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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有无 第7节

作者:书归 字数:21388 更新:2021-12-30 18:23:10

    知道个祖姥姥混蛋去他的狗屁果儿

    我臊着脸没好气儿地推他走远些我要去如厕,这混蛋走得衣袂飘飘带着风,临着拐弯儿还回头冲我笑。

    他娘的还笑得颇好看。

    爷我这刻才是幡然悔悟,爷这辈子傻就傻了吧,是甭想在皇上手心里头翻个儿了。

    那廊台偷眼的事儿可真是要不得,眼见没得着皇上的便宜,却已然把我自个儿框了进去。

    第32章 山色有无

    玖贰

    在宫里要么读书要么跟皇上学字儿,三不五时他也逗逗我亲亲香,日子过得似飞马奔途。

    自打皇上给我落了教训,我就再没胆子去廊台上睡觉,也更没胆子接手小皇叔那混账给我送的图册子,还被他笑话儿我没出息。

    皇上见我好歹乖觉了两日,便如言在秋老虎的尾巴上分了他的冰给我使,儿我又安心开始念学他也挺怡然,鸿胪寺给他送了什么外藩的物件儿,他也都赏给我玩儿。

    然这宠我没恃上几日,落雨凉了秋,转眼东宫里头枫叶又红透了天儿去。

    我俩皆少年时候,正是变嗓子。皇上嗓子变得早些,中途也没我嗓子那么怪,当时约摸已变得差不离,只他变完了我又开始变,搁侧殿里头笑一声儿我自个儿都觉着像鸭子叫,便也不乐意同人玩笑,就喜欢自个儿待着不吭声。然皇上偏生又要惹我讲话儿引他笑,心眼儿忒坏,几次下来我赌气回了两趟国公府,好赖待着声门儿好些,那时勤学馆里先生已开始讲刑律。

    刑律是个什么物件儿,就是讲一个人怎么怎么算罪过,怎么怎么的罪过又定怎么怎么的惩处,这惩处不能轻了不能重了都有章法,故老学究们将其条条写下来,这就是刑律。

    管打人的课业多带劲儿,我别提多喜欢,终于也体悟到了学中趣味儿。小皇叔再偷偷儿从矮几底下给我递册子的时候我就逮着他手腕儿说“王爷,我还没十六呢,你这算诱童涉淫啊,得关五六年打七八十板子呢。”

    “哎哟喂清爷,什么童啊跟你似的鸭子嗓。”小皇叔抽了手就要拧我脸子“有种你这童当初就别看啊,谁管爷要的下卷儿谁德性你”

    我正抬手要挡脸,皇上却已抬了书卷子在小皇叔手腕上拍了一下,沉沉道“皇叔。”

    小皇叔悻悻收回手,眼见皇上不再看他,才在皇上背后冲我呲牙“爷我掐死你”。

    我耀武扬威摆着脑袋瞅他笑“王爷,蓄意谋害要上菜市口儿的。”

    “菜你大爷”小皇叔气得刚站起来,皇上又凝了眉头扭头看看回去“皇叔,你同清爷争什么,他不懂事儿,你让着不就完了”

    我连忙狗腿跟着点头,又冲小皇叔拉眼睛吐舌头。

    “你”小皇叔被我气得脸都憋红,大约只想扒了我的皮儿下酒吃,然碍着皇上一尊大佛傍着我身道儿,他也终于又坐下去,一指头弹在我后脑上“没良心的,下回喝酒别指望我替你给钱。”

    “别啊”我连忙回头拉他,“王爷,我错了,我上菜市口,我上菜市”

    “稹清”皇上揪着我脸就把我拧回了身,“别瞎说话。”

    “疼疼疼疼疼疼”我捧着脸扭着脖子,心想这脸最终还是被掐了,较起来得比小皇叔掐得还重,简直不划算。

    皇上听我叫唤疼就撒了手,笑了笑又誊手去拿书,小皇叔见我俩相杀简直是拍着手笑,笑着笑着忽地想起事儿来说“对了清爷,亭山夫人这又要做寿了,这回你家里谁去”

    亭山夫人是亭山将军的夫人,亭山将军当年打蛮子的时候战死沙场,年月太早,那时候我们这辈的人都还不记事儿,打记事儿起就只知道亭山将军为国捐躯,先帝感念下追封他为亭山公。

    人在京中只要被封了公,不管从前他是做什么的,都会受起景仰来,就好似我爹,而身后封了公的就更为优待了,京中高门大约都瞧着亭山夫人遗孀守节也是可怜,年年岁岁为她祝寿的人就愈发多了起来,到后头蔚然成风,这亭山夫人的生辰就渐渐变成京中走关系挺紧要的一处来,想来也唏嘘。

    我听小皇叔的话,想了想,“大约我二哥去吧,惯常都是他去的。”

    小皇叔又顺着问我“哎哎,那定安侯府谁去”

    他这问也是傻,定安侯当时在北城大营里训新兵蛋子,侯府里头又没别的儿子,自然只能由沈山山随他娘去赴宴。亭山夫人就是沈山山他表哥的母亲,沈山山他大姨,是故沈山山他家还算半个东道呢。

    “你不去啊”小皇叔拉着我脖领再确认,“你真不去”

    我白他一眼把前襟扯回来,皇上在旁边笑了我一声“清爷这德性再去胡玩儿,学就别想考了。”

    我登时郁郁不得“爷你这是向着哪边儿啊”就跟我这侍读考不上学他太子面儿上就挺有光似的。

    小皇叔却不以为意,笑嘻嘻冲我挤眼睛“得,没你这小娃娃拖累,那我就跟沈小侯爷去逛窑子。”

