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裕被他这么说也不恼,只是淡淡抿了口茶道“如今我上门来确实是有所求,就看五当家同意什么样的价码了。”
秦海牧闻言邪肆一笑,语气很是轻狂“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如今皇帝被萧太后把控在手里,看上去萧家的赢面很大啊。左右不论是谁上位,都不会与我西海交恶,我又为何要掺杂进这样的斗争里”
顾怀裕听他这么说也不慌,语气不紧不慢地扔下一个大筹码“保皇一党的形势并没有秦五当家想象得那么恶劣。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皇后已经从宫里脱身了,并且身边还带着二皇子和四皇子。”
二皇子是除太子之外的嫡子,四皇子则是唯一带有萧家骨血的承帝子嗣。
就算情况坏到了极点,太子在西北丧生,承帝也长睡不醒,只要等到了援军来京,方皇后照样可以扶持二皇子上位。到那时,萧家人就是乱臣贼子。
这个道理,顾怀裕懂,秦海牧当然也懂。
不过就算听到顾怀裕这么说,秦海牧依旧是一脸无所谓,脸上还带着点轻慢的笑容“哦这么随便就把底牌掀出来了,你就不怕我把方皇后和两个皇子现在就在你家的消息转头就卖给萧家”
他是在诈他。
顾怀裕脸上神情不变,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神色冷淡地道“若是你真的这么做了,那我就杀了司青。”
原本秦海牧一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听到顾怀裕这么说,脸上那副懒散邪肆的神情登时一收,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顿时间怒气勃发“你敢”
顾怀裕看他发怒非但没有露出惧怕之色,脸上反而多了点浅淡的笑意“我有什么不敢的”
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就见秦海牧的手下匆匆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惊惶慌张的神色“五当家,司青公子人不见了”
秦海牧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神色阴沉,像是有风暴聚涌,看得那位手下呆在当地,忙低头向秦海牧请罪。秦海牧侧头瞥了一眼顾怀裕,这才又一撩下摆坐下,拍了拍桌子,怒极反笑道“好你个顾怀裕,连为你做事的下属都这样利用,不怕手底下的人心寒吗”
顾怀裕脸色平静“可事实上论起来,相比起我而言,司青对你才更算是自己人吧”没等秦海牧接话,他又继续道,“我还可以告诉你,带走司青的是肖右相手下潜藏的暗卫,只要我不同意,天下之大,任你如何也不可能找到他。”
“当然,我这么做并不是想与西海交恶,只是为了确保万一。想来相比起阴险狡诈的萧家,西海的当家们更愿意和宽厚仁慈的帝王继续合作吧”
秦海牧气极,冷笑着说了几声“好,好,好。”
“想要我答应拿出解药,就让我面见方皇后亲谈。”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顾也是在诈小秦的啦,他虽然拿司青来威胁小秦同学,可以他的性格是不可能真的杀了为自己做事的下属的啦。
第89章 自焚
鸿嘉十五年二月, 方后携皇子皇女失踪数日,掌握了京畿防卫的万旭奉萧太后之命率缇骑营人马在望京内城大肆搜寻无果, 非但没有搜出皇后, 反倒发现许多皇城遗老和帝王党重臣俱都消失无踪,逢皇长女驸马傅君华顶撞,万旭怒而拔刀斩驸马于马下。
皇帝倒下十日后, 萧后以皇帝病重、太子在外的名义临朝听政,上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排除异己清洗朝堂,对帝王党的臣子冠以各种罪名,纷纷下了诏狱。而更多的中立党则默不作声, 生怕引火烧身。一时间,朝堂上成了萧家人的一言堂, 无人敢提出非议。
鸿嘉十五年三月, 萧太后早就派遣至朔国的使者已经私下会见了朔国皇帝谢翊, 秘密达成协议, 朔国皇帝乘机发兵攻打虞国边境, 牵制住驻扎在虞国边境的靖国公, 使靖国公不能发兵援朝, 天下重燃战火。
