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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色有无 第6节

作者:书归 字数:23250 更新:2021-12-30 18:23:10

    皇上也知道,不禁笑出声“那叫你稹清”

    我摇头。

    皇上乐道“阿清”

    “那是我娘叫的。”我委屈。

    皇上笑得轻轻叹了声儿,好像是没法子似的看着我,终于道“清清”

    我拉下脸“这听着像小狗儿,没别的了”

    “你名儿就俩字儿,还能有什么别的”皇上抬手一揉我脑瓜子,“怎么,做爷的狗还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我吸着鼻子连连道,咂舌回味一下这清清二字,虽不如清爷来得阳刚,听着不像姑娘便似小狗儿,可好歹终于不是外头随谁都能叫的清爷,这叫我无论如何都能凑合。

    “想什么呢”皇上见我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是闹不着北了,曲指敲敲我头顶问“这蹴鞠是将你砸傻了”

    我晃着神捂着脑袋,直觉此刻胸腔里头如鼓在擂,如雷在啸,头皮一紧,把心一横,突然问他“爷,你说过的言语,都作不作数的”

    皇上手往后支在榻上看我,“你说哪句”

    “我上回儿,出宫前”我支支吾吾屏着气,小声儿道“你说,说往后护着我那句”

    皇上先是不解地想了想,待真想起了,忽猛地放开手坐直起来,眼神深深看我,“哪句稹清,你再说一遍”

    他不问还好,这突然一问要叫我确认自己抽了什么风,我腔子里便就地打起退堂鼓,捧了被子就要将自己罩住“没有没有,当我没说。我我还是睡了罢,爷你也回去歇”

    “稹清”皇上沉声一喝,一把就揪住我胳膊把我往他身道儿前带,一时我脸同他离近了,竟见他面上倦意此时都扫空了,眉目间不是疑却是喜,看着我只如我是什么大金元宝玉如意柄子一般在发光,这眼神没来由叫我面皮都发烫起来,抽捞着胳膊嗫吁“疼疼了爷”

    可皇上却不顾这个,他只更使劲地逮着我胳膊摇了摇“赶紧给爷说清楚,是哪句”

    这捏得我可真是疼到呲牙,心里便也发了狠道“就你说我要和你好上了也能护着我那句”

    一声喊出,我胳膊上力道顿松,瞬间直如千万年漫长,就在下刻,一双手忽叩住我后颈将我前拉,未及反应过来,皇上已经一口印在我嘴上。

    我的玉帝阎王观世音土地爷我紧张得连姓什么都快能忘了,眼睛铜铃儿似的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现下都能记得清楚,他那时眼眸里头分明有丝略带狡黠的笑“清清,你终于肯认我了。”

    什么叫终于我这才隐隐回过味儿来“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自个儿送到爷宫里头来,还当爷是傻的”皇上闷声笑着将我固在他怀里,垂眸看着我道“果真不能赖你这脑瓜子自己想明白,不然我得等下辈子了。”

    我更开悟了,顿时挣手瞪他“原来你今日是故意气我的”

    皇上两把就将我手给摁下,笑道“谁叫你同你那沈山山勾肩搭背儿的,我这不成全你么,让你们一队儿。”

    这人也忒险恶用心,我气都鼓起来“成,那我明日干脆侍读也不作了,我出宫找沈山山玩儿去。”

    “你敢”两字儿挤着他牙缝蹦出来,我只觉他搂着我的手臂都又收紧了些“不这样儿你能念出个好来你今夜里能同我说这话”

    我本止了的泪此刻是又要来了“就为你这话,我,我的脸”

    他落唇一吻,将我话都堵回腔里,抱着我叹道“好了,清清,是我错,我真没想到琉球那小子还能拿蹴鞠砸你,今日我已同父皇请了旨,叫他明日跪到东宫门口来向你请罪,到时候你想打他,打回来就是,啊。”

    我脑袋被他搁在肩上,怄得是吭吭唧唧“爷爷我自,自个儿变丑了,打他能顶个什么使”

    皇上闻言,哧地一声就笑出来,终于是想起哄我道“不丑,清清好看着呢。往后也都是我看,我不嫌你就成。”

    我心里一酸,现只有两个问要问他,其一,是他母后若晓得我这档子事儿,会不会把我揍死。

    这问皇上倒像是早想好了似的,顺我话头便答“你放心,我登基前,她不用知道。我登基后,她知道也没用。”

    我提着心弦,又再问他下一问最最重要的“那要是要是今后,我是说如果”

    “如果什么”皇上听我口气严正,慢慢将我从怀中拉开来问。

    我抬手把脸上眼泪儿一擦,懦懦道“如果我往后,或是我国公府家里有谁,犯了什么事儿,你待怎么办”

    皇上眉头稍稍一皱,好笑道“你们能犯什么事儿”

    我忍着眼热道“往最坏想,指不定今后有人说我爹专权什么的,京里还有人传我爹要造反”

    “你还信你爹会反”皇上无奈地笑看着我。

    可我不是信,我就是知道。我拉着他袖子急急问“若真是,你怎么处”

    皇上摇头叹口气来揉我脑袋,“叫你平日里少看杂书,少看话本儿,你不听,成日作这些没用的想头干什么便真有那一日,若制得住场面,也未尝不可能饶过你爹,毕竟你爹两朝老臣了,见年的政绩也有,我若登基,他也定是顾命,况如今”他睨我一眼,哼笑,“这没影的事儿都给你这么着紧着问我,到时候真出了事儿,我这耳根子还不得被你唠出茧子”

    我心里蒙顿出一丝喜来,就紧厚着脸皮将右手小指头往他跟前儿一递,颤颤道“你这是答应到时候能听进我求情了若真有那一日,你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得顾念我爹,好不好”

    皇上快被我的小指头给乐岔气了,此时是不知道我这在诓他给我下个空头的兑票,故只好笑我着紧我爹的模样“你这事儿要叫太傅知道了,得笑成什么样儿。”

    “你到底答不答应”我可不管我爹是能笑还是能揍我揍到我满地找牙,到时候他若只要是活着,叫我跪在地上背个一百遍的稹氏家训再打我三百闷棍我都乐意。

    我执拗地伸着小指头往皇上跟前儿送,颇怀期待地看着他“你应我罢,我们拉钩”