    他这话一如一缸子乌血兜在我脑门儿上,我惊得霎时扭头盯着他“什么去哪儿”

    实则我是想问他,沈山山怎么会去逛窑子小皇叔这搅屎的棍子把我带坏就算了,怎么能把我的沈山山也给带乌糟了。

    然不知是小皇叔这家伙永远把不住脉门儿,还是我扭头时候眼睛瞪太大,总之他只摇头晃脑看着我,洋洋得意道“城南十里红袖香街啊。怎么,咱清爷想去啊哟,那你还得再长一岁儿,爷明年带你去,成不成”

    成他个棒槌我恨不能揪着书打在他脸上,“我是说沈”

    “稹清。”身边儿皇上忽然抬手点点我脑袋,笑道“你的刑律先生来了。”

    我连忙回头,只见果真是先生带了书打帘儿进了堂子,刑律又要开课。

    于是我一时又没了机会细问,小皇叔上着课又说刑律是管老百姓的,他学来也没处使,懒怠听就中途走了,接着往后头半月里他忙着在王府里头同新王妃吵架,没来过馆里,那沈山山去逛窑子的事儿我也再没逮着机会问他。

    不过好巧不巧,半月后那亭山夫人的寿宴,最终我家去的人,却还是我。

    第33章 山色有无

    玖叁

    赶着亭山夫人生辰前头几天,我先翻了十六。

    终是到了走街窜巷儿要被姑娘们叫郎君的年纪。

    那时候是年尾,我人又在宫里,我这小娃娃的生辰自然没怎么大操大办。一则家里父兄都忙任上之事老早忘了这茬儿,二则我也没回去,只往东宫膳房去要了碗长寿面吃。

    传到皇上耳朵里,他这才知道我生在那日,想着作宴不合宫里礼数,便捡了个下午空当,从宫中戏班子点了几个角儿来唱了台子戏给我听听。

    听戏在宫里容易,然他有这心专程点给我,同平日里他拿物件儿赏我是大不一样的,我真乐呵了几日,阖着东宫上下的宫人也一道热闹了把,大家都称道是托我的福气。

    这称道我受得,毕竟若是放着皇上一个人,东宫一年到头也别想听场戏。

    玖肆

    皇上他嗜好雅致老成,从来都焚香品茗、研棋作画儿,年轻轻儿的时候也不爱听戏,觉得吵吵。

    我却不然,我喜欢热闹花哨,他正是知道。

    因那是皇上头一回点戏给我,故我还清楚记得那是出拜月亭,这戏我现今都还常听,只觉时听时新。

    常如我看皇上,亦是常观常有不同。

    皇上知事儿早,又落着是个储君,打小心思也深。这深得是实在,跟我这纨绔不一样。他不喜欢那些子花花门路,打赏过我的东西当中,拣出的都是绝好物件儿,只怪我赏不来,心知是好,却眼见都是死物,记也难记住。

    我被他惯着见多了那些,新鲜劲儿过了也都不知珍重,瓶罐金玉搁那儿也就搁那儿了,总是一层新的盖过旧的,将我国公府的小院儿都要塞满,东宫侧殿里更别提,若不清点一二,我晚上怕得抱着玉罐子枕着金馒头睡,故有些不大好的,我就只好割爱拿出去随礼。

    皇上每每知道了,也不大出声儿,只支着额头看看我罢了。

    我也问过他是不是在意,在意我便不送了。

    可他却只笑笑,“赏你了就是你的,怎么处置也都是你的事儿。”

    如此我便很安心,宫里祝宴诗会皇亲生辰我也挑不来东西。他眼光是好的,我就指着这些物件儿去送,他既不在意,我也不带心疼。

    可就在我这十六岁生辰过了没几日,又赶上宫里哪个娘娘抬位份,我便又拿物件儿赶了礼,终于皇上身边儿伺候的小太监都瞧不过眼了。

    因着我平日记得我爹当年要我别得罪小人的嘱咐,便待下头宫人都好,这小太监同我处得不错,就吁吁指点我句“哎,清爷,您这使不得啊。昨儿太子爷临着出猎前来找您,您去给太傅大人请安了不在,爷他要走,却见着侧殿牙屏上的玉挂又少了对儿,瞧着瞧着忽说”

    “说什么”我忙揪着他问。

    他担惊受怕踟蹰好一会儿,但心里大半是惦念我,好歹一跺脚,粗声学着皇上那闲散口气道“太子爷说,这清爷也怪,从前侧殿里头蜜饯儿生了虫都舍不得扔,爷这物件儿倒能搁千年万年的,却连皮儿都没捂热呢,竟就折腾没了”

    他一说完,当场把我背脊柱子都给吓冷了大半,心里一描摹出皇上说这话时的淡然模样,我真恨不能回走一趟将送出的物件儿都给要回来奉到他跟前儿跪下。

    然人生在世,送出去的东西借出去的钱拿出去的人情,都只得当做泼出去的水,求不得个回头路的。

    到最后也只得是我自个儿老实去同皇上赔不是。

    我爹曾就面圣之事落训过我二哥,我听过一耳朵。那大意是说,为人君者,想言语什么,总都掩着一层,他说没意思的话并非真是没意思,他只是望人猜准了他那意思,再费心去对上他的心思罢了。