与此同时, 退居于淮城多年的肖侯爷打着“清君侧”的旗号率淮城军队前往帝都,萧太后以帝王名义命樊城军拦截, 双方一时间陷入僵持。却不想云城军和太子率领的宛城军对望京进行了前后夹击,帝都边防的军队风闻太子携右相归来,纷纷缴械投降, 言称太子天命所归,愿拥护太子正统。
鸿嘉十五年四月,云城军和宛城军兵临城下,不日围城,万旭带领京畿防卫负隅抵抗,不想之前缇骑营里在秦峥遇刺重伤之际失踪的方赫出没在万旭身边,以一人之力截杀万旭,之后当场遇难,与万旭同归于尽。
之后京畿防卫一溃千里,城中的萧氏一党纷纷收拾行囊逃逸,帝宫中潜藏的暗卫高手趁乱救走帝王,望京城门大开,恭候太子周宸归朝。
等到少年太子背负一身曦光踏入太后宫殿时,就见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落落,太后宫里的宫人们早就各寻门路自求生路,走得走,逃得逃,殿里别无旁人,只有衣着华贵高高在上的萧太后端坐于高座之上,手里拈着一只酒樽轻轻摇晃,神色傲慢地俯首朝下看去,冷眼看着少年太子独身踏入她的宫门。
周宸走进宫殿里走了几步,便定定地停在宫殿当中,一言不发地望向高位上一度权倾天下的萧太后。
萧太后已年逾五十,只因早年保养功夫了得,丝毫不显老态,看着只如四十出头的丽人,艳丽的眉梢眼角里有着压不住的冷厉,她见周宸走进来,嘴角挑起一个冷酷讥讽的笑容“你来了”
周宸没答话,依旧静静地看着她,只是年轻的眼眸里有纷乱复杂的神色略过。
这一瞬,一老一少两代象征着落日和新生掌权者安静地对望,背后是血与火,生与死,权势与阴谋,兵戈与刀光,仿佛跨过了无数的光阴,预示着一个时代的逝去。
见周宸不说话,萧太后露出一个略有些古怪的笑容,语气也有些诡异的古怪“小子,说起来这世上谁都可以恨我,你父皇可以恨我,这么多年过去,我竟然才知道,在他心里竟然是一直把宸妃那贱人当做亲生母亲一般的,可他明明知道是我对宸妃下的手,竟还能把我当做母亲一般来逢迎讨好,他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就这么心机深沉善于伪装,我就算是败给他也不算冤枉;你母后也可以恨我,毕竟当年她被娶进来后受了我不少折辱,以千金小姐之尊竟还能都咬牙受了,做出一副端庄沉静的模样来讨你皇祖父的欢心,得了他不少称赞,这般装模作样地虚伪,倒正和你父皇是天生一对。”
“但唯独你们姐弟三人不能恨我。”
“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太后的声音沙哑里带着几分轻柔的凉意,明明中间隔了半个大殿的距离,却好似就在耳边发声一般,犹如蛇吐信子一般令人战栗。
她本意不是想问周宸,只停顿了一瞬,不等周宸有什么反应,她便继续说道
“哦,对了,想来你还不知道,在你那好父皇的寝宫后殿里秘密停放着一个人的冰棺,存放着这个人的尸身,等待着百年之后与你父皇合葬。这个人啊,就是你七皇叔呐。”
七皇叔七皇叔周堰不是因为谋反所以所以被父皇
周宸直接愣在当地,萧太后话里潜藏的冲击太大,他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本想阻止萧太后接着说下去,一时间嘴唇蠕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心里已经隐隐意识到,萧太后要对他说的是一个大秘密。
这个秘密他父皇不会告诉他,他母后也不会告诉他。
这一生,也许只有现在才是他唯一听到这个秘密的机会。
“想来你也不知道,其实在你父皇迎娶你母后之前,曾对你皇祖父言称,将来愿与老七周堰共同分封于云城,做个自由闲王,不参与帝位之争。”
“当时可是我阻拦了他。”
说到这儿,萧太后又现出了那种颇为讥讽刻薄的笑容“当年若不是我拦住了他,现今这世上可就没有你们姐弟三人了。”
周宸于电光火石间瞬时明白了萧太后话里的深意,震惊到不由得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才怔怔地看向萧太后,语气艰涩“可他们可他们是兄弟啊,怎么可能你骗我”
萧太后蓦然哈哈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流出眼泪“是啊,要不是这样,这没人伦的东西是怎么骗过我的若是我一早就知道一早就知道哈哈哈,又岂能把他送上帝位”
萧太后笑着笑着,忽然反手举起酒樽,直接一口气仰头喝下。
