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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生命在黑反派 第22节

作者:夜酒半归 字数:19099 更新:2021-12-30 18:22:27

    乘着坐骑自上而下俯视人间的感觉的确不错,但作为毫无修为傍身的凡人,在这个没有高阶保暖设施的世界,狂风掠过就只有一个字,冷

    “很难受吗”贺兰玖空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脸颊,冰的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和他的指尖一样。

    僵硬的脸被触碰后发出清脆的龟裂声

    其实赤炣的妖身毛发蓬松柔软,如果在地面上让他化为兽形,还是挺好玩的。

    但如果世上有个危险的存在,在虎视眈眈的话

    干掉青丘一行人就不用再东躲西藏,然后让贺兰玖天天化为兽形满地打滚。

    “这附近应该离红染村不远了吧隐藏妖气步行过去,就是不知道盛元还在不在”钱亦尘揉搓着双手恢复温度,四下辨认方向。

    “那个书生么应该早死了吧,凡人寿命通常很短暂的。”贺兰玖不以为然的向西方走去,地面留下一行脚印。

    钱亦尘苦恼的扶额纠正“寿命再短暂也不会不到一年就挂了的话说我也是凡人,我死之后你会怎么办”

    “有塑人泥的力量加持,你不会死的那么早。”贺兰玖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走得快了一些,“你不会死的。”

    钱亦尘点头,主动握住他冰凉的手“当然,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一起做。”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抢回主角的时髦值,而是想和某个切实存在的人,一起生活。

    冬日景色在哪里都差不多,看不见尽头的枯枝残雪,更何况不能使用妖力,只有身后的脚印能印证他们在前进。

    钱亦尘走了没多久便看见远处破败的村落,记忆渐渐被熟悉的场景唤醒“邪道三大世家,苏家的能力是太阴镜,那面镜子能够与未成形的妖物交流。青丘仅存的那块骨头既然不能被感知,那么一定在用自身意志和主人的召唤对抗寻找这种介于妖和死物之间的异类,一定需要太阴镜。”

    “不知道苏家的人还在不在那里,但只能从这条线索查起了,我还记得那时遇到的男人的味道,如果再次遇到,一定不会错过。”贺兰玖抬手接住枝头落下的一捧碎雪,视线飘远。

    顺着小路向那里望去,红染村比从前显得更加破败,大量无人居住的空屋,有些甚至被雪压垮。

    远处,有人策马而来。

    马蹄声越来越进,在钱亦尘前方不远处停下,有个男人放慢速度,让那批枣色骏马沿着路边慢慢走过去,以免伤人。

    钱亦尘看他的第一眼,就有些意外。

    倒不是这个穿着烟色长袍的男人样貌多么好,而是他的气质,与贺兰玖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阴冷苍白,眉宇间带着千年捂不热的凉气一入邪道,必然会有这种阳气衰减的特征。

    “道友,前面的村落,可是无人居住了么”贺兰玖仿佛不曾察觉,堪称有礼的拱手询问。

    对方一愣,没有下马,仔仔细细看了他片刻,并未否认道门中人的身份“的确无人居住,不过我建议你不要过去。”

    “为何”贺兰玖饶有兴致地追问。

    骑马的男人,同样露出那种不阴不阳的笑容“因为道友去了,一定会受伤啊。”

    还会不会说话了钱亦尘听得很恼火。

    贺兰玖没有被冒犯的愠怒,带着扭曲人士之间的惺惺相惜,友好地冲男人告别。

    那匹马载着他离开,泥土冻得坚实,没有扬起灰尘。

    “没有妖气和鬼气,应该是修炼其他邪术的人,但不是苏家的人,不像青丘的手下,我在那里没见过他。”等人走后,贺兰玖立刻冷下脸向目的地进发,“红染村真的没人了吗”

    钱亦尘边走边认真观察路面“我觉得,有这种可能。雪上只有刚才的马蹄印,而盛元是个凡人,在荒村居住肯定要准备食水,势必要同附近的乡县有来往。”

