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带上来。”
顾怀裕朝着姬海玉说话的那个方向猛地转过身去,在大殿门口逆着光的方向里,看见阔别了几个月的薛嘉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那张熟悉到心底的容颜,一如往昔的举止动作,一瞬间击中了顾怀裕的心神
薛嘉
顾怀裕全然忘了这是何时何地,何等情景,眼睛一瞬间被薛嘉填满,顿时转身朝着薛嘉疾奔而去,一把上前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好像这近百个日日夜夜的煎熬,在看见薛嘉的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嘉儿还好你回来了。”顾怀裕紧紧搂住怀里的人,长长吐出一口气,语气微梗,甚至眼眶都禁不住有些微红。
“怀裕。”薛嘉同样眼眶发红,轻轻唤了一声,随后微微推开顾怀裕一些,和他拉开一些距离,抬眼认真凝视着眼前的顾怀裕,伸手抚摸了一下顾怀裕的鬓发,心里的波动丝毫不少于顾怀裕。
谁也没有想到,两个人分别了这么久,一个始终没办法脱出身来,一个始终无法找到对方,两人竟然会在被海盗俘虏之后,反而在海盗的岛屿上相遇
顾怀裕动作更是急切,一只手抬起来细细地摸了一遍薛嘉的脸庞,另一只手垂下来拉住薛嘉的手,只是刚一碰着薛嘉的手,顾怀裕就愣住了。他忙把薛嘉的手拿起来,放在两只手的手心细细摩挲。不过是三个月左右的时间不见,薛嘉那双原本还算平滑的手上磨出了一些薄茧,摸上去感觉有些粗糙。
顾怀裕心里莫名觉得涩涩的,他这么宝贝的一个人,怎么才离开他不久,手上连茧子都生出来了
薛嘉看见顾怀裕的动作,心下了然,对着他微微抿唇笑了笑“怀裕,我人现在好好的,你不用再挂心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我们容后再说。”
就在这时,坐在大殿正中的姬海玉玩味地咳了一声,眉梢微微挑起,眼神锐利地看向顾怀裕“是啊,人我都给你找到了,现在我们也该来谈谈报酬的事情了吧”
第60章 海王
“你说,你想用一桩交易来作为对我们的答谢”
姬海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大殿底下的顾怀裕。
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和顾怀裕曾在三当家隗海序、六当家邹海鸣脸上见过的如出一撤,大抵是同出一源的缘故,都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嘲弄的味道。
顾怀裕却不慌不忙地看着姬海玉,心平气和地笑了笑“二当家,我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是有我的道理在里面,你不妨先听一听,看看有没有道理”
姬海玉抬眼瞥了顾怀裕一眼,半眯着眼睛道“好啊,你不妨说来看看。”
顾怀裕没有直接说出交易的内容,反倒先问了姬海玉一个问题“在下先试问二当家一个问题,听说西海群岛最初的时候不过是个荒岛,据说是朔国天祁朝的时候,当朝后族姬姓一族为了避祸才带着族人来到这里,之后的二三百年间都没听说过有海盗为祸西海的说法。那最近的几十年里,西海为何会有拦截船只的现象出现”
姬海玉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顿时收敛起来,坐在上座穿着雪白鲛袍的艳丽男子瞬间直起身来,射向下方的双眼一时间迸发出了厉光“你想说什么”
那眼光看得薛嘉不由得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朝着顾怀裕看过去。
顾怀裕并没有被姬海玉的目光所摄,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虽说当初姬姓贵族来到这片荒岛时早有准备顾虑周全,可是这里毕竟远离朔虞大陆,气候也与大陆不同,很多作物不能种植,而且很多工具也缺乏原料。你们毕竟不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当地人,生来就需要那些只能在大陆上才能够获取的物品,当你们需要的材料逐渐耗尽不能得到补充,又不敢轻易派人上陆大批量采买,再加上你们还需要人手为你们做苦工,所以你们才会做起了在海上拦截的行当,不是吗”