饮毕,她擦擦嘴角的酒渍,把酒樽随手往殿下一扔,又微微笑起来。
“不过是时不待我,败于竖子之手罢了。”
话音刚刚落地,萧太后的嘴角便流出一缕鲜血,不过片刻,她嘴角吐出的血越来越多,眼睛失去神采,脸色也暗淡下去,整个人都倒了下去,沉沉地砸在大殿的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周宸看着倒在案几上高贵得不可一世的太后,眼神微黯,他没再做什么,只静静凝望了片刻,便转身朝宫门外走出去。
只留下身后满殿的空寂。
太子带领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围城数日,在方赫刺杀萧党守城首领万旭后,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便打开望京城门,率亲兵长驱直入。
等到太子杀入宫城后,还不等他派兵镇住人仰马翻陷入慌乱的帝京,望京偌大的内城里竟突然四处燃起熊熊大火,在望京的各个重要据点,包括粮仓油库、兵甲作坊、兰台会所等等重要场所俱都如此,各处要地均损毁严重,更要紧者还会蔓延至四周,甚至燃至民居,导致百姓惊恐,场面一片混乱。
这是萧太后最后的报复。
周宸一方面忙着接手望京诸处事务,一方面又忙着请回父皇母后安置,还要派兵去搜捕萧氏余党,不想此时却发生了这样的暴乱,饶是他已在宛城治政一段时日,这时手下却无法立时召集到可用的臣子,若不是肖右相陪他一同回到望京,他一时间手忙脚乱,便是再长出八只手也忙不过来。
而另一处,顾怀裕前脚送走被自己费心藏匿起来的方皇后与皇子皇女,后脚回了景府,直接朝后院的卧房走去,想去看看先他一步回来的薛嘉。然而就走几步路的功夫,他就听见了一个噩耗。
“景少”有人在他背后大喊一声,他回头一看,一个浑身浴血的护卫从府门处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像是那一喊喊空了他全部的力气,到了顾怀裕面前再也支持不住,直接摔在了地上,顾怀裕身边的人忙过去把他扶起来,就见他嘴角处不断溢出血沫,说话断断续续道“主子他被一群蓑帽人劫走了”
顾怀裕睚眦欲裂。
陈临清他敢
薛嘉不是头一次被陈临清劫走了。
六年前,陈临清便联合连采玉,两人里应外合,一个出人,一个出面,合作把他从顾家劫走,之后陈临清以一介书生之力成功地躲过了连采玉接下来的追杀,一路给他下药,控制他前赴宛城,最后被他骗过,使计让人把陈临清丢出城外,那之后薛嘉在海上“遇难”,与顾怀裕改头换面来到望京。
两人一别数年,再见面时,不想陈临清已更名陈近薛,成为宛城城主府幕僚,越过宛城城主身边的一众老人成为城主倚重的第一心腹。
薛嘉本以为他会在帝王清理宛城时随着城主一同受到株连,却不想他竟然从太子控制下的宛城里逃出生天,并带着人马逃到帝京,还在萧家彻底倒台后,趁着混乱在帝京当街截杀他的护卫,再一次把他掳走。
这会儿陈临清命人打过热水来,随后摘掉了薛嘉眼上的眼罩,细心地撩起薛嘉垂在鬓边的长发,拿起摆好的热毛巾在薛嘉的面部边缘细细擦拭,不过片刻,薛嘉脸上的人皮面具边缘便微微起皱,陈临清在薛嘉脸边摸索了一会儿,便从他颧骨处撕下他脸上的面具,露出薛嘉的真容来。
薛嘉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不知道陈临清把他带到了哪里,这屋子是黄杨木的窗棂,地板也都是黄杨木铺就,屋里没有太多的装饰摆设,主要就摆着一张梨花木雕花的大床。只是屋里家具虽少,却处处披红挂喜,窗纸上贴上了喜字,桌上铺着红绸,就连屋子里唯一的大床也都铺成了喜床,上面挂着红色的帷帐,床上铺着深红色的床铺。
此时他被点了周身大穴,只能老老实实地任由陈临清安置在床上。
像是看不见薛嘉眼神里的冰霜,陈临清露出一个宛如回忆的怀念神情,眼睛微眨,像是有微微泪光闪过,嘴角却微微笑起来“嘉弟,又见面了。”
薛嘉语气沉沉,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有波光流动,里面全是仇恨“不久前你刚杀了我六个护卫,怎么还有脸用这幅故人相见的口气和我说话”
陈临清温柔地摸了摸薛嘉的鬓发,不以为意道“怎么是杀了你六个护卫,明明我还吩咐他们留了一人的性命,去给顾怀裕报信呢。”