    “所以他如果住在村里,这条路会干净许多”贺兰玖其实没想到这点,毕竟如果他高兴,完全可以御风而行,完全不留痕迹。

    但即便如此,仍然有必要进村检查一番。

    钱亦尘凭借记忆找到盛元的家,那几间瓦房明显呈现出无人打理的状态,房檐下有软塌塌的枯草。

    “果然没人啊上次来的时候没空检查,这里有地窖一类的地方吗”他推开虫蛀的房门。

    贺兰玖本来不打算进去,见他行动,才不情不愿的迈过门槛。

    哪怕决定解决青丘,他也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懒得多费事。

    不过在这里留下的记忆,似乎不坏。

    伪装成新婚夫妇的他们,还有钱亦尘那是眼里熠熠生辉的光彩

    主屋内摆设甚至还保持着新房的样子,喜字蒙尘,锦被老老实实堆在床角。

    “不如把这里收拾一下,我们再成一次亲”贺兰玖拿起两个盛交杯酒的瓷杯。

    钱亦尘正弯腰往床下看去,腐朽的床柱突然支撑不住床板,轰然倒塌

    “小心”贺兰玖立刻丢掉杯子,冲上去抢回钱亦尘。

    脆弱的木料沿着手背狠狠切过去,留下一道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你没事吧就算床塌了也砸不到我的,你为什么”钱亦尘左右看看,找不到干净布料,只能先用手去捂他的伤口。

    微凉的血在空中变得彻底冰冷

    “小伤而已,就不动用妖力修复了。”贺兰玖无所谓的看着那道伤口,用袖子擦掉残留的血。

    “我知道是小伤,你无所谓,我会觉得难受。”钱亦尘在身上摸索一圈,把中衣撕下一条,仔细裹好他的手背,“屋里灰尘太多,包扎起来免得感染。”

    贺兰玖顿时笑得非常满足,想到一件事又皱眉“真像那个男人说的,来到这里会受伤呢”

    “如果不是巧合,那么他能够预知未来”钱亦尘疑虑重重,也不想在这种到处都是不安定因素的屋子里待下去了,“走吧,其实换个角度思考,我们要找的不是盛元,而是苏家的人只不过他最有可能接触而已。以及要确认,刚才的男人来红染村的目的,和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或许他也是为了找苏家的人呢”贺兰玖说到一半,注意力突然被倒塌的床吸引。

    整张床塌掉后从中间断成两截,这里没有地窖暗室,床板中间却有夹层

    “那个男人的气味这里曾经放过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贺兰玖俯身捡起构成夹层的木料,轻轻嗅了一下。

    钱亦尘什么都没闻出来,只觉得腐气扑鼻,却忍不住道“太阴镜”

    “或许吧。如果不是在夹层内空气不流通,一线气味保存不了这么长时间。”贺兰玖丢掉东西拍了拍手,“苏家的人和盛元有过接触,不确定是胁迫还是那个书生主动帮忙,总之两人在这里待过一段时间,然后才去了别处。”

    “那么他能去哪里呢这下寻找范围要扩散了,盛元看起来也不像有钱人,就是不知道太阴镜的主人”

    “足够了。有一线气味,足够我把两人中的一位找出来了。”贺兰玖眼底闪过自信的光。

    追踪,是捕猎者的必修课。

    修士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和指纹一样独一无二,很难伪装,而且和主人之间有极其微弱的联系。

    贺兰玖将残余的血浸透夹层木板,闭目感应了一阵,笃定道“在东南方,离这里最近的县上。这种法术曾经有个修士追踪我时用过,准确几率很大。”

    年前的城中,一贯冷清。

    这种地方绝对藏不住踪迹,钱亦尘走动时也就没那么强戒心,专注寻找起苏家人有可能出现的角落。

    “只要是人,就要休息吃饭,先从客栈酒楼查起毕竟带着镜子的男人比较显眼,去消息灵通的地方找找吧。”

    贺兰玖捏着一块从红染村拿来的木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向掌心渗出扎去,新鲜的血将其浸透“嘘,等等。法术还在持续。”

    他指引着钱亦尘转过小巷,最终停步,面前的并非什么适合休养生息的去处,而是一家赌坊

    哪怕站在门口,仍然能感受到里面的冲天热浪,还有大呼小叫押注的声音

    “怪不得气息若有若无,很微弱却始终没有中断。”贺兰玖贴在钱亦尘耳侧,将声音送过去,“太阴镜主人用凡人的活气遮掩身上的邪气,但那些赌徒毕竟没有修炼过,所以还是差了一截。”

    “躲在赌坊里吗”钱亦尘信步上前,本来有些忐忑,好在门口进进出出的赌徒太多,反倒很容易混进去。

    就是贺兰玖进门时被赌坊小厮多看了几眼。

    撩开半旧布帘,沸反盈天的热浪立刻迎面扑来,浑浊的空气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小小小”

