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爷爷!”楼上在喊,喊的是阮钿,谢一鹭憋一口气,强打着往上爬,爬到三楼,那具尸体看清了,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被糟蹋过,整个人被从右边腋下割开了。
谢一鹭呆站着动不了,愣愣往大屋看,阮钿背着他站在床前,被许多人围着,他能看见他握刀的手,捏得死死的,指节泛白。
“爷爷,是七个人,有人认得,好找!”宦官们你一言我一语,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安南话,这时候被子动了动,谢一鹭眼尖看见,人还活着!
阮钿颓然挥了挥手,缓缓坐到床边,谢一鹭看见他把手往前伸,像是环住了什么,他急忙扑跌过去,果然,阮钿是掐住那女人的脖子了。
阮钿那些手下,没有一个人出声,他们在等着他掐,毕竟这样一个女人,还被七八个男人糟蹋过,谢一鹭偷眼去看,她光着膀子裹在被里,两眼闭着,眼皮又黑又肿,应该是熏瞎了。
“喂,”他叫阮钿,叫得有失体统,“她能活着,不容易。”
阮钿像是没听见,粗黑的手指在女人细软的白脖子上摸了又摸、揉了又揉,许久,才微微松开。
“爷爷!”他的人立即反对,“你留着她,不是给人当笑话吗!”
谢一鹭不敢去看那女人此时的表情,他要说话,却被众人抢先“她一个瞎子,活下来也是受罪!”
“是呀,爷爷,扬州姐儿有的是!”
谢一鹭的劝告被淹没在这些激愤的怂恿当中,正惶然,阮钿大喊了一声“好了!”他沉声指着门口,“去,雇架车来。”说着,他连被带人就往怀里抱,他的那些人拦着他,连珠炮似地质问“不杀算了,抱去哪儿?抱回去怎么办!”
阮钿不胜其烦,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吼出来“我娶她!”
这话一出,别说他那些手下,连谢一鹭都愣住了。
“她遇上这种事,我再不要她,不是让她死吗!”说完,阮钿抱着人就下楼了。
楼梯上踩着血,他滑了一跤,就这一跌一起的功夫,织造局传信儿的人到了,看见他胳膊上蹭的血,愣了愣,急急说“督公发火了,叫爷爷这就回去!”
天热,廖吉祥只穿着亵衣,披着头发坐在镜匣子前,今天他熏的是撒馥兰香,甜甜的,烟雾缭绕。
他在揉胭脂,一小盒蚌壳红,在眼角和颧骨边轻轻一点,揉开来,有了那么一点活人的血色,阮钿哈着腰看他,他原来不是这样的,是谢一鹭让他变了。
“跪下。”廖吉祥说。
阮钿便跪,跪在堂屋正中,廖吉祥站起来,一跛一跛走过去,立刻有小火者在阮钿对面摆上大椅,让他安安稳稳地坐。
啪!一坐下,他给了阮钿一个嘴巴“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他俯着眼说,“挨过的鞭子都忘了?”
阮钿咬着腮帮子,眼神是狠戾的,挺了挺,嘿嘿笑了“督公说的是哪一桩?”
啪!廖吉祥反手又是一巴掌,白白的手,打在脸上也软绵绵的“我从甘肃把你们带出来,不是让你们到南京来祸害人!”
阮钿服服帖帖受了“督公,我有女人,”听到甘肃,他收起那副无赖的嘴脸,说了实在话,“一家子人,我得养。”
听到“家”这个字眼儿,廖吉祥的眉头动了动,可能是艳羡,也可能是嫉妒吧“不就是个妓女么。”
那个妓女现在瞎了眼,光着身子裹在被袱里,半死不活,阮钿的神色冷峻起来“妓女怎么了,我娶她,已经置了屋子。”
“你敢!”廖吉祥猛地拍了一把扶手,跟他的人都知道,他嫌妓女脏,“上衣脱了。”
随即有人端着竹篾条捆成的棒子上来,站在阮钿背后,等着廖吉祥的指示,也是舍不得吧,廖吉祥又问了一遍“能改不能改?”
