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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有无 第13节

作者:书归 字数:25208 更新:2021-12-30 18:23:15

    我一顿,他接道“不过多搬了一架子书过去,旁的东西,爷都不准我们动的。”

    我听来只觉目下一涩,赶紧扭过头去,小太监却也知道我听不得这些,便赶紧拉着我继续走了“哎,清爷,您别这样儿前儿六月节的时候我师父还说呢,要是赶着清爷在就好了,能热闹些,然他又说,您这出去了指不定还更好些,也该更好些,今儿给爷请过安了,您往后也当惜着自个儿,多笑笑。”

    他左右劝着我想开,引我到了侧殿里头,问过我滴水未进,便说去给我收拾些吃的来。

    佰卌柒

    我在正堂圆桌边儿捡了个凳子坐,回眼打侧殿雕花门槛儿上转望至一室枣木的书架,又瞧了瞧这几年被我冷落多时的大书桌子上已摆上了一摞摞公文奏章,一时心底感念,忽又起身往里间儿去看。

    里间儿我睡过的床上连被衾都还是原有的,干干净净,侧边儿架子上蓝格儿抄的大溪落寇、飞花烟雨也全都还在,只另半儿多了架子曾在皇上书房里瞧见过的书,都是绣布裹皮儿的耕织造册和田赋徭役一类,明明是全然二物,却竟也两相齐整地一起摆着,瞧着颇有些逗。

    再往侧看过去就是几架大立柜儿,我头回儿进宫带着沈山山给的蜜饯儿包包就是藏在这里头,后来都用作放我的衣裳。我走过去打开一扇来看,当中尚叠了两块儿头年皇上行猎打回的灰狐皮,那情状同我走之前都一样儿,应是动也未曾动过。

    当时本说着要给我做件儿兜帽,然我回来就生寒病了,这事儿也就搁下忘了。

    想来有点儿可惜。

    毕竟往后这两块儿皮,我也不知能不能穿着了。

    正四下看着,小太监端着油茶和红豆糕回来了,放在圆桌上唤我道“清爷,他们先给您备了惯两样儿,晚些用午膳再说别的罢。”

    我应下便过去用,小太监替我从里间儿书架里随手拿下两册杂书过来,让我看着以免无趣,再有什么想要叫他就是。

    我挥手叫他自去忙着就好,心道是我在这儿住了四年,什么在哪儿大约我能比他还清楚,又何必叫他。

    于是便这么吃了坐着,我趴在圆桌上看着杂书,因也都是从前快翻烂了的本子,何人何事儿都门门清楚,看几页也没了新鲜意思,加之天热,我翻着翻着书页子,竟伏在桌上就睡了过去。

    原本天热睡过去并不怪,然怪就怪在那时我竟梦见我娘。

    梦里我一直迈着小腿儿在我家前廊上跳着走,走了极久,跳了极久,不知在找着什么,也找了极久,终于在后院儿找见我娘,见她正坐在棠花下替我补衣裳。

    我人小,又皮,在她旁边儿一手捏草一手捏泥巴还笑她“娘,补什么呀,爹现在是大官儿了,让爹给我做新的吧。”

    我娘纤指松开线头,笑着掐掐我脸“你就嘴犟吧,你才不喜欢新衣裳呢。这件儿一洗出来你就老穿,娘都知道。”

    我听了,咯咯笑着把手里的草往她发髻上插,泥巴都蹭在她金钗上“那做件儿一样的就是,不就是衣裳么。”

    我娘笑得把衣裳往边儿上一放,揪着我手就把我囫囵抱在怀里骂“你这小泼猴子,就会捣乱。你爹给你做了那么多新的好的该你穿,你不也就紧着这一件旧的不放你说说为什么”

    我窝在她怀里心满意足地笑“是娘给我做的么,再旧再破我都喜欢。”

    “你这小贫嘴呀”娘揪着我鼻子轻轻一拧,有些恨恨地叹“你这性子,该你好的不要,怎就指望着到底不好的东西”

    我总觉着她这话不是在说衣裳,一一想下来,有些戚戚道“娘你都知道了”

    娘抱着我的手紧了紧,深深望着我,忽而心疼地捧着我脸贴去她面上,环住我叹了口气,再说不出话。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特地赶来这般瞧瞧我,是因多少年来我还是叫她放心不下。

    我心里忽而就沉下去“娘,你是不是觉着我特没出息是不是,觉着我这性子给您丢人了”

    我娘抱着我摇头,“怎么会我家阿清只是心里有人了,娘知道,这性子是没法子的事儿,只是往后有苦,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阿清,娘不想见你哭。”

    “我知道”我把头埋在娘颈间,拼命忍了眼泪“娘,我都知道可我要没了他,往后岂非连哭都不能够了娘,我也大了,我不是使性子的我都清楚,我都清醒,我都知道”

    “那你还要往他身边儿去”娘拂过我后背的手叫我隐隐觉着丝凉气,“阿清,你这性子真是从小到大不会改了”

    那凉气叫我稍稍激灵,心里觉着这是不是娘快走了,于是更加把娘抱紧了“娘,我这性子,一辈子大约就这样了你别再替我操心了往后我能照顾自个儿,我真的能”

    可应我的不过是娘最后一声的叹,那寒息落在我颈间,带得我整人如被冰水泼过一道,忽而一个喷嚏惊醒过来。

    睁开眼,我还趴在侧殿的圆桌上,迷蒙中,竟见得皇上坐在我旁边儿,他正看着一旁凝眉抬手,沉默地让太监将一架冰给抬出去。

    自打我扯破了玉佩穗子出了东宫,也就上回在礼部外同他远远照过一面,早已许久没有这样近的瞧过他。他身上明黄薄衫外罩了层暗纹穿纱的褂子,神情像是无喜无怒的,却又像是疲惫极了,眉间勾着的一道浅线,似已挂了不少时候。

    外面天色已黯下,也不知我是睡了多少时候,连手肘一动都僵得发酸。身上热出的涔汗被冰气儿一招,我再打出个喷嚏彻底醒过来,却终于惊动皇上回过头来看着我。

    似是久已生疏的相熟,却也像久未相熟的生疏,他哑然似惋道“你醒了。”

    第62章 山色有无

    佰卌捌

    不知皇上已坐了多久,又看了我多久,也不知我有没有在梦里说出什么怪话儿。

    我此番回来当然不是为叫他看我这窘态的,遂强从桌上支起身子擦了把脸,勉力清醒地问他“你来了多久了”

    然皇上并没答我,他只徐徐将眼光从我脸上移开,到底是泠然道“你既醒了,要谢恩便谢了恩把腰牌儿交过,就回去罢。再有一会儿,宫门也该落钥了。”

    我愣了愣,迷糊的脑子稍稍沉顿一些,茫茫然问他“爷我都来了,你就那么想我走”

    皇上眸中轻敛着倦然,仍是不看我,只顺着点头道“你本也该走。”