    赤膊的男人双眼紧盯桌面,鬓角流下汗水。

    骰盅一开,有人笑有人哭,不似活人。

    钱亦尘半眯着瞳孔,扭头问贺兰玖“能把他找出来么”

    “气息太杂,不太容易。但我看到了。”贺兰玖直直的盯着前方。

    看到什么

    钱亦尘顺着他的视线移动,果然留意到角落的一张赌桌,被人团团围住,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钱亦尘挤开人群钻进去,看到里面的场景却愣了一下。

    最先映入眼底的并非押注的赌徒,而是作为赌注的一面镜子。

    按照苍逢掌门的描述,太阴镜是白玉为面,阴沉木做的镜托,哪怕花纹古朴,也能一眼看出名贵之处。

    天下只此一面的太阴镜,居然被拿来赌了么

    骰盅打开,太阴镜押在“大”上,三个骰子的点数是四五六,赢了。

    那面镜子和赢来的银子一并放在某个男人面前,而赌赢的男人看都没看,又是随手将太阴镜推出去,压在了“小”。

    骰盅再开,一二三,小。

    居然又赢了。

    越来越多的赌徒围过来,甚至还有人跟着那面镜子压住,庄家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钱亦尘拉住前面纯粹看热闹的人询问“兄台,那是什么情况”

    “嗨,就是运气好呗。我听说押那面镜子的男人,连赌三天从没输过,特意过来瞧瞧的。不过你看他,每赢一把脸色都难看一分,好像迫不及待把赌注输出去一样。”

    钱亦尘从摩肩接踵的人影里向那个方向探头,果然看到了一张并不欣喜的脸。

    太阴镜的主人,不想要家传的法器了

    这是何等不肖的后人啊

    钱亦尘向寻个机会问问对方是否就是执镜人,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回头时却被贺兰玖按低身体。

    “是早上遇到的骑马男人,他也找到这里了。果然是冲太阴镜来的。”贺兰玖清晰的声音传来。

    钱亦尘捂住半张脸,从指缝间偷偷摸摸望过去,看到一张意料之中的熟脸。

    阴冷苍白的男人,身穿烟色衣袍,离得近才发现,他的衣服上用鲜艳丝线绣了花纹,只是分辨不出什么图样。

    “苏耳,别来无恙。”

    邪道苏家,这一代的执镜人苏耳,闻言立刻哆嗦了一下,怔怔的望过去“我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你不清楚吗凤五,来赌一把,赢了,太阴镜归你。”

    太阴镜的主人刚又赢了一局,失魂落魄的继续将镜子放上赌桌。赢来的铜钱和碎银子就堆在一旁,他也没放在心上。

    在赌坊偷窃是大忌,不过以他的随意程度,哪怕有人偷偷抓走一把铜钱,估计主人也不会留意。

    “从你手上拿别的东西容易,它却太难。”凤五抱臂倚在赌桌旁,笑眯眯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石头,“庄家,我今天走的匆忙没带银子,压别的东西了。”

    那种随处可见的石头,也能押注赌场本就不是正经生意,法外之徒不少,被人明显欺负了,竟然也没人提出意见,连庄家都点了头

    钱亦尘观察凤五半天,低声道“我们来的真是时候,邪道三大世家,齐了。”

    贺兰家专门出产心术不正的天才,苏家有能与异类交流的太阴镜,而剩下那位,凤家传人的能力是金口玉言。

    他们说话的都会成真,难怪从来不用商量的语气。

    骰盅掀开,依旧是苏耳赢。

    散碎银两和那块石头一起,放在他的手边。

    “还赌吗”苏耳的打扮很有异域风情,头上缠着青布,连耳朵也遮住了。

    “那就赌上我们十余年的协作吧。”凤五这次连石头都懒得掏出来。

    苏耳讥笑地抬眼冷笑,衣角的小铃铛细细晃动,铃音淹没在人群中“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我说有,那就有。”凤五平静的站在他对面,“而这一把,我要赢过来。”

    “不可能”

    “刚才不是很想将太阴镜输掉吗,怎么现在又要赢了”

    苏耳狠狠瞪他,两张同样苍白的脸遥遥相对“听好了凤五,我可以把镜子给世上任何一人,但绝对不可能是你”

    凤五不置可否,却难以压抑地咳嗽几声。

    “哗啦啦”

    骰子摇晃碰撞的声音响起,咚的一声落在桌上。

    苏耳这次压得是大,开出来的三个骰子猩红的一点正面朝上,小的不能再小。

    屏息围观的赌徒顿时兴奋狂呼。

    “输了输了,竟然真输了哎”