阮钿嬉皮笑脸“督公,你指的是我私设路卡,还是矮梨树那次,或者是勒索了几个咏社的官员?”他翻着眼睛想了想,“要么是这回的抗倭捐马?”
廖吉祥站起来,雪白的面孔看上去平静无波,其实已经发怒了,他朝捧竹棒的人稍动了动下巴,竹篾条眨眼就抽下来,“嗖”地一响,是竹丝刮肉的声音。
阮钿没有叫,展着背忍着,廖吉祥居高临下,看着血珠从那黝黑的肉体上渗出“叫你长记性,别动歪心思,别碰脏女人。”
可能是一个“脏”字触了阮钿的心尖,不同寻常地,他小声顶了一句“男人找女人,不丢人!”
他并没说出什么,可廖吉祥从那话里却听出了别的意思“你再说一遍!”
“我说,”阮钿屏着鼻息抬起头,用一种叛逆的目光瞪着他,“我夜里搂的是女人,我不亏心!”
廖吉祥的脸先是涨红,接着变白,而后惨惨地转了青,他一定是忘了自己有条坏腿,抬起右脚就往阮钿的膀子上踹,踹出去,左腿便撑不住了,晃悠着往后栽倒,阮钿眼疾手快,跳起来抱住他,牢牢地扶稳了。
廖吉祥看向他的眼神是屈辱而怨恨的,一使劲把他推开,边往里屋躲边交代一句“一百下,给我抽足了!”
第33章
五月初五,虽然是乱时候,不少人还是出来闹夏,按宫里的规矩,端午节这天宦官可以闲游一天,南京也是这个习惯,大晌午的,就看城郊的河堤上云锦成群,全是轻装快马、纵横骑射的小珰。
亦失哈的马紧随着张彩,他转左他就转左,他往右他也往右,简直是亦步亦趋,绕到一处清风徐来的河弯,张彩慢下来,拉住笼头叫他“去,给我捧口水。”
亦失哈紧张地注视着周围“差不多就回去吧,这两天乱。”
“有你我怕什么,”张彩灿灿笑着,因为热,脸上出了汗,红脸蛋映着黑绉纱,有青葱的秀色,“快点,我渴了。”
正说着,河湾对面徐徐过来一伙人,是着宫装戴闹蛾的女眷,有家丁模样的人守着,像是大户人家,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女子,往这边看了看,站住不动了。
浅浅一处河湾,十几步的距离,亦失哈认出来,是上回来府里找她的姑娘,什么王府的丫头,他赶紧别开脸,拽住张彩的缰绳就要走,张彩也看见她了,冷着脸不肯动,有要和她一较高下的意思“亦失哈,我要喝水!”
“回去喝!”亦失哈凶了他一句,马头刚转过去,那姑娘居然跑了两步,提着裙裾涉水而来,“哗啦啦”是她急切的脚步,张彩像受了委屈,红着眼睛盯着她。
她涉过来了,在五月的熏风中扬起湿漉漉的裙摆,走到亦失哈面前,她没说话,而是殷殷地仰着头,牵住他从花马鞍上垂下来的衣袂,那么多人注视着,她仍浑然忘我,痴痴地跟着马走。
马越走越快,她不得不小跑起来,亦失哈一直没看她一眼,可张彩看着,她脸盘周正,是有几分姿色的,他举起马鞭,在亦失哈的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那女人惊叫了一声,在马蹄卷起的尘土中摔倒了。
回城这一路张彩都不高兴,亦失哈说什么他都不答应,下了马进了门,他把鞭子扔给看门的小火者,边往自己那屋走,边拿袖管揩眼泪。
回来了不像在外面,亦失哈不敢近他的身,耷拉着脑袋跟在后边,看张彩擦脸的手越动越勤,他一跺脚凑上去,做贼心虚地往四周看了看,才拨着下巴去拭他的眼泪。
“起开!”张彩推他,一副讨厌极了的样子。
亦失哈辩解“我都没看她一眼!”
