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侯命令你们,即刻打开城门!一切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我出去以后,你们便关闭城门,不要管我死活,更不许任何人出城来援,违令者杀无赦!”白马径直向前冲去,一枪横扫,把城门边的守卫扫开,又出一枪,挑开了挡在城门后的障碍物,单骑冲出城门。
“挡我者,死!都给老子让开——!”
城门打开了一道缝,白马只身冲出。面对如汹涌潮水般的乞活军,他和乘云都没有后退半步。白马飞速出枪,横斜挑动,澎湃的真气将迎面冲来的乞活军震得飞上半空,如狂风卷落叶般,把奋力挣扎着冲进城的人全都扫开了。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过如此。
白马单枪匹马挡住万人大军,当身后的城门重重阖上,他终于转守为攻,仿佛将自己化成了一杆锐不可当的银枪,在攻城大潮中冲出一条血路,直奔敌方将旗而去,喊道“清河侯赵灵在此,敌将通名,速速来战!”
“侯爷出城了?停止放箭!”城墙上的苻鸾看见白马独自一人杀出城外,不知他作何打算,然而岑非鱼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未免流矢错伤白马,他不得不下令暂停攻击。
甘元平见白马直冲自己,将手掌一抬,下令全军待命,而后独自打马上前,喝到“吾乃并州乞活军头领甘元平,竖子胆大至此,且上来领死!”
乞活军众分开让道,将白马和甘元平围在中央,俱在为甘元平喝彩。
“吁——!”
白马勒马驻步,并不立刻进攻,而是将银枪往地上一杵,振起漫天扬尘,道“甘将军,大家都是乱世中挣扎求生的寻常人,你我何必自相残杀?”
甘元平冷哼一声,此时他的位置已被敌将发现。他便不再遮掩,命人亮起火把,细细地打量白马,道“你是胡人,是我大周死敌。我等就是被你们强占家园,才不得不颠沛流离,你凭什么说我们是自相残杀?”
白马看出甘元平是个讲理的人,便将手中银枪一松,朝对方遥遥抱拳,道“在下名唤赵灵,是今上亲封的清河侯,朝廷今年封侯颇多,将军或许不认得我,但你一定认得我父。”
甘元平眸光一闪,问“奸人当朝,尽分封一些尸位素餐开蠹虫!你父又是何人?”
白马“家父曾为并州守将,名唤赵桢。十数年前,他与亡祖赵铎蒙冤而死,三年前,我历尽艰辛方得为其洗冤平反,此事天下皆知。”
甘元平面露犹疑神色,有一名手下策马上前,附在他耳边一阵低语,他听罢点点头,道“先不说你是个胡人,就说你作为堂堂清河侯,不在清河受人供养,跑到平原来占领城池,又是意欲何为?”
白马“我身上虽流着胡人的血,但我在中原长大成人,自认是个汉人。至于我的手下,他们中有胡有汉,俱非残杀百姓的乱军。我等起兵,为的是迎接楚王南上勤王,无奈齐王无道,将我们逼至此地。”
甘元平打量着白马,见他一对眸子幽绿如狼,总觉得放不下心,喝道“胡人奸猾狡诈,休想用几句花言巧语诓骗于我,速来领死罢!”
甘元平不分青红皂白,径直挥刀向白马砍来。
白马单手御马、单手持枪,起手一招提炉,将甘元平的刀挑开,雄浑的内劲将对方震得虎口发麻,大刀几乎要脱手飞出。
甘元平未料白马相貌柔弱,功夫竟如此霸道,看着自己被一枪削断的帽缨子,瞬间起了一个激灵,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阵急速猛攻。但打着打着,他渐渐发现,白马所用的功夫的的确确就是在并州流传甚广的《赵家枪法》。
不过四五招,白马已经摸清了甘元平的实力,知道此人功夫虽强,却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便暗中收了几分力道,同对方周旋起来,趁机劝道“甘将军,我若想杀你,此刻你早已身首异处。但我此来,并非为了取你性命,而是想同你言和。”
甘元平既羞又怒,吼道“我与胡人无话可说!纵使我武功再如何低微,也绝不会向胡人示弱,更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白马无奈,不得不横劈一枪,将甘元平缴了械,将枪尖点在他喉头,道“赵灵先前所言,句句属实。甘将军,莫说我不是胡人,纵使我就是胡人,亦与野蛮的匈奴人不同。”
甘元平憋得面色通红,道“要杀就杀,我怕你不成?你能杀了我一个,难道能杀光我五万乞活军?”
甘元平双目紧闭,等待白马下手取自己性命,却只听得一句话。
“诸位,请听我一言!”