    “我就说吧,哪有人会一直赢钱的。这就是个运气的事儿,有人比他运道更好,马上就不行了。”

    “噗”

    和满室沸腾对比明显的,是再也压抑不住心口热血的凤五,吐出暗红鲜血,哪怕及时捂住嘴巴,也从指缝间不断溢出

    “这是什么情况”钱亦尘身旁的赌徒,避难般不断向后褪去,让他险些藏不住身形。

    贺兰玖沉吟道“太阴镜世代传承,与执镜人的联系甚至超过一般法器,所以苏耳无论如何都无法甩开它。刚才风家的人用一句话改写联系,但同样付出了代价。”

    赌桌旁的包围圈越来越大,凤五抹掉下颌的血渍,伸展双臂,露出完整的刺绣图案。

    赤色为朱雀,青色为青鸾,黄色为鹓鶵,白色为鸿鹄,紫色为鸑鷟。

    五色凤凰成衣,只有凤家这一代的家主,才有资格穿上。

    “追捕你这么久,终于拿到太阴镜了。”他低头,居高临下的凝视苏耳,“凤家不能断在我手上,就麻烦你,替我死了吧。”

    苏耳少了那股针锋相对的气势,苦笑着开口“邪道之间本来就不该存在什么多余的东西,是不是我以为那日你找上来,就真的是走投无路来求助我呢。”

    钱亦尘一副旁观者的架势,准备继续装路人,突然发觉身后少了点东西。

    糟糕

    贺兰玖从半空中落下,直奔两人之间的太阴镜而去“既然你不想给他,那么就把镜子送我,怎么样”

    、第七十六章

    太阴镜并不反光,被人拿起时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连块普通的玉都不算。

    贺兰玖遥遥抬手,镜子准确地落进钱亦尘怀里“接住了。”

    钱亦尘伸手抱住,触手冰凉,全身的热度都顺着白玉镜面吸了过去,连忙用衣服将其裹上。

    东西抢就抢了,趁一众赌徒没反应过来,现在跑路还来得及。

    钱亦尘挤开人群冲出几步,突然发现身后没有那个该跟过来的身影“人呢”

    贺兰玖还大大咧咧的站在赌桌上,颇有兴致地打量凤五“邪道三家大世家凤家,金口玉言就是你”

    “下来吧,不然桌子会裂开的,咳咳咳。”凤五没有否认,说话时依旧忍不住咳嗽,也不着急抢回太阴镜。

    “是么,我觉得这桌子挺结实的。”贺兰玖不以为然地在赌桌上重重踩了几下。

    话音未落,脚下赌桌似乎禁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从中间轰然断开,折成两截

    散碎银两散落一地,铜板四处乱滚,赌徒们再也按捺不住,弯腰哄抢起来。

    贺兰玖当然不会摔下去,身影一晃在空中稳住,一线狐火顺着空气烧过去“你的乌鸦嘴真是非常灵验,而且没有任何灵气波动不过我有事在身,回见吧。”

    “妖怪是妖怪啊”

    “我就说怎么可能有人运气这么好,肯定用了妖法。”

    被赌坊气氛僵化的头脑渐渐活泛起来,那些眼珠泛红的赌徒总算不再盯着骰子大小或牌九输赢,这才反应过现状,争先恐后向外逃去

    眼角不断生长的妖异红纹,哪怕在空气中也能熊熊燃烧的火焰,逐渐填满空间,却让人一丝热气都感应不到

    有人在离开时还不忘抓一把散碎铜钱塞进怀里,脚踩着脚哄挤离去,还把钱亦尘推得更靠近门口。

    凤五转身,堪堪避开狐火,看清贺兰玖的下一步动作后瞳孔猛缩“你的事情,就是把他带走吗”

    “不希望的话,就用你的本事阻止我吧。”贺兰玖掐着苏耳的脖子将他提起来,又做了个扔的动作。

    “别扔别扔,这个我可接不住啊”钱亦尘在不远处拼命摆手。

    苏耳“”

    贺兰玖恶劣地笑了下,提着他的衣领向钱亦尘冲来,银蓝火焰在身后示威般一闪。

    熄灭时,三人的身影一同消失。

    凤五仰头,望着狐火逐渐消散的半空喃喃“你们藏不住踪迹的,最终会被我发现。”