“你”薛嘉被他这幅无耻作态气结,又担心顾怀裕知道后的反应,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陈临清从薛嘉的鬓发边顺着肩膀捋下去,顺手挽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才抬起头微微笑道“也不知道姓顾的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个地方,真想看看他知道你再次被我带走后的反应呢。”
薛嘉想要挣扎,只是奈何手臂酸软动弹不得,只得冷冷嘲讽他道“怀裕迟早会找到这里,你不必再费尽心机。倒是萧家这次可完了,你还是想好自己的退路吧。”
陈临清却只是微微笑了笑,静静地望着他“嘉弟,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薛嘉闻言冷冷望向他,缓缓蹙起眉头来,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眼底隐隐涌动着隐忧。
下一刻陈临清却转了个话题,柔声说道“多年未逢,我们不说这些了,倒是你,在宛城看见我时便认出我了吗”见薛嘉不答话,他也不沮丧,自顾自地说道“我不像你,并没有改换面目,你自当是认得我的。不过你猜我是怎么认出你的”
说到这儿,陈临清的语气似是有些感伤“也许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写字的时候小指弯曲的弧度和别人不一样,这么多年来,我只见过你一个人写字是这样的。”
“在宛城时,我曾见过你写字。最开始我以为这不过是个巧合罢了,所幸苍天垂怜,让我一再地注意到你,最终使我派人查出痕迹,猜出你的身份。”
“你不知道,我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多感激上天。”
“如今我总算再次见到你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我真高兴。”
陈临清嘴角微挑,站起身来走到桌子前,打开桌上放着的一个箱笼,从里面取出两套喜服来。他侧身回望薛嘉,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可惜,虽然你还活着,我却活不成了。既然我不能与你同生,不如共死。”
“我们来世再做夫妻。”
等顾怀裕带着人终于找到陈临清藏匿的地方,已是夜灯初上。经历了白日里的种种霍乱,夜里的望京格外沉寂,四下里漆黑一片,也因此,陈临清藏身的私宅里燃起的冲天大火便格外地醒目。
顾怀裕一路策马狂奔向起火的地方,就看见他们找的地方已经火势汹汹,里面的一应屋子都烧空了,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冲得进去。他从马上摔下来,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就在屋子的不远处被手下人死命扯住,火焰汹汹的热度从里面扑面过来,几乎舔舐到他脸上,热得好像要把他脸上的汗毛都烧起来。
顾怀裕神色癫狂,使劲全身的力气挣脱身边人的桎梏,疯了一样地要冲进去,他近乎崩溃地冲着里面嘶吼“薛嘉薛嘉”
“你给我出来”
“你出来啊”
身周的人神色焦虑地看着他,却依旧不肯松手,死死把他按压住“主子”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看看”顾怀裕拼命挣扎却也挣不脱,最终崩溃地在地上跪下来,眼眶通红,双手都扒在地上,一时间哀恸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只是嘴唇小声地蠕动着“薛薛嘉”
这时,随行的越浪不知道从哪里抓出一个人来,把他提到顾怀裕面前,一脚把他膝盖踢趴下,声音严酷地逼供道“说,你们家主子把抓来的人带到哪儿了”
那人落在他们手里,却一直面无表情,不怒不惧,直到被抓到顾怀裕面前,他才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诡异,他的声音也好像被砂纸磨砺过的粗糙,像是在转述什么一般地刻板“顾怀裕,今日我与薛嘉喜结良缘,此生同死共葬,来世再续前缘。”
“从今往后,天上地下,你别想再见到他了。”
话音甫一落地,那人嘴角就流出一行黑血,已然服毒自杀了。