面对着姬海玉咄咄逼人寸寸升温的目光,纵然顾怀裕此时仍旧不过是西海群岛的阶下之囚,可一旦谈到了自己所属的领域,拿到了最关键的筹码,顾怀裕就能毫不畏惧地站在谈判场上和对方以平等的姿态谈判。
他基本上可以肯定,姬海玉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杀了他的。
在有好处可图的情况下。
坐在顾怀裕身边的薛嘉怔怔地看着顾怀裕的姿态,在顾怀裕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好像都迸发出了耀眼的光芒。那一瞬间,薛嘉恍惚觉得,这个时候意气风发的顾怀裕,和几年前那个曾在月下黑里对着他朗朗微笑的少年的形象重合在一起,一瞬间晃花了他的眼睛。
薛嘉一时间心跳得很厉害,心里莫名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心里很为顾怀裕感到骄傲,又像是感觉涩涩的,像是忽然就觉得,命运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莫名错开,眼前的这个人,好像不该是这样的,这个人好像不该是他的。
这个人,怎么就会这么在乎他呢
这种感觉好像不是欣喜,放佛更倾向于一种莫名的错位感,这反倒让他心里隐隐升起一种酸涩的感觉。
“你倒是好眼力老三不过是放你看了看这个岛的表面罢了,你就能看出这么些东西来,也算是个人才。”姬海玉盯着顾怀裕看了片刻,眼神一下子又松懈了下来,又款款地歪回了靠椅上,放佛刚刚的凌厉都不存在一样。
姬海玉的话一下子打断了薛嘉的思绪,刚刚那一瞬间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顿时就散了。薛嘉轻轻晃了晃脑袋,把刚刚那种奇怪的错觉甩出了脑海。
或许自己是在为那个进了顾家一年门却没有被顾怀裕好好珍重过的曾经的自己感到有些不平吧可是,那些毕竟是过去的事了,再想那些也没什么意思,重要的还是以后的日子。
“二当家谬赞了。若论聪明才智,我必定不及二当家,只是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罢了。”顾怀裕不为所动,略一笑继续道,“如今朔国政局混乱,朔国现今在位的延光帝偏爱宠妃所出的儿子,身为嫡长子的太子谢翊地位反倒不稳,朝堂上党派纷争,纷纷陷入了夺取储位的浑水里。虽说西海群岛离朔国要更为接近,可西海群岛这股势力对于如今动荡的时局而言未免太过显眼,若是二当家选择和朔国合作,一旦陷入怕是不好脱身,反倒有违二当家最初为了这片海岛上的子民着想的本意。”
“二当家若是真的想在大陆上采购大量物资,譬如药材、矿石、人口等等,倒不如选择如今朝政平稳的虞国。在下虽不才,只是出身尚可,若是二当家信任我,愿意同我合作。在下别的不敢夸口,二当家所需之物十有七八还是能弄来的。如果这笔买卖做成了,对于你我两方都是极为有利之事。”
顾怀裕是云城顾家人。这个顾家人不仅象征着简单的出身豪富,更多的,也是象征着顾家在云城盘根错节的人脉,顾家世代积累下来的手段。很多事情,根已经扎在了西海群岛上的姬海玉不好去做,而让朔虞本国的大族来做,就要容易得多。
其实若论顾怀裕自己,实际上现下手里是什么也没有的,顾家将来的绝大部分家业终究还是要交给他大哥的,他现在有的那点东西根本够不上和西海之王做这笔买卖的资格。他现在的行为说到底其实就是空手套白狼,更直白地说,就是火中取栗。但是富贵险中求,顾怀裕赌得就是一个机运。
顾怀裕说到了这一步,就连最初什么也不明白的薛嘉也彻底听懂了。薛嘉实际上最清楚顾怀裕现在手里有几斤几两,也清楚顾怀裕现在根本就是想坐地起利。薛嘉到底没有经历过这样大的谈判场面,心下顿时为顾怀裕悬了一口气,就怕下一刻姬海玉就看破了他们直接翻脸。
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就听姬海玉笑了笑,声音里甚至带了点嘲弄和轻视,,满满地都是恶意“你莫不是以为我远居于这海上,就真的成了聋子瞎子就在两年前,我还听说了云城顾家的二少爷为了心上人不肯娶亲、反而醉闹南风馆的笑话,顾二少到底是有什么信心,觉得我可以信任你这样一个纨绔”
