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春婉看见几人反应,禁不住有些脸红,怕对方一气之下不想过去,低声解释道“我们家离这里不远了,各位贵客且请忍耐片刻,小女子感激不尽。”
顾怀裕看着她悠然一笑“无妨无妨,你走且是。”
等到了文春婉的家里,看样子倒是颇为整齐干净,一看就是长姐勤于收拾。
文春婉父母早亡,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妹妹文春秀,弟弟文春源。妹妹倒比弟弟还大些,也就将近十岁的样子,弟弟更小,大约也就四五岁。
越浪守在门口,因为地界狭小,长贵阿北也没有跟着进来。看见姐姐带人回来,大妹文春秀蹬蹬跑过来,抱住姐姐,眼睛却有些期待地瞥向了顾怀裕等人“大姐,他们是来救源源的吗”
文春婉小心地看了他们一眼,温柔地对着妹妹笑了笑“嗯,源源很快就会好的。”说完又转头向顾怀裕跪下,“公子也看见了,我家几乎家徒四壁,弟弟病重在床,求公子不吝施救。”
文春秀一看姐姐跪了,忙跟着跪下,小脸上都是恳求的神色“两位大哥哥千万救救我弟弟,我也可以为你们做事。”
顾怀裕点点头,伸手紧紧握住薛嘉“你之前说为了弟弟什么都愿意,现在还做数吗”
文春秀点头应道“当然作数。”
此时顾怀裕已全然是一个商人的语气,冷静沉稳地对文春婉说着条件“如果我说,只要你卖身于我,从此完全忠心于我,听从我的任何吩咐,那我不仅可以把你弟弟治好,而且可以把你们一家带去云城,从此以后你弟妹就可以脱离这样的生活,你妹妹以后可以择得好人家嫁人,你弟弟可以入学,长大后想走仕途商途再看资质,这样一来,他们将完全摆脱原本的命运,你,愿意吗”
完全改变他们曾经的命运,听上去多么诱惑人
你愿意吗
文春婉毫不犹豫一个头磕在地上“我愿意。”
一边的文春秀虽然还小,到底已懂人事,有些不安地拉着姐姐的袖子“大姐”
文春婉眼眶有些湿润,揉了揉妹子的肩膀,小声安慰道“秀儿乖,大姐会救回源源的。”
薛嘉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有些难受,但他到底没有阻拦顾怀裕的做法。他相信顾怀裕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他不会劝阻他,哪怕他知道如果是自己去劝的话,可能顾怀裕就会放弃自己的做法了。
顾怀裕的神色依旧很冷静“我说的是任何事情。你真的不后悔吗”
文春婉坚定地点了点头“绝不后悔。”
顾怀裕微微笑了笑,眉目间有点无可奈何的悲悯,只是一瞬就消失不见“那好。以后你就丢掉文春婉这个名字吧,我再给你取个名字。恩就叫青婉吧。”
第15章 怀孕
人道渺渺,天道茫茫。
从陶城内城出城门走官道回云城的路可谓平坦,这一带治安也很好,平常从没有匪盗出没的说法,百姓来回也很放心。路到中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边郊村庄之流,大道平坦,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旷野,作物已不复夏时繁盛,看上去倒有些开阔的荒凉。
两辆马车行走在这条官道上,远远看去倒像是行走在茫茫的天地之间,不知来路,不知归途。
因为要为文春婉弟弟医治的缘故,顾怀裕又在陶城多耽误了几天,等上路的时候文春源的高热已经退了下去,精神也好了很多,顾怀裕便带上了文春婉一家回云城。所幸马车够大,原本坐在后面那辆马车的越浪坐到了前面,和顾怀裕薛嘉同车;文春婉姐弟三人坐在后面,也方便长贵和阿北照料。
因为有越浪在的缘故,而且越浪眼光锐利,顾怀裕倒不好在车上随意对薛嘉动手动脚,倒是规矩了不少。