    如此细想皇上的话,他没直接答他在意不在意,便该是在意。

    果真他赏了我的东西是叫我好生捏在手上,怎么处置都不该给了别人。

    如此可见我是真寒了他的心,还是一道道地寒了他的心。

    这叫我愧得脾肺都空,心想我这破落不知好歹的,合该做些什么才好,总不能由着皇上一直难受。

    可我也身无所长,唯独嘴皮子贫些,那时便想去司文阁借皮影子演给他看。

    那日正巧赶上皇上同兄弟出去行猎了两三日不在宫里,我推说不会打猎也就没去,自己暗暗去找了戏本子又领着小太监去借皮影,不敢拿回东宫排演怕有人察觉了提前报给他,还特意在外头花园儿里排好了才作数。

    皮影好玩儿也不吵吵,我想皇上会爱看。

    结果我和小太监正笑闹着回东宫,走到门口儿却竟又碰上太后宫里的老太监来,手里又拿着个像模像样的大图册子。

    实则几月里头这老太监来了许多回,每来一回皇上那案上就多一本儿这么个图册子。我那时候从来纳闷儿,送来的这些也不见皇上翻过,从来镇在一摞书的最下头,也不知是干什么使的。

    小太监这时拉着我想避,可东宫前头甬道也只一条开去,避无可避,我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拉着我避,便就呆呆站着。

    老太监当先儿见着我,便笑呵呵过来道礼,我打着精神还了,便听他尖着嗓子吊眉道“说起来三公子是侍读,也该帮帮太子爷了。”

    他说得我莫名其妙“我能帮他什么”

    老太监将手里册子往我手心儿里一搁。

    那册子挺沉,我双手捧着翻开来,见当中画的都是一水儿雍贵骄矜的千金姑娘,衣裳脸蛋儿都好,边儿上写着个个儿显赫身家。

    老太监和善指点道“三公子,您可巧也帮着出出主意罢,爷他年纪到了,立太子妃这事儿虽难,却也不好老拖着。”

    第34章 山色有无

    玖伍

    是不好老拖着。

    皇上那时有十七了,旁的皇子有在这年岁上已抱上娃娃的,他亲事都能算晚了。

    我不是没想过我与皇上当中往后会有别人。

    我从来知道他是个太子,我从来知道他是个皇上,往后这样儿在我俩当中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可他从来待我好,我便从来只令自己想着这好中的好处,不去想这好中的坏处。

    这似我屋里头烧炭的铜炉子,将将热上时我把手搁上去,温乎乎的挺舒服,摸一下就叫人心里望上了暖。

    人一旦知了暖,手就止不住想往暖的地方放着再不愿受凉,心想只暖暖就好,然等想起了这炉子会烧烫会燎人,到了该撂开手的时候,却已是来不及,指头早被烫落层皮。

    我一直只当那炉烧不热,炭烧不红,如此暖生不出烫,我就还能再心安理得煨上两年。可太子妃这三字儿一打那太监口里出来,却是狠狠打给我一耳刮子,叫我直觉满身上下沉天贯地轰地一声,将我双足都钉在了地上。

    这世上哪有不烧人的火。

    暖起来是暖,燎在身上却是痛。

    老太监搁了图册子走了,小太监守着我不知如何是好,还请他师父来要宽慰我。他们说的都是好话儿,人也都是好人,只我记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回神时候我已坐在东宫廊子里头,冷清清抱着摞花花绿绿的皮影子,贯堂的风打我袖口上往里钻,怪冷。

    一抬头,东宫正殿百兽雕花的檐角柳絮翻飞,只一映日,竟似临辉散下把薄雾来。

    可东宫从来没有柳,那作絮也白过了头。

    时候是冬不是春,那不过是场雪。

    再大的雪遇了阳便是滩水,手捏得再紧也是抓不住。

    我瞅着那雪,心里是酸也烫,片刻中热血贯了顶,直想冲到猎苑去找着皇上,去骂他,去吼他,要么干脆偷匹马带着他奔了逃了再不管这乌糟糟的一出出才痛快,往后江湖写意潇洒,我还作客商,我还下南洋上北坡,我管他什么天王老子太子妃去。

    然下刻我又忽想起,我这草包是连马都骑不好的,许是奔不了两里地儿就能摔下来,然后被禁军叉去大理寺提刑问话,说我胆敢拐跑一国储君该当何罪,那时候,满京城得笑掉了大牙。

    况皇上也不会这么就同我奔了逃了吧。

    他是储君,将来是皇帝,他还有这宫,他还有那金銮殿上的御座。

    那御座边儿上或许还能坐下一人,但那人得是个姑娘,谁家的都不紧要,总之绝不可能是我。

    我突然就站了起来,眼眶子被凉风吹得沁心疼。

    “清爷,去哪儿啊”小太监和他师父都愁眼看着我。

    我把手里皮影子一股儿脑扔他们怀里,“没事儿,我我得回趟家。”

    小太监连忙拉我“清爷,您太子爷他”

    “爷他回了再说罢。”我只管捞着大氅摆子出了东宫的门,踏着一地的白雪沫子就急匆匆朝善德门外头走。

    那脚程几乎是逃也似的。

    那刻我想,我得躲回家去,直如个胆小的懦夫,偷灯油的鼠。

    玖陆

    我回家时候正赶上徐顺儿跟着方叔往外头走,原不想同他们讲话,他们却先迎过来同我问安,说是二哥部院儿里头忽闹了案子走不开,今日亭山夫人生辰去不得了,他们这是将礼送去。

