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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生命在黑反派 第20节

作者:夜酒半归 字数:18394 更新:2021-12-30 18:22:26

    贺兰玖一直在盛饭,吃到连泪水都从眼眶中挤出来才放下筷子,问那具身体“你吃饱了么你还饿不饿”

    七曜宗占据整条灵气充沛的山脉,最好的那座山顶端修建了宗门大殿,但如今,蒸腾的妖气冲天而起,几乎将恢弘的建筑彻底遮蔽。

    而山脚也不复以往翠色盎然,土地仿佛被野兽撕咬过一般,呈现出一道又一道的赤黄龟裂。

    “蓝终在带人攻山,你不去看,果然如传言中那般胆小呢。”少女赤脚走过坚硬土地,过于宽大的长袍裹不住双肩,显出几分刚睡醒的娇俏可爱。

    事实上,青丘也真的刚刚睡醒。

    “妲己九尾狐啊,青、青丘大人”枯蓉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看见她的发饰连连后退,“请,请不要靠近我”

    青丘一头乌发用鲜艳的桃花枝挽起,衬得碧色双瞳愈发剔透“你在害怕什么”

    话音未落,旱魃所担忧的那个结果已经呈现出来。

    在青丘靠近的同时,那枝桃花瞬间枯萎,鲜妍的米分色变成一文不值干巴巴的碎屑,从枝头落下。

    枯萎,这是旱魃与生俱来的能力。曾在蚩尤之战时发挥过全部的力量,也因此由神女坠入凡世。

    凡人并不欢迎无法控制的枯萎之力,女魃被驱逐得无处藏身,只能住在极西的赤地,整日看的是昏黄沙暴。

    “我对不起”枯蓉扬起衣袖遮面,不好意思地退出几步,身后草木悉数枯萎。

    青丘微微一笑,并不很在意“真高兴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在那么多的名字里,我还是最喜欢现在这个。知道吗,当年我从天地中脱胎而出,化形的地方,就在青丘。”

    枯蓉为她话里温柔触动,谨慎地放下手“您的发饰被我毁掉了,不生气吗”

    青丘仰头看着略高一些的女魃,却问“你后悔吗”

    失去神力,坠入凡间,后悔吗

    枯蓉怔怔地盯着那双碧色眼瞳,像被一只轻柔的手抚过心口,所有不满委屈喜悦骄傲,同时传递到那双眼睛里。

    “啊,即使这样,也不后悔”青丘绽放出了然地微笑。

    传言果然不假,只要和她对视一眼,再深的秘密都会被掏出来。

    枯蓉受惊的抱住头喃喃“对、对不起我甘愿归入您麾下,本来就不该再留着帮助凡人的念头”

    “不要紧。”青丘摇头,把她的手拉下来,明明如此年轻却带着长辈的宽厚,“蓝终曾有千年修为,师从先天大道化身的玉清天尊,随我在殷商胡闹一场,最后也说了这三个字,不后悔。”

    “所以我也不曾负他,哪怕战败死去,也有办法让他以人魂入妖身,继续活在世上。长长久久,千年万年,只要我还存在,他就不会死去。”

    枯蓉疑惑地皱眉,为少女眼中的笃定和光彩臣服“您是为什么呢”

    “我我只是见过了太多后悔而已。你凝视凡界的时间不比我短,见证沧海桑田后,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不变的东西”青丘说着,从头上拔下那枝枯萎的桃花,“不要恐惧你的力量,接受它,陪我再去找找不变的东西吧。”

    花枝被纤长的指尖轻柔拂过,竟然重新绽放颜色,顶端一朵桃花开得正艳,居然没有因为旱魃的力量凋谢

    “这枝桃花能阻断你的火之灵,戴上它,去江南水乡,去你喜欢的地方看看吧,我知道你一直很想的。”青丘踮起脚,指尖一扬,枯蓉的发丝如有生命般依附在桃枝上,很快挽成漂亮的发髻。

    枯蓉飞快地笑了下,才觉得自己过分轻松,急忙道“大人,现在不是攻下七曜宗才要紧么,我不能擅自离开。”