白马忽然将枪收回,从地上挑起甘元平的大刀,送到他怀里,策马踱着小布,朝周围众人道“两千年轻,大禹传位于启,开启华夏王朝。当时,黄河以南地方荒凉偏僻,东有淮夷、南有百越、中有荆蛮、西有百濮,他们编发左衽、随畜迁徙,可说是尽皆胡族。但当商纣无道,文王兴师罚纣,众胡族与文王于牧野作《牧誓》,而后从其而战。可见,道义远在胡汉分别之上,自古皆如是!
“而况乎,千三百年以来,吴越、西楚、荆襄、巴蜀,皆已为秦、汉一统,纳入中原版图,无论长江南北,俱是华夏儿女。胡与汉的分别,本就只在一时、只在一世而已。若胡汉和平共处,杂居通婚,千百年后哪里还有分别?我们都是炎黄子孙。
“我叫赵灵,又叫柘析白马,我的身上流着汉人的血,也流着胡人的血,只因相貌异于常人,自幼皆不见容于胡汉。我曾在云山牧马,曾在匈奴为奴,曾在洛阳为优伶,亦曾走上王宫朝堂受封侯爵。胡汉两族相互攻伐所带来的苦难,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我绝不会让这样的苦难,再在我们的子孙后代身上延续。
“匈奴人无信无义,私废盟约,犯我疆界,那是因为匈奴贵族觊觎我华夏沃土!然而,对于那些饥寒交迫的胡人来说,他们其实与你们没什么两样,只是想要有一口包饭吃,想要作为一个有尊严的人,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人若犯我,以战止战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仇恨就像秋火烧不尽的野草,春风一吹,即便生发。我们若让仇恨延续,让我们的子孙世代活在仇恨中,世间将永不会出现和平盛世。
“我希望你们收起兵刃,好好想想你们是人,胡人同样是人;你们想活,胡人也想活;你想有子女亲眷,胡人也有子女亲眷;你们的亲人惨死、想要报仇雪恨,胡人难道不是同用作此想?我希望你们能好好想想这世间的千种仇、万般恨,还有那染红边关黄土的鲜血,难道真的是因为胡汉两族不能相容,是因为两族是不死不休的天敌?
“古人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难道是说胡汉两族,永不能和平共处?非也!此话不过是说芈姓之楚国,与姬姓之晋国,乃相异之宗族;就如同现在刘姓之匈奴,与梁姓之大周,是相异之宗族。尧舜率天下以仁,而自秦以降,在上位者无不愿令后世以数计,做着‘一世、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的千秋大梦,宗室想牢笼天下,故而驱逐异族、异类。然而,百姓何辜?
白马的陈词慷慨激昂,全是他这二十年来在世间颠沛流离所感所悟,虽非工整严谨,却句句真心、句句诛心。
是时,天地俱为黑暗所笼罩。
流云涌动的暗沉的天,金戈鸣响的肃杀的城,城外的乞活军仿佛疯狂攒动的蚂蚁,城头的守卫就像缓缓拉开的箭弩。冬雨洒落漫漫荒野,累累白骨露出土堆,亡者的怨愤随夜风从地底升腾而起。
在寒风刮得最暴烈的刹那,人间的战场仿佛被永远封冻在了漫长冬日的这个夜间,像一块冰冷的浮雕,活灵活现地镂刻下战士们鼓动的筋肉,狰狞的神情,白刃入肉鲜血喷溅的情状,仿佛在向天地万物展示着人间的仇恨、苦难,以及愚昧无知。
天地间唯有一点火光,那火光照亮了白马,照亮了他碧绿的双眼和赤红的长发,将他飞扬的长发化作烈火,燃尽荒原,融化寒冰,赋予万物温暖与颜色,褪去战士们脸上的恨与恶。
人间,再次成为人间。
“我愿意开城门容纳你们。我在此许诺尽我所能,让你们吃饱、穿暖。但值此乱世,中原各地都缺衣少食,你们若只顾自身而不爱他人,只顾眼前而不计长远,饿了、冷了就强行偷盗、劫掠,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逼得所有人都活不下去。我希望你们能相信我,让我带你们一同为平定乱世、促成胡汉共荣共存而战斗。你们若愿意,便请放下兵器!”
白马说罢,不待对方回应,心中已有七成把握,转身朝城墙上扬手大喊“放下兵器,打开城门!”
苻鸾迟疑道“侯爷……”
铛——!
白马将手中银枪抛掷落地,怒道“听命行事!”