    然方叔说起,又咂嘴说这不大合礼数。

    毕竟亭山夫人寿宴的排场在京中算是屈指数得出,面子搁得大了,别家都是家主嫡子登门道贺。若我钦国公府只着俩下人去将礼送了便回来,便显得颇趾高气昂,那就有得是人背地里说我爹太不将他们权贵放在眼里,往后虽也无人敢真同他磕上什么,但人情走动起来大约还是能瞧出不同。

    此时若我大哥能去也好,可京中官宦之家来往送礼,惯常讲究避嫌。如我大哥在骁骑营做事,自然要避行贿主将之嫌,我爹又是个经手军国大事的,亲自往亭山府走动难免遭人说朋结党羽,如此看我家中,二哥是个才入职六部不久的,又是嫡男又很知逢迎来事儿,去赴宴便是绝顶合适,可惜了他却不得空。

    “要么我去吧。”我突然道,“定安侯府不也去么。徐顺儿,你去问问沈小侯爷几时去,没走的话就让他来接我一道。”

    方叔和徐顺儿听了很惊讶,问我没关系么。他们都知我小时候随着我爹去过两回,因着那宴大了小辈儿多,我老被别人家的娃娃讽笑,曾还哭过鼻子和人干过架,那之后既是我爹嫌我带不出去不让我随同了,我自个儿提起亭山二字也不大喜欢。

    但不喜欢能顶个什么使喜不喜欢是娃娃的事儿,人大了要讲应不应该。

    我家里没人挑梁子了就合该是我去顶一顶,况想见太子妃的事儿我心里头怎么都不痛快,恰好同沈山山插插科打打诨,也能算作纾解纾解。

    却也不知沈山山会骂我还是怎的,也许会劝我就此收了心性也好。

    沈山山这人嘴毒,出口什么往往一针就见血,他曾说过我同皇上这事儿前头立着南山高墙,我当时若听不进劝,就得是一头撞上去的下场。

    可我果真是听不进劝,热气殷血一上头去,腻在皇上怀里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还当过自己是勇猛是可爱,岂知这不过是蠢罢了。

    往后玉玺金绶袭了皇上的身,宫里的女人多起来,皇上他能记得我稹清是谁么往后我爹要真揭了杆子掀了旗头反了,皇上他能记得许我的事儿么

    这问我一道道地问自己,却愈发没底气儿大声答个能字儿。

    我脑子不好脾性也坏,也许皇上也就看上我一张脸,也就是听我贫嘴好玩儿。我自认不比古来的那些个男宠多出什么,往后苍山一变天下秋,真临着他掌权了日理万机,说不定能觉着我这是狐媚我这是吵吵,到时候再捏了我爹的忤逆,于我真就是什么都绝了。

    书读得多了,我知这帝王大业中焚琴煮鹤从来有,怜香惜玉几无人。

    况我连香玉都不是,说琴鹤更比不上,再往后数几年,于他约摸能赶得上是一场烟灰,抖落了吹了散了就罢了。

    如此作想一二,我竟有些怂头怂脑地想,若沈山山此番再劝我放手劝得恳切,那我要真能听得进去了,倒似是桩好事儿。

    可心里往回一想来路磕磕绊绊,日子是蜜中调出的油,望去满眼的枫树一水儿红一水儿黄地两边混来,当中飞叶尽处,一人举手投足印在我脑子里,我却又不甘心起来。

    我是真没出息。

    他行猎出宫快三日,我竟觉好似三秋。

    玖柒

    徐顺儿同方叔先搁下东西去替我跟定安侯府问话,我收拾好了还从小院儿里拎出俩仁寿年间的禅鸟花瓶儿补进礼单子,心想可劲儿糟蹋糟蹋皇上赏我的物件儿也好,他娶媳妇的事儿瞒着我我根本就不消对他愧,还排什么见鬼的皮影子,想起来我都想扇自己两耳巴子。

    他赏我的就是我的,我送谁他管得着么他。这要能将他东宫败坏完了才好呢,看他怎么娶媳妇儿。

    我心里正烦着,徐顺儿回来了,说沈山山在他后头一道,我打他身后却没瞧见人,扭头看了会儿,没耐烦了“哪儿呢你把沈小侯爷揣兜里呢”

    “我哪儿能啊爷。”徐顺儿颇无辜地往后头照壁一指,“小侯爷跟那儿躲着呢。”

    我顺看去果然见沈山山打照壁一边儿探了脑袋出来,眉似鸦羽目如星,头上乌木束发,勾着唇角正看着我笑“稹小公子的眼睛得去瞧瞧大夫,我这么大个人,徐顺儿能揣才有鬼了。”

    “来了还不赶紧给爷请安,躲着做什么”我立在院儿里瞪他,心里有气也往他身上撒,“你如今成啊沈山山,爷我头前儿过生也没见你孝敬,眼看着沈小侯爷如今身家红了人金贵了,是不将我稹三爷搁眼里了。”

    “哟,生气了我的爷”沈山山听着我酸里酸气,赶忙背着手从照壁后头走出来赔笑“爷息怒,爷息怒,宫里也不是小的能随意进的地儿,小的这不给你补孝敬来了”说着突然从背后一把拉出个大片子玩意儿,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一晃荡。

    我定睛瞧,竟是个大鹞子风筝,喜得赶忙接了来看“你不是忙着学监里头的事儿么,还能记着给我扎风筝。”

    “去年扎的蝴蝶儿你嫌娘气,今年就给你扎的鹞子。”沈山山摇头晃脑指了指那大鹞子头上,“鹞子脑袋还是竹篾编立起来的,可花了我好大功夫,你瞧瞧喜不喜欢。”