    皇上简直忍着笑,终于缓缓抬了手,轻叹着伸出小指,当真同我勾了。

    那一刻他手指的暖热传在我指头上,我几乎感觉整个人都被震荡了似的,没及得上说话,皇上却又将我冰凉的指头带到他手心儿里捂住,另手抬起来一刮我鼻梁道“说你傻,你又是个鬼精。现今才好上你就先求了赦令,难不成我是要始乱终弃,再将你国公府一家子都吃了不成”

    我看着他,他现下的脸容真是叫沉静,俊眉清目,看着我的模样是坦荡而恩宠的。

    和他比起来,我这真不叫个玩意儿,往后我定要好好儿待他。

    我不住地这么告诫着自己,便徐徐讷声道“我,我也就是成日里头胡诌乱想的”

    “你不用乱想。”皇上似笑似叹地垂眸截断我话头,捏着我指头放在唇边印了印,慢慢道“清清,你怎么就不能信我往后我为你,怕是要我做个昏君,我便也能做了。”

    第28章 山色有无

    捌肆

    他的话叫我忽而大喜,然后忽而大悲。

    沉沉感念抵在头顶上压着,我看着他,一时是愧不敢当,一时却又受宠若惊。一身胸无点墨,我要说什么也都枉然,心想我这没出息的篓子得了皇上这么大个许诺,今后可怎么报他是好如若真有地动天摇的大变那一日,他会不会将我恨入骨头去

    同他朗然明月相比,我就是个走街串巷横挂算命帛的骗子。

    皇上见我只不住地哭不说话,便又很无奈地看着我,好歹是又叹了气,然后轻轻把我带到怀里拍拂,“是好事儿你也哭,坏事儿你也哭,你被质子砸了脸不哭,偏偏要到我这跟前儿来哭,你说说你安了什么心这不诚心招我”

    “爷”我埋在他颈窝里头蹭泪,“你说这些,往后真都作数”

    “君无戏言,这怎么不作数”皇上揉揉我后脑笑“往后,自然是我要护着你的。”

    听他这话,我想,那大约什么也都够了。

    捌伍

    年少时候我历的事儿少,自以为万事拉钩上了盖便是跑不离,故对皇上当时说过的话,曾心中很是激荡了阵子,连带好几年的心中大石半落了地,人也真正松快起来。

    后来我人进了御史台,将将一两年中,揭的尽是朝中乌漆墨黑的勾当,冷眼见着平日里道貌岸然德高望重的一个个官儿,进了讯便抖若筛糠从大呼冤枉到什么都招,作出的孽障从来超人遐想,合平日所见,这才悟了人都是能说好听话儿的,而如若皇上也是个人,那便也该是一样。

    原要着了皇上的赦令我是安心了,可越长大了,想得越多,心里就总有个地儿怕他是唬我这傻子,故反而越不宁静。

    不似年少时候快意。

    脸伤快好的时候,有一阵子入冬前的好气候,我同皇上在东宫后院儿里头读书。我在石桌上呼哧呼哧抄着先生罚的字儿,忽听皇上说了句“原来你那心里一直装着的,竟是你爹的事儿。”

    他执着卷坐在枫树下的一堆黄叶上,说完这句便又收回目光去看书,我却扔了书蹦跶到他身边儿去蹲着“爷,你觉着我爹那,不叫事儿”

    他瞥了我一眼,笑“至少现下不叫事儿。你爹想动那起子念头,怕也忙活得没工夫准备,外头传的也俱是捕风捉影。现下当务是你参科。你好歹安心把学考了,再替你爹张罗不迟。”

    我就地坐他身边儿叹“我现下连开讲都作不好,你指望我能考个什么”

    皇上反问我“你往后想入哪部哪院儿”

    我一听这话,喜起来“怎么,爷你能把我塞进去那我能不能不参科了我想进御史台,乌台巡按什么的,可威风了。”

    皇上气得一卷子书就打在我头顶上“没好上两日呢,这又恃上宠了御史台都是殿试头甲选的地儿,得要御笔钦点,你这开讲都作得够呛的,说出来也不臊得慌。”

    他这又讲上道理,我不大乐意听。臊我是不臊的,熟不知麻雀也能有个鸿鹄志别的地儿我也不乐意去,我就想进御史台,我要进去擅权弄事扣下参我爹的本子,我要进去替我爹伪造证据,搅扰律法,让我爹好生儿活着。

    然这话我又不敢说出来,只拿眼瞥了瞥皇上,却发现他正瞬也不瞬地望着我,目光很有几分了然“瞧你这模样,还真想进御史台”

    我忙不迭点头“自然是真的。”

    “心气儿倒不小。”皇上垂了眸笑,下刻慢慢长身往一地黄叶上躺了,将脑袋枕在我膝上。

    我膝上一沉,心里是咚咚地跳,垂头看着皇上舒展眉眼睨着我含笑,方才脸上没臊的皮现下是臊起来,连忙打眼儿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在看我们。

    “人一早都支走了,等你想起来还得了”皇上勾着唇角好整以暇地仰看着我,将手里的书往我面前一举“来,念给爷听听,念好了爷就帮衬帮衬你。”

    “真的好好好。”这话叫我臊都没空臊了,连忙把书接过来端正坐好,见是本六朝文挈。我兴奋看了好一会儿,吞口水,激动地抖着手指了头俩字儿问他“爷,这字儿怎么念”

    “”

    黄枫日头下,皇上脸上的笑都僵了僵,看着我,仿佛很哽了会儿,最终是又从我手里抽走了书,叹气道“罢了,还是爷给你念。”

    捌陆

    脸上伤养好后我按制去御殿承袭了敕封的韶山侯位谢了恩,先帝那时候身子不大好,捡着时候当多休息,故也没多留我垂训什么。

    出来我去老爹部院儿里拜见一番,他考我几篇勤学馆新学的篇章,我都勉力按着答了,他指点一二,觉着差强人意,看我的目光竟也和蔼些,只临着我走的时候,他忽问我,皇上对我是怎么回事儿。