    “去红染村,那里虽然已经荒废,但凤五搜过一次,短时间内或许不会再去。”钱亦尘贴在贺兰玖耳边提高声音,被呼啸的冷风吹得闭上眼。

    因为悬空而无所依凭的身体一顿,接着掉转方向,直奔红染村而去。

    妖气在空中如有实质,留下一线踪迹,借着四散开来,如果县上有什么捉妖法器,现在一定会拼命颤动。

    一炷香后,钱亦尘觉得耳边的寒风减弱,终于踩在了土地上“痕迹都抹掉了”

    “应该没问题,根据我的试探,那个凤五就是个乌鸦嘴,除此之外没什么本事。”贺兰玖倨傲地放下手中另一个人。

    “倘若凤家的人真像你说的这般没用就好了。”苏耳睁开眼幽幽开口,被提着飞了一路,却并不觉得冷。

    钱亦尘拿不准他在盘算什么,毕竟一路都不挣扎的人并不常见“那个苏公子郑重说明一下,我们绝对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帮个忙。你看方才的情形,没人帮忙的话,你估计会栽在凤五手上。”

    苏耳的头巾有些松散,平静地将掉出来一角布料塞进去“是找一块骨头吗”

    “是哎你怎么会知道”钱亦尘从怀中摸出太阴镜交出去,“我们想用镜子找这样东西,本来打算和你好好商量一下,但情况紧急,就把你连镜子一起带走了。”

    苏耳好笑地斜了他一眼,转身推开民居破败的木门“都是邪道的人,装什么。怀柔这条路行不通,不如严刑拷打吧。”

    “”钱亦尘从来没接触过这么有自觉性的俘虏,看了贺兰玖一眼,追上去解释,“我是真的无意伤害你,不然早就可以动手了。”

    民居里到处结着蜘蛛网,苏耳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指着自己留有指印的抓痕“这样也叫无意伤害”

    贺兰玖作为不合格的搬运工,带钱亦尘赶路时还会半托半抱着收敛利爪,对待外人却没有什么耐心。

    钱亦尘望着那道淡紫痕迹,保证“我回去就给他剪指甲。”

    “切。”贺兰玖撇嘴,红衣分外耀眼,“那只能说明你太没用了。”

    过往的故事里,邪道三大世家,太阴镜和金口玉言联手,逼得贺兰香到处寻找应对措施,几近疯魔才制造出能以人魂入妖身的传人居然就只为了胜过这样的对手

    “我刚才试探了凤五,他并不以技见长,凭借的似乎只有言灵。这种能力会让他说出口的每句话都会成真,但越是具体的事情,说起来就越谨慎是不是能如此推断,言灵的力量无法用在过于模糊的事情上,而困难和具体的事,他言中后所付出的代价就越大”贺兰玖胸有成竹地判断,“而且使用力量非常小心,不清楚狐火的底细,所以才不敢贸然破了我的火焰。”

    想让凡事遵从心意,下雨时,简单说一句“片刻后天气有所改变”,会比“片刻后是晴天”所付出的代价更多。

    毕竟“天气有所改变”后,可以是晴天,也可以风雨更盛。

    苏耳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错。你这样的,下手狠脑子又灵活,才有可能在邪道生存下去。”

    “我姓贺兰。”

    苏耳有一瞬间的僵硬“贺兰香的儿子早知道,我当年就该与你联手。”

    “可惜,我已经有固定的相好了。”贺兰玖狡猾地眯眼,“本来我还在考虑该怎么同你合作,不如来次这样的交易吧你和凤五的盟友关系崩裂,我能保你安全,而相应的,之前提到的那块骨头,你要帮我找到它。”

    苏耳低声笑起来,衣角缀的铃铛叮叮当当“哈哈哈,你以为,我和他是因为什么翻脸的别小看苏家,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少”

    他笑着笑着,拿出太阴镜平放在地上,刺角铃铛划破手腕,鲜血狂涌入镜面。

    染红白玉,那血珠竟然没有四处滚动或洒落,而是溪入江河一般融了进去,在白玉镜面内盘旋不定

    “拿着它。”苏耳将赤红的镜子送到贺兰玖手上。

    贺兰玖只好捧住,却发现在他接触太阴镜的一瞬间,镜面上的血迹开始摇晃。

    一圈一圈,如同活过来一般,愈加舒展。

    看不出什么的混沌图案,开始条理明晰,凑成一幅幅画卷。

    因为颜料是血,所以这幅画只有一种颜色。

    妖狐巨大的兽形掠过长空,潇洒肆意,在天地间游走,四海极境也能凭心意一闯。

    纤细坚韧的毛发迎风狂舞,这就是赤炣当年的模样了吧

    那时地上神魔妖怪并存,没有凡人的踪影。

    画面一晃,苏耳的血汇聚重组,妖狐数丈的身体从空中跌落,背后有个凡人少女模样的影子,握住赤炣的元神,用力捏碎。

    妖元破碎时,像天上下了一场银亮的烟花雨。

    再然后画面停止,血色重新变得混沌,像晕了水渍的名画。

    “这是承载于你体内的记忆。”苏耳抬起冰冷的眸子,又望向钱亦尘,“我的血还未失效,你要试试吗”