这句话一下子犀利地戳破了之前两人之间的和平假象。
顾怀裕心里知道,重头戏来了。这个回答要是他答得不好,那么之前他说的一切都是白搭。
越到了这个时候越不能慌。
顾怀裕眼前瞬间闪过了前世的一系列画面,家破人亡的景象闪过眼前,薛嘉最后头破血流地倒在了他怀里的景象同样一闪而过。
稳住,千万要稳住。
薛嘉忽然感觉到在案几底下,顾怀裕牵无声息地把手伸过来握紧了他的手,那只手手心里还微微地冒着汗。随后他就听见顾怀裕的声音在大殿里镇定地响起来“之前我在云城的风评多有不好,二当家会对此质疑也是应当。只是士别三日,也当刮目相待,更何况二当家听说的,还是两年前。”
“别的我也不多说,只说如今我在云城、淮城、陶城三座城内城都建有一号钱庄,名唤万汇。现今万汇有着最新颖的钱币兑换通率折合的法子,将来必定能领先于其他钱庄风靡大虞,成为大虞的第一号钱庄。若是二当家有兴趣的话,等我容后写一些万汇钱庄运行发展的法子来,二当家不妨一看。以二当家的聪慧,必定是能看出里面的学问的。这最起码是顾某敢和二当家来谈这桩买卖的一点小小凭证。”
他从前世回来,自然知道就在这几年里虞国钱庄即将经历经营方式的变革,若是他提前推出一套完整的运行方式,自然无形中提前占了便宜。
说起这个来,顾怀裕还是有些底气的。
只见坐在高座之上的姬海玉微微沉吟了一下,还没等他说出个四五六来,忽然有个男人猛地闯进了大殿里,一进来就跪倒在地,抱拳对着上面的姬海玉说道“二当家,五当家被人给刺伤了”
姬海玉猛然站起身来,眼睛一下子变得阴鹜“老五被人给刺伤了是谁”
那男人显然是犹豫了一下,随后低下头道“据说是这批俘虏里一个叫司青的少年。他长得很漂亮,被六当家带回来后送给了五当家,没想到他竟然身怀瓷片,在五当家和他欢好的时候,乘五当家不防备刺伤了五当家。”
竟然是司青
薛嘉心下猛然一惊,忙转过头看向顾怀裕。看着顾怀裕眼里出现的疑问,薛嘉附在他耳边快速小声地说了一句“司青是我这一路来在船上认识的一个朋友。”
“老五伤得重不重”
姬海玉站起身后显然个子很高,这倒是有些出乎顾怀裕的意料。毕竟姬海玉实在是有些太过美貌。
那男人应声道“五当家闪避得及时,并没有伤到要害,伤口也不重。只是终究被刺破了心口,流了些血。”
姬海玉闻言蹙起了眉,还没等他再说些什么,就听旁边朗朗地转出一个女声“老五那是活该,谁让他整天都去祸害别人这次肯定也是他强迫了人家,才会被人割了一刀”
于是顾怀裕就看见了从一开始姬海玉那张或笑或嘲亦喜亦嗔但实质上始终冷冰冰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堪称是温柔宠溺的笑容,调子也一瞬间变得轻柔“瑟瑟琳你怎么出来了”
顾怀裕看着来人愣了愣。
眼前的女子无疑是个大美人。虽然肤色偏黄,深目厚唇,但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夺目,鼻子高挺俏丽,嘴唇虽厚却也别有风韵,长在这样一张脸上反倒显得极为合适,显得五官深刻,魅力无穷。
这竟然是个北夷女子
顾怀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带领一族人逃出朔国来到西海岛上的确是当初朔国的姬姓贵族,但是随着姬姓贵族一起出逃的,还有一族北夷的贵族。这个说起来就另有缘故了。
只见眼前的这个北夷女人直接从后殿走了出来,竟然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大殿正中间的那张属于西海之王的王座上
就算是姬海玉也只是一直坐在侧座而已。
像是在挑战顾怀裕二人的心理极限一样,那个虽说美貌地令女子都自惭形秽、但从一出场就气场极强绝不会让人把他错疑成女人的姬海玉,这时竟然主动走到了那个叫瑟瑟琳的女人面前,直接扭身坐在了瑟瑟琳的腿上,双臂直接勾住了瑟瑟琳的脖子缠了上去,亲密地躺在了瑟瑟琳的怀里。
而跪在下面的男那个男人头都不抬一下,显然对此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场景让刚刚见识了姬海玉身高的顾怀裕二人看得目瞪口呆,怎么看都觉得极为违和。
就听瑟瑟琳又续上了之前的话道“老五的事你别管,他那样肆无忌惮的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这回也该让他张张教训我看都是你这个做二哥的太惯着他了,才让他养成了这么一副性子”