    我吓了大跳,紧捏着袍摆子说能有怎么回事儿,我同太子爷混熟了,太子爷教我念书呗。

    爹听了,皱着眉头看我一眼,拎了跟前儿折子放去一边儿,也不知作想着什么,过了会儿才冷声道“你小子记着,除了考学之事,其他所有,一概不准想。若为父听闻了什么不该有的,必要将你这细腿杆子给打折,听见没”

    我细腿杆子一软,勉力扶着他桌案站住了,哎哎应着告退出去,衡元阁外初冬冽风一刮,我一身都快结出霜来。

    可那时候我心里是想,若我这事儿真是打折了腿杆子就能了,那我爹要能多打折我几次才好,如此一秋翻冬也还能盼个花红柳绿的春天。

    然望着一宫里萧索冬意,我只觉往后大约不会再有那么好的时候了。

    万事皆蹁跹。

    “清爷,走吧”小太监儿守在部院口儿,等领我去勤学馆。

    我回头再望了望我爹伏案的背影,终于是咽下腔中的冷,点点头随在他后头。

    捌柒

    翻了十四岁那年,后头书念得多了,我愈发晓事些,但人还确凿是个傻的,日日也依旧被老爹被皇上数落着不灵醒。

    如这般被数落的除了我,周遭也就只有个小皇叔。他还是被他皇兄点去御殿上当着百官训斥,比我还可怜些。

    质子砸我的事儿我很承他情,去王府里头谢过一回恩,酒席上相互一吐苦水儿,竟在被数落的事儿上引为知己,往后渐渐熟络要好起来,在宫里有小皇子笑话儿我的时候,由他往我跟前儿一挡,年纪虽上不去,可辈分儿搁在那儿,有时候能比皇上还好使。

    我便也乐得抱他这尊泥菩萨。

    宫里勤学馆里头的皇亲国戚都见大了,却几回私考课赋都赶不上外头学监儿里的娃娃,先生做主回了我爹太傅大人,说要办个赛诗会,叫学监儿里的娃娃来宫里展露展露学问,煞煞我们,好激将我们这些个不学无术的富贵公子哥儿好生上进。

    先生跑来跑去满面红光自以为是桩挺大的事儿,小皇叔却拿这个做笑话笑了老久“嗐,学监儿里头娃娃读书读再多那也是做官,我们再不学无术也是皇亲国戚,何苦来哉呢,不过教那些娃娃进来了被我们吓着,又要哭着出去。”

    一室里头哄然大笑,先生虽不在,皇上却也斥他“皇叔,此言分立君臣,是置皇室贤德不顾,若要叫学监听去,百官之中如何寒心,你可曾想过”

    小皇叔被他这一骂吓得够呛,遂连忙捂嘴,下来同我瘪嘴说自己苦,往年被先皇爷骂,搁眼下被皇兄骂了不说还要被皇侄骂,但实在他同我一样是没心没肺,说着说着笑起来,又跟我商量起翌日如何折腾学监来的娃娃。

    可第二日学监里头娃娃来了,小皇叔却差点儿哭了。

    小皇叔本好自安闲地在勤学馆靠前儿坐了,悠哉笑闹等着吓娃娃,却不想那日赛诗会颇受宫里注视,等来的却先是他皇兄御驾亲观,让他好生表现,这将小皇叔吓得头发都快竖起来,连忙逮着皇上问怎么办。

    须知整个勤学馆,最不爱读书的除了我也就是他,互相作笑却都是半斤八两。我作不出诗也就被笑笑罢了,他丢的却能他皇兄一国之君的脸,这可是要命。故他抽签儿挑人的时候一个劲儿往后头避,就想最好那抽到后来没了签儿,他就有理由避赛。

    然先生蓄力,张罗很得力,自然人人都有签儿。

    好死不死,小皇叔还对上了沈山山。

    小皇叔当场觉得天都黄了。

    学监里头学问最好的娃娃,怎么可能没有沈山山。

    当时因着御驾在侧,场面还庄重,我见着沈山山挺开心,却隔着规矩不能上去招呼,宫学和学监的娃娃各自在勤学馆寒池两岸坐了,离得远,也说不上话儿。

    当天正是春还未全,寒意正峭之时,勤学馆园子里红梅衬雪,故出的题也挺老套,居然要我们一干官宦子弟咏梅。

    我们要咏都是假咏,皆是牵强附会。梅这玩意儿,从古至今多少人咏过,还被人比作高洁,比作君子,我其实惯常懂不得这是个什么道理。

    我一向觉着梅能成梅,那只因梅开于雪。没有严寒冰雪衬着,梅这玩意儿再美再艳,也成不了这文人骚客拜天拜地的梅。

    比它作君子高洁,我觉是寒碜了君子。书上说真君子敢同四海交,梅却怯懦,只敢临寒独自开。想想它若不开在冬天,搁去一年四季里头能强得过多少花儿去比它好看的海了去,比方我就喜欢牡丹,我也喜欢桃花儿杏花儿,开得娇俏又同其他花儿打成一片儿争艳,多好,梅却矫情造作,显得心气儿高又脾气坏,我不喜欢。

    小皇叔坐旁边儿听我说这席话,点头觉得很是,可却愁苦,毕竟这帮不了他什么忙。因他皇兄坐镇,他这诗得做个歌功颂德的,可他脑子里约摸都是淫词艳曲儿,是抓耳挠腮都作不出来。

    我心里磕磕碰碰,好歹凑着往日话本儿里头看来的句子敷衍了一首,身边皇上自然是成竹在胸不想,于是我往寒池对岸看去,见周围监生偶得进宫机会兴奋笑闹着,在这喧闹中沈山山却淡淡坐着,兰衫沉玉脸,支着脑袋望着雪里梅枝,面上不喜不慌同周围大不一样,也不知是得了句子还是没得。