苻鸾不得办法,唯有依照白马所言,命众人休战,将城门打开。
甘元平已被白马打动,抛下了手中大刀。随着他的这个动作,渐渐地,四周的乞活军都扔掉了武器。
寒铁落在地上,发出乒乒砰砰的的响声。
“将军当心!”
然而就在此时,甘元平身后忽然飞来一支铁箭,瞬间扎穿他的左臂,强劲的力道将他带飞出去,跌落马下。
“胡人果然在使诈。兄弟们,不必再同他们讲甚么道义,全部一起上。攻城抢粮,斩首敌将,为将军报仇!”
白马大惊,回头一看,发现岑非鱼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带着一支小队潜行出城,从外围将乞活军众合围其中。
岑非鱼收起弓箭,提枪打马上前,一招夺过对方的将旗,一面迎风挥舞,一面大喊“甘元平已败,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岑,非,鱼!”
白马气极,双腿一夹马腹,令乘云扬蹄将地上的银枪踢起,单手接枪,策马上前,一枪劈在岑非鱼胸前,吼道“你他娘的干什么?”
岑非鱼被打得措手不及,登时喷出一口鲜血。他瞪大眼睛望向白马,满脸的不可置信,怒道“你他娘的逞甚么威风,竟同这帮不要命的人将道理?老子看你一人被大军围困,命都不要了,冲进来救你!”他啐了口唾沫,使劲一抹脸,不经意地擦掉因剧痛和愤怒而冒出的泪水,“而你,你为了他,要同我动手?柘析白马,你他娘的犯了失心疯吗!”
“发疯的人是你。”白马二话不说,提枪就向岑非鱼攻去,“总是如此冲动,不分青红皂白,胡汉间的深仇大恨,就是被你这种人给挑起来的。”
眼看着乞活军已被自己劝降,但岑非鱼那不分青红皂白的一箭,却将此地再次变为战场。白马气血翻腾,出手不留情,同岑非鱼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
岑非鱼没有半点要与白马动手的意思,他只接招、不出招,不过多时,就已隐隐处于下风。
白马边打边说“我很早就想说你了。你起兵也好,作战也好,可曾存过一点为国为民的心思?不过是好勇斗狠,为战而战!”
岑非鱼被白马气笑了,用力甩出一枪,道“你满心仁义,那是你德行高尚,可你不能将你的道义强加在我身上。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救国救民的心,可为了你,我何曾说过一个‘不’字?”
“放你娘的屁!”白马格住岑非鱼的枪,发力将他推开,照面连劈数十下,“你因为十数年前的那一场惨案,便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于你。你心结难解,灰心丧气,将万事万物都当做游戏,把自己埋在放荡不羁的表皮下,醉生梦死、放纵自我。”
岑非鱼“此种心结,问世间何人能解?老子没有因为复仇,而变成乔羽、变成周望舒那样,就已经够了。”
白马“可我们的仇已经报了!所有往事,全都已经埋在洛阳城外的无字碑下,一切业已结束!而你,你却仍在梦中不愿醒来,自觉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从不曾想过要对别人真心付出,一味地窝在角落里舔舐伤口,又怎能寻回更胜于往昔的快乐?”
“我不曾真心付出?那你将我给你的真心当成什么了!”岑非鱼被白马强行揭开了心中最为隐秘的伤疤,瞬间恼羞成怒,开始全力回击,将白马逼得节节败退。
“今日,我要将你打醒!”白马见到岑非鱼的痛苦模样,下定决定,要在今日挖开他的伤疤,无论多么痛苦,都要将他那旧疤下的脓血挤出,让他真正恢复成一个正常人。
两杆银枪在空中激烈碰撞,激发出千万道火花。
岑非鱼双目通红,目中隐隐泛着一层泪光,嗓音嘶哑,道“我给过大周热血忠心,给过百姓仁爱恻隐,可他们用什么回报我?用冤屈、用杀戮,老子的热血早就凉透了!”他用力一甩脑袋,便有两颗泪珠从眼中飞出,落在地上、埋入尘埃,“我以为你懂我,以为你知我真心,以为你不会像旁人那样,用世俗的眼光来审判我。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是我一厢情愿。”
白马一枪穿云破风而来。
岑非鱼却忽然将手一松,面色颓败,仿佛是心灰意冷不愿再战。
白马未料到岑非鱼会忽然停下,片刻间无法收下攻势,一枪拍在岑非鱼小腹上,将他震下马去,“岑非鱼?”