    钱亦尘果断拒绝“我就不用了吧,怕你的太阴镜死机。”

    时墟都不能回溯他的过往,那个世界经历的种种,太阴镜能展示出来吗

    再说,万一展示出点什么不可公开描述的内容怎么办。

    “有趣有趣,原来这具身体是这么死的吗”贺兰玖将镜子交回去,“所以你通过那块骨头,看到了青丘”

    苏耳怔怔的点头“妖骨的原身,是叫做青丘吗一开始那并不是块骨头,而是个活人,就是那种普通的书生,没有任何长处,混进闹市里找都找不到,却偏偏在接触太阴镜的一瞬间被映出了过往”

    钱亦尘越听越惊悚“你说的书生,该不会叫盛元吧”

    “知道吗我见到了那么多妖怪,还是第一次知道它们身上的死物也能有自我意识。”苏耳低头,抱住被头巾缠裹的脑袋,“我知道这是好东西,绝对不会把它给你的。凤五已经背叛我了,想要镜子,还想要骨头哈哈,别想让我把它交出去”

    语气越来越焦急,眼神却开始涣散。

    贺兰玖冷眼观察片刻,突然清晰地问“你催动太阴镜,靠的并不是血吧你的血,是什么东西的载体”

    “啊,是魂魄”苏耳愣愣的抬头,想了片刻才能回答他的问题,“太阴镜和苏家每一代执镜人的魂魄共生,只要我还活着,太阴镜就会永远认我为主。”

    伤及魂魄的人,脑子多少会有点不灵光。

    如果共生意味着永远不会分开,那么可以解释苏耳为什么会在赌坊百压百中了。

    但是

    钱亦尘突然想起,他刚才已经输了一把,那么这种共生,已经被切断了

    “不好他和太阴镜的联系已经相当薄弱,刚才又使用过一次,魂魄兴许开始溃散了。”钱亦尘在口袋里抓抓掏掏,“那个,镇命莲花呢必须想办法帮他稳固下来。”

    贺兰玖下意识捂紧身上某处,小气地在手背上划了道伤口“那么贵的法器给他干什么,能够作为魂魄依凭的东西,又不止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准备新文了

    当然,风水宝地那篇绝对开。

    不过会先发魔女这篇吧。

    、第七十七章

    愤怒,猜疑,傲慢人皆有负面情感,而邪道将其发挥到了最大。

    这群人因为种种原因被正道世界驱逐,在日光照不到的角落聚集,又有种微妙的骄傲感说白了就是中二。但中二少年只是可爱,他们的破坏力则达到了可怕的程度。

    背叛和争斗都是家常便饭,邪道不光与正统修士保持着距离,就连自己人都不怎么信任。

    在这种尔虞我诈的大环境下,居然还能出现同盟,而且结盟关系长达十年左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真爱了吧

    龙兴初年,鼎立于邪道顶端的苏家与凤家联手,助妖为乐,使大量妖物纷纷化形,暴涨的实力甚至引来贺兰家警觉。

    然而当年家主贺兰香的担心纯属多余,两家势力还未达到横扫整个邪道的程度,苏耳就销声匿迹了。

    “凤家遗传自血脉的能力金口玉言,会让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成真,不过也有限制。越是与自身越近的,耗费寿命越多,命里三重报中应验在他们身上的是壮年暴死,绝大多数族人活不到弱冠。”苏耳说起凤五,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意,“这种体制,只能让他们像兔子一样多生。”

    钱亦尘想了想,印象里凤五的脸色的确苍白,而且体型偏瘦弱,不禁问“这世上修行法门不是挺多的么,你们既然都站在歪门邪道的巅峰了,就不能找点什么秘籍修炼一下”