这天顾怀裕刚刚打起车帘,把帘子挂在一边,方便薛嘉透气,免得薛嘉胸闷气短,眼前刀光一闪,一个浅色的人影刷地从从车前飞过,瞬间滚倒在了路边的旷野里。顾怀裕忙探出头一看,不远处有几个黑色人影追了过来,在大白天格外醒目。
越浪眼光一闪,对着顾怀裕声音平稳地说道“顾公子,被人追杀的是我故友,我会帮他解决了那些人,只是保证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顾怀裕闻言一怔,若是越浪自行下车救人他也不能说什么,他这样说自己倒是高看了他一眼,想着便点点头。
顾怀裕刚一允诺,越浪已经闪出了车子,正面对上那几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展开搏击。方才那个倒在地上的白灰色人影对着后面那几个人大笑“就凭你们几个孬种,也想打败小爷要不是小爷被偷袭,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小爷就是死了也绝不服,哈哈哈”
一剑割断一个黑衣人脖颈的剑客乘着间隙回头一瞥,声音冷冷地对着地上人呵斥“闭嘴”
虽说两辆马车的车夫有些不安,马车倒是依旧前进,并没有收到打斗的影响。车上的顾怀裕探出头看着后方的战况,闻言又是一愣地上看上去受了伤的那个人的说话声音,分明是那天在长安酒楼里破窗逃窜的人的声音。
越浪的身手很好,纵然不是铸剑坊顶级高手,也不是眼前这几个人可以对付的,几个黑衣人也就是一刻功夫便死绝了。等越浪带着那人上到前面的车子时,就连薛嘉也不禁有些好奇。
上车的男子看面容很年轻,五官清俊却不失英挺,穿着白灰色的窄袖衣服,一副干净利落的打扮,头发却乱哄哄地垂泻下来,上面还沾着灰土,身上割开好几道伤口,腰间一处最深,一直在冒血。越浪抱着他时也不老实,脑袋到处乱转,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车上的两个人转圈。
看到薛嘉看他,不禁对着越浪哄笑道“越浪,我说你什么时候给自己找了两个小公子做主顾这两个小公子倒是长得好看。”
越浪没好气地把他扔在车上,脸上跟结了冰渣似的“闭嘴,再说话我就把你扔下去。”说完也不理他,坐下转头对着顾怀裕道“顾公子,我朋友受了伤,希望你能让他搭车到云城,若能答应,多谢公子。”
顾怀裕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沉吟道“那你要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
那男子看着顾怀裕笑吟吟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是朔国人,天衣宫的季准,如果小公子为难,我现在就下车去,也不难为你。”闻言越浪的脸色一黑。
天衣宫,朔国帝都第一流的杀手情报组织。
顾怀裕心念电转,天衣宫么他脸上现出笑意来“怎么会看上去季公子受伤颇重,我怎能见伤不救”随后对着前面的车夫喊了一声“停车。”
后面驾车的长贵看到前面停了下来,就跟着停了下来,看到前面马车上薛嘉过来,上了后面的马车要伤药。文春婉有些不安地询问薛嘉,薛嘉略略解释了几句后,阿北忙取出伤药,随着薛嘉一起到前面给那个叫季准的人上药。
季准伤口虽深,但幸好不是致命伤,上了药后精神有些不济,干脆直接卧倒在车上,没一点不自在,好像这车是他家的一样。越浪坐在一边,又变成那副沉默不语的状态,冷着脸不说话。
顾怀裕也懒得问季准和人有什么纷争,越浪那人他还是有些了解的,既然说了不会惹上麻烦,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想了想便道“季公子的伤虽不致命,却也需要好好疗养。在下出身于云城顾家,诚邀季公子在我们顾家小住一段时间,等季公子伤好后去留随意。”
