不住想,如果你不记得十六年前的一切,我该如何是好啊。
过去无数个夜晚,他幻想过重逢那天,他们会以什么方式见面。
他幻想过见面时,那个纯粹的小孩已经长大,有了家庭。
那时候他就在远处看着,看着他幸福,看着他和心爱的人白头偕老。
可无论如何,他都会默默守护着一直住在他心里的小孩,到老,到死,到他什么也做不了为止。
然后等下一辈子,怎么说也不会把人丢下。
然而现在安子俞有没有心上人他已经不管了,他找到了人就是他的。
方有弈抱着人,心疼得都快哭了,他颤颤呼出一口气,垂首轻抵着安子俞的额头,听着那轻甜的呼吸声,却开始有些担忧。
明天该怎么说才会让安子俞相信他,又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留在这里?
方有弈拧着眉沉思着,似乎是想到了上好的对策,勾了勾唇角,低头看了眼安子俞,说了句晚安,便闭眼睡了。
第4章
第二天一早,阳光正好。
安子俞伸了个懒腰,只觉浑身酸痛,头也特别痛,好像要裂开似的。
他叹出一口气,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眼前的一切,都挺正常。
昨晚他做了好长一个梦,梦见在孤儿院的日子,梦见了与养父母在一起的日子,还梦见了养父母走后,他遇到了一个男人。
是个长得很帅的男人,他阻止了他寻死。
不过是梦,现实不会遇见的。
安子俞将脑子放空,想着再眯一会,耳边却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安子俞心下一惊,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
安子俞默默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感知到疼痛之后不由瞪大了双眼。
不是做梦!
他看着枕边的男人,张开嘴巴差点惊呼出声,但是又怕惊醒旁边的人,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喊出来。
他将身子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往床边挪,想着赶紧下床报警是好,毕竟家中混了个不明不白的男人,是个人都会被吓死。
而他此刻也十分庆幸自己是个带把的。
正当他要掀开被子的时候,一只紧实有力的长臂揽住他的腰,将他拖了回去,锁在怀中,只听抱着他的人声音甜腻道:“提起裤子就想走人?”
安子俞懵了,整个身子都贴在男人身上,鸡皮疙瘩从头起到尾。
小心脏受了惊跳个不停,他偷偷瞟了眼男人的下巴,不由想着,他昨晚是对这个人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