    这鹞子眼睛画得活灵活现,是真正威风八面,我本看着很欣喜,正要说喜欢得了不得,然沈山山指头那么一晃,我却见着上头两道长长的血印子,忙揪了他手瞧“你这手怎么了”

    沈山山把手抽走了笑笑“嗐,没事儿,就前几天扎的时候给篾条儿崩了一下,这都好了。”他把手中另一样儿也往我怀里一搁,“篾条剩了不老少,我想着你去年的蛐蛐儿笼子摔坏大将军也跑了,就顺带给你做了个新的。明年不就秋贡了么,考完了当能玩儿上两日,咱们去画眉河边逮蛐蛐儿,我给你重新捉个大将军。”

    笼子挺小巧精致,上头垂了荀兰色的穗子,攥了个丝纠的提绳,明明是纨绔的东西,却竟能有股子雅致。我瞅着只觉若明年考完秋贡,白露时节若能寻着青黑色的大将军,搁在这笼子里头就能提拎着任它聒噪地乱叫,满街臭显摆,放在沙场上也能大杀四方,想想就很来劲。

    沈山山果真很懂我。

    我捧着小笼子执着风筝,吸了吸鼻子应他,“哎,那这回大将军起个什么名儿”

    过去蛐蛐儿都是沈山山抓,名儿也都是他起,他有学问,我的蛐蛐儿全是白起蒙恬李广章邯,一水儿名将,去年跑的那只叫乐毅。

    沈山山从我手里抽了风筝和小笼子扔给徐顺儿,拉着我往外头走,“抓了再说,名儿多得是,我来的路上想起个姬阏,这名儿也好。”

    我却没想见他竟一开口就是这个名儿,脱口就骂“好个屁不好”

    正走到他家马车边儿,沈山山瞥我眼“美男的名儿你不都挺喜欢么,还当自个儿是潘安呢。公子阏能打仗还长得好,多合适啊,那要不叫他的表字儿吧,子”

    “别说了,”我一巴掌拍他后背上,“你真给爷捉了大将军再想,先上车。”

    “捉就捉,我什么时候失过手。”沈山山笑着就把我往车里塞了,自己也坐上来往外头道“去亭山府。”

    第35章 山色有无

    玖捌

    沈山山马车走了会儿,我坐着老觉有东西扎着我后背,反手寻摸出来一瞧,竟是两套三本合刊的蓝格儿抄善本,一套叫慧文录鬼,另一套书壳上写了四个大字儿大溪落寇。

    “这什么书”我抓着大溪落寇就翻开看,“哗,兰草生写的新书”

    “你真是在宫里头待傻了。”沈山山靠着车壁看村夫似地看我,“这俩书才一出就快红烂了,崇文还想宰我大价钱,装模作样同我说得排上队,不就是变着法子匡我加价我等等倒没关系,只是想着你出趟宫难,来的时候就去馆里扯了两套儿就走了,让他们德性。”

    我不禁作难“崇文这么多年了还这样啊。”

    “指着显贵抢起来圈钱,谁不这样,巴不得外头饿狼扑食才好。”沈山山随口道,“晚会儿宴散了你带回去看罢,我瞧了两眼儿,总觉着和过去兰草生写的不大一样,别是找人代的笔。”

    “好看不就成了。”我胆子小,把慧文录鬼搁下,“这妖魔鬼怪的我看了晚上睡不着,你还是自个儿留着吧。”只按着大溪落寇翻开,那第一次瞧见扉页子上第一句话儿我现今还记得,再往后翻几页儿就能知道是好故事。

    我谢过沈山山,问他学监里头还顺不顺,他说挺顺当,再问他家里,他倒是皱了皱眉头,才说还凑合。

    “要不入宴听会儿戏我们就早些走罢,”沈山山道,“今儿给你补齐过生那老三样儿。”

    我过生老三样儿便是收风筝听戏吃锅儿,他一说就让人喜气,我恍然大悟“怪说没觉着我真十六了,感情是锅儿没吃啊。”

    沈山山听了,打天际给我飘来一白眼,“得,合着你就指着吃锅长大的。”

    我捧着手里的书大笑起来。

    说着话儿亭山府就到了,我俩跳下车,但见外头已然红锦扎了花儿,金丝儿贴了寿,一水儿热闹人潮呼天抢地往里走,不似贺生,倒像是逛庙会。我跟沈山山开玩笑说此时若那亭山府的牌匾落下来,铁定一趟子砸中五个里头就有四个王公。

    沈山山一拍我脑袋骂我嘴碎,闹腾腾地忽听后头有人叫他表字儿“寻柟”

    沈山山回过头去看。

    这声儿是叫他,可我却觉着特耳熟。猛转眼,果见是小皇叔穿着华服提着金玉烟杆子走过来,四下里头见着都开始给小皇叔跪礼,我跟沈山山要跪又给他拎起来,见我在,小皇叔脸上笑一顿“哟,清爷啊,你不是说不来么,你来了我们怎么去逛窑子”

    我这才想起还有沈山山逛窑子这出,然没及问出个话儿来,却听沈山山紧接着就笑他道“王爷说得就跟我真去过似的。”

    小皇叔见他笑,便又笑起来“我这不吓吓娃娃么。”他又起手往我脸上掐,“清爷这胆子是给喂肥了,敢瞪爷,信不信爷今儿把你给卖了。”