    “如果适合修道,那我家祖先早就投入七曜宗门下了,还需要自己摸索其他的路吗”苏耳反问,有些不满的瞥了一眼身旁的人,“你以为谁都像贺兰家那般,根骨奇特适合修炼,就是脑子有问题非要在邪道混生活”

    “信不信我现在一抬手,就能把你的魂魄勾出身体。”贺兰玖笑眯眯地威胁,手上的伤痕逐渐愈合,“承了别人的恩情要道谢,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善良了。”

    以妖力填充身体的苏耳,严格来讲与他更为相,血滴毫无阻碍的融入他的魂中,真是邪道一家亲。

    以这个世界的分类,那么修士和凡人属于“生物”,而妖精鬼怪则是“死物”。

    被人魂异化的赤炣的血,是介于生死之间的东西。

    钱亦尘“真正善良的人才不会用这个要挟”

    令人意外的,苏耳竟然微微低头,比常人更深邃的异族五官更加深邃“谢谢这么吃惊干什么,太阴镜想来恩仇必报,很难理解吗”

    “既然想报恩,那就用东西来还如何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贺兰玖半开玩笑的提议。

    苏耳立刻冷脸“做梦我最多会看见你家长辈的面子上,告诉你点实情罢了。”

    “是么,其实你死了,东西也就归我,要不然试试这个办法”

    梁上簌簌的落下灰尘,钱亦尘头痛扶额“不,其实换个思路想,我们需要的不是妖骨,而是妖骨别落在青丘手上。”

    “东西不在我这里。我把它藏起来了,藏在太阴镜找不到的地方。”语气略有缓和,威胁对苏耳来说当真无所谓,“我和凤五在几年前就有各奔东西的苗头,我留了一手,在红染村留下一只即将精变的染缸,等待日后点化它作为退路。没想到凤五比预料中更沉不住气,在我离开没多久就偷袭成功。”

    “我蛰伏数年等待伤势痊愈,前往红染村,那口染缸虽然因为执念过重而崩毁,却让我意外找到了能够化为人身的妖骨。只要能够完全掌握那块妖骨的力量,从此以后我也可以得到天地之灵加持,元神永生不灭”

    “听你一说,连我都想把这种好东西据为己有了。”贺兰玖神色如常地注视他愈发狂热的神态,又问,“邪道以前没有和结盟的先例,你为什么会找上凤家的人”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灭苏耳所有的躁动情绪。

    “太阴镜只有一面,所以苏家世代单传,执镜人没有结盟的习惯。”苏耳把玩衣角的小铃铛,异域风的衣着精干清爽,“最初,是凤五主动找上来的。”

    凤家的子孙很多,族长传位没有嫡庶限制,往往会传给第一个活过弱冠的孩子,全看谁更长命。但相应的,为了争夺族长之位,子孙间互相下毒手的频率比宫斗都高,而且躺在床上动动嘴皮子就行。

    邪道三大世家谁也不服谁,却互有来往,这种事不是秘密,或者说,是另外两家共同的笑柄。

    十四年前,面色更白身形更瘦的凤五,像只饿久了的流浪猫一样找到苏耳,可怜巴巴地寻求合作。他手臂上还带着伤痕,和现在好整以暇的气场天差地别。

    尽管能够一定程度抵抗同族言灵的力量,但隔三差五的意外受伤,已经成了习惯。

    苏耳连眼皮都懒得抬,说,太阴镜不需要第二个执镜人,我要你没用。

    凤五抿着下唇,神色有一瞬间流露哀求,却什么都没说,转身欲走。

    苏耳这才让他站住,抛出了条件“你能百言百中,让我点化精怪更容易一些。凤家的人不宜修行,我会在每次成功后分你四成妖力延寿。”

    凤五的眼睛骤然亮起来,像寒夜里稀疏的星星。

    太阴镜能与非人非妖的死物交流,使用它却要付出执镜人的三魂七魄,所以得到的大部分力量,都被苏耳用来稳固魂魄不散了。

    这个秘密凤五不必知道。

    最后,他又问,为什么来求我,而不是去找贺兰家寻求上好的修行诀窍

    但那时候,凤五是怎么回答来着

    不记得了。

    回到现在,十四年后。

    结盟崩裂,而且当时没立字据,翻脸了连一纸文书都没得撕,毫无仪式感。

    “对我有利的条件是,凤五不清楚妖骨的价值,确切来说,连它的存在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想要太阴镜而已。”苏耳阴险地冷笑,“然而苏家和太阴镜之间的联系,不会被金口玉言的一句话轻易斩断。他为了抢太阴镜同样受伤,所以连那么简单的言灵都说不出了。”