    身量上看,他是又高了一截,我与他也真是许久不见。

    自我脸上伤好之后,皇上受他爹器重担了朝中一些子大事儿,大多我不便老跟着,故中途也有出宫或回家的时候,却一次都没机会遇着沈山山闲着。

    沈山山的学问好,是学监里头的届长,那几月听说他同家里请了命,要与届中监生共进退,便卷铺盖宿去了学监里头的舍部。我遇他不上,便往学监里头找过,往往门房又报说他又跟着先生出去做事并不在,几遭下来,我竟觉他也忙,皇上也忙,这天下仿若只我自个儿一个是闲人,无事可做之下,要么只能找另个闲人小皇叔吃酒,要么也就自觉看些书。

    看书的时候日子过得快,转眼到此时见了沈山山,数月过去也是恍然。

    我这么远远盯着沈山山看,遥遥的,他似感应到了,转眼瞧过来。我向他招手笑,嘴型儿问他作出诗没,可沈山山那日竟似有些愣,是没什么神情地坐在寒池边上看了我好一会儿,才突然醒过神似的回我浅笑,看他口型,是说“得了”。

    果真他是脑瓜好的,果真他是得了。

    只我自个儿摸了把脸,心说我伤老早好了脸上干净净的,也不知他看什么笑。

    正愣愣间,我竟觉眼前一枝红梅一晃,吓了一跳。

    定睛看,是皇上正笑拿了一条梅枝戳我鼻尖儿“拿去,回侧殿插在玉挎壶里头。”

    他竟折枝同我看。我一时欣喜了接过,见那枝上嫣瓣萃雪,很是新鲜灵动,“这好,你给我那挎壶是个白玉带红丝儿的,颜色能搭上。”

    “什么白玉带红丝儿。”皇上脸都拉下来,“那是裂血岫玉。”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只知道好看就成。

    扭身将梅枝儿递给宫女儿袖回手,我哈了两口寒气同他嘿嘿笑“你给我好物件儿多了我也分不清了,你记着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我照样儿还你礼我爹他不贪啊,我家没那么多银子。”

    皇上好气又好笑,指点太监儿给我取暖炉子来,“不指望,我能指望你什么你这脑瓜子能记着有那么个玉挎壶都是奇事儿了。”

    我哎哎应笑着,被这岔开了话,再抬头看寒池对岸,却恰瞅见廊角一抹兰衫往后头去了。

    “哎哎哎,他作甚”小皇叔紧瞅着对手一举一动,看着沈山山背影直挠我“你说他是不是都作好了,这竟能得空去如厕。”

    皇上笑他一声“皇叔,人家让你如十回厕的功夫你也不见能作出来,可别提这些没用的。”

    小皇叔唉声叹气扯我袖子指点皇上后背,嘴上在说,脸上又在笑“清爷,我俩都傻,凭什么他给你摘花,却只说道我眼见皇侄这胳膊肘不对,怕是拐的罢。”

    有心听无心,我登时气儿都吓瘪了一背渗冷汗。

    皇上回过头,静静看了小皇叔一眼“皇叔,你还是好好作诗罢。”

    “我哪儿做得出啊”小皇叔笑嘻嘻打商量道“皇侄,你得了什么诗让给我两句儿呗,你让给我,这胳膊肘的事儿便烂在我肚子里头,成不成”

    皇上闻言,只作思一二,便也真抬手抽了跟前儿的纸摆给他面前。

    少时侧坐香台里一柱燃尽,上头说开咏了。小皇叔得了皇上的诗章叠声儿称好,望着对岸见沈山山折返,又冲我笑“看看,他让我一回如厕的功夫,我这不得了好句了所以啊,学问好也不能骄气,骄兵必败。”

    我白他一眼,心说不是他自个儿的句子,竟厚脸皮到这地步,也是绝了。

    不过沈山山句子作得好,未必就能输,他这话说得太早。

    正言语间,侧坐先生一一喊了名字叫到了我,我便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第29章 山色有无

    捌捌

    囫囵想出小句儿的时候没觉着不好意思,可忽要将我脑袋里头的东西讲给满场娃娃和先生、皇帝听,我却脸烫起来。

    “深馆栽梅,一两行”我先吭吭抖落出一句儿,喘了口大气儿往侧座看先生几个还摇头晃脑听着,便又再道“画空疏影,满衣裳”

    后面有几个声儿喳喳着说这竟也起得挺好,先生几个脸上露出难得的欣慰,和颜悦色问我“三公子这也终于押韵了,接着呢”

    我袖子下拳头攥紧,瞥眼望了望皇上,见他也正凝神坐在旁边儿看着我等下文,那眼睛深黑而耀,在透沁寒意的霜天里却含着丝温和,倒似挺鼓励我,像说句儿不好也没什么的模样。

    我便吞了吞口水,垂头沉了气儿,终于道“冰华化雪月添白,一日东风一日香。”

    “好好好”后头小皇叔先大笑带人拍起手来,“娃娃们瞧瞧,咱清爷长进了,会作诗了,这韵脚没押错儿。”

    “清爷这忠心也表得地道。”皇子几个也都来戳我后背道“溜须拍马”

    “去去去。”我一道儿不耐烦赶他们一道儿扇着脸坐下,隐约记着夸我的是先生还是圣谕,不大清楚了,总归在宫里能吟俩赞美主子爷的诗句便是稳当的。我对手是谁作了什么我也忘了,紧要的是大家见我这草包长进,竟都很吃惊的模样,四下里有议论说我开蒙晚,但也好歹是国公太傅家的,现今瞧着果真也不差。

    原听着我该得意阵子,然我却没那闲工夫。因他们当我是表忠心,我自个儿却知道我这是诉衷肠。

    我根本没脸去瞧皇上的神情,用脚趾儿想他也铁定是在笑,若搁了没人的时候,他能笑得我找地缝钻了。

    “瞧你脸上能烙饼吃了,至于么。”他果真又是笑我却又挺得意的模样,长指将我面前茶盏再往我身道儿推了推,“喝口茶,压压惊。”

    对岸的还在作着诗,我看过去,臊了脸端起茶喝下一口不瞅他,渐渐肚里暖融融的,着实也定心不少。

    这时候上头点了小皇叔,小皇叔早将从皇上这儿坑去的句子给背了熟透,此时力拔山河地站起来,志得满满颂道“姹紫嫣红耻效颦,当空点雪不惜身。寒池一碧苍檐下,数点开来不为春”