“哪有老五其实心性不怀,之前也从来没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这次也许就是个意外。”姬海玉声音轻柔地哄着被他这么搂着的瑟瑟琳,眼看着瑟瑟琳的脸色有些不对,忙又转变了口风,“好了,我都听你的,这次不会刻意偏袒他总行吧。”
一直被忽略掉存在感的顾怀裕这时默默道“敢问这位姑娘是”
瑟瑟琳这才把目光从姬海玉身上投向了下面,目光锋利丝毫也不逊于姬海玉,声音端的是爽朗豪气“不错,我就是西海岛上这一任的王,也就是这群海盗里的大当家,瑟瑟琳。”
虽说心下已经有了大概的揣测,可听到王座上的女人就这么干脆果断地承认了,顾怀裕还是忍不住嘴角一抽。
原来西海群岛上神秘的大当家,其实是个女人
第61章 旧事
司青被投入西海岛上的水牢之后,就没想着能活着出去。
他年少时也曾父母双全家庭圆满,他尚且记得小时阿娘抱他在怀哄他疼他的情形。那时他还小,见到邻人家里娶亲热闹,嚷嚷着也要娶个媳妇儿。阿娘便取笑他人小鬼大,抱着他嬉笑,说是待他长大后一定为他娶一个贤惠勤劳的媳妇儿。
虽然他出身平庸,可是家里阿翁是做屠户行当的,小时候家里也算是宽裕,在他们住的那一片城区里已经算是有钱的人家,阿娘说是以后要为他娶一个好媳妇儿也不是虚话。
那时的光景还是很好的。
可到了他五岁那年,他阿爹迷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惊鸿一瞥之后便日日消磨在欢场之中,家里的银子流水一样的出去。阿娘性子一贯温顺,可见到这种情景也胸闷气短,因此和阿爹几番起了争执。
阿娘总想着要让阿爹迷途知返,没想到阿爹就像是鬼迷心窍了一样,根本不听她的。后来阿爹拿钱的时候,动用了家里的积蓄,阿娘拼死拦着,没想到阿爹从那开始就对阿娘动了手,那一次把阿娘打了下不了床。
阿爹花出去的钱越来越多,他们这个原本还算得上殷实的家庭后来也越发贫瘠。家里卖肉的买卖都被荒废下来,阿娘只好自己顶上。她一个妇道人家,一面既要在家里浣衣做饭操持家务,一面又要在外面抛头露面做起原本该是他爹做的买卖行当,有时还要承受酗酒的阿爹要不到钱愤怒之下的拳打脚踢。他年纪小帮不上他娘太多,只能看他娘一日日地消瘦了下去。
七岁那年,他爹一心迷恋的那个风尘女子却被樊城的一户达官贵人纳做了小妾。可笑他爹为那个女人花了大把的银子,到最后连人都没有捞到。阿娘本以为他总该就此清醒,没想到他爹反而反而酗酒酗得更加厉害,比起之前更加毫无节制。而且不但酗酒,还迷上了赌钱。
家里的钱在他爹的一再挥霍下本就所剩无几,他爹还要拿走家里买口粮的钱财,阿娘担心他挨饿,这次拼了命也不肯让他爹把钱拿走。结果就是那一次,阿爹喝酒喝得神志不清,加上他阿娘身体早就被这两年的操劳熬垮了,他爹一时间下手太重把阿娘竟然活活打死了。
那次阿娘挨打时把他推进了隔间的小黑屋里,他因为太过害怕甚至都不敢出去拦一拦,却不想这一次就是他和阿娘的永别。后来很多年里,他心里都悔恨交加,想着要是他当时出去了多好,就算拦不下他爹,那干脆和他阿娘一样被打死算了,也省了日后的许多磋磨。
反正死了总是一了百了。
可悲的是他仍然活着。
他爹对人说是阿娘积劳成疾病死了,抬了口薄棺就把他阿娘送走了。可是他爹的德行街坊友邻们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大约也猜出了是怎么回事,私底下都说他爹糊涂混账。可再怎么糊涂混账,那也是别人家里的家事,他阿娘没人为她出头,谁也管不得的。
阿娘死了以后,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到了冬天,他竟连件合身的棉衣都没有,每每都被冻得哆嗦。躺在冰凉的炕上,他总会觉得,或许天一亮人们醒来,就会发现他已经被冻死在屋子里了。
可惜的是他还是没死。
到了十岁的时候,他爹赌钱欠了别人一大笔债,他家家徒四壁实在是没有钱了,要债的人也不稀罕他爹的一条烂命,进了他家门发现了男生女相的他,眼睛一下子瓦亮瓦亮的,顿时找到了要钱的手段。
他爹虽然混蛋,但是儿子毕竟还是用来继承香火的。他爹就他一个孩子,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到了这时,也由不得他爹愿不愿意了。他爹被狠狠打了一顿后终于“老实”了,不甘不愿地把他卖进了樊城最大的那家南风馆里。