    说着话他垂下眼,落手荡开袖摆仿佛要站起来走开。我一见他这模样是又要疏离我,登时也就急起来,便也不知是何来的孤勇往心头一刺,竟赶在他起身之前就忽而抬手抓住他胳膊,探身吻上了他的唇。

    皇上身上一惯都有水沉香的庄重气儿,我咬住他下唇时这气味儿便顺了我鼻尖钻入口中,是极轻而香的。他一惊之下还未及推我,我已更情动起来起身来捧着他颊边跨到他膝上坐了,就这么噬咬着堵住他嘴,好似从未有过一般地寸寸探舌侵进他唇齿,身子也更贴紧他。

    这叫他终于回过神来抬手在我腰间推拒我,人也一动将起,一时沉香的气味儿乱了庄重,叫我怕得更不依不饶圈紧他脖子盘住他腰,铁了心发了狠,用力在他唇上一咬,他吃痛沉吟间,抵在我腰上的手都微微一震,唇齿终开一隙,我便趁此更进,一举吮住他舌尖。

    亲缠之事会与不会,大约只在于想与不想愿与不愿。从前什么都还好的时候,我在他跟前儿就总还怕羞,好似从不曾真正动情去深纠过当中道理,而此时他推我拒我同我什么都快没了,我心里反倒发空了念想只想往他身边儿多留一时,那羞臊或娇气的劲儿也都卸下了,亲他缠他就成了本能他一退我就进,他一推我就紧,不管他怎么拒我,我只寸寸点点地赖着他不撒手。

    而他也到底不能真推开我,反倒经我一厮一磨一亲一咬一缠,他推在我腰上的手都失了力道,人也渐渐起了丝薄怒,终于在我再次错咬在他唇边上时,他抬起一手扣住我后脑,张口反攻住我唇舌,揽在我腰上另手一紧,忽而起身将我抱坐在了桌上。

    我呼吸顿乱,只觉他指尖拂过我耳垂都似刺着一路的经络,其酥痒难捱直如根儿薄羽搔在心底儿,叫我更起了心性环住他肩背,由得他将唇舌渐渐滑吻向我颈间去,抵在他耳边沙哑道“爷你看看,你到底忘不了我又做什么要我走”

    皇上顿由此言滞住了动作,一时从我颈间抬起头来,再看向我终于不再疏离淡漠。他那一容的欲念与薄恨写在眼底,我被盛在当中也不知是哪一样更重可只要那不是冷不是漠,我便哪一样都不惧,且还更得意一分地抬眼回看向他,环着他脖颈将鼻尖抵上他鼻尖,再亲了亲他唇畔,向他低道“爷,我真不想走你让我跟着你吧”

    “稹清你”皇上提起口气一把将我推开半分,似是好自秉持一番心性,沉眉看向我,徐徐隐忍道“稹清,你这是在害你自己。”

    我被他推得向后撑住桌面儿,梗着脖子道“害就害了,又能怎么样”

    皇上低叹一声,忽而又将我从桌上抱下来“你现在立即出宫,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站稳了揪着他袖子同他呛,“我今儿就是不回去了,你能将我怎么样”

    “你”皇上英眉下怒视我的双目都快要烧起火来,可气到了头上,他自个儿也知道他并不能将我怎么样。

    我正要再说话,这时候外面大太监却远远报了一声“爷,娘娘回来了,霁雪斋那儿来说要请安呢。”

    我闻言一愣,转眼立时看向皇上,一时就想看看他这要怎么办。

    皇上被我拎着袖子,真正无奈地看过我一眼,叹了一声吩咐外头“叫她不必了,早些歇了罢。”

    “可爷”外头大太监却为难上了,“这归宁回宫请安也算礼数,若是”

    “你就说我有客。”皇上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滚。”

    外面懦懦应下两声,顿时清净了。

    可我心里却又落落起来,只因皇上那一言,倒叫我这东宫的老人儿已变作了客。

    主主客客,孰轻孰重,孰亲孰远,这不是清清楚楚我终于松开他袖口转过身去,呆愣瞧了瞧桌上还摆着我翻过的两本儿杂书,便忍着一口酸气抬手拿起那两本儿书就往里间儿走。

    “清清”皇上在后头叫我一声,顿了顿,人也跟着我走进来。

    我把书往架上重新搁回去,听他这么叫我反倒觉着腔中更涩,还没说话,他却忽而从后面抱住我,下巴抵在我颈间低声道“清清,我让你走,就是不想见你这样难受,也不想叫你委屈你究竟知不知道”

    我使劲掰开他手臂,赌气道“那我就走,我现在回去就是。”

    没走两步就被他拉住,他把我拎回来,垂眸看着我叹道“归宁回宫的时候都定在落钥前,既是这时候,你现下也出不去了。”

    “那能怎么办”我抽回手来瞪着他,说起话来一句比一句酸“爷,你说我是个客,那这东宫里哪儿有我的地方我在这儿待着也是碍您的事儿,还不如收拾了回去,免得扰了您跟”

    一句未完,我这酸话儿已被皇上落吻堵回了嘴里,他终于是如从前一般狠狠攫夺着我唇瓣儿,亲吻间我被他抬手反剪了胳膊,后背也由他渐渐抵去了床框上。他一寸寸在我唇舌中辗转,含吮轻挑着将我亲了个晕头转向地愣愣看着他,竟觉他眼梢里透着丝隐隐的促狭,好似在笑话我。

    我一时臊着脸把他推开,气急了执起拳头就往他肩头一揍“你还笑”

    皇上被我打了也不退,方才还沉在眼梢的笑,经我这一拳头浮上了眉间,却只留了少少片刻,下瞬又带上丝憾。

    他再度地叹,也不知那片刻中是想着什么,面色已再沉静下来,眸中深深望着我,抬手来再度捧着我脸细细亲过我鼻尖唇角,忽而抵住我额间萧然道“清清,你总说你不在乎我还总盼着你能为我吃味儿一次,然如今你真难受上了,倒又像拿刀子割在我身上。”

    他痛然问我“多少年了,你怎么就不能听我一次劝你怎么就不能惜着自己”

    我抬手把他手指抓下来,放在唇边轻轻啄了一口,吸了吸鼻子道“爷,你说说我要都没了你,还惜着自个儿有什么用”

    皇上闻言苦笑出来,抬手将我带进怀里去抱住“你这傻子,你到底几时能长得醒”

    我闷在他怀里,也放手环住他腰“爷,我醒着呢,真的。”

    第63章 山色有无

    佰卌玖

    那晚我也就真在东宫里住下了,算是多日来所愿得偿。

    睡过了中午我也没吃东西,皇上怕我饿,就叫厨房做了两碗素面来同我一道吃。

    皇上惯常自律,吃饭一定按着时候。从前我在东宫时夜里温书饿了就老去厨房要吃食,要来了饽饽面汤虾云吞,端到皇上跟前儿他倒是不吃,还皱着眉头说我这容易积食,吃了夜里也睡不好。话是这么说,他却也不止我,我更不听他叨叨,该吃还是吃。