    当场听了园中皆都静默一瞬,下刻大家才琢磨这句子明着赞梅,却实在是赞今上勤勉政事,又忽都赶着拍起手来交口称赞,一时勤学馆里头响掌如雷,却也一个人都不说破这意思,侧座上龙心大悦圣意快然,小皇叔还得了赏。

    我心知皇上做了这诗确然是为讨他父皇欢心,这时候诗给了小皇叔,却叫小皇叔捡了现成,不由替皇上可惜起来,想这是多好个得宠的机会。

    然看看皇上,倒全然不似多心疼似的,见我目光,还挺悠然道“不稀罕那两句儿,稹清。现今局势不是该我拉宠的时候,该当喧中自静,那句子让给皇叔了,反倒更好些。”

    这话讲得深,大不是我能懂的,我便也不在意,因此时侧坐里品完小皇叔的诗,轮到沈山山站起来。

    沈山山起身的时候,他身后的梅开得恰好又正压了雪,他也淡淡地笑着,一时看去真叫兰衫映雪、乌发叠梅,端的玉貌堂皇。他目光平视,便正巧看向我这边儿,出口的句子颇雅致“耐得人间雪与霜,百花头上尔先香。清中自有神仙骨,不拂仙姿落玉行。”

    我听来只觉这大约是沈山山身为届长,要励志众监生好好儿考学的意思,可着实用句清丽。与头前儿的叫好不同,他这吟罢了四下皆是低声地哗然惊艳,皇亲国戚这是信了学监里头娃娃果真有出挑的学问,都各自面面相觑着引为再颂。

    我咂摸着这句子里头一个梅字儿也没有,竟也十足了梅那气韵,沈山山的诗真是灵气儿扑面来,极是好句儿,不似我的揩油摸腥,我不由得自愧弗如起来,正待同皇上品两声,却听身边咯哒一声响,是皇上静静搁了茶盏子看往对岸去。

    “沈家这小子,胆子不小。”

    我正闹不明白他何意,瞧对岸沈山山含笑谢了侧坐圣赞,坐下只静静喝茶并不看过来,不由心里有些不自在上了,要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此时圣躬金口玉言又点皇上起来作诗,倒叫我没了机会。

    皇上方才多时候都不见细想作诗的模样,此刻被点了,却也只平静地长身玉立起来,稍稍掸了掸身上的四龙纹章明袍,便随意笑了笑,像是即兴颂道“微雪初消木下石,云边遥见两三枝。真气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

    皇上这诗也行文无梅,无意花丛,大约就是个淡泊的意思,传得天心还能悟出几分父子情怀,也很和美。后面皇子几个一面敬畏称赞着太子妙句,一面合着全场去瞧他们老爹的龙颜,果听圣躬老迈笑言道“朕听着好,极好的你们一众兄弟也都学学咳,咳咳成日里,走马观花的物件儿瞧多了,你们心思都杂了,方才作的咳,都是些堂皇富贵玩意儿,倒把本真忘了,浮躁起来时真不如人家学监里头清净,学问能作好才怪了”

    一众皇子毕恭毕敬跟着皇上起身跪了接老爹的训,落座后场上赛诗毕了,也算是十足的圆满。皇家天恩体恤,要封头筹当然不能落在宫学里头,不然这诗会也就错了当初先生办它的用心,不能激励我等不上进的。

    如此,得头筹的自然是沈山山,他领了恩赏,随着一道监生要被送出宫去,我终于得着空去同他说话,本兴高采烈要恭贺他,他倒不似得了头筹该耀武扬威的模样,只静静抱着包金锭子。

    “怎么了山山”我站在马车边儿冲他笑,“恁大几个金元宝都叫你笑不起来啊你长进了,那句子做得神仙似的。”

    “什么神仙”沈山山瞥我一眼,似是心说我懂不得的模样,苦笑把元宝往我跟前儿一递“你喜欢就拿去赌马。”

    “使不得,”我连忙推他,看附近还好没人瞧过来,“这御赐的物件儿你得拿回去贡起来呢。”

    沈山山便又把元宝兜回去,垂眸看着我,忽而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我俩从小到大什么混账话没说过,从来是宁肯相互叫骂也不会生分的,他这模样瞧得我心里难受。

    我沉顿了会儿,立着问他“山山,你是不是要骂我那你就骂我,你说话。”

    沈山山沉静望着我,叹口气儿。

    周遭冷,那气儿出口便是阵轻烟散了,他笑我道“我骂你你就能听得你脑子里头从来只有一根筋捋直了连弯儿都不拐,便前面是堵南山高墙,你也能一气儿撞上去。”

    我鼻尖子一麻,推他一把笑“爷哪儿那么傻,真见着墙都不知道避么。”

    沈山山被我推得后背撞上马车去,嗤嗤同我笑,看着我的眼神是清亮,下刻又避开去“罢了,不说了。稹清,我回去了。”

    “你下回出监是什么时候每每寻你都不见。”我踟蹰地问他,“你不是躲着我罢”

    他正转身去将车帘子挑起,闻我说话肩背是一顿,却也没回头,声音倒还轻快“我哪儿敢啊,稹小公子。学监里头事儿是真忙,往后再看吧,不定哪日呢。”

    如此我又能再说什么,不过也只不舍地送他上了驾,叫他每回出监记得给我递信儿罢了。

    他沉着了眉目叫我好生儿考学,挥手不再多言。

    我遥见他马车和监生的一道走了,立在玄德门口瞧着,忽想起他头回进宫蹴鞠的时候,后来也是这么上了驾马车,踱踱往外头去。

    实则人一年年大了起来,我惯常觉着宫道儿好似一年年愈发短,可那时候见着,却觉他行得比从前都远,而后头我这太子侍读又做了快三年,我二人照面俱是祝宴碰见一起玩儿,私底下他想必真是忙的,故这出不出监的信儿,是一回都没递来我这儿过。

    我捡着宫道往东宫走,一路的碎雪稀稀拉拉化在石板地上。枯枝走尽了,前头砖红的宫墙边上立着个明黄的影子在等我。

    他抬头见我来,不由在鎏金拍暖的日头下笑我道“真气儿,怎么才来。”

