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随着曙光停歇,晨曦破云照在树叶上摇摇欲坠的水珠,折s,he整个世界,却独独没有那个满身泥泞跪在废墟中的庄潋。
他在找什么,庄潋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不甘心,想看看这场大火还留下了什么给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凄凉的笑声响起,声音越来越大,不时伴着一两声咳嗽,又渐渐模糊了哭与笑的界限,让人无法分辨。
庄潋两手空空地站起身,双眼空洞茫然,犹如游魂似的,步履轻浮蹒跚随意地向前走着。
他该去哪里?或许只要离开这里,哪里都可以。
庄潋是个孤儿,他不知道父母是谁,从他有记忆时就跟着师父。他的师父是个蛊师,被江湖人称作“疯蛊子”,y郁可怕,永远裹在一层黑纱中,或许这也是他讨厌黑蛇的一个原因。
疯蛊子指点过庄潋武功,不过并不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经常不见人影,唯一热衷的是喂小庄潋吃很多奇怪的东西。
小庄潋不知道那些是什么,但每次吃完都会痛得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他逃跑过一次,仅仅一次,因为那次被抓回来后,疯蛊子直接将他丢进了万毒坑中。
至今庄潋都忘不了毒蛇冰冷的触感,毒虫刺痛的啮咬,还有无处可逃的恐惧。他以为会这样死去,可方光线从坑顶s,he下时,他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从那时起,疯蛊子看他的眼神热切了起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虽然那些诡异的汤药依然还会定期送来,至少让庄潋的日子没有那么难熬了。
庄潋十三岁的那天,疯蛊子给他买了一顿丰盛的午膳,都是他喜欢的,他兴高采烈地吃了个肚皮溜圆。
“师父,今天是什么日子?”小庄潋好奇问道。
疯蛊子y恻恻笑了一声“是个好日子,师父带你出去玩。”
小庄潋满怀期待地跟着疯蛊子走到了山顶,那里光秃秃的,除了乱石什么也没有。疯蛊子站在一处裂缝前,一把抓过小孩扔了下去。
裂缝下是一处坑洞,上窄下宽,没有绳索根本无法脱困,坑中堆着厚厚一层泥浆。庄潋跌进去时整个人还懵着,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紧接着的刺痛让他再也无法思考。
庄潋挣扎着想要离开泥沼,他冲着头上的裂缝哭喊着,却只看到疯蛊子冷漠的搬起石头盖住了裂缝,整个洞窟陷入黑暗。
起初庄潋觉得这如针扎骨刺的疼痛难以忍受,可当痛苦的麻木后,才知道更难忍受的是寂静的黑暗。
他渐渐失去了时间感,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够真切,产生幻觉,怀疑自己的存在,此时他居然开始期待身上的痛苦,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被疯蛊子救起时,也只是过了七日,这七天他却用了整整三个月才找回自己。等他清醒后终于明白,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疯蛊子为了炼制蛊人。
被用来炼制的孩子有几十个,但只有他活了下来。庄潋隐隐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他几乎停止了生长发育,变成了一个本音永远细声细气的天阉。
疯蛊子再也没有喂他汤药,而是开始教他武功,教他将牛毛针藏进皮肤下面,教他易容术,然后一个个杀掉曾经嘲笑他的人。
为了防止长大的庄潋背叛自己,疯蛊子手上握着他体内蛊虫的母蛊,纵使他有千般手段,生死却仍旧握在别人手上。
或许上天都看不惯这个疯子了,在他指使庄潋去收拾一个路上鄙夷他容貌的女子后,疯蛊子前往山顶查看蛊洞内的情况,这时突然发生了地震,将洞口掩埋了。
饿到发狂的母蛊反噬了疯蛊子,将他啃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最后为了自保陷入沉眠。庄潋找到疯蛊子的尸骨已经是半年后的事情了。
得到母蛊的庄潋终于获得了自由,他立刻离开了那座山,幻想着自己从此以后可以过平凡的生活。
他带着疯蛊子所有的银钱在一个小村落住了下来,学习耕种,学习养ji,学习做饭,学习像一个平民百姓那样过日子。
然而不到半个月,江湖人就得知了疯蛊子死亡的消息,他们四处寻找庄潋,寻找这个世上唯一的蛊人。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人很快找到了村落,庄潋为自保不得不杀人,偏生他的杀人手段残忍,村里人眼中的亲切被恐惧取代,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一般。
庄潋知道,他不能在待在这里了,也许今生他只能一个人在深山野林中孤独终老。一路的追捕到帝都外时才减缓了些,那时庄潋天真地以为,是这些江湖人对朝廷有所顾忌,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这里住着另外一个难缠的人物。