    一贯这时候他就坐在旁边儿看着我吸吸呼呼,偶然还给我夹过菜。

    记得有一回,他边夹菜边盯着我摇头叹,说“稹清啊,你看看你哪儿像个公子,你这模样就像个淮南大水里奔出来逃荒的。”

    这种话他埋汰我太多,我嘴里有东西吃听了也不气,一向只厚着脸皮跟他笑,还把筷子上夹的东西往他嘴边儿送“那我是逃来好地儿了,爷你也吃吧,好吃。”

    这时候他总笑我,可人还庄重,也从没吃过我送到他嘴边儿的东西,故这素面还算他头一回儿跟我吃夜宵。

    那两碗面瞧着素,倒不知里头花了多少工夫,我现今还能记起来那大骨高汤的味儿。一口面吃进去都是鱼肉的香,弹在牙根儿上老实劲道,叫我忍不住边吃边夸好,连着端面来的宫女儿都直夸漂亮,叫她闹了个大红脸,守在边儿上的小太监也笑,我就冲皇上咧嘴“瞧瞧,她还不好意思呢,我都说的实话。”

    皇上坐在旁边儿见我真吃得欢,好似是放下什么心来,垂眼看了跟前儿的面碗一会儿,总算执起筷,慢慢跟着我吃了第一口。

    入夜了,侧殿里静,他一口吃下去我竟听见身后的太监宫女儿都轻轻松出口气来。

    一时我再看着皇上,看他只不言不语不四顾地庄重捞着面,忽而只觉眼下鼻尖都酸起来,要十分勉力才能忍得住哭意,更连一句他瘦了的话都责不出来。

    那时我想,我应还是那吊在井里的桶子望着他一片儿天,然下面井水已经漫过我身子装满我腔子。我想我还是那大漠里渴水的人在寻寻觅觅地走着,然那大漠也已飘下了雨。

    我最终是说“爷,你多吃点儿”

    皇上闻言抬起头,拳拳看过我一眼道“吃两口得了,太晚。”而他大约又见我小菜碟子里空了,就把他那碟酸瓜丝儿往我跟前儿推过来“味儿大,你喜欢就替我也吃了罢。”

    我当然也就替他吃了。

    面吃完了由人端出去,宫女儿几个开始拾掇细软伺候我安歇。我由着她们替我宽衣,瞥眼却看着皇上正要出去,当即一急,散着衣服趿着鞋就追到门口去扯住他袖子。

    皇上回头见是我,关切问道“怎么了”

    我只觉夜里暑气都爬到我身上化作了汗,小风一吹脑门儿呼呼地凉,强自镇定地问他“你去哪儿”

    他转手徐徐把我拉他袖子的指头给握了,垂眸挺好笑地看着我“还能去哪儿我自然也回去睡了。”

    我一听这睡字儿,更把他手攥紧了往回拉了拉,着紧道“你睡哪儿”

    皇上被我拉着往回走了一步,听这话是终于明白了我所思为何,便抬手往我脑袋上揉了揉“清清,我回寝殿去睡,你也歇下吧,别多想了。”

    可我又如何能够不多想这早已不是一宫里面只有我二人的时候。我拉着他再往侧殿里退了一步,眼巴巴望着他,知道只要是他走出这门去,只要是我瞧不见他了,那我就再安不下心,我脑子里他就可能去任何的地方。

    可任何的地方我都不想叫他去。

    最终我不说话也不撒手,皇上好歹犟不过我,只好又陪着我走回里间儿。底下宫人见此情状,都提溜了眼睛要伺候他宽衣,可他却把他们都挥走了,只合衣往榻上坐了,思量片刻,冲我拍了拍身边儿皂白的被面儿“你过来睡,你睡着我再走。”

    我听他还是要走的,便坐过去赖道“我才醒了没多久,我睡不着了,不睡了。”

    皇上睨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什么就不睡了睡不着也进去躺着。”

    我撇嘴不快,但又只好依言往里爬进去躺好。因天儿热,不消盖被,我只把被角拉来搭了个肚皮儿,晃着腿叠来叠去想着这时候合该换点儿什么来说说,可扭头却见皇上正认认真真反身看我,不免觉着有些羞“你看我做什么,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睡觉。”

    皇上闻言勾了勾唇角,似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儿,也慢慢长身往我旁边儿卧下来,支额看着我道“上回儿瞧你睡觉还是年初你病下的时候,这竟也就大半年过去。再过两月你就入班了,想来日子是真快。”他抬手把我额前一缕头发拂开,笑着起指刮过我鼻尖儿“看着看着就把你养大了,你刚来的时候才多高点儿呢。”

    我把他手拉下来“那你是把我养好了,还是养坏了”

    “养好了”他捏着我手指在唇边亲了亲,好似在拿眼光摩画着我的脸,双目望着我好似将我涤在一汪春水里,不时又笑道“可倒也养坏了。我教了你那么多字儿,你现下是除了恃宠都不会写了,活该挨板子。”

    说着他就往我腰上拍了一下儿,眼看他再要拍,我连连揪着被角往里躲,可笑起来又被他逮住紧紧固在怀里,终于搂着他脖子央道“爷,我不会写也没事儿,你会就成,总之我恃的也是你的宠”

    “你这是哪儿学来的”他忽然起身来恨恨将我抵在枕上亲吻,把我双腕都锁去了头上一手捏住,另手还摁在我腰间掐住我身子,覆在我耳边咬牙道“你真该瞧瞧你刚才缠我那样子,哪儿像个能进御史台的人”

    我只觉他欺身过来时周遭更加热闷,我后背贴在床上都渗出了一层层的汗,不由也起了些身子想离开一些,可他却将我按紧了往我颈间亲,温润唇瓣滑在我喉结上,磨得我心里只比外头更燥,渐渐轻轻地喘起来“我又,又不是跟谁都这样”

    “你还想跟谁这样”他闻言竟更气了一分,唇舌往我下颌吻向颊边,下刻在我耳朵上一咬,这一下好似将我心弦都咬断,我再绷不住声门,终于哼了一声,拧拧手也挣不开他钳制,想更亲近他又被他牢牢压住不得动弹,便唯独只能将双腿往他腰上缠去。

    “就你,爷就你,再没谁了”

    第64章 山色有无

    佰伍拾

    我总以为那夜里我跟皇上真会有点儿什么。

    我并非黄花姑娘也从不卫道,圣人落在纸上的教条跟我也没甚干系。我同每一个看着杂书话本儿往京城富贵汤里打过滚的公子哥儿一样,从十四五岁起就不是没盼过或说不是没怕过这事儿,但过多却是好奇到了骨子里头,以至于还拎着小皇叔给的画本子自往隐蔽处臆过几遭,臆到了美轮美奂的时候,话本儿里的诱人妖女还都得让道儿,当中同我一道共赴巫山的总会是皇上。