    我闻言愣愣一顿,隔了两三步懵然一想,忽而大喜起来跳过去捧住他袖子扯“爷爷爷你刚那句里的真气儿,是是是,是说我”

    他荡开袖面睨着我,低声怨了句“你名儿也就俩字儿,清字儿给用了,还剩得下个什么。”

    下刻我都没待反应什么清不清的用来,后脖领已被他一提,头顶落了声儿笑“罢了,不过是诗的事儿。今日咱清爷终于给东宫挣脸了,回东宫叫厨房给你弄些好吃的,赏赏你。”

    “好好好。”我连忙欢狗儿似的跟上了,“爷,我想吃炖肘子。”

    “成。”皇上笑应了,掐了掐我脸蛋儿,“什么都依你。”

    第30章 山色有无

    捌玖

    诗会后,皇上代了他父皇去北郊行皇族祖宗祭祀,按制不该我随同,他走后我便有了段儿日子回家住,虽心里挺想跟着他去,但家中我娘病下了,也根本放不下心。

    那时候我年岁十五往上,也恰是那回在家的时候,我娘没了。

    爹在礼部吏部报了备案,告假几日,娘的讣告自然也上书到宫里,宫里恩准我在家将烧七做尽,后那守孝百日当中,于我直如段儿乌云盖顶的日子,现下能记起来的事儿都是糊的昏的乱的,我说过什么听过什么,何人来何人去,都是模糊且不分前后。

    我记得那时候我颇怪我爹,心里怎么替娘悲就怎么同爹不对付。我打心眼儿里觉着即便娘是药石无医,若老爹不常拦着我往娘院儿里去,那至少我能在那之前多同娘处段儿时候,娘心里也欢慰些,不至那般突然就了了。

    娘临去时候落泪的模样每晚上都烧磨我心胸,我镇夜镇夜地无眠,无论如何没法子平静,可我爹却统共只落了当场那一次泪,后头丧事办起来朝中人员走动悼唁,见着每日又变回一贯威严的模样。

    他这模样我最见不得,便连日搁家里同他放肆哭吵,摔东西砸板凳儿指着他骂,说就怪他不顾念我娘,怪他不早些请好的大夫,怪他不准我娘见我,什么话难听便拣什么话讲,下人仆从吓得没敢近身的,大哥二哥也拦我不住,我爹要打我我叫他只管招呼着来,仿若还说过全京城都知道他大逆不道的心都能安果真他也从未在意过我这儿子的浑话来。

    家中四个爷们儿穿着麻衣瞎折腾,我爹好几回恶狠狠举了条棍儿打我,可落在我身上也不知是他力气不够还是我已觉不出疼来,总之是万感俱无。哥哥们架了他往后院儿歇,头几日悼唁最热闹的时候过了,朝中和娘的故族里来的人也愈发少,我一人跪在前厅灵堂上沉顿,哭得心肝脾肺都摔在地上,神魂欲碎。

    那是我第一回知道这世上竟能有种悲,会叫人连个宽慰都不想要,只恨天恨地恨不能同那悲怀一起烧化了作罢,别的什么都顾不着。

    沈山山来的时候是跟着定安侯府一道儿的,我两家私交算不错,大半认识的姑婆姨母都来了,他娘还拉着我手抹了一阵子眼泪,说起我娘过去的事儿,定安侯爷也劝我想开些。

    我爹留他们用些简餐,难得同定安侯爷在后堂抽了会儿烟杆子,叙了会儿话。大哥是个指望不上的,还亏了二哥扛得住心性待人,招呼我勉力起来敬酒两三次,席散了定安侯府的人要走,沈山山同他爹请了命多留留看顾我,他爹也应了。

    我记不得沈山山守了我一晚上还是两晚上,总归我在灵堂上趴着也哪儿都不去,昼夜不怎么分得清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也可能只是他在同我说着,因我实在记不得我到底说过什么。

    我不睡,他也不睡,他捧着我晚膳用不进的粥去热了叫我吃,我不想叫他替我操心难过,便想强塞着吃下,然终究还是吃不下,吃进的也开始吐,捧着木桶头昏眼花。他也不急,只坐在我身边又说些别的,好叫我打散打散精力,当中我大哥来续过次香,还叫沈山山要么领我出去走走。

    沈山山便问我去么,带我去放风筝。

    可我只摇头,他也就作罢了,只重新自个儿添了茶水喝了好几口,继续同我说道别的,后头说到没什么好讲,他顺手拿了蒲团前摆的佛经给我念念。

    我娘是礼佛的,往年带着我拜庙子她也喜欢请经书回府,可我小时候皮,给她弄坏过不少本儿,从也没觉着愧过,只因想见那经书是无穷尽的,她想要的时候自然能再去请来。

    然岂知万事有尽时,经书虽无穷,我娘她却无法再想。

    听着沈山山那厢徐徐地念,我眼泪又再落下来,可哭了不知道多少日子,连眶子都干了。

    沈山山以为是佛经招我伤心,吓得连忙搁了书来哄我,直说再不念了,再不念了,都是他的不是。

    他拍我后背轻轻劝着节哀,可我心中不是哀却是愧。我愧我从没惜过娘的佛经本子,愧我从不曾这么给我娘念过佛经。

    我娘喜欢的从来是佛经。

    喜欢杂书的是我,我娘从来只是惯着我罢了。

    可这道理我明白得太晚。太晚太晚。

    我抓着沈山山袖子把他往蒲团上推着坐了,将他搁下的佛经往他怀里一直递“继续念沈山山你继续念我娘我娘喜欢”

    “稹清”他跪坐在蒲团上红了眼眶看我,“要么我教你,你自个儿念你娘还是爱听你念的。”

    好,好好,我连忙接过书来翻开,却只见那上头漫篇儿的白纸黑字不知是怎么抄的,竟全都浑浊不堪遮在水雾里。

    我气急了抖着书正待骂,一时臂膊颤了眼睫动,一大滴泪珠终于砸在手里书页上,眼前登时清明如许。

    但见手中一行在页,沈山山握着我手,吸了鼻子教我道“你看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声音颇好,如悬钟撞玉,沉沉静静,虽这讲出的道理我皆不懂得,可混沌不醒中跟着他念了这么一句,却叫我终觉有丝安稳留在心底里头,好似终于补救了什么,竟也渐渐平静了三分。