他深入郊外的密林,准备在此处定居,就在这时,庄潋遇到了一个叫木头的男人,他是一个形容丑陋的哑巴木匠。
相遇时木头正在烤鱼,几日没有吃饭的庄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木头看到了衣衫褴褛的他,没有搭理,只是在离开时,留下了一条鱼。
庄潋吃饱疲惫顿时涌了上来,就随意找了个树就靠着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床被子。
两人就这样诡异又和平的相处了三日,打破平衡的是最后一波追捕。当庄潋察觉到自己被盯上,为了不拖累木匠,他将人引到了远处,准备不惊动木匠收拾掉这些人。
然而对方有备而来,准备了许多远程武器,仗着林中树木茂盛来躲避庄潋的攻击,敌暗我明,对庄潋非常不利,若不是对方存了活抓的心思,也许他就死了。
庄潋站在一堆尸体中,滴落地上的鲜血侵蚀了周围的花草,昏厥前他突然看到了木匠的身影。
又要离开了。
庄潋失去意识前想着,格外平静地想着。
第20章 第二十章
庄潋是在床上醒过来的,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入目是简陋的木制草棚顶,这是那个木匠的屋子。他惊的立刻坐起来检查身上的伤口,看到没有处理的痕迹时,才松了口气。
他牛毛针上淬的毒便是自身的鲜血,寻常人碰到就算及时医治也少不得大病一场,若是恰好有伤口,那就是一盏茶毙命的问题。
蛊虫的自愈能力让他的创口已经结痂,只是失血过多使得他的头昏沉沉地。门被打开,高大的男人手里端着碗鱼汤走了进来,见他醒过来,男人将鱼汤递了过去,他很小心的同庄潋保持了距离。
庄潋接过碗直接喝了两口,倒不是他对木匠多信任,只是大部分的毒对他没有什么用处。
木匠的手艺不错,庄潋眼睛一亮,“咕咚咕咚”
一饮而尽。他冲着男人挑了挑眉“为什么救我?你还挺聪明的,知道不能随便碰我。”
木匠注视了庄潋一会,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摆手,示意他继续休息,转身就出了房间。
庄潋盯着手里的碗发了会呆,将它放到桌子上又重新躺了下来。木匠的床只有薄薄的一层垫褥,又硬又硌,身上的被子血迹斑斑,可以说实在不怎么舒服,可这却是他睡得最满足的一次。
庄潋再次醒来是第二日的凌晨,他的ji,ng神好了很多,就是有点饿了。他下了床,准备去旁边的厨房看看有没有剩下什么吃的,走到门口时才发现木匠拿着柴刀坐在旁边睡着了。
这是要保护他吗?一个不会武功的木匠居然想保护他?那些江湖人随随便便就能捏死他好吗?庄潋嗤笑了两声,笑着笑着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他活到现在,第一次有人搭救他,第一次有人要保护他,却是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睡在地上的木匠被哭声吵醒,看到庄潋蹲在旁边时明显愣了一下。木匠抬起手想要安慰他,在碰到肩膀之前又僵住了,只能张嘴“啊”
了一声。
“我、我饿了。”庄潋赶紧抹了眼泪,有些羞赧地扭开头。
木匠听了放下手里的柴刀,立刻去厨房准备米粥端了过来。
这个简陋的木屋中,有着所有庄潋期待渴望的,所以就算伤势已经好了,他还是厚着脸皮赖在木匠家中。
也许是同样被人群抛弃的人,木匠没有赶走庄潋,而是默认了他的行为,两人就这样住在了一起。
庄潋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捧着个窝窝头蹲在一旁看木匠做家具。木匠低着头神情认真又平静,刨子擦过木头,带着一卷一卷落下的木屑,那单一规律的摩擦声让庄潋觉得安宁。
幸福的生活只有三个月,那天木匠抓了一只山ji,庄潋想吃小ji炖蘑菇,便自告奋勇去林中采些蘑菇。一直生活在山上的庄潋对于这事还是有把握,他花了半天的时间找到了不少,甚至还采到了罕见的松茸。
回来的路上庄潋一直琢磨着这几颗松茸怎么做好吃,可当他回到木屋,一切都变了。木匠遍体鳞伤地被吊在门前的大树上,整张脸划得几乎无法辨认。
他本可以忍受地狱,如果他从未到过人间。
那一刻庄潋被滔天的恨意没顶,就算被追杀至差点身亡,他也没有像这般恨过。就在这时生死楼的楼主找到了他,说可以杀害木匠凶手的线索,代价是庄潋加入生死楼。
庄潋早就死了,所以他无需再在意生死。一个不畏惧死亡人形杀器,成功占据了生死楼杀手榜的第一位。
他一直在等着,等着某一天任务失败,被人杀死,然后就可以去找他的木头了。
然而有一天,有人打坏了木头留给他的桌子,他花了大价钱找人修理,拿回来时那张桌子就跟没坏过似的。
庄潋当时可高兴了,觉得自己那些银两没白花,直到有一次他在茶楼碰到了个老木匠在和别人聊木工,上前询问后才得知,像他那样损坏的桌子,根本不可能修复得全无痕迹。
他再次去了当初找的木匠那里,才得知送回的桌子是一个男人重新做的,他们只是帮忙做旧罢了。
庄潋跑回家中,将桌子翻来覆去检查了许久,那的确是木头的手艺,他不可能认错。
他的木头没有死?庄潋心中狂喜,只是很快狂喜就被苦涩取代。
他忽然想起太多的以前忽略的地方,比如木头救他的时候真的是单纯的比较警惕才没有直接触碰他,还是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体质特殊?