    那年岁,尚来不及叫我去想和别人做这事儿。

    然那夜亲到不可更亲不可更近时,皇上却忽而放开我止住动作,在那顶我睡了快五年也望了快五年的雕叶床梁下,他只把双臂顿在我两侧,低声沉喘着定定俯看着我,眉间隐忍了两道细川,再不更进一步。

    我纠葛在他身上都能清楚觉出他身下之物的形廓,也不知他究竟为何停下,难耐间再更缠紧他一分要亲上他,可他却又推开我起了身来,还竟背过我坐去床边儿说“不行。”

    “什么不行”我抹过额间一把细汗也坐起来,气得盘腿在他后面伸手就拉他衣带子“我是哪儿不好了你瞧我不上”

    他反身两下把我手捉住,人却不再往榻上来,只忍着口火皱眉道出一句“清清,你眼下年纪还太轻,你”

    “我十八了”我使劲儿把他手一甩,死死瞪着他骂“这话你都说了三年了你烦不烦你瞧着我就长不大”

    他望着我,终于是摇头道“稹清,我是说你眼下年纪还太轻,于成家立业上是好是歹并不全然知道,我不可将你后路都断死了。”

    又是这话,又是后路,我一听,挣起来便要再同他吵,他却已捧过我脸去再度安抚地细细亲过我,将我一腹上下的火都抵在腔里,一下下像是温泉里汩汩冒起的水泡儿,然这水泡儿却叫我最终没法子同他撒出气来。

    过去我每每耍浑闹泼,他惯会用这一手。

    这一手却叫我眷到恨。

    渐分时我痛眼看着他,那时候我不甘不忿地问他“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觉着我能知道好歹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觉着我不用留着那后路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这辈子有你也就只有你了”

    一言一语间他将脸埋入我颈间再痛惜地寸寸吻过我侧颈,勒住我肋下的双臂紧到快折断我的腰背,那情状是真想把我印进他身子里似的,可他说出的话却是“至少眼下还太早。”

    最终他平息许久,再扣着我脑袋将我搂在怀中躺下时,我清楚听见他在我头顶的一声叹。

    我却是连叹都不知该如何去叹。

    我常常很想知道他会不会也曾隐秘地想过一次哪怕就一次,去奢求他自个儿不是这储君也不是这皇上,去奢求我也压根儿不是什么国公家的公子,那样或然他可作戏文里的少侠,我可作南下北上的客商,我二人便命定似地往江中寻个小而破的客栈来忽发一场奇遇把含情眉目换过,从此悠游天地再没什么挂念,由是我不必为我爹的事儿就对他于心有愧,他也不必为这一宫的人来给我留什么后路

    但大约这是我常常作想的,不是他。

    可奇就奇在我竟也庆幸他不似我一般这么想。

    这庆幸叫我自个儿都厌。

    我厌世人都一样,我厌那肉体凡胎再金贵,每一个走的总还是东西路,喝的总还是浓淡茶,我也厌万事有坎儿并不只写在纸上,更厌身不由己也非尽都装在书里,厌到头来我执着他袖口,苦笑着茫茫颤颤地同他说“爷,那你大约当是个好皇帝罢。”

    而他却只轻轻拍着我后背诓我入眠,唇角轻轻在我额边印过,良久沉默才道“你能懂什么皇帝你还是睡罢。”

    佰伍一

    也不知夜里是怎么睡着,总归一早起来热汗都湿了我衣裳。

    没醒的时候我就听见有人来请皇上去尚书房,迷蒙里只来得及一睁眼,他已缱绻咬过我鼻尖唇角起了身,吩咐小太监备车把我送回国公府去。

    我望着他出去的背影,也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床板儿上还呆愣了会儿,直到宫女儿给我奉来衣裳伺候我擦过身子换上,我才吃过些早膳跟着小太监往外走。

    要从侧殿出东宫,必须得走过了前殿往廊桥上过。我走在那廊桥上还正奇着怎么桥下一池子的锦鲤都在争先恐后往前蹿,下刻一拐过弯儿竟就见小太监在前头猛地站住,还拉着我袖子倒退了两步。

    我莫名其妙抬了头,只见前面廊桥尽处立着个穿了双凤赤金褂的娇俏姑娘,艳阳下她头上宝钗灿丽,手里捏着个饵料盒子,正被一干宫女儿太监围着,抬手慢慢儿地一把接一把将鱼食儿抛进桥下的池子里。

    桥下锦鲤艳红如簇。

    我这么停停地看着那姑娘,一时她也抬起头来,隔着几步外,她冷冷望向我的眼睛几乎像是一把刀子,若是再锋利一些,约摸能刮下我两层皮来。

    我看着她的脸,心道小皇叔选了她这样貌荐给先皇赐婚给皇上,那眼光确然是好的,可这姑娘来的时候短,大约只知道皇上在意那一池子的锦鲤,却不知道皇上有多在意那一池子的锦鲤,这么没命地喂,没的将这池鱼给弄死了惹皇上生气。

    于是我真忍不住平平劝她道“娘娘惜着点儿鱼食儿罢,鱼要是撑死了,不好受的也是太子爷呢。”

    姑娘闻言,慢慢将手放下,看着我的眼光并不改,可寒到了底却能抿了朱唇笑起来,压着口肃穆道“你就是那钦国公府的稹三公子当了侍读这么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学的规矩,青天白日的能同我说这话,你们国公家的礼义廉耻,大约到你也就绝了。”

    然她这么三言两语将礼义廉耻扯去我家里,我亦不知她这太子妃的礼义廉耻何在,一时心里犯起狠来,身边儿小太监来拉我我也顾不上了,只静静看着她讽道“娘娘许是昨儿夜里没休整好吧,火气儿也忒大,还是赶紧趁着时候回去再睡睡的好。”

    可她听了我这话,竟不怒反笑,还勾了唇角徐徐道“我哪儿能比得上三公子昨儿夜里劳累三公子,这宫里这么大,处处自有人担待着,也不稀得你日日跑来操持,你也回去歇歇罢。”

    说到这儿,她舌下到底带上一丝狠“好歹多歇几日。”

    说完这话,她只再瞥我一眼,就扔掉剩下的鱼食儿用绢子擦了手,领着一干宫人从我身旁走掉了。

    佰伍贰

    我总算知道我是为什么要膈应那姑娘。

    出宫回府的车上,小太监瞅着我直叹气,我叫他闭嘴他也不听,反劝我往后甭那么同东宫里磕上。

    我正还膈应着那东宫里的姑娘,心里正不自在,听他老叨叨,便盯着他脑门儿就骂“你能不能别说了天天儿搁东宫里跑腿的是你,你这么跟在我后头,还是自个儿仔细着她对付你罢。”

    小太监语重心长叹道“清爷,该说您善心眼儿还是缺心眼儿啊,您还能有功夫管我呢我是太子爷身边儿的,她到底不能立时将我怎么样,可清爷你宫里外头两地儿跑,可得留心着她给你使什么绊子。”