季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锐利的光一闪而过,好像一瞬间看透了顾怀裕的心事,全然不似表面上看上去那副浪荡懒散的模样。
虽说顾怀裕不觉得自己的图谋有什么可耻,为了复仇他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别说丢脸,就算把他的脸割下来都不算什么,可被季准这么一看,倒生出些不自在来。
季准笑了笑向后一仰,脸上神情又变得散漫起来“好啊,早听过虞国云城的繁华,云城顾家又是如何势大,去看看也无妨。不过提前说好,我在天衣宫不过是个懒散闲人,不任要职,你若有什么要用到我的地方,我怕是无能为力。”
顾怀裕微笑“不会不会,我是诚心邀请季公子去府上养伤做客,如果季公子伤好要走,顾某绝不阻拦。”
越浪对此事从头到尾没发表过一句言论,好像季准这人和他全然无关。
顾怀裕在袖子底下握住了薛嘉的手,后背放松下来,微微出了一口气。
回到顾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府内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顾怀裕一进来就感觉到了那种喜庆的气氛,不由得有些发愣,也不知道家里为什么这么开心。
刚一回麟华院,院里管事的大丫头丹娘看见顾怀裕笑道“呀,二爷也回来了,真是喜事成双。”
顾怀裕疑惑地问“成双府里还有什么喜事”
丹娘抿唇一笑,俏丽的脸上全是喜意“二爷还不知道昨天家里请了大夫,大夫人又怀孕了,是个男胎,已经一个月了。”
顾怀裕愣了愣,重生后匆匆忙忙,他倒把这事给忘了。前世大哥前头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大嫂也是这个时候有的身孕,后来又生了一个男孩,女孩取名顾英,男孩取名顾杰,正好一对英杰。只是可惜后来一便都中毒死在狱中
想到这里,顾怀裕的心头印上了阴霾,他要做的事情不能放松不能停萧域文已经就任云城城主两年了,现在他是没办法对顾家做什么,可这就像一把刀,迟早要落到顾殷两家头上
第16章 前世
回到院里大概洗漱过后,晚间顾怀裕带着薛嘉上父母所在的南安院请安。
顾怀远和殷静宜听说他回来了也过来相见,顾怀裕和薛嘉满面笑容地对着兄嫂道贺,随后顾怀裕又笑了笑,对顾钟鸣说起家里新来的几个客人,只推说文春婉是弟弟受自己救治后来云城寻亲,而季准是越浪的朋友,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眼下已经把季准安排在了越浪住的清竹园,文春婉姐弟三人则安排在了清竹园后面的偏院里,希望大嫂再拨几个人过去给他们收拾屋子。
殷静宜看了公爹一眼,看公爹婆母都是乐呵呵的样子,便唤了自己院里的管事娘子进来,安排了人下去。
顾家平日里是积善之家,顾钟鸣自然没什么不高兴的,听说家里还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心思一动,便问起顾怀裕“怀裕啊,那个文姑娘多少岁啊”
顾怀裕这下到真是愣住了,虽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这个,儿子还真不知道。”
顾钟鸣嗨了一声“不知道具体的,那大概多少岁呢”
顾怀裕想了想文春婉的面貌,心下忖度“大概将近二十吧。”
顾怀裕在这方面心眼死,到眼下还没意识到顾老爷什么意思,薛嘉倒是完全听懂了。文春婉虽是贫穷人家的姑娘,但家世清白,又爱护弟妹,年纪轻,想来面貌也不错,和顾怀裕正相配,顾怀裕带她回家说不定也有这个意思。再加上她家世不好,要是真的嫁进来,弟妹又要靠顾家扶持,万万不可能越过薛嘉去,也算是对得起薛嘉,正是当妾的最佳人选,也难怪顾老爷起这番心思。