岑非鱼落在地上,滚了数圈,脸埋在土灰中,头也不抬,就那样躺着。他伸手捂住眼睛,却挡不住从指缝间滑出的眼泪。
白马一来想让岑非鱼冷静冷静,二来必须安抚乞活军,便吩咐最为灵活的陆简,道“押下去,按军法处置。”
陆简眼珠子骨碌一转,知道白马是什么意思,趁着岑非鱼伤心难过、没有反应,便喊人上前将他绑住、押下,暂且将这两个正在气头上的人分开,以免他们再起争执。
白马查看了甘元平的伤势,见对方中箭处非是要害,此刻血已止住,终于放心下来。他再次对乞活军作出承诺,答应放他们进入平原县城,但对他们的行动有所限制,规定入城后的前三月,他们只能在军营中驻扎。
考虑到乞活军人多而杂,且多数是没读过书的寻常百姓,若对他们施行严刑苛法,对方多半记不住那些条条框框,而且会对白马的统领产生抵触。因此,白马效仿汉高祖,同乞活军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及盗抵罪。
说到底,乞活军的诉求早已清楚明白地写在名号上,乞活、乞活,只是想在乱世中活下来,找到一个安身之处,得一口饱饭吃。他们没想过,平原县城会对自己敞开城门,能够安定下来,他们自然不愿再四处流亡,当即答应白马,并由头领甘元平同白马歃血为盟。
白马安顿好五万乞活军,又乔装打扮混在人群里,暗中观察了几日,见他们没有出格的举动,才从军营里退了出来。他独自进入平原县城,将三老、乡贤等人招来,先说服他们,再请他们帮自己的忙,前去同百姓们分说。
等到平原百姓和乞活军都安定下来,白马才再次回到落脚处,此时距他上回清点完黄金、出门迎敌,已过了十五日。
连日来,白马每天都只能睡上一、两个时辰,有时更是几乎两、三日都未能合眼。回到家里,他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下来,只想着找岑非鱼过来相互搂着睡觉。
白马迷迷糊糊地穿过堂屋,走入后院,大喊着“岑非鱼!你惯会躲懒,看我一人忙前忙后,也不晓得过来帮忙,死到哪儿去了?”
“人呢?”白马喊了好几声,都没收到回应,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影。他满头雾水,好容易才抓到陆简询问,经提醒方才想起,自己先前同岑非鱼大打出手,还让人把他押了下去。
白马“他现在何处?”
陆简“还关着呢。”
白马不明所以,问“谁让你们把他关起来的?”
陆简额头上冒着一层薄汗,道“可不是你自己下的令么?”
白马更莫名其妙了,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关他了?”
陆简欲哭无泪,道“你说‘押下去,按军法处置’啊!”
白马怒道“当时那么多人看着,我若不逢场作戏,那被他射伤的甘元平怎会善罢甘休?我说把他押下去,是看他受了伤,想找个由头让你带他下去医治。没想到,你平时精得跟狐狸似的,关键时刻跟个聋子瞎子没甚分别。”
陆简“我那么聪明灵活,当然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二爷不愿意!他不愿意,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自己去看看他吧。”
白马只觉太阳穴刺痛,用力掐了两下穴道,在陆简肩头一拍,“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我去找他。”
陆简认命地带白马前往大牢,撇撇嘴,道“你当时就像个炸了毛的老虎,我哪敢再烦你?二爷非要自领二十军棍,我们不动手,他就自己打自己,打完以后赖在牢房里不肯走,不吃不喝,亦不让人帮他看伤,就那么躺着。”
白马既心疼又愧疚,低头默默不语。
陆简甚少看见白马露出这样的神色,抓住机会,添油加醋地说“侯爷别不说话啊,你怕不是在想若二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定要让我们给他陪葬?别人家小夫妻吵架,不过是摔个盆、砸个碗的事,你两个吵起架来,那是要毁天灭地。”
白马怒道“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到底是谁的人?”
此时此刻,苻鸾等人都围在大牢外,正想方设法,试图把岑非鱼从牢里请出来,却都没个头绪。
冯明如蒙大赦,激动道“侯爷可算是来了!”
苻鸾幽幽道“你再不来,大哥就要死了。”
岑非鱼皮糙肉厚,众人其实并不担心他,只是觉得他成日躺在牢房里,有损自家威风。
此时,他们见白马闻言后脸色白里泛青,深藏在心里的戏瘾先后发作,纷纷煞有介事地说着,什么“大哥真的要死了”“大哥好像已经半死不活了”“大哥只差一口气在,你快进去听听他的遗言吧”“大哥怀了你的儿子,快进去看看,别成了遗腹子”,简直把岑非鱼说得比纸片人还脆弱。
白马被念得耳朵生疼,瞬间炸毛,把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蛋全都赶走,独自提着风灯,走入幽暗大牢。
岑非鱼的牢房,在大牢最幽深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