    青丘眯起洞悉一切的鲜碧瞳仁“不用担心,我有客人上门了,他会帮忙的。”

    、第七十章 反叛

    “我是来要塑人泥的。”

    赤色的身影慢慢从密林深处出现,带着惯常的浅淡笑意。

    只是和从前相比,那个浅笑带了几分落寞的味道。

    青丘挥挥手让女魃离开,以她为中心,龟裂土地渐渐合拢,连青草都重新生长出来。

    “少女果然还是和鲜花比较般配嘛。”青丘赤脚在野花丛间蹦蹦跳跳,漫不经心地望向旁边,“上来就直奔正题,可不是一位好客人的做法啊,你们凡人不是很擅长拐弯抹角那一套吗”

    贺兰玖摘掉发丝间的一片树叶丢下,踩着它继续向前“很可惜,我又不是人,也不是客人,所以就直来直去了。给我塑人泥,以后我任你差遣,绝无怨言。”

    “不是人了吗这种说法真是残忍明明已经有人腾出自己的位置,来让你活下去。”青丘迎风而立,眯起碧色眼瞳轻笑,“啊呀,对了你已经不再是赤炣,能为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阴云密布

    跃动的五行之灵从四面八方用来,在青丘头顶汇聚成一道银亮闪电,似乎下一刻就要向她劈来

    “这样,足够为你效劳吗”贺兰玖轻声询问,垂头看着掌心流转浮现的仓颉字。

    青丘傲慢地微微仰头,指尖一弹,头顶天罚一样的惊雷被灵力驱散“还不够。你活着为我所用,死后将魂魄献出来,生生世世供我差遣,我就答应你。”

    贺兰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认真地和她对视“好啊。”

    只要看一眼青丘那双独特的眼睛,心里再深的秘密也会被她挖出来。

    但那种感觉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有种被理解的轻松

    具备这种能力的青丘,当然知道他没有说谎。

    赤足的少女将碎发撩到耳后,俯身在草丛里摘下浅蓝的野花“那我不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贺兰玖终于动怒,脸色阴沉下去,乌色长发无风自动,杀气一丝丝晕染到空气中。

    天空似乎又要出现扭曲的异象

    “旁人不假思索就拿出来的东西,我从来不要。”青丘将野花簪到鬓边,说的理所当然,“只有那种需要反复考量,最后痛不欲生送到我手上的东西,才是最好的。”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贺兰玖心底闪过不祥的预感。

    他的视线还没有从青丘眸子上移开,所以一闪而过的念头也被读取。

    “放心放心,我知道你要塑人泥是给某个人重塑身体,所以交易条件不会和他有关。嗯到底要什么好呢”青丘轻轻走过来,经行之处铺满翠草野花。

    明明可以御风而起,却偏偏选择更耗费灵力的方式。

    贺兰玖耐心仅将耗尽“你最好快点想。”

    清爽不寒的风从远处吹来,带着一阵阵血腥气。

    青丘一拍掌心,确定了想要的东西“在我提要求之前,你先表示诚意吧。虽然猎人盟会现在已经归顺于我,但听说你和某些特别难缠的修士还有联系,而且之前拒绝了蓝终的邀请这附近有个不听话的修士,去杀了他当做投名状,好吗”

    “等我一盏茶的时间。”贺兰玖立刻转身离开,微风拥着衣袍猎猎作响,很快消失在山林深处。

    他耽搁不起了。

    哪怕钱亦尘在镇命莲花里安然沉睡,看不到他的每个时辰,都觉得心脏在被灼烧。

    那种感觉比寄魂在妖身时更加痛苦,而且完全无法纾解。

    在风水宝地掌门的掐算中,他早应该死去,或许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贺兰玖循着血腥味一路前行,若说最初来找青丘时还带着彷徨,那么现在则是完全坚定。