薛嘉虽早知道自己嫁进顾家当男妻,那顾怀裕必定有一天是要纳妾生子的。虽说那天晚上回去后顾怀裕对自己解释过对那个文春婉没意思,要她是别有所用,还拉着他好一番缠绵让他安心,可若是顾父想让他纳文春婉为妾,他兴许就同意了,文春婉想来也是愿意的。
纵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一旦事到眼前,薛嘉但凡想到顾怀裕会和其他人温柔缠绵、尽情欢爱,最后还生下孩子,心里就无比酸涩,整颗心都被酸梅浸过了一般,酸得眼眶都有些湿。
顾钟鸣呵呵两声,柏氏看了眼薛嘉,拉了他一把笑道“好了,有什么以后再说。”
顾老爷看看薛嘉,也觉得这话题不适合当着薛嘉的面谈,正想绕过这话题,顾怀裕却从母亲看薛嘉这一眼里蓦然懂了父亲的意思,侧头看看薛嘉,看他神情却是早就懂了的样子,心下一扯一扯地疼,转头对着顾钟鸣和柏氏认真道“爹,娘,我不会纳那个文姑娘为妾的,我让她住到家里并没有别的用意。以后我也不会纳任何人为妾,我有嘉儿一个就够了。”
顾钟鸣的脸色顿时僵住了,一句胡闹含在嘴里,差点脱口而出。
虽说这男妻是他做主给娶的,可虞国历来有娶男妻的风俗,到底算不得什么,可哪家娶了男妻不纳妾不留后顾怀裕只守着薛嘉一个,那孩子怎么办可到底还是欢喜顾怀裕和薛嘉恩爱,一时间竟没忍心呵斥他。
顾怀裕叹了口气,直接把话说明白了“爹,要是娘当年不能怀孕,你会不会纳妾大哥呢要是嫂子一直不生孩子,你会不会纳个小妾伤她的心”
顾怀远正端着杯子喝茶,听他这么说,沉吟片刻,反倒对顾钟鸣道“爹,怀裕能想通,和弟夫和和气气过日子不好吗何必非要给他们塞个人如果静宜真的不能生子,我也不会纳妾的,大不了从顾家旁支过继一个合适的孩子养在膝下也就罢了。”
柏氏最是了解小儿子,看他这么说分明是决心已定,心下叹了口气,也劝了劝顾钟鸣“老爷,反正怀远已经有了英儿,静宜又怀了杰儿,顾家也有后了,眼下何必非要逼着怀裕呢。”
顾钟鸣和夫人在一起二十多年,彼此了解至深,虽说柏氏没特意读重哪个词,可他一听眼下二字,也明白了夫人的意思眼下两个孩子感情极好,何必闹得不愉快若是顾怀裕日后能一直守着这份心,给他们过继个孩子也罢;要是他对薛嘉的心思淡了,到时候再提这事也不迟,也不至于父子存节。
顾钟鸣也就不说什么了。
顾怀裕便乘势提起他此行前去陶城的目的,提起他收购了千金酒坊一事。
顾钟鸣顿时把方才那事丢到一边,乐得眉开眼笑。小儿子虽说背着纨绔之名,走马斗鸡无所事事,到底没做过什么恶事,再加上大儿子颇有出息,平日里也就懒得苛责小儿子一定要自立。可哪家做父母的不希望孩子有出息呢听到顾怀裕能正正经经做一件事他就颇是满意了。
顾怀远一直安稳地坐在那里,这时开口对着顾怀裕道“千金酒坊盛名犹存,若能在云城大放光彩必然稳赚,可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能把这个名号打出去呢怎么能让全云城的人都知道,千金酒回归了”
顾怀裕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这个大哥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办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这话,顾怀裕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父亲和大哥,声音忽然压低“有一件事需要告诉爹和大哥,你们听完不要见怪。”
顾怀远看他这幅神情倒是有些好奇“什么事”