    我絮絮叨叨拾了袖子去擦书页上落的泪,心想,我果真十来年都是没出息的,终于还是又弄坏了娘的书。

    沈山山拿绢子给我擦了脸,叹气说“稹清,别哭了,不如我替你去请套经送来,你守孝时候自抄了封裱好,立牌时候敬给你娘,如此你娘有知,也当会欣喜的。”

    我靠在他旁边儿颓颓点了头,“好,好沈山山,果真还是你想得周到。”

    他挣出手臂来揽着我往上抬,“你睡会儿吧我扶你回屋。”

    我又摇头,只想我娘没几日就要葬了,我得多跟她待些时候。

    沈山山从小没什么能拧得过我,如此也就扶我再坐去一旁。我终于不再哭,他守着我也不知守了多久,后头是学监里头来人请他走,他才离开去了,我娘大殓前果然请了经书给我送来。

    娘出殡后,二七中皇上从北郊回了东宫,这才得了国公府丧事的信儿,却碍着规矩不能亲自来,便着人日日给我写信。那时候我心中已平静许多,告知他已开始誊抄经文,他也稍稍放心一些,只嘱我切莫自己劳垮了身子。

    我身子倒无碍,只心里想着见见他,有一日也想往东宫去请个安,然正碰上我二哥从部院回来取东西,说圣躬又不宁了,虽不是大症,可皇上已被召去他父皇跟前儿侍疾,并不在东宫里头。

    “这也就是给圈宫里了,太子出不来你也见不着,还请什么安”二哥摆摆手催我回院儿去,他又要再出门,“太子那儿没什么大事儿,你这侍读也丢不了,不过等着今上身子罢了。你倒是去给爹送些衣物,给爹请个安才是。”

    我爹在部院里宿了几日,政事儿忙也是忙,可大半嫌家里闹腾,是为了避我。我听二哥的,回屋卷了两沓抄好的经,想起过往几日自己的混账模样,还是决定腆着脸去给我爹赔个不是磕个头。

    踏出国公府的大门,我拣道儿走到了大街上。时隔了一月,我几乎要忘了京城里的闹腾繁华,一时见得车如流水,一时听得叫唤吆喝,满眼贩夫走卒行人匆匆,花花绿绿的货,高高矮矮的房,是杂七杂八市井嘈嘈。

    想想家中前厅已拆掉灵堂,我是此时才觉一切终于复归了平静,再度忆起娘来,心中虽空,却终于忍得住泪。

    去爹部院里给他磕了头,他翻了我抄的经,唤我起来却难得点头,长长叹了口气。

    “你这破落脾性,如今却也懂事儿了。”

    第31章 山色有无

    玖拾

    宫里下了一品诰命的封号和赏赐,当中多出一份儿是东宫来的,瞧着竟还比较宫里给的更多些。

    百日孝做过了丧事大结,爹四下里寻人找木材给娘做往生牌位,我临着回东宫前,跟着哥哥们蹲院儿里头清点赏赐,好见了物件儿回去谢恩。

    那时候大哥从东宫一干物件儿里拿出个烫金丝的匣子,以为是罗钗一类,说我几个是爷们儿便没打开来看,全赖二哥眼尖给拾出来,这才见得这匣子里包了丝绒的衬子,稳妥装着块儿成纹颇细的紫楠,看大小恰似牌位的尺寸。

    二哥瞥了大哥一眼,叹口气道“紫楠凝香,最积浮屠功德,供了牌位好叫往生投善极乐。哎,这物件儿贵重,单这点儿就能赶上咱家大半片儿宅子。哥,今日它若要叫你埋没了,太子爷这恩就算赏在牛栏子里头烂了,往后砍不砍你脑袋另说,只讲回东宫去谢恩漏了这一样儿,你叫老幺这侍读怎么好意思”

    我手里捧过那匣子盯着里头的木头,现下却已然开始不好意思。

    “那,那叫爹外面也别寻摸木材了,这恰好用。”大哥搔挠后脑,面带惭愧看了看我。

    二哥是没什么好同他讲,只嘱咐我道“老幺,太子爷慈悲心细,你回东宫去得特特谢过这道,千万莫忘了。”

    我抹把脸将匣子合上,连声儿应了。

    往后几日牌位做出来,往家里祠堂上立了,便到了时候将我抄的经书奉上。

    我从前何曾拾掇过书画儿,经书抄好了也不知怎么裱,还亏爹叫来往常替家里修字画儿的匠人给弄好了。

    洒金页子盛着我狗嘴里头吐出来的字儿往香台上一摆,也不知我娘她嫌不嫌。

    总之爹是嫌的,看得直摇头“你这字儿是该练练了。”

    我打蒲团上给娘磕了头起来,道道儿点头“是,儿子往后老实学学,赶明年重奉一份儿。”

    爹递我一眼,也算许了,不怎么多话。外头车架等着接我回东宫里头,徐顺儿跟着收了些物件儿,便就送我上了车。

    三四月不归,转眼夏都快末,东宫里头往来多了些朝中权贵,我去的时候倒没碰上,却恰赶上太后宫里的大太监儿出来,见了我还告礼叫我节哀,我一一好生还了礼又谢娘娘恩德,往里走,下头宫人见我回了喜得很,一道宽慰我一道将我往凉阁里带,皇上好似正坐在桌前看一本图册子,听闻我来,便合上放去一旁,抬头关切望过来“稹清回了,近前来瞧瞧。”

    我请安谢恩毕了,立到他身边儿去,忽不知起头说什么好。而我不说话,他也没急,便就这么静静瞅着我。

    我看他身形是清减了,想来数月里头宫里情形翻覆,也不是好挨的,然我什么忙也都帮不上他,他还能想着替我娘寻块儿那么宝贝的木材。

    我一时鼻子又有些酸,“爷,你你见着瘦了。”

    宫人告退出去,皇上捞着我腰在他椅子边儿坐了,轻叹着捏了捏我鼻尖儿“爷瞧着你也瘦了,没好生吃饭。”