    逆天的人那么多,也不在乎多他一个。

    只要钱亦尘能够回来,就好了。他只求这件事,如果老天不同意,那么就逼着命运点头

    脚下是一条小溪,溪水泛红,一缕一缕地晕染开上游的血迹。

    贺兰玖垂眸看了一眼浅红的溪水,顺着声音找过去。

    有个全身裹在黑袍下的男人,将佩剑放在旁边,鲜血淋漓的手从灵兽腹中挖出内丹。虽说是修士,但魂魄有溃散迹象,明显已经入魔。

    贺兰玖盯着他想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个人他曾经见过。

    “不过,你叫什么来着”

    健壮的男人正砸开一只幼鹿的颅骨,把那点鹿茸整只挖出来。

    抹掉下巴的血迹,抬头发现有人,立刻戒备地退出几步“你你现在已经完全是凡人了哈哈哈,还记得我吗青丘大人可是马上就把七曜宗赶尽杀绝了,现在求饶,说不定我还能不为难你。”

    对了,在青州时那个出现在当铺里的男人,体格结实,名字叫丁彧来着

    贺兰玖嘲讽地弯起嘴角“可惜,你的青丘大人让我过来解决你,拿个投名状回去。”

    “你你胡说什么我可是从一开始就投靠了蓝终的,连盟会的密信都交出去了,她断然不会”丁彧眼底一抹浓重的黑色,衬得眼白愈发明显。

    在他身后横陈着无数灵兽尸体,似乎之前是七曜宗饲喂的,从死状来看,的确把猎人盟会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剥皮拆骨,拿走了尸体上全部有价值的东西。

    “估计因为你的主子同样化形为兽,看你这么做有些于心不忍吧。”贺兰玖突然觉得青丘叫他过来的决定很正确,甚至因此心情愉悦几分。

    丁彧回头看了一眼堆叠的灵兽尸体,起身咬牙道“畜生就是畜生,杀了有何不可”

    “对啊,畜生就是畜生。”

    下一刻,贺兰玖已经出现在他身侧,失去兽爪覆盖的五指仍然锐利,瞬间穿过他的心房“杀了有何不可”

    方才杂色野花盛开的山林,出现一间凉亭,带着法术构成的痕迹,突兀地坐落在草地上。

    但想到在凉亭里喝茶的人是谁,又觉得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很好很好,果然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青丘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小腿悬在空中晃来晃去,手里捧着的茶盏还是半满。

    贺兰玖指尖一引,从脚边的草丛里翻涌出细密水珠,将右手残留的血迹清洗干净。

    “要不要再把衣服洗洗”青丘将碧色薄胎的茶盏放在桌上,很好心地建议。

    贺兰玖靠在凉亭支柱上,斜了眼她身后侍奉的蓝终“要你的手下给我洗吗好啊,浆洗三遍,用月华蒸干,日光会让我头疼。”

    “这可不行,蓝终刚打伤七曜宗的宗主,让他歇一歇。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青丘没有半分不悦,反而笑得愈发得意,“世间最后的塑人泥在凤麟洲,你求错人了,哈哈哈哈”

    白跑了一趟,生气吗

    浅粉嘴唇配上过分夸张的笑容,现在青丘看起来是个十足的妖物。

    “我清楚。”

    贺兰玖非常平静,打断她毫不优雅的狂笑“但我也知道,如果你想要什么东西,没有人能保住它。塑人泥你迟早会拿回来,与其去闯凤麟洲,不如先得到你的保障。”

    青丘的表情立刻收敛,笑声停得相当突兀“哦,你不生气啊。”

    挫败感在脸上一闪而过,她又换上少女般天真的表情,赞赏地点点头“不过不错,除了我们家蓝终以外,你大概是第三个真正清楚我的实力的人。知道之前七曜宗宗主在说什么吗下贱妖物,不自量力哈哈哈,老巢都快被我轰没了,居然还在叫嚣”

    九尾狐,妲己,妖妃从天地间孕育而出后,她有无数个名字,却很少有人从名字里看到她的可怕。

    青丘是凡间灵气孕育的生命,是天地之灵本身。元神不死不灭,只要世间还有一丝灵气存在,就绝对不会死。

    “在时墟里待了一千年,又让我学会了回溯的能力,只要看着你的眼睛,就能看到你从诞生以来的所有记忆”