听懂他话里的深意,顾怀裕的大脑瞬时一片空白,他目光空洞地转头,视线模糊,瞳孔涣散。
眼前是一片大火,火光肆意舞蹈,火中木断梁绝。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发现时间线出了些bug,已做修正。现在正式步入完结倒计时,完结后会出几个番外。
第90章 萧焱
眼前的大火冲天而起, 熊熊万丈地燃烧,占据了顾怀裕全部的瞳孔。
他怔怔地盯着眼前的大火, 眼前一片空洞迷茫, 脑子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晕眩,像是已经转过了万千念头,又像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像是听不到周围人的声音, 也看不到他们在做什么,既听不见周围人的劝慰,也看不见越浪指挥手下人迅速扑火的动静,好像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成了火后的背景。
朱阁坍塌, 花树凋零,人间以他为中心划开万里的荒芜。
顾怀裕忽然想起前一世, 那时他和薛嘉在陶城的破庙里相依为命, 他以为得到了薛嘉就是得到了新生, 却不想最后却是带着薛嘉走上了死路。
那时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薛嘉倒在他怀里, 额头被砖头砸出一个血窟窿, 血肉模糊, 有许多许多的血一阵一阵地涌出来, 怎么止都止不住。当时他把薛嘉的身体护在胸前, 整个人都被砸得弯下腰去,在他被活生生打死在街头前, 就那么生生地看着薛嘉在他怀里断了生机。
他死前心里充满了悲怆,心想若有来世,他愿意为了薛嘉受苦受罪, 只求能好好保护好这个小傻子,护他一世平安喜乐。
他以为重生就是他的机会,他以为他会把薛嘉捧在手心里,他以为他会把薛嘉放在心尖上,他以为他会把薛嘉宠上天,他以为他会保护薛嘉一生一世。
可是到底是他错了。
他做了那么多,努力了那么久,还是没护住他。
感到眼前的大火变得模糊朦胧,顾怀裕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结果摸到了一手的水渍,还源源不断地从眼睛里涌出来,挡住了他看薛嘉的视线。他使劲儿抹了抹,想要重新把视线变清晰,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顾怀裕模模糊糊地想着,他这是流了眼泪了啊。
可是怎么能哭呢他不能哭啊,他的薛嘉还在里头等着他把他找回去,他怎么能看不清楚呢
他的薛嘉,还在里面啊。
想到这儿,顾怀裕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血洒在袖子和衣摆上,刚刚被人从地上强行扶起来的顾怀裕没撑住,顺着旁边人的搀扶渐渐滑下去,慢慢跪到了地上。
站在旁边的越浪看得真切,他见顾怀裕先是眼神涣散神色恍惚,看向大火不一会儿便泪流满面,到了此时更是悲极攻心吐血,脸上难得露出焦急忧虑的神色。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扶住顾怀裕的肩膀,呼喊顾怀裕回神“顾少顾少”
就在此刻,离他们一丈远的对面一排房上有一个黑影闪过。
越浪刚有所察觉,猛地一回头,就见一个纸封如箭一般朝他疾速射来
越浪一个反手接住纸封,转动手腕把夹在指间的纸封取出来,里面只有一张纸条,空白的正面只写了一句话
“你来,我还你一个活的薛嘉。”
陈设华丽的房间里燃着袅袅不断的香,迷惑了凡人的五色十相。
红锦狐绒铺就的长毯从房间门口一路铺至房中主人的脚下,与玉雕铸就的座位上垂下的红绸流苏交相辉映,映出宽大玉座在灯下流光溢彩的光泽。
坐在玉座上高高在上的主人一身血红色的长衫纱衣,长长的红纱从座椅上垂泻下来,渐渐融入脚下的一片红色绒锦里,他抬头把玩着手边的一架大红色的宫灯,灯火下魅丽的五官上浮着淡漠的神情,眼角却有着丝毫不减的妩媚。
薛嘉认得这个人。
萧焱。
就在陈临清企图让两人身穿喜服在火中同归于尽之时,有人从窗外掠进来,一掌劈晕了陈临清,照着陈临清的打算把房间点着后,带着他从滚滚浓烟中穿出,来到这个人面前。
萧焱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不太好,以致打他见到对方的第一眼起就不由得心生防备起来,哪怕不久前是他派人把自己从生死危机中拯救出来。