张彩停下来,拿湿漉漉的丹凤眼瞪着他“她看你就不行!”
“嘘——”亦失哈抓住他的手,“小点声!”
张彩没甩开他,乖乖放低了声音“个子那么大,胆子比针眼还小!”他飞起眼角,凌厉地瞧他,瞧着瞧着,“噗嗤”一声笑出来,扭过头,有些羞怯的味道。
亦失哈打量着周围,偷偷揽住他“哭得我心疼。”
“走,”张彩轻轻摇他的手臂,“上我屋。”
“可不敢,”亦失哈连忙退开些,“要是被你哥看见……”
张彩没理他,自顾自推开房门,靠在插着艾蒿的门框上,挑起眉毛问他“来不来?”
他这样子,亦失哈不敢说不去,硬着头皮往前蹭了蹭“坐一坐就走……”
“哼!”张彩白他一眼,解着腰刀跨过门槛,踱着方步进屋了。
窗子四敞大开,穿堂风一起,还算凉快,张彩脱下曵撒解开帽巾,一回头,看见亦失哈蹑手蹑脚进来,歹人一样扶着门,不声不响地关上。
“都闹夏去了,没人在。”张彩拔下头暂,甩了甩,把长发披散下来。
门关上,亦失哈显得轻松多了,熟门熟路翻起茶杯倒水喝“万一有人到你哥那去告一状,我可吃不消。”
“关着门,就咱俩,”张彩光着小脚丫踩在地上,垂着头说,“干什么谁知道。”
他像是话里有话,亦失哈假装听不懂“丢色子,还是玩叶子戏?”
张彩盘着腿坐到床沿上,亦失哈亲热地在旁边坐下,色子和纸牌在枕头底下压着,他知道,于是伸长了胳膊,越过张彩去掏,这功夫,张彩顺势攀住他的脖子,毫无征兆地在他方正的下巴上亲了一口。
亦失哈吓了一跳,几乎是弹开来,愣愣瞪着他。
张彩被他的反应弄得尴尬,低下头,两手抓着自己盘得翘起的白脚,闷着不吭声。
“你……你这是咋啦。”亦失哈作势要起来,被张彩一使劲拽回床上,勾着胳膊,非往他身上缠,边缠,边拿稚嫩的小嘴在他脸上乱蹭。
“阿彩,阿彩!”亦失哈拼命推拒,因为不敢使力,被张彩死死拿住,像个秤砣似地坠在身上,“你知道这是干啥吗!”
“我知道!”张彩头发散乱,嘴唇和脸孔潮红,“督公和谢一鹭就这么干。”
“那你还敢……”亦失哈话没说全,怕说出不好听的东西来伤着他,“两个男人干这种事儿,要叫人瞧不起的。”
“过小拙不就专门给人干这个,阿留还当他是宝贝……”
“过小拙是什么,他怎么能和你比!”
“督公敢干我就敢干,”张彩斩钉截铁,有一种暧昧的天真,定定望进亦失哈的眼,问他,“你敢不敢?”
亦失哈吞了口唾沫“我……”他低下头,“我不能害你。”
张彩的脸失了光彩,松开他,慢慢从他身上起来“你是跟她干过了吧?”
哪个她?亦失哈迷茫,等反应过来,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扳着张彩的身子“我和你好,怎么会理她!”