顾怀裕眼神迷离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中秋节前一段时日,我常常会做一些很可怕的梦”
“梦”顾怀远凝神。
“恩。”顾怀裕压下满腹的酸涩,低声道,“我在梦里断断续续地梦到六年后连采玉诱骗我,城主萧家联合连家一起坑害我们,后来设下毒计害了顾殷两家,把我们两家人都抓在牢里,给我们灌下害死你们,我侥幸逃过一死,流落陶城成为乞丐,听说那时连采玉已经嫁入城主府,成为城主的儿媳。”
“啊”殷静宜听到殷家两字时禁不住小小惊呼了一声。
薛嘉则是心中微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
顾怀裕继续说下去“我最初也不相信,可那段时间每夜里都会梦到这些,而且梦到的东西格外清晰,让我不由不信。于是这次去陶城的时候我去了玄化寺,拜见了擅长卜卦的方丈玄空大师,大师卜卦后”
就连顾钟鸣也禁不住听住了“说了什么”
顾怀裕苦笑“大师说,我命途难测,诡异非常,梦中之事自有玄机。”
玄空大师的话别说在大虞,在整个虞朔大陆都极有威信,这么说几乎就是确定了他梦中之事是真的。
薛嘉忽然想起那时在玄化寺桃花树下顾怀裕对他说,嘉儿,我回家后会说一些谎话,但你信我。看来说的就是这件事。那时顾怀裕想来也不知道玄空大师怎么就会指名见他,想来最初他根本没想到真的能见到玄空,即使后来他真的见到了玄空,但这件事仍然是谎话。
顾怀裕为什么要说谎
薛嘉没有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即使顾怀裕说了谎,可他知道怀裕一定不会害了顾家人,和谎言相比,他更信怀裕。
薛嘉忽然抬起头来,盯着顾怀裕道“那我呢在你的梦里,我是什么结局”
顾家父子还没有开问,这样的问话在大堂上显得有点突兀,却一下子问住了顾怀裕。
顾怀裕想竭力压下嘴角的苦涩,却还是涩涩道“你在我梦里没有和我们关在一处,后来被放了出去被薛家人赶了出来,最后和我一样在街上行乞。”
顾怀裕中间略去了无数内容,却还是被薛嘉听出来不自在“那后来呢”
顾怀裕的声音变得很低“后来你去了陶城遇到了我,我们一起在街上被人打死了。”
大堂里一下子变得很沉默,没有人说话。
第17章 交心
过了很久,顾钟鸣才缓缓问道“这么说,你前段时间性情变化,让嘉儿搬去麟华院,和连采玉断了联系,都是和这梦有关系”
顾怀裕叹了口气“是,那些梦太过真实,连采玉几乎相当于是我的仇人,我如何能再对他笑颜相对”
顾钟鸣到底久经商海多年,老练沉稳,转瞬间就平静了下来,开始问起一些关键性的东西“你说你梦到这些已经是六年后”
顾怀裕点头“我心中大概是这么觉得的,但也不确切肯定。不过我觉得若是萧城主在云城站稳脚跟,一定会拿顾殷两家开刀。”
顾钟鸣又问起一些陷害的细节,顾怀裕把一些关键的地方都说了清楚,有一些细节却也说得模模糊糊,就好像真的是他做过的梦一般。
柏氏听完这些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这些都会发生,那六年后她已经不在,那时她的夫君、长子长媳、孙儿孙女连带亲家一家都被人陷害毒死,小儿子和小儿媳流落到街上行乞,最后被人活活打死,顾家全家都死绝了
没有哪个人会拿自己家开这种恶毒的玩笑,虽然所谓顾怀裕的梦听上去荒诞不羁,但顾家人其实已经信了大半。
顾怀裕缓缓道“爹,大哥,若是事情不会发生自然是好,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们顾家必须有所防范,万万不能任人宰割。”
顾怀远心里已经有了些想法,这时静静看着顾怀裕道“你是怎么想的”