    使绊子,他倒是说说能使什么绊子说来说去不清不楚他就这两句嘱咐我,再说下去我怕自个儿能先把他给绊了,便不再搭理他,跳下车去预备自个儿走去家里,让他赶紧滚回宫去。

    小太监犟不过我,只好驾了车回宫,我一人左思右想着,穿了西坊市集走到我家附近的街上,行到路口还看见两个娃娃在地上画了白圈正玩儿掷物。

    掷物便是画个圈儿往里头扔东西,扔得越靠心儿就越厉害,从前六七岁时我也跟沈山山玩儿过,唯独能记起来便是这极没意思。

    两个娃娃当中,一个扎了羊角辫儿的丫头也不知会不会玩儿,竟随手揪着小沙包就往远处甩。那沙包划出根儿圆弧在当空一晃,早看着高低方向就知道是中不了的,我都替她惜。那丫头却禁不住侥幸,还眼巴巴地等那沙包落地,好似这么侥幸着,那沙包就有可能落得进圈儿里似的。

    根本是没可能的事儿。

    可那傻丫头不知道,她眼睁睁瞧着小沙包啪嗒落在了我脚边儿的白圈外头,没关系地奶声儿欢腾道“哎呀没中,差一点儿呢,我得再来一次。”

    这时候她看见了我,摊开手笑嘻嘻叫唤起来“大哥哥,你帮我扔过来好不好啊”

    也不知是哪家穷酸的蠢丫头,连个掷物都不会玩儿,居然还要小爷我替她拾沙包。

    我弯腰捡了那小沙包,再回眼儿看了眼脚下的白圈儿,当时心里闷着的气反而愈发沉,只随手把小沙包往那丫头跟前儿丢了,转身也就背着手接着往家里走。

    钦国公府大门的牌匾还是数年如一地气派,可我进门时候家里却竟说不出的静。走过前院儿长廊,经过我的下人还都侧目回来盯上我两眼,盯得我莫名其妙,一时回头看他们,他们又一句话都不说埋头就走。

    正巧路过前厅要往我小院儿去了,我刚转下廊上,却惊见多日不回家里的我爹正坐在前厅正堂的高背红木椅子上,身上银丝鹤褂都没脱下,一见我过,竟抬手啪地一声儿拍过手下案台,气红了眼睛老声儿叱嗟道“你这孽子过来跪下”

    我逃不过,只好跨过门槛儿往他跟前儿跪了。眼见徐顺儿跟方叔站在我爹后头一容的忧怕,我再抬头瞧瞧我爹那模样儿,好似多少年来都从没见他气得那么脸红脖子粗过。

    那时我心里忽而泛上一丝苦冷,隐约预料到什么,只硬着头皮问了一句“爹,怎么了”

    “怎么了”我爹怒斥出来的声音都像是被刀尖子撕破了,他瞪圆了赤丝缕缕的眼睛看着我,站起来就扯过案台上的木盘子劈头往我脑门儿上砸。

    一时那木盘子往我头上狠狠贯下,来不及疼就已再落了第二次,我被揍得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刚捂住脑袋,方叔徐顺儿奔过来挡在我跟前儿好说歹说规劝着夺过我爹手上那盘子,却未防我爹忽起一脚踹在我肋下。

    这一脚踹得我眼冒金星差点儿晕厥过去,昏花中,只听我爹沉顿了一身的震怒,厉容喝问我“你说你个不要脸的孽障你昨晚上睡哪儿了”

    第65章 山色有无

    佰伍叁

    人能记得的痛总很深。

    那时我爹落在我身上的拳脚也根本没惜过气力,揍着我一如我从来不曾是他的儿子,一如我从小到大丝毫不曾可爱到令他开怀过,或一如我根本就是他仇忾了十来年的敌人。他那责打一下儿比一下儿更厉害,厉害得好似铁楸钉耙,说是挖嵌在我皮肉肩头上倒不如说是抠打在我心头骨血里,若是能看见,怕皮肉都是血淋淋地翻出来。

    此刻我终于想起了东宫里忠奋侯那闺女儿说话时带出的一丝狠。

    原来她叫我多歇几日的时候,是铁了心的。

    在宫里待了那么些年,我从来不是不知道嫉恨这玩意儿能要人性命,却只从来没想过这玩意儿竟有一日会要命要来了我的头上。一时小太监在马车上絮絮叨叨的嘱托又滚落在我耳朵里,我当时不在意的口气合着眼下我爹震声狠厉的抽打和谩骂,直如场天底下最嘲讽的戏码儿。

    戏码儿里我定是个不成器的不孝子,是个没脸皮的分桃断袖,是个魅上惑主的卑贱玩意儿,而训斥我这窝囊废就成了大义我爹即是大义,那将我告到我爹跟前儿的姑娘是大义,这打我是大义,骂我也是大义,就连满园子冷眼瞧着我走进前厅也不言语的下人都是大义。

    我这奸邪的东西,大约把挡着我爹的徐顺儿方叔也都统统带成了恶人。

    他们终于把爹架开的时候,我蜷着身子捂了脑袋抬头去瞧,爹的额间已拧起了青筋,那时他一脸的恨,懑,愤,不甘不信,衬着他背后红梅猎雪的字画儿往我浮泡的眼睛里浑浑地摇,银艳相接,撼天动地,和我过去数年每夜所畏惧过的此情此景是全然地一模一样。

    如今这一天终于终于到了,我趴在地上啐出口血,竟然还觉出份儿痛快

    爹那造反大计活活磋磨了我多少年,此时我终于也能拿把刀子往他心窝里头扎上一扎。

    我拍着地砖咧嘴笑起来,特地抖着嗓子同他说“爹,我昨儿就在东宫睡的,我就就睡在太子爷边儿上”

    “混账你个没皮没脸的混账”这话果然更引怒我爹,我还未说完,他脸已怒到紫红,立时见趁手处有一盏长杆儿高灯立在桌后,忽而抓过来就往我身上劈。

    徐顺儿吓得跳起来一挡,却恰叫那一杆子避过我身背直落到我右腿上,痛得我登时直如裂骨剜心。

    灯盏的绢笼不轻不重打落在我背上滚开去,慢慢儿滚到前厅的门槛儿停在了一人的脚边儿上,我忍痛间抬头,竟见是我大哥听了动静赶紧跑过来看,但见一室狼藉,他两步踏来把我拎起,拧眉问爹“爹,什么话不能好好儿说他又怎么了”

    “你自己问问他”我爹沉喘着指了我的脸,“这玩意儿出息了如今都能爬上太子的床了”

    这话说出,我只觉大哥扶在我肋下的手都一松,下一刻再度紧起来将我扔到椅子上瘫了,他看向我到底是惊怒又无力“老幺,你你怎么你跟太子爷真有”

    “有过了,什么都有过了”我接着他的话嚷起来,越来越大声,“我跟太子爷老早就有过了老早老早我就”

    “住嘴”