    交出太阴镜,他会魂飞魄散。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凤五既然背叛,就做好了不死不休的打算。

    世人共患难容易,同富贵太难。

    夫妻如此,他们之间好像也是如此。

    估计日后回想起来,他和凤五最后的交流就是那句,凤家不能断在我手上,麻烦你替我死。

    钱亦尘突然很庆幸。

    庆幸贺兰玖在人间游荡十余年,没有盟友。所以他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也没有什么事能真正伤害他。

    “那个”

    “砰”

    轰然响声打断话语,荒村破屋的房顶被一只兽爪整个掀飞,有毛茸茸的东西从一角挤过来,黑压压遮蔽光线。

    那是个巨大的狗脑袋。

    钱亦尘觉得他下辈子看见狗头都要有心理阴影了,估计下下辈子才敢用相关表情包。

    被气浪冲起的雪雾,扬起一人多高

    “黑犬蓝终你没有布下结界隐藏吗”

    贺兰玖皱眉,望向钱亦尘的眼神有种后知后觉的心悸“我居然忘了”

    怎么会忘了呢怎么可能忘了呢这就好像吃饭必须拿筷子一样顺理成章的事,竟然被他忘记了

    钱亦尘已经无法察觉法术痕迹,自然也不能提醒他,这件事完全落在了自己身上,是他的失职。

    “估计是凤五做的手脚,他一句话能办到的事不少。”苏耳立刻拔足向屋外狂奔,“那是谁”

    “来找你要骨头的。别落在他手里,否则会死的更难看。”钱亦尘小声提醒。

    贺兰玖揽着他,流光般落在屋外安全处,眯起充满敌意的眸子。

    少了间屋子的红染村更加萧条,原本就脆弱的房梁断裂后,木屑灰尘飘得到处都是。

    “道友留步。”蓝终舔了舔雪亮的獠牙,身体慢慢缩小为正常人,“你自己或许能和我势均力敌,却不一定能保护其他两人。如果死的是苏家的人,我最多找不到主人的遗骨回去复命,但如果那个凡人不小心死了哎呀,难办难办。”

    贺兰玖不为所动,放下钱亦尘,低声道“看好他。”

    在地上重重一踏,获得的反冲力甚至让坚实地面出现裂纹,贺兰玖腾空时侧脸的红纹几乎遍布全身,渐渐兽化为赤炣的模样。

    柔软蓬松的毛发在空中肆意飞舞,金色兽瞳却死死盯住敌人不放

    狐狸真是一种很漂亮的生物,哪怕成了身长几丈的巨大妖兽也不例外。琥珀金的瞳仁嵌在细长的眼睛里,杀气四伏的眯起也总有些流转的妩媚意味。

    蓝终化身黑雾迎上,在空中遮住赤炣的身形。

    钱亦尘之前吃过一次亏,急忙观察四周“那家伙的妖神和元神是可以分开的,元神能够离体化形活动,小心。”

    冬日天黑的较早,此刻天晚,只剩西方还残留着一丝夕阳的温度。

    苏耳抬头寻找,看到与残光相对的地方,挂着轮细细的月亮,表情舒展开来,抛出太阴镜。

    “它反射的是月光。”

    话音未落,太阴镜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似乎将空气中稀薄的月光集中反射于周围,形成薄而坚实的屏障。

    “只要月亮不从天上消失,他看不见我们,但法术袭来时记得避开,这层光无法隔绝攻击。”苏耳有些疲倦地托举着镜子,白玉镜面内开始涌出红色,仿佛浓墨入水,时而聚起时而四散。

    “结界的威力有那么小吗”钱亦尘疑惑,这种程度的防护,他现在画张符咒都能做到,可惜没带上工具。

    “镜子只是把月光反射走而已,不管灵识还是肉眼都无法感觉到里面的人。毕竟没有法术波动,连气息也一并中断,在无光的情况下更不可能被双眼察觉。”苏耳严肃地捧着太阴镜避开战场,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真没想到,邪道的法器都用上光学定律了,人眼能看到东西,是因为光线反射什么的。

    不对,光线如果全部折射,那么结界内的人也应该看不见外面才对。

    钱亦尘一瞬间想起了八百年没用过的物理知识,由衷的认为自己脑袋抽风了。

    他都来到这个世界了,还纠结什么科学设定啊

    空中属于妖兽的厮杀仍在继续,能看到黑雾中时不时有火一样热烈的赤色闪过。

    “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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