顾怀裕犹豫了下,还是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说了出来“爹总是担心顾家树大招风,行事过于谨慎,我们顾家现在帝都已经没人了,一旦有人想打击顾家,都不用有所顾忌。我觉得我们应该资助云城三大书院的贫寒学子,培养他们亲近顾家,若是将来他们中有人能进入帝都,成为皇帝身边人,对我们大有好处。当然,我们最好能从小孩子培养起,可主要是时间来不及了。”
顾钟鸣皱起眉头,看着他一向得意的大儿子“怀远,你怎么看”
这次顾怀远想了半响,倒是站在了顾怀远那一边“爹,我觉得怀裕的话有道理。即使梦中之事不会发生,这样做自然更有利于保全我们顾家这样的世家大族。”
顾钟鸣眉头皱得死紧,神情也不见舒缓“让我再考虑考虑。”
顾怀裕知道事不可一时为,想要改变顾父的做法总需要些时间,于是点点头,和薛嘉起身对着顾父顾母躬身请安后离开了南安院。他没有立刻返回麟华院,反而等在了从南安院回大哥的麒华院的路上。
薛嘉陪他一起等在路边的树阴下,天边的月光照射在树这边顾怀裕的脸上,薛嘉站在树下的阴影里,看不清面貌,就像是他头一次见到顾怀裕的情形。他看着顾怀裕默默道“怀裕,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对不对”
顾怀裕心中正想着事,不防薛嘉这么一问,整个人都僵住了。
薛嘉也不逼问,只是站在树荫下微微抬头,看着顾怀裕月光下的眉眼,眼中有着微微苦涩的光“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想来你已经忘了大约一年前,有一次你在西区百家巷里救了一个被混混打劫的人,后来你们聊到半夜,你送了他一包银子后回去了。那个人,就是我。”
顾怀裕不可思议地看着薛嘉,惊讶的眉目在月光下格外清楚。
那件事他还有点印象,好像那时他喝得半醉,救下一个人,和他在街上畅谈半夜,胸中郁气一扫而空。虽说那人面貌、那夜谈话详情他都忘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略有印象的。这么说,原来他前世今生,都不知道他头一次见到薛嘉,不是在迎亲的时候
原来薛嘉是那时认识他的难怪
一瞬间感到心里有什么酸涩的东西膈上心头,一种叫心疼的情绪缓缓在胸腔发酵,顾怀裕喉咙滚动几圈,伸手一拉,把薛嘉拉到他的胸前,和薛嘉两个人都暴露在月光里,低低道“你想听实话吗”
感觉到薛嘉在怀里点头,顾怀裕闭上了双眼,艰难地说“那些都是真的我是一个死过的人了,我们死在了一起。”
不远处有人声传来,顾怀裕忙放开薛嘉,只是低低说道“我回去再和你说。”
转过身来,正是大哥顾怀远和殷静宜结伴从上院回来,顾怀裕走过去,立在顾怀远身前,对着殷静宜笑了笑“大嫂怀了孩子,身子不便,我想在这里和大哥说几句话,不如大嫂先回院里休息吧。”
殷静宜一双似水似烟流水目在顾怀裕身上一瞥“二弟不如移步前去麒华院和怀远再谈”
顾怀远笑笑“不了,我只有几句话和大哥说。”
殷静宜看了顾怀远一眼,顿时知道他的意思,默默点头后带着手下的丫头娘子绕过他们走了。等顾怀远回房后,能让她知道的自然会再告诉她,眼下先留他们兄弟单独说话。
顾怀远穿着天青色的长袍,长身玉立在月光中,君子如玉,显得分外地俊秀夺人“你想对我说什么”
顾怀远无奈地轻轻一叹“大哥,我知道今天我说的话过于诡异,一般人很难相信。可我作为顾家人,是绝不会害你们的。”
顾怀远点点头“我信你。”
顾怀裕心里一热,上前扶住顾怀远肩膀,慎重地对顾怀远道“大哥,有一件事我来做不太方便,可要先告诉你做个准备。若是我们顾家有朝一日力有不济必须要留好退路。”
“你最好尽快在陵城、绛城的边区地带落一些无人的户口。一旦真的事不可为,我们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全身而退。我知道爹是不会同意这么做的,所以我只能告诉你,让你来办这件事了。”