他的一辈子,就这么毁在根上了。
一入欢场后,此生便都是贱籍。
他恨他爹害了他阿娘,恨他爹这样作践他,那时他是恨不得让他爹去死的。
可是再恨,命运也由不得他。
樊城最大的南风馆自然和一般的小倌馆还是不一样的,并不光是以色侍人,而是细细训练他们每一个人,发掘出每一个少年的特点,将他们每一个人培养成一个独一无二的禁脔。
他从十岁开始学着习文断字,学着琴棋书画,学着讨好欢客的种种手段,就等某一天他“学成”了,就可以把他待价而沽,卖一个大价钱出去。
在挂牌前的三年里,他虽是不得已接受了这馆里的种种调教,身子虽然已经变得不男不女的了,可他心里却始终坚持自己是个男人。他不想以色侍人,更不想雌伏于那些让人作呕的男人身下。这三年里,他逃了三次,最严重的一次被打断了腿,可惜还是没有逃出去。
被强迫着挂牌的第一天,他被卖给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客商。被迫压在床上的时候,明明心里觉得恶心透顶,可是身体竟然没有太过于抗拒。
他的身体,原来真的已经被“调教”成功了,以后怕是只能接受男人了。
那时他发现了这一点的时候,心里是无比震惊和绝望的。因为没有什么,比起真实地发现自己已经彻彻底底地“变质”了更让人觉得崩溃的了。
在被进入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到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呕吐,鼻涕眼泪混合着呕吐物喷了那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一身。纵然那男人色欲熏天也是忍受不了的,直接把他扔在床上,找来鸨公狠狠地骂了他一顿。
这对于他而言是场灭顶的灾难。
鸨公在客商走后气得不行,扬言要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让他明白明白,从他被他爹卖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了一条贱命。
鸨公如果想让他“终身难忘”的话,那他做到了。
他找了十个男人来轮暴了他。
那时他麻木地就像一个破布娃娃,觉得万念俱灰,人生再也没有了什么意义。
事后他一度强烈地想过寻死,那时是被阁里一个做杂事的老嬷嬷看出来了。那老嬷嬷是个虽老却很睿智的老人,大约是看惯了这阁里迎来送往的种种沉浮,眼神里有种很沧桑的东西。
她找到他后,对他说了很多事情。最后那老嬷嬷告诉他,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活得艰难的人,对于这些人来说,死是最简单不过的,活着才是最苦的。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有很多人就是忍辱偷生地先活下去,最后才得以报得大仇,最后过上了好日子。他还年轻,他这一生还太长,要是就这么死了,那他就真的死的毫无价值,即使是死了,人们也不过说一句,哦,原来南风馆又有一个小倌死了,没有人会为他掉一滴眼泪。只有坚持活下去,他才能真正证明自己的价值,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只配被人凌辱的贱人。
大概是嬷嬷当时说话时眼里的光芒太过刺眼,早已经被生活磋磨得像行尸走肉一样的他心里竟然开始产生了强烈的求生。那时他心里一遍遍地回响着嬷嬷说过的话,他想,他其实还是不想就这么毫无价值地死去的。
正如嬷嬷说的,死是容易。鸨公关得了他一时,关不了他一世,总还是能让他找到自杀的机会的。可是他死了以后呢,他的尸身只会被破草席子一卷,直接扔到乱坟岗上,然后他这一辈子就没了。死了以后,连个为他哭的人都没有。多年之后,谁也不会再记得他,他甚至都不能在哪怕一个人心里留下任何一点念想。
因为他活着的时候,不过就是个充贱役的小倌罢了。
他不甘心
人俯仰于天地之间,自当以风骨自持。
他不甘心他就这么白白死去,就这么白在这世上走了一遭。
后来他咬着牙活了下来,也不再挑客,随便什么样的客人都接,只要出得起足够的钱,他就可以被人在床上随便折腾,玩什么花样都可以。
他必须要尽早地攒下一笔钱,然后把自己赎出去