“和我好,你不跟我亲嘴?”张彩轻佻地斜觑着他,那神情不像个十四五的孩子。
“好,又不是非要干那事。”亦失哈窝囊地缩着肩膀,一点没有平常魁梧的样子,“我每天看着你,就高兴。”
“可我想和你亲热,”张彩和他脸对着脸,两手拉着他宽厚的手掌,揉他的手心,“人家相好的什么样,我也想什么样。”
亦失哈很作难,没应承,但也没反对,张彩便缓缓向他挨过去,跪起来抱着他的头,把湿润的嘴唇贴上他高挺的鼻梁,一下,转而去亲他凹陷的眼眶,又一下,然后是嘴巴,没等他碰着呢,亦失哈就猛地把他翻倒了,喷着火烫的热气,把他吻住。
张彩发出了一声呻吟,懒懒的猫儿一样,之后便乖顺地搭着他的膀子,任由他折腾,真的是折腾,这事亦失哈不会,在那张小嘴上吸了又吸,吸得嘴角都肿了也不知道停,张彩跟他一样不懂,傻乎乎地问“是……是这样弄吗?”
亦失哈脑子乱糟糟的,魔怔了似地盯着他的嘴,张彩一说话,露出来一口白牙,和牙后若隐若现的小舌头,他顿时像掘地的狼、护食的狗一样,凶猛地厮磨上去,在那唇齿间卷起放荡的狂澜,张彩怕了,揪着他的衣领哼叫,越叫,亦失哈越起劲儿。
两个人亲得火热,张彩气喘吁吁地问“要……要脱……脱衣服的吧?”
“啊?”亦失哈抹了一把下巴上的口水,突兀地跳起来,“先……先下帐子!”
他到两边床角去下帘钩,一层纱帘一层布帘,都下了,围得架子床黑黢黢的,就着这抹黑,张彩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在布帘藕荷色的暗影中,亦失哈看见两条尚未发育的细脚,和半面蝴蝶骨嶙峋凸起的窄背。
“阿彩!”他蓦地叫了他一声,然后激动、甚至有些莽撞地从自己身上往下扯衣服,背是虎背,腰是熊腰,他还有那么一点廉耻,所以用脱下来的衣物捂着自己的胯下,急躁地从床里拽出薄被抖开来,扑到张彩身上,用被子把两人兜头盖住。
接着就是肉挨着肉、腿夹着腿的淫戏了,窒闷的被窝里,亦失哈发了狂地在那具小身子乱摸,摸得张彩一直惊叫,毕竟是头一回,两个人都来得生猛,被子颠得一拱一拱的,床架子跟着“嘎吱”乱摇,还有那层纱帘,抖抖索索,颤得不像话。
夕阳西下,头顶是慑人的血色,金棠骑着马,带着十几个人,从傍晚的花市大街穿过“西边和北边的营也就这样了,靠不住。”
他没去闹夏,而是带着心腹到城外巡营,东西南北走了一圈,越走心越沉。
“真能闹起来?”手下的人心存侥幸,金棠抬头看了看天边赤金色的斜阳,“天眼看着热了,人都燥了。”
说话路过徐府街,街里头有一伙人在叫骂,边骂边拿成筐的大石头砸门。
“怎么回事?”金棠驻马,手下人立刻策马过去,看清了折回来,“是老徐府,空了好些年,现在是龚辇住着。”
“龚辇?”甘肃的老相识,金棠惊讶,“依他的性子,早出来拿人了。”
“听说是外出公干,没在家。”
金棠该催马走的,但和龚辇是一起杀过鞑子吃过雪的关系,他咽不下这口气“龚辇在甘肃、在浙江,都是有功的,什么人敢砸他的门?”
底下人闻言又去探,其实不用探,从那些招摇的叫骂声里,金棠已经听出来了,是咏社“龚辇小儿,勾结大太监郑铣,其心可诛!”
龚辇明明和廖吉祥好得穿一条裤子,怎么成了郑铣的人!金棠恼怒,这时底下人回报“爷爷,背后领头的是咏社近来炙手可热的盟主。”
没说名字,但金棠知道是屈凤,心里疼了一下,他脸上并不表露“龚辇和郑铣,你们听说了么,消息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