几年未见,如今自己没了面具,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还能认出自己
没有被解开穴道,薛嘉只能定定地看着萧焱赤足从玉座上走下来,缓缓走到自己面前,对着他轻轻笑了一声。
“好孩子,我们许久不见了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薛嘉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是许久不见了。”
像是看不出薛嘉的勉强,萧焱欺身上前,凑近了薛嘉。薛嘉反射一般回忆起过去的阴影,虽被封住了穴道,却仍下意识地微微撇了撇脸。
萧焱不以为意,伸出一只手缓缓抚过薛嘉的眼角和侧脸,对着薛嘉轻佻一笑,微微放低声音,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遗憾和眷恋“你知不知道,你有双很好看的眼睛。”
薛嘉心下一片恶寒,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说出什么来。
见他不说话,萧焱也不生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腔调调笑道“话说你就不奇怪么,不奇怪我怎么就能这么准确地把你从姓陈的那个疯子手里救出来”
萧焱此刻说话的语气和陈临清问他时的语气极像,都潜藏着极深极暗的疯狂。
也不待薛嘉有何反应,萧焱继续含笑说下去“自然是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不然谁人是死是活,关我何事”
“姓陈的那个疯子从宛城逃出来后,就来望京投奔我萧家。他来到左相门下,提出的头一件事,就是要右相手下一个门客的男妻。那时若不是找不到你,兴许你就真的被萧老儿赏给了那家伙呢。”
“这个要求听着可真奇怪,我十分好奇,结果竟然查出来这个陈近薛的前身名叫陈临清,曾在云城留下档案,罪名是拐带云城顾家的夫郎,薛嘉。”
萧焱轻轻笑了笑,又摸上了薛嘉的眼角“要不是这个人,我到死怕是都被蒙在鼓里,都不知道,原来我可爱的小薛嘉已经来到望京五六年了,还一直就在我的眼前。”
薛嘉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么样”像是有些好笑一般,萧焱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怎么样我又能怎么样呢”
薛嘉这次没有逃避,他转过眼睛,近距离定定地看向萧焱,眼睛里好似有两团决绝的火焰“如今太子入城,望京大势已尘埃落定,萧家人定会被打为乱臣贼子,你如今和我纠缠有什么好处不如你放了我,”薛嘉直视这萧焱的眼瞳,缓缓吐出三个字,“快逃吧。”
“你说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像是再也忍受不住,萧焱登时爆出一阵大笑,啪啪啪拍着薛嘉身旁的小案桌,笑得直不起身来,最后简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薛嘉不躲不避,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怀裕迟早会找来,不妨等着,看谁又能耗过谁呢
笑了半响,萧焱才渐渐止住,他抹了抹眼角,却冷笑了一声“嗤,当年我若是真的一意孤行强要你,也不可能让你等到顾怀裕来的时候。若是当时我不肯退让,肖容敛也不见得就能奈何得了我。”
“小嘉儿,说到底还是我心软罢了。”
像是闻到了什么,萧焱面色微微一变,他抬起薛嘉的手放在自己鼻尖一嗅,挑了挑眉梢“原来是拢蛾香,你竟然还随身带了这东西。若是没有我,想来顾怀裕也很快就能找到陈近薛的藏身之处吧。”然而他又轻笑一声,“只是陈近薛所藏之处实在偏僻,若不是我,等他赶过去,怕也只能得到你的一堆骨灰。”
见原本打算引顾怀裕来寻他的香料被发现,薛嘉心底一慌,又强自克制自己镇定下来。怕什么,这香已经随着他过来洒了一路,他迟早会被找到的。
想来想来萧焱也不会也不会
他也不知道萧焱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