他甚至连以后的日子都想过了。等他把自己赎出去以后,就在樊城城外的小村子里找个地方落脚,若是看得顺眼,就挑个老实男人入赘,娶个男妻过日子,以后安安生生和和乐乐地过完这一辈子便好。
可是命运就连这点可怜的奢望也不给他。
他生生糟践了自己两年,眼看着就要攒够了把自己赎出去的钱,没想到樊城的一个富商看对了他,把他买了下来,生生地买断了他的自由之路。
那个富商虽已人到中年,相貌却很端正,为人也风度翩翩,是个自持君子的儒商。就连和他上床时动作也很正经很温和,不像一些让人恶心的客人,总喜欢在床上玩各种各样的花样,鞭打滴蜡油用道具种种手段层出不穷。甚至馆里的很多小倌在送别他的时候,还对他说,很是羡慕他找了个这样好的主家,以后他是个有福气的了。
馆里和他最亲近的一个小倌知道他的想法,走之前还劝他说,纵然以后他得了自由之身,去了一个没人认识他的村子里,招赘一个普通男人,又哪里比得上那个要钱有钱要气度有气度的富商更何况那个富商对他也很好,不如安生讨好那个男人求得长久一些才是。
可他听了心里只觉得一片悲凉,弄不懂自己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就算买他的主家再好,可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被买回去的玩物,连主家里得脸的下人都比不上,主人让他生即生,让他死即死,这样活着,就算是福气了吗
他宁愿挨饿受穷地过自由的日子,也不愿意享受这样的“福气”
于是他耐心潜伏了下来,伪装成一个柔顺得不得了的禁脔,精心策划了一场绝地逢生的逃亡。一等得了机会,就揣上自己的全部身家逃了出来。他不敢留在樊城,想着逃得越远越好,就花钱托了一个有几分交情的熟人把他送上了即日前去云城的大船。
那时他心里想的是,如果真的被人逮住了,那他这次宁愿死了,也绝不要再回去
没想到他没被那个富商追上,却落入了海盗的手里。
司青的半身都被泡在水里,一动不动,看着就像死了一样。
是的,他觉得这次真的是活不成了。
被海盗里的那个六当家看上了的时候,他还不是特别害怕。在南风馆的日子里,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能看得出来那个六当家对他并没有别的意思要是对他有其他意思的话,也不用等到回到岛上。可他能做些什么呢六当家为什么特意交待了人照顾他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估摸到了。
果不其然,一回到了岛上,他就被转手送给这个岛上的五当家。
据说岛上的五当家最是风流,男女不忌。
在他被送到五当家床上的那一晚,他想办法在脚底藏了一小枚瓷片,万幸没有被搜出去。
他没有选择自杀。那是懦夫的行为。
他恨这些最后断了他生念的海盗
这些海盗头子们不是兄弟情深吗那他就让这个好兄弟送过来的暖床人变成杀人器他要看看这个五当家死了,那个姓邹的会不会后悔
只是可惜了,那个五当家反应倒快,明明已经被他撩拨得意乱情迷,结果还是及时摁住了他,划出来的口子也不深。
在幽深暗黑的水牢里,司青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想再去回想往事。
不管这次刺杀成不成功,反正他也是死定了。
可惜薛大哥之前还答应他,等疾锋大哥从云城回来后,一定会把他也赎出来。薛大哥真的是个好人,可惜自己辜负了他的心意。
他不想再被人糟蹋了。
活着实在是太累太累了。
第62章 保护
就在司青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的时候,忽然听到黑暗的水牢外面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好像锁链拖动在地上。
这声音在寂静无声的水牢里响起,显得格外的阴森。
哪怕是一心求死的司青心里也不禁产生了一种毛毛的感觉。
他心下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一度以为是有人见他伤了岛上的五当家,要私下里对他动刑,活生生地折磨死他。比如那个看着就阴冷狡诈的六当家就很有可能这么干。
就在这时,水牢的牢门忽然哗啦一下子就开了。
借着昏暗的光线,司青勉强看清了水牢门口站着的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