    “要能卖我早卖了,还能等王爷么。”沈山山叹着气把小皇叔的手给拉下来,引我们往里头走又好生长叹“王爷,痴儿卖不起价啊。”

    我一听,气得抬了腿儿就蹬在他屁股上“成,那就卖你,你不痴,还能帮人考状元,卖了我同王爷分着花还嫌多。”

    沈山山嗤笑了拍着袍上的鞋印子,小皇叔拉我道“卖给我呗,勤学馆里头做赋我还差个人帮我写呢,这正好。”

    “好好好,”我手连忙伸出来“那便宜卖了,五个金元宝吧就。”

    沈山山当先一巴掌扇在我手心儿上“稹清,白瞎了我的大溪落寇,你这白眼儿狼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沈山山应知道不该同我俩这宫里头的说卖娃娃,他哪里说得过我们。我跟小皇叔笑作一团。

    不过想起来小皇叔那天儿身上衣服是真正好看。平日里他进宫总穿品服,只见着贵气庄重,不似这常服来得落拓。我们奉了贺礼记下,沈山山被他娘叫去帮衬,我跟小皇叔由人带着找地方坐了,就拎着他袖子问他衣服哪儿做的。

    小皇叔心烦地拿袖子扇我“甭问了,除了你这小娘子似的来问,有别人在意么。”

    我往四下看一眼,周遭要么是盯着亭山府里搭起的戏台子呀呀唱,要么瞧过来也只是点头哈腰,在意小皇叔衣裳的,除了我倒是果真没有。

    小皇叔垂眼摸出镂竹的火折子来吹红,往桌角磕了磕雕边儿烟锅点着了,“你还是听戏罢。”

    戏唱的什么记不住,沈山山一圈告礼完了才坐来我身边儿。膳食摆上,虽是寿宴,也不见着多奢靡,算作很中庸的,怎么都叫人找不着话柄。

    此时有人捧着盘子来让宾客签祝词儿,我没在意,捡着福禄寿喜写了,写罢了搁到沈山山跟前儿接着签,他倒是盯了半天盘子都签不出。

    我伸手在他跟前儿一晃,“你看书脑子看坏了啊要不我替你想想,这我拿手。”

    沈山山遭我晃回了神,这才徐徐拿了笔,看着盘里的红笺子笑了笑“稹清,你这字儿见着是写得规整了,临的是魏碑罢。”

    我心里一节子拍漏,看着那盘中的字儿,喉头突然艰难起来,隐约是嗯了声。

    魏碑朴拙险峻,舒畅流丽,我这字儿是魏碑的。

    可我临的却不是魏碑。

    朝中打知道皇上做太子的时候爱写魏碑,便鲜少有人敢同,只怕牵上奉承的干系被宫里猜忌结党。上赶着要他教还就指着他帖子临字儿的人,活脱脱就只有我这半吊子的侍读。

    不过我这字儿还是及不上他。

    大约是性子懦弱些,我写字儿一勾一划不得力道,却偏生要学他的字儿,其实想来很勉强。

    皇上说了我老长时间,还叫我去禁军校场借沙袋子来练腕力,我总嫌弃费事儿吃苦不肯练,久了后,他也就由着我。

    大概我心里总以为这事儿不是练两日沙袋子就能得解,毕竟骨子里头的东西,若不很历些事儿,哪里是那么好改的。

    作想间沈山山那厢已写完了祝词儿,神情倒不似写之前松快,只转手又把盘子递给小皇叔。

    我见沈山山再度晦然看向我,料想东宫选秀立妃之事沈山山身在学监里头贯交高门之子,怎么都该有所耳闻,他当早已知道我的处境,怕我这当事儿的人才是最后蒙在鼓里的那个。

    由此我不免更觉窝火起来,几乎喉咙里都搪着口血沫子,一张口就能吐出来。

    我不说话,宴席是再吃不下,沈山山见我不动,便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要么带我去吃锅,正巧,有些事儿也该同我讲。

    我想着他定是要开始规劝我了,我来的一路上都盼着他能规劝我规劝得恳切,然真临到头来又打心里抵触起来,眼见着小皇叔写好了祝词交出去,周遭亭山府来人同他敬完了酒,我便问小皇叔要不一起去吃锅儿,好歹有个人隔着沈山山就不好讲话了。

    小皇叔向我们看来,瞥了眼沈山山,似是询他意见,然也没听沈山山说什么,小皇叔却已然苦笑起来“瞧着沈小侯爷是不待见我去,你们小辈的玩儿罢。王府上添了人,搁不开手脚了,爷得早些回去。”

    我也就作罢,跟沈山山起身恭敬同他别过,沈山山又妥当着人去备车,小皇叔挑着眉头收了烟杆子套上便也往外走。

    我心知这是避不过沈山山一顿劝,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可刚临着要走,沈山山又被他表哥叫住领去边儿上说话。

    他表哥快比我们大上二十岁,因是我大哥的上司,我也偶然祝宴上见得,却并不熟,不大好意思跟去说话,便就一边送着小皇叔上驾一边等着,余光里又见他表哥似乎有意无意往我这儿看顾来,也不知说什么,神色很正经还指了指我这边儿。

    沈山山突然就沉着脸按下他表哥的手来,肃容说了什么,他表哥也就收了话叹气,转身走了。

    我这儿看着,心想亭山府和定安侯府军中声名振振,是满门忠烈,他表哥这么点着我说沈山山,会不会是叫他不要同我钦国公府再亲近。

    见沈山山走过来,我们一边走,我一边强将这话做了笑问他“你表哥是不是说我爹是个反贼,叫你别同我这乱臣贼子出双入对儿了”