顾怀远凝神看了他许久,才开口问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是认真的”
听着好像不信顾怀裕,可顾怀裕听懂了里面的意思,重重点头“大哥,我说的全是真的。”
顾怀远拍了拍他肩膀,悠长地叹了口气“你是我弟弟,我自然知道的。夜凉了,你也回去吧。”
顾怀裕看着顾怀远一个人朝着月光走过去的悠长背影,又看着眼前的薛嘉,前世今生好似都一便涌来,心中起伏有如潮水,半响后唇角还是抿起了微笑。
窗外月华如水,这时的夜里已经有了凉意,坐在窗前穿得薄的话,已经会觉得很冷了。
薛嘉回了麟华院后就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倾泻的月光。顾怀裕从柜子里取出一件青色的大衣,走过来给薛嘉披上,语气里满是关怀“天气已经变冷了,注意多加件衣服。”
顾怀裕看着薛嘉默默点头,坐过去把人拢在怀里,一只手穿过薛嘉长长的黑发,用手指梳理着柔顺的头发,满心满意都是依恋缱绻,心里默默想着,什么时候已经觉得离不开他了呢明明最初的时候只是想对他好一些的,甚至是愧疚居多,可重生回来的一个多月里,却任由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一分分加重,压在他心上,却甘之如饴。
默默出神了一会,顾怀裕才发觉薛嘉的沉默,把脸抵过去,贴近薛嘉的额头处,脸上泛起温柔的神色“嘉儿,有些事情,我说出来也许都没人信,我也有些不想说的理由,并不是不信你。”
犹豫了片刻,顾怀裕叹了口气,将前尘万事缓缓道来“我确实已经死过一次了。就在前世,我死在了八年后。那时顾家已经家破人亡,你被薛家赶了出来,遭遇了很多很不堪的事情,后来流落到陶城,遇见了我,可最后我们一同被来到陶城的连采玉打死了。死之前我发誓下辈子绝不会再伤害你,没想到不用等下辈子,我又回来了。”
脑中忽然有顾怀裕护着他被乱棍殴打的场景一闪而过,薛嘉不知道为什么脑中会浮现出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心里一惊,隐隐明白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前世之事。薛嘉听出来顾怀裕还有很多事情并没有说,可他没有追问,只是默默问了他一句“所以,你是因为同情我才对我好的吗”
顾怀眼睛一睁,把薛嘉的脸转过来对着他“不是的。最初的时候我确实只是对你愧疚颇多,可后来在陶城亲眼见到你时,却是你给了我希望,我才想要好好活下去,也许就是在那时,我就开始爱上你了。”
“等到我回来后,这些时日和你的相处,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薛嘉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有些迷茫“怀裕,你会纳妾吗”
顾怀裕一愣,才又想起文春婉之事,伸手抚上了薛嘉的面颊,叹了口气“你以男子之身嫁给我本来就很委屈了,我怎么能再拿纳妾来折辱你在我心里,你和我是一样的,是对等的,若真有一日我敢纳妾,那我纳几个就也给你纳几个好了。”
薛嘉皱眉“我一个也不要。”
顾怀裕失笑道“我的意思是,我怎么可能给你纳妾呢要真这么做了,我醋也醋死了,你不懂吗”
听到这里,薛嘉有些疲倦也有些放松地靠在顾怀裕身上“虽然我不说,可这些时日我总觉得你对我的好是假的,最后都会消失,我其实很害怕。”
顾怀裕把他搂紧,心下感情涌动,思绪杂乱,最后只说道
“我在这里。”
“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