再比如那间木屋,其实用材还很新,并不像久经风雨的模样,房间门的布置更是简陋的让人怀疑真的有人长期居住吗?
还有,自从他在木头家住下来后,那些追杀的人就没有再出现,除了木头死亡的那一次。
而木头出现的唯一作用,就是让复仇心切的庄潋加入了生死楼。庄潋不想怀疑,可是一切都在指向一个人,那个刚巧出现的生死楼楼主。
他找了个借口将木符誉叫出来,想要摘掉他的面具确认身份,但被对方察觉没有成功。可是木符誉紧张的表现足够证明庄潋的猜测,摘不摘下面具,已经不重要了。
庄潋以为他早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这时才发现,原来美好的回忆也是可以被剥夺的。他心心念念的,他珍藏在心中的,全部都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从未到过人间。
庄潋呆坐在木屋中,可悲的发现,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他还是舍不得。他还在幻想,幻想若是生死楼不存在了,他的木头是不是就回来了。
所以他特意去提醒温辞黑蛇的情况,破坏这项任务;所以当他得知朝廷针对生死楼时,想也没想就将楼中他知道的杀手卖了,除了木符誉。
当然,行事乖张的他同样被其他人出卖,可他依旧不愿意离开这栋木屋,因为也许有一天,他会在这里等到木头。
可是他等到的只有一把火,连他的幻想都不留给她的大火。
庄潋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游荡,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居然站在了南锦王府的门口。
情绪的失控和一宿淋雨未眠,让庄潋晕了过去。
守门的阿南见状,立刻回禀了温辞。
庄潋的没有带□□,温辞认出了他,因着庄潋曾经帮过他,就算知道他的身份,还是便赶紧将人带回了府内,请了大夫过来查看。
庄潋并没有什么病症,多休息休息就行了。温辞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只得先腾出客房,等庄潋醒来再做打算。
连翘站在床前抓了抓头发道“这都是什么事?”
温辞也有些苦恼,不过和连翘苦恼的事情不一样。阿南看到了庄潋,肯定将这件事情通知温晟殷,他该怎么解释。
这是庄潋第二次醒来,发现自己被人收留,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醒了?哪里觉得不舒服吗?”温辞问道。
庄潋垂下眼帘,轻声道“饿了。”
“想吃什么?”温辞习惯xi,ng地询问道。
“小ji炖蘑菇。”
“连翘,去和厨娘知会一声。”温辞想了想“再备些米饭,总不能光吃菜。”
“好嘞。”连翘应声出了房间。
屋内只剩下二人,温辞犹豫片刻,开口问道“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就算心里好奇,温辞终究是忍住了。庄潋的状态不太正常,他们交情又没有多深,比起追问,还是将一切选择留给他更合适一些。
“我需要一个住处,我的木屋被烧毁了。”
“你可以住在这里,不过稍微有点麻烦。”温辞解释道“阿南是陛下的人,你的身份偏偏又是生死楼杀手,直接将你留下,皇兄那边我无法解释,说不定还会危及到你的生命。”
“所以等你好转,我就会将你送走,然后让李管家发告示,招一名仆役,你届时易容后再来应聘,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将你留下。”温辞道“只是,仆役这个身份不知道,是不是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