    我爹一巴掌就扇在我脸上,这耳光直抽得我扑到了旁边儿桌上,脸颊麻痛,脑子似鸣钟般嗡嗡地响,好赖软在椅上偏头缓了一阵,却还是不死心地瞥眼盯着他,紧咬了牙关,终于把心底畏怕了好几年的那个字说出来“怎么,爹,你生什么气你不是要反么现下你儿子我是皇太子的人了,你反起来是不是得把我也一道儿砍了啊那您也别气了,把我一道儿砍了也就是了”

    “你放肆”爹厉吼着,抬手就是又一巴掌甩在我脸上,浑身暴起的那股气势竟还能更加威严震怒,徐顺儿方叔早不敢拦他,我大哥挡在我前面也只被他一把推开。

    当时他站在我跟前儿,指着我鼻尖子的手都抖起来,一张脸怒极了泛起赤红,瞪着我的眼睛几乎要脱出了他的眶子可我就那么梗着脖子定定地看他,就如从前极小时候守在南跨院儿门外期待着他能说出什么来驳斥我的时候一样,真是一模一样,但他却还是宛如被气闷住了喉咙一般,怒视着我半天,一个字儿都没有吐出来。

    所以他到底是要反,到底他还是要反

    我垂眼儿看去他颤巍巍指在我鼻尖儿的指头,一时那心里是苦,是穷极眼泪的悲,更是痛,可这痛经了那么些年,终钝作了麻木和惯然。

    我扶着椅子,单凭左腿晃晃悠悠站起来,颤颤向他逼近一步“也是,你反了,砍了我又怎么样,反正我死了你也不伤心你根本就没心。”

    我那时抬头望进他眼里,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正视我爹的眼睛,可那第一回 望,却是带着恨。

    我一字一顿跟他说“爹,我叫你一声爹我求求你,往后你要反,往后你要杀太子你就先杀了我,杀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杀了我割了我的脑袋你再从我身上踩过去”

    “老幺你住嘴”

    同大哥这声一齐贯下的是我爹又一顿揍,落在我脸上身上肩背上的拳头如舂米的木头打在石墩上,混乱中大哥将我护在他背后,我爹再骂我我已听不进去,也无力再听下去,终于寻得个间隙,大哥夹起我来就奔出了前厅去。

    大哥一路架着我快步地走,一路沉闷了一腔的愧愤,那愧愤极盛,叫我轻易能感知,但他却是沉默。这沉默就似他指上的茧子一样,透着我臂上薄袖不轻不重硌在我手肘上,不痛不痒,却已叫人无法再难受。

    一直到我院门口,他憋了这长一段,终于咬牙憋出一句“老幺,你你这怎么对得起爹啊”

    可这更是没了名堂的话。

    爹他要反,是将我国公府一家子的命都搭在了里头,如今我断个袖就能碍着他了

    我笑了一声,靠在我院儿门口的柱子上同大哥说“无所谓,对不起就算了。就算是对不起他,我也就对不起了。”

    佰伍肆

    从来我跟沈山山都以为,那些写说富贵人家公子哥儿犯了家戒就被打断了腿逐出去作庶民的话本儿,若不是穷酸写的,则一定是未经廿年以上富贵的小家儿门户写的。

    京中富贵的高门宅邸,一幢幢修起来得要多少年当中多少腌臜事情多少秘辛,一砖一瓦下面盖的都不是能告人的事儿,怎可能将内里之人轰然赶出去授人以柄就算我家没有这要反的事儿,我一旦有辱家门,那我爹就算要打断我的腿,我这条腿首先断就得断在国公府里,其次断了之后要自取生灭,那死也得死在国公府里。

    同皇上好的事儿我爹知道后,我虽被打了个半瘸,却到底并没真的断腿。我爹也并未真把我揍死过去,单算着有辱家门、欺纲藐常、无顾伦理一类,他竟好似是忽而对我抱上了他从来不曾抱过的期望,居然将我层层关在屋里令仆从四下看管着,自个儿并不再来打骂我,反倒不知何处寻来个迂腐老学究,成日掠过了七情六欲,只哆哆嗦嗦拿着数册厚本儿,拖长了声音跟我讲那三纲四端五伦八德。

    那老家伙瘦得似猴儿,声音破了风箱似的难听,他来一次我就拿东西扔他一次,手边儿是吃饭的汤碗就拿汤碗扔他,是杂书就拿杂书扔他。他不是不怕我,但他自然更怕我爹,到后来这老头儿都站在了院儿里不敢近我身,居然都还扯着那干瘪的喉咙在院儿里训我“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天下治;三者逆,天下乱”

    我当时要不是惜着手里玩儿着的花瓶儿是西域来的就这一对儿,老早就拎起来大嘴巴子抽他了“你这老骨头做过臣么你做过君么什么都不知道你闹腾什么呀,滚滚滚”

    正赶上我二哥下了工来瞧我,走到院儿里一见此景便生怒意,快步走来把我手里花瓶儿一抽,肃起脸来骂我竟比那老学究还骂得之乎者也,骂完了叫来家丁把我那对儿西域宝瓶一递,将我一屋子的金玉摆件儿全都搬去库房里锁上了,就连我炉子里点的宝蟾香都要全数收走,我瘸了个腿怎么扯都扯不过他。

    他是臣,他还是我哥哥,比我多吃了好几年的饭,人也厉害,我找不出什么话来对付他,由是便知道二哥比那老学究还麻烦,那学究我就真得奉着,奉到等我腿脚利索了翻墙出去,那才能躲个一干二净。

    可我想着这事儿,不过叫来徐顺儿问了一嘴,问他我从前翻进我娘那院儿里的梯子还在不在,这事儿竟不知怎么又让我爹知道了,原是好几日没见着他来,这下一来他还带着笤帚,奔到床边儿对我就是一顿猛拍猛骂,说不打死我是不能够了,拍落我床上一被子的灰。

    要不是徐顺儿那叛徒还知道护主,我早就交代在那儿,后来是大哥二哥赶来拉扯,才好说歹说把爹劝出去,却又立时把那老学究又找来了,叽里呱啦立在院儿里跟我念伦常,一直闹腾到夜里才走。

    当晚徐顺儿往我背上涂药,我是真想不通了“徐顺儿,你他娘告了密还来替我挡揍,你有病啊”

    徐顺儿合了药盒子颇委屈道“爷,我俩一起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去老爷跟前儿告过你不是啊,都是外头听见了去挤兑的。哎,您还是消停吧,到底府里老爷还管着事儿,他们不会放你出去的,有了梯子你也过不去墙。”

    我瞥了他一眼儿,闷闷趴回床上,由得他替我把衣裳穿了,坐起来看着一屋子空空荡荡的,只觉着心里也空荡起来,便一把将徐顺儿扯过来往他耳边压低了声儿问“早上叫你去听,你究竟听到没有东宫里头怎么样了太子爷知不知道我这样儿了”