    沈山山听了,突然在我后头赶上两步“稹清,其实我”

    我扭回头看他止住了步子,便问“其实什么”

    亭山府大门两盏暖黄灯笼透着光,照在沈山山脸上我却晃眼觉出阵白,他人像被我这一回头唬了唬似的,眼中有什么一瞬而逝。

    他没说话,只那么微蹙了眉头看着我,眸色倒很深。赶礼的亲贵高门不断从我二人身道走过,几次撞上我肩,可我那时候却也似心中发了狠,只一动不动站在来往当中,再度问他“其实什么,沈山山”

    我也不知自己是盼着他能说出什么来。好似觉得他要是能说出什么,我如今的处境大约就能有个缺口,能解脱出来,能落在一处安稳上。

    可沈山山又能说出个什么

    我俩当中,本生也从来就没有什么。

    渐渐地,凉风刮起来,沈山山恍惚回了神,只走来拉着我往马车去“我是说,咳其实我找着一家比慧林寺更好吃的锅儿。”

    他掀了马车帘子扭头看我,终于是再度笑,“走,我领你去。”

    第36章 山色有无

    玖玖

    他终于是又避了我的话。

    不过,怪不得他。

    其实现今想起来,我和沈山山要好是要好,可有些事也不曾提过。

    比如我为何知道慧林寺外头的锅儿好吃。

    其实慧林寺外头的锅儿,于我而言从不紧要。我当初之所以知道慧林寺外头有锅儿吃,是随家中拜庙的时候见了慧林寺后山的一园子花树漂亮,打那园子出去半里地儿,才偶然见了个吃锅的去处。

    第一时刻想起沈山山是个爱吃烫菜的,这才献宝似地领了他去。

    三四年前的事儿了。

    单说我自个儿的话,每次想着去吃锅,实则是留恋能去瞧瞧花儿。我领着沈山山去看过那园子,他不堪造化,只当爷是吃锅吃高兴了边儿上逛逛,偶然才发现的园子,也曾笑过我的。

    我从来由着他笑,也从不在意他笑我,当时只想着,能看着他笑就顶好了。

    其实,眼下也一样儿。

    我还是更愿见着他笑的。

    能高兴,便去哪儿都成。

    反正这也冬天了,园子早已不生花。

    一佰

    沈山山带我去的那家锅儿因就在京城里头,近,故后来我们入班后还常去,慧林寺那儿倒去的少了。

    且实话说,那儿的锅是比慧林寺味道好些,只酒比不上。

    时节是初冬,我俩要了壶温的枸杞酒,我竟也能和他聊起两句念学的事儿来,不至只晓得说道孟浪。

    沈山山估摸了来年秋贡大约考什么,说得有板有眼给我讲承题,我笑他又不是神算子,何得能知道。他还口做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我倒是模糊了,只记得我俩喝酒喝得大笑,他替我烫了好些菜,使筷子夹到我碗里,叫我别只顾着喝酒,菜也得吃。

    然他夹给我的菜还是没动多少,酒却很快去了大半,沈山山酒量从来不行,便只喝了两口,其余都跪归了我。

    越喝,我看着石锅里冒腾的汤泡竟越清晰,里头笋子青菜一簇簇翻涌,间或浮起两三块儿山菌,每一阵热气都带出阵大骨高汤的浓香。

    周遭食客讲话儿声音老实大,隔壁间儿还有划拳猜谜行酒令的,伙计几个在斗嘴打闹,愈发吵嚷市侩,也不知沈山山这么清淡个人怎寻了这样嘈杂个地儿。

    这地儿活该是我这爱热闹的来大口吃肉喝酒才对,他该去清茶楼里头听书。

    我抬头看他,他坐在我对面儿,手上筷箸专注夹了片儿羊肉涮着,脸隔在石锅腾起的蒸蒸水雾后头愈显得白,面上没有笑了就有些冷,眉头因看顾手上东西而轻蹙着,眼睫垂下也一丝不乱,都规规矩矩的。

    要说起沈山山这脸,惯常挺英俊好看,不过不言不笑的时候瞧着倒是有些不近人情,我想不出他平日在一群高门贵子中游刃有余的模样。

    我也从来不愿想,只笑了笑,“咱们挺久没一起吃锅了。”

    沈山山听了,淡淡抬眼看了看我,沉默了一时,才手臂伸过石锅把涮好的羊肉夹到我碗里,“今年是没有过。去年你生辰时候我同先生去了寿县贡院,便也没有,算到如今,总也该有一年半了。”

    哎,什么一年半。沈山山这记性,还学监里头的届长呢。

    是一年又八个月。

    猛一说来,竟似弹指间。

    十五十六这一道道地过,我们不止没有一起吃锅,除却我娘丧事上他家一道来吃过回饭那次,一年多当中我二人私下里是连口茶都没一起出去喝过的,若非亭山府祝宴撞上了,我大约还真难见他一次。

    问起来他总是和学监的先生去了地方贡院,要么就是家里姑婆舅子的事儿

    嗐,其实他不消说这些。

    我俩,何至于呢。

    谁不嫌鱼腥谁不避骚气我过去同他说的那忠君二字唬唬常人便罢了,沈山山何其灵醒,从来我唬他不住,他都是门清儿。

    我知道,我心里都清楚,他这么并非是真要疏远我了,他给我带杂书扎风筝是一心还待我好的,只是搁了我同皇上如今这境况,若非必然,他也真不该同我多待。

    我是个祸患。

    我叹口气,日子长短的事儿不同他争,只埋头又要倒酒,沈山山便接过酒壶替我斟出来。

    一股子糯米枸杞的热烫气儿扑在我面门上,甜腻腻的。

    我听见他终于还是开了口“听说太子妃在选了,稹清,你怎么办”