    心里哀,可怎么好生吃饭。我看着他,问他怎没同旁人似的叫我节哀。

    皇上捧着我脑门儿亲了亲,垂手将抱我在怀里“清清,有些哀可节,有些哀也不是说节就能节,且你分分清楚讲道理,哀是哀心,身上瘦了是因你自己没吃好,可别推给你娘。往日什么经啊牌的,抄了奉了是尽心意,可你娘她心里真正愿见的,是往后你自个儿好生将养,自个儿出息了,不叫她和你爹操心了,这才是真好,多了都是虚话儿,听见没”

    我自然听见了,他这竟又同我讲起了道理。

    这道理好似剥了炸壳儿的嫩豆腐,滚落杯盘儿里就软暖碎渣了,可明明是落在我耳朵里,我却不知为何,竟在口中觉出丝回甘。那刻是再忍不住泪也得忍了,抬臂紧紧勒了他脖子,脸一气儿往他颈窝里蹭。

    他身上很好闻,惯常都是水沉香的味道,金贵又庄重,和他这人一模一样。

    我窝在他怀里拎起他袖口来点眼角,讷讷道“爷你,教我写字儿吧,我那经,抄得太丑,我我爹他嫌我”

    皇上大约原指望还得再宽慰我些时候,听着我说这话却是沉沉笑出来。他叹了口气,没被我逮着的那只手拂着我后背,脖子由着我猿猴似地挂着,只好脾气道“好,我教你,我都教你。”

    玖一

    东宫最美的时候是秋天儿,枫树一丛丛红似血黄似姜,打眼儿望去,美得煞天煞地。

    然枫是耐湿的,它长得好也是因东宫这地界儿在皇城里就算个凹窝,庇荫土沃,这就是为何每每刚入秋时候的老虎最难挨,是湿闷且热,我曾热得夜里从侧殿抱了枕席睡到廊台去。

    皇上自然不用。他寝殿里头是镇着冰的,睡得不要太舒服。

    不过这不是我特意问来,而是我自个儿瞧见的。这事儿如今年纪大了说来才觉得臊脸,然当年年轻时候可不觉得,自己想来还曾偷着乐。

    我睡廊台不是因廊台就有多凉快,而是因从廊台上,能瞧到皇上的寝殿。

    过去我也就十五六岁,夏天夜里头热得漫东宫里遛就想找个凉快地儿,然后发现东宫里头根本就没有凉快地儿,累得我恰好坐在这廊台的红木长椅上摇扇子,便是那时候不经意瞥见,这廊台的弯儿恰好拐在皇上当年寝殿的侧角上。这侧角合着风水,惯常开着扇窗户留风,只冬天才闭上,故那回我夏夜里头倚在廊子上抬头一瞧

    得嘞,皇上在换衣裳。

    他颀长影子映在踏春九折屏上幢幢如纱,大冰块子立在屏边丝丝儿凉烟冒着,这情状透着股画本子里头的仙意,瞧得我趴阑干儿上抱着廊柱子两眼发直。

    后头跟着我的小太监儿这才撵上来,说书斋里头凉快,要么给清爷您拾掇块儿地方

    我一道扯紧了衣摆子把下半身儿往柱子后头藏一道说不不不,我找着地方了,就廊台好,廊台有风,有风,通透些。

    实则通透个鬼。

    我也就是那年岁上被小皇叔拉着尽瞧些不着边际的图册子把人给瞧坏了。

    不过坏就坏了罢。人到了年岁,里头就开始坏,这事儿怪不得别人引,都算天性,故早迟都是无关紧要。

    京城里头这事儿搅和得杂乱,没什么章法,小皇叔常同我讲,说人啊,头夜里枕着谁的胳膊,第二天也不见就能醒在那人的榻上,且坏且惜着就是。

    我不以为然。他这说的是他自个儿,不是我。

    我觉着,心里若能一辈子只冲一个人坏,那也能算桩好事儿。

    于是我替自个儿偷眼儿皇上的事儿正了名,愈发坦荡起来,这给我乐得两三天儿地白日瞌睡夜里精神,每晚上安歇不到两刻钟就嚷嚷着热,卷了铺盖就往廊台阑干上铺。底下人何得管得住我,皇上起先也不知道,只这好日子没持多久,过了大约六七日罢,我在勤学馆课业上被皇上揪着耳朵提拎醒了,给我疼得眼泪儿都包上,下课了皇上终于拉下脸,将我扯到勤学馆后头墙根儿训我,说夜里要是热得睡不好就点人去取冰用,省得耽搁白日里的事务。

    “别啊爷”我拼上性命摆手,满容镇定,“冰也是有数的,我这儿用了内务府里头记下,报到娘娘跟前不是个事儿。”

    “嗯,那是不能另外去取冰了。”皇上慢慢欺近了将我额头抵实在,笑道“那我殿里有冰,你用不用”

    我脸一下子就烫了,“这这这”

    那时候不仅是脸上烫,合着几日来夜里所见,一旦想见皇上这话约摸是什么邀请,我身下也都烫起来,只吞了口水看皇上,身子一道道往墙角里缩。

    然皇上将我这模样都看尽了,却只月明风清地抬了根指头往我脸蛋儿上拨了拨,徐徐道“你若要用,我就”

    “着人分了抬给你。”他这么说。

    我一口大气儿这才喘出来原来他是要分了冰抬给我屋里用。

    我这人果真是坏了。

    皇上那边儿也没问我是想了什么,只神色无波地垂手往我腰带下头带了把,吓得我都快当场跳上墙去“爷爷爷爷你你你干啥”

    皇上挑着眉头看着我捂肚脐眼儿,似笑非笑“你在廊台上头看我几日了爷也没收你银子,怎么爷就摸你一下儿你就急得跟兔子似的”

    我哭丧得脑袋都快钻墙缝儿里了,捂着肚脐眼儿往墙根蹲“爷你都知道啊。”

    皇上睨着我笑“东宫里头的事儿,爷什么不知道那起破败册子你少看些罢,皇叔好歹大你三岁娶了王妃,”他俯身下来掐了掐我腰,咬着我耳朵劝道“你还没长好呢,清清。果儿还是得等熟了吃才甜,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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