    徐顺儿凑到我耳边悄声儿道“爷,我听见中午时候二公子回来同老爷说说起早朝上老爷同太子爷闹了不对付,多少年了头一回儿呢,就着礼部的事儿,竟当着圣驾就在殿上争起来了。老爷说,早跟太子爷说过,爷你既现下不作侍读了,那国公府里会管教儿子,就不再劳东宫费心,太子爷那边儿还能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儿这几日太子爷宫里的人都还是来过,说要瞧瞧您就走,然咱老爷就给门房那儿搁了一句话说他们要是敢进来,他就敢把儿子打死作数。”

    我听得背脊一跳,想着我爹拿笤帚的架势,真不信这话是随口诌的。

    如此我想,到我不得不去御史台受职之前,怕是再没机会能走出家门儿去见见皇上了。

    “爷,”徐顺儿见我消沉下去,又安抚我道“太子爷虽不能来,到底小侯爷能来。小侯爷今儿也来了,还拎了东西呢。但老爷嘱咐门房说三公子闭门思过不见客,小侯爷就没能进来,说改日再来,改日不就能进来了么。”

    他这安慰不如没有,我一听更消沉了,拿左脚直蹬他出去“去去去,我爹这是连沈山山都不准我见了,合着是个爷们儿都不许我见,他怎没把你也给赶出去啊,好歹叫我清净些日子。”

    “还赶我呢,爷你也就嘴上厉害。”徐顺儿被我蹬着避开了,回身拧了个帕子来给我擦脸,“我要走了,你这拖着条腿儿擦脸都得自个儿拧帕子,还不得疯了”

    “滚吧你,”我把帕子摔去他脸上“就给爷擦个脸还得意成这样儿,甭擦了。我要睡了,改天要是沈山山再来了,你叫他重新给我带两本儿书来,我这儿书都看完了。”

    徐顺儿听着就愁上了,揪了帕子瞅着我“爷,看什么书啊,老爷叫你思过呢,你不思啊”

    “思什么思”我指指腿上的膏药问他“爷这过要是思就能思过去,爷我早思了过了,还至于能弄成这样儿”

    到底说起来就是心烦,我挥手叫他出去把门儿带上。

    徐顺儿临出去前又转身看着我,忽而不忍道“爷,屋里东西跟宝蟾香是都收走了,但但那锐水香丸立柜儿里还剩了一粒儿,要不”

    “你怎不早说”我立时忍着一背的疼从床上打挺起来拍着枕头催他“还不快拿来快点儿”

    徐顺儿颇担忧地望着我,好歹沉沉叹了口气,过好一晌才慢慢应道“哎,哎就来。”

    第66章 山色有无

    佰伍伍

    那段日子在家,我同徐顺儿打笑是打笑,然他到底许多事儿解不得,我大半时候心里也怄着我爹,同徐顺儿这下人也无法可说。

    其实就算搁到现在,实话讲,多少年来背后指着我说坏话儿的人,朝上朝下与我不对付的人,都那样多,可除却我爹,我竟真从未那么踏踏实实地去怨怼过什么人。

    那时大哥二哥日日来瞧我,骂我训我总不断说爹这关我打我都是为了我好,说我得听话,不然日后有得是我悔的时候,捅出去了也是给国公府丢人。

    这些话他们说一句就从我耳朵里头出去一句,我只当他们在拿舌头打苍蝇,翘着腿闭了眼躺在床上压根儿不听。我觉着他们在意的根本不是我往后有没有悔的时候,他们在意的从来只是别给国公府丢人。

    那时候我总想,要是我爹真为了我好,他就算舌头底下只藏了一句好话他也该讲出来比方至少说他从小好好儿把我养活拉扯大了,他不想叫我去给谁做小,哪怕这谁是当朝太子;或比方说,他可以讲我这么是拿着自个儿的一辈子去耗,划不来,他心疼我。

    可这些话,我爹哪里说得出来他又何尝心疼我

    他只心疼咱家宅门上挂着的那块儿匾。

    我从小给他丢人,既他习惯了也没对我报过望,我也更没什么不习惯。闲下来不用读正经书,书架上的话本儿我看得飞快,看完了百无聊赖听着院儿里那老学究吊喉咙直如酷刑,打心底儿只盼着沈山山能来给我送书。

    然我盼了日,却盼来了另一人。

    当时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有人吆喝有人骂,我满脑子话本儿里的侠肝义胆明月江湖,一瞬盘着腿儿还在床上自嘲噫,或然是皇上要闯进来瞧瞧我,可能是要带我私奔了罢。

    然我喜气腾腾看着屋门砰地一声儿掀开,走进来的居然是小皇叔。

    大约是个上朝的日子,他身上竟还穿着齐齐整整的朝服镶珠,原本他衬着后头个侍卫是好生威风凛凛,可好笑却是,他右边儿脸上居然跟我似的青了一大块儿。

    我噗嗤一声儿就笑出来,笑得小皇叔一愣,立即虎起脸骂我“你笑个屁你脸上比我花花多了”

    徐顺儿扶我起来给小皇叔打礼,可我因想起上回在酒楼是如何不欢而散,请过安便唯独只翻去一个白眼儿。原也没劲头同小皇叔寒暄什么,但他堂堂王爷莅临我破院儿里,好歹我还是得客气一句“哟,是什么西北风啊,竟把王爷您给刮来了,大驾啊。”

    “甭寒碜我,你钦国公府才是大驾呢,连爷都敢拦。”小皇叔说着,拎过侍卫手上俩纸包往我屋里走,还扭头往外挥手呿了一声儿,随便儿一瞪眼就是贵气威风“你们进来做什么滚去外头待着爷同你们三公子说话哪儿有你们听的份儿那老头子哪儿来的,也给爷滚”

    我眼见他竟还能扮作同我依旧熟络,只觉他脸皮是真厚。上回儿他便是背后捅过我刀子才假惺惺请我喝酒还劝我放手,这回来带着两包东西,我怎么都觉着他定是又作黄鼠狼来了。瞧他走近,我扯起喉咙学了声鸡叫,他在半道儿上都笑出来“得了,你还惦记着生我气呢清爷,这都多少时候了,爷们儿家家的别介啊”

    见我只不言不语坐在床边儿盯着他,他又嬉皮笑脸过来把徐顺儿戳开赶出去,手里俩纸包往我跟前儿一放“爷这回是真来疼你的,瞧瞧,给你带了好吃的。”

    我谢了恩也没打开纸包看,只叫徐顺儿一道带出去收了。

    小皇叔在我跟前儿碰了俩钉子,总算有点儿尴尬,坐在床边儿凳上四下环顾一圈儿,好似嫌我屋里忒简陋,也无从下口闲聊,便只好随口问了句“寻柟没来看过你啊”

    我捡着缝儿就讽他“这事儿王爷总管不着了罢,沈山山来不来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儿。”

    “你说话能不能别老带刺儿,你国公府里头就这规矩”小皇叔终于拉下脸,“真当爷舍不得揍你”