    我沉沉端了盏中水红色的酒,一仰头就干了,顿时心胸烧磨得暖热,老了喉咙吸鼻子笑,“能怎么办,喝闷酒呗。”

    这酒喝着也着实闷。

    人说喝酒能浇胸中块垒,搁我身上都他娘是胡诌的。

    我这人喝酒从来醉得慢,待到真醉了还能迷糊蒙头大睡一场,可真醉之前却能难熬到姥姥家去,每每总是温酒入喉上了头,平日里紧持的神智麻了,终于再不能糊弄自己。

    “你不是要同我说事儿”我问沈山山,“就这事儿”

    锅里物什大约捞尽了,炉子下头的炭烧得差不多,方才翻滚的汤也渐渐平静下来,沈山山慢慢搁了筷子,凝眉看向我,好似是定了定决心,才肃穆问我道“稹清,你同太子好,是不是因为你爹那大事儿的干系”

    我猛抬头看他,只觉他这话毒得就像把刺刀,提着往我心口一阵戳戳,直戳在最痛的地方。

    这问是我自己夜里躺在床上都不敢想的,从来能避几日就避几日,可搁在那时光天化日周遭嘈嘈,沈山山又不愧是我肚里的虫,竟就那么突然地问了出来。

    这要我怎么回他我想干脆应了这言,却实在不甘心,打心底想反驳,但我怎么反驳

    我最起先要巴结皇上本也就是为了我爹那桩子事儿,但历了这些年,虽也没什么好了不得的大事儿,但皇上于我却真真再不一样了。

    搁了我自个儿,根本不是个想考学想做官的料子,我大约能斗鸡走狗赌马吃酒听戏看书一辈子浑浑噩噩就过了,任外头说我是富贵草包窝囊废我不在乎,因这世上从来也没谁对我有过甚希冀,我爹没有过,我大哥二哥不消说,我娘走得早,唯望是我平安和泰,别的更没有,就连沈山山给我讲课业讲到了我真不懂的地方他怕我老想不通了不好受,从来也都是直接就替我做了算了。

    可唯独皇上不。

    唯独皇上这同我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的人,他真信我能考入班进御史台。

    在东宫夜里温书的时候从来我听不懂什么地方,他就提着我不准我睡,活活要给我讲透了让我能举一反三了说清楚才放人,才开始时我心里还怨过,被逼狠了还哭鼻子,然哭着鼻子他也根本不带心疼的,绢子丢在我跟前儿让我赶紧擦擦泪继续写字儿,哭狠了还要罚我侍读的月俸,唯有苦读懂了书,才能得着好,有吃有玩有亲香有钱拿,赏罚分明。

    如此一日日习惯下来,过去几月一年地回头瞧,我长进好似飞云逐月,说不定还真能进御史台。

    可御史台倒从来不是紧要的。

    我只是不想叫他这唯独对我报望的一人失望。

    沈山山见我良久不答,正沉了口气要接着说什么,可这时候我想了想,却厚着脸皮老老实实答了他“不是。”

    沈山山那一言哽在口边,一时间,他眼眸中黑曜般的颜色好似忽而浓烈一分,嘴唇动了动“稹清,若”

    “没骗你,真不是。若真是,那倒还简单了。”我摆摆手打断他,又拿酒壶要倒酒,然酒壶都空了,只得又放下。

    “你别劝我了,沈山山,”我叹口气,“好歹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拖一阵子总会船到桥头自然直,他要立妃总会立妃,我怎么样也都是过,大不了侍读不做了,往后考不起学也就罢了,国公府里多我个闲人也不算什么,说不定还给我爹省份儿心呢,是吧”

    沈山山听得一愣。

    话是这么说,可说出来却又扎着心窝子疼,里头几句真几句假几句甘心几句讽,大约也就我自个儿知道。

    沈山山被我堵了这句,好似本来要说什么,也都说不出来,沉顿在对面儿板凳上叹了口气。

    我问他“你叹什么”

    他沉默良久,抬头再看了看我,神色复杂道“没没什么。”

    酒没了,锅也吃的差不多,我俩站起来,他结了账。走出去天有微雪好似轻琼,漫夜的黑爬上了京城的天儿,当空寒星都透着凉气儿,一站在石板道儿上,冷就钻进了骨头。

    沈山山送我回了府,下车时候他都又踟蹰一阵子,好像还真是有什么要说,但最终也只是把大溪落寇交到我手上,叫我回屋热浴了早些休整罢了。

    嗐,大概是我喝了酒脑子亢奋想得太多,毕竟沈山山能有什么事儿他家里就他一个娃娃宝贝成了传国玉玺似的就等他光耀门楣,亲戚也都和睦,还有那么能的表哥大姨傍着,哪像我似的日日想着家里外头都是破事儿。

    若他真有什么要紧的要说,我这傻子听了又能帮上什么忙

    哎,我自己都是软泥糊就的菩萨,可怎么保他过江。

    我送着他好生上车,他家的马车在国公府门口兜着掉过头去,便哒哒地慢慢走了,转瞬混进旁边儿的大街上,和着各色来往行人车马和街角的昏灯,好似在大江大浪里头沉浮翻腾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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