    我把肿起来的脸冲他一扬,“找得到空地儿王爷就揍,我好赖不过多肿两天就是了。”

    小皇叔盯着我脸半瞬,面上薄怒竟渐渐消下去,到底啧啧两声“多好张面皮子,你爹也真下得去手,我瞧着都疼。”他像从前点我脑袋似的往我额上轻轻一戳,我疼嘶口气儿,立即瞪着他,又听他道“你这模样儿要叫皇侄瞧见,还不得多揍我两拳。”

    “你就活该被”我怼着他忽而回过味儿来,“你脸上这下儿是太子爷打的”

    小皇叔扯了扯嘴,眸子垂了会儿没说话,眼见就是默认了。

    我只觉大快人心,瞥他一眼笑“你活该。”

    “对,我是活该,”小皇叔竟顺着把头一点,抬头瞅我,“可我又没错,你也知道我没错。皇侄他早晚都得有那么一天,不过是叫我来做这个恶人,我他娘还就真做了,怎么了如今皇侄他亲也成了,那媳妇儿你也瞧见了,多漂亮啊,这手腕儿多厉害啊,他正妃就该有这模样儿,毕竟再怎么也不能是你啊。我那时候劝过你骂过你,我听说寻柟也劝过你骂过你,你都不听,还往东宫跑,如今是被你爹知道了罢,都打成了这样儿,你现下怎么想死心没”

    我哼哼两声不应他,只靠在腰枕上瞅床梁。

    小皇叔见我这模样,哼笑一声“我看你还真是长虫钻竹筒啊,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他在我旁边儿沉默了会儿,不知想着什么,下刻忽而伸起手在我眼前一晃,“没死心你就伸手。”

    我愣愣扭头看他“伸伸手做什么”

    小皇叔叹口气,无奈瞥我一眼,慢慢从怀里掏了个暗红的锦囊出来,提拎着悬在我手背上“有人进不来,托我捎东西给你。”

    我闻言神灵一紧,赶紧坐直了,双手把那锦囊接过来,颤着指头扯了绣线头子把里头东西抖落进手心儿里,顿时得见一抹金黄,忽觉鼻尖刹那一酸。

    锦囊里的玩意儿竟是那被我扯落穗子的八颗蜜蜡,此时正被金丝纠线好端端地串了,好生生地搁在我手上。

    我抖着手轻轻一动,它们翻过去便露出“平安喜乐”四个字儿来。

    那下一句就该是吾佩他思。

    他是思我的,他并未忘了我。

    我被我爹打了那么多场,被大哥二哥训了那样多次,这满屋子的东西被抬出去被锁起来,这府里下人每日给我端茶送水都冷眼横眉看我,我从来没有热过一下眼眶子,可就偏偏凭着这八颗破大的蜜蜡珠子,却叫我这混世魔王当着小皇叔都再绷不住皮相,登时眼泪就往眶子外涌,止都止不住,忍也忍不了。

    我捏紧那珠子问小皇叔“他怎么样我听说我爹跟他吵起来了。”

    “那你听说的少了他们日日吵呢。”小皇叔唉声叹气掏了绢子出来,往我脸上瞅了瞅哪儿能下手,好歹还是小心翼翼给我点过眼睛,“哎,清爷,你甭哭,平时哭起来挺招人疼,眼下儿这模样就剩吓人了我跟你学学吧,这几天儿啊你刚被打了关起来的时候,皇侄还当你是要自个儿静静,也挺心平气和,结果过了两天儿下朝碰见你爹阴阳怪气儿的,这才知道你是被撞破了事儿给打了,当场就急得跟你爹撒了脾气,后来一道去尚书房说治水的事儿,俩人儿就吵起来,争个昏天黑地但你也知道你爹那人,皇侄他也是你爹教大的,再是太子又哪儿横得过你爹啊,外面是不能说道,回去又被他那媳妇儿吵了一架,前儿见了我才没忍住,一下子就动了手之前瞧着他成亲的时候我还盼着他别跟我似的,好歹同他那媳妇儿能相敬如宾呢,可如今大概就跟冰窖子里的冰一样儿罢,到底是冰上了,还是肖了我这不成器的叔叔。”

    小皇叔手很重,擦得我脸皮疼,我把他手拉下来问“那你还帮他给我递信儿你不急着抱侄子啊”

    小皇叔吐出口浊气,垂眸下去思索的神情竟有两分似皇上,说着话,规矩竟渐渐随意起来“不就是送回东西,别以为你得了多大便宜似的。那姑娘是得不着好,但到底气不过,因着这事儿就算珩儿同她再不对付,宫里规矩束着,珩儿每月也还得去她殿里三四回呢,你同那丫头比比,谁能强得过谁去我么,一则原也想着该来看看你,二则打小惯着珩儿,他揍了我我还能替他送东西,也是活该的。他是个死心眼儿,要什么就得要什么,他心里要真有你,我就算摁死你了他还要记你一辈子呢,我不送这趟他也得找着别人给送来,我又何必要拒他从前我就盼着你能先死心,可眼见你是个没正经的,脑子却倒比他还死,跟泥巴糊的石头一样儿,不知道你们都是为了什么你这打是你自个儿讨的,你当被打了就完了这苦的才刚开始呢。”

    “还不都是你起的头。”我把蜜蜡珠子揣进怀里,不再看他。

    “好好好,随你骂。”小皇叔干脆认了,再度拿起绢子给我擦脸,“你就狗嘴咬秤砣罢,多少事儿你不说,我知道你心里清楚得很。甭哭了,原本眼睛没给打肿这下儿哭给哭肿了,你叫我回东宫去怎么交代”

    我吸了鼻子问小皇叔“太子爷他说什么没有”

    小皇叔点头,“说了,就一句儿。”

    小皇叔擦落我最后一点儿泪,沉沉道“他叫你惜着自个儿,别犟着,就这句儿。”

    一瞬我眼泪又要涌出来,好赖是强忍住,颤着喉咙应下,又嘱咐小皇叔“王爷,你回去就同同他说,我爹只打了我两巴掌,就两巴掌。”

    小皇叔抬手在我敷着药膏的小腿儿上拍了拍,逗我道“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就只说一巴掌。”

    我却也点头“也好,就一巴掌。最好这一巴掌还没扇着我。”

    小皇叔扯着唇角深深看我,默了默,又扬扬下巴盯着我脑门儿上“那又怎么打的”

    我道“我梦里头打拳自个儿撞的,不碍事儿。这你就甭跟他提了,多没脸啊。”

    小皇叔慢慢点头,“好。”

    他站起来,想想还是道“时候也赶,我得走了。方才那两包东西你也别跟我怄着气就不吃了,那不是我备的,都是东宫带来的,糖饼儿都三四样儿呢,红豆糕子杏仁儿酥都有你好好儿吃。”说着他又往我四壁空空的屋里一看,“你还有没有什么要的”

    我忍着口酸,摇摇头,“都好我都好,没什么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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