    青丘站起来,背着手灵巧地转了一圈,“之前意志不坚定,所以我也很难读懂你的心。此刻终于明白,我最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了。”

    “快说。”贺兰玖面无表情地催促。

    怀里的镇命莲花,在狠狠地灼烧他的皮肤。

    钱亦尘知道现在发生的事,在不满吗

    青丘掷地有声道“我要你去攻下七曜宗,同时钱亦尘重塑身体,出现在你面前。”

    “你为了他供我差遣,坏事做尽,他却因此怨你恨你。不,以钱亦尘的性格,不会怨恨旁人,反而会自责,而你那时候会怀疑,是不是不要唤醒他比较好还是洗去他的记忆比较好或者炼成傀儡不过那样一来,钱亦尘还是钱亦尘吗在反复的自我质疑中痛苦沉沦,不觉得很有趣么那时候,你们的执念羁绊,还是不变的吗”

    贺兰玖歪了歪头,柔和的眼波扫过她兴奋的脸“我只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青丘揉着后脑,露出不好意思地羞涩笑容“当你尝遍世间美酒以后,就会觉得喝点毒药也不错了。”

    、第七十一章

    七曜宗,天下首屈一指的仙门,最近却有点不太平。从空中望下去,能看到灵脉一点点被深色的妖气浸染。

    还能隐约发现在妖气间穿梭的灵剑光影,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少。

    原因无他,只因为青丘想坐坐象征宗主身份的玉石椅,而现任宗主比较小气,宁死不从罢了。

    “喀喀”

    七曜宗比字辈弟子的最后一柄灵剑,在贺兰玖脚下断成两截。

    “还有谁要打”贺兰玖随意将断剑踢到一旁,笑得愈发肆无忌惮,“第一仙门已经失守,连宗主都因伤闭关了,真是有趣。我记得你们当中的某位,从前还找过我麻烦来着”

    穿着素色弟子服的七曜宗门人,在他肆意邪恶的笑容下目光齐齐一缩,却没有一个人后退

    贺兰玖表情不变,肃金之灵夹着地上的断剑直直向前,掠过一众小角色,一左一右贯穿比字辈大弟子的肩胛骨,带起阵风将其钉在远处的石柱上。

    血花四溅

    “师兄”

    “妖孽,尔竟敢如此”

    五色的天地之灵在贺兰玖身后凝聚,让模样比妖化时更加艳丽,打了个呵欠却不听叫嚣。

    神情稍显稚嫩的弟子,意志已经被接连不断的战斗和伤亡动摇,忍不住哆嗦了下。

    恐惧是会传染的情绪,有一个人害怕,那么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在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视线下,反抗的修士一个接一个后退,刚才列阵以待的包围圈越来越大,溃不成军。

    “还有谁呢”贺兰玖抹掉侧脸的一滴干血,弥漫的杀气和血腥,渐渐遮住眼前钱亦尘的虚像。

    “还有我”

    雄浑沉厚的声音穿云裂石,炸开逐渐笼罩贺兰玖意识的迷雾。

    贺兰玖如梦初醒,定了定心神望向出现在半空的长者“这不是宗主吗怎么,您不疗伤啦”

    七曜宗宗主刻清风,年过百岁而须发乌黑,不显半分颓相“有些东西虽然得到人身,也不过是另一个妖孽罢了。既然敢叫嚣,贫道就来应战”

    他的武器并非利剑,而是柔软的拂尘。

    贺兰玖猛退数丈,拂尘依旧擦着侧脸而过,留下丝丝血痕。

    “宗主小心,这妖孽会聚集五行灵气”

    “宗主弟子们列十九困阵助你,摆阵。”

    贺兰玖舔掉流淌至嘴角的血液,狰狞地冲向刻清风“一辈子连宗门都没出过的小鸟崽子,见到大人到场就高兴了喳喳直叫吗以为有人会来撑腰,天真”

    “妖孽,休得多言。”刻清风一丝不苟的发髻被灵压冲散,拂尘随意甩过的痕迹即为法阵,隔开猛烈的攻击。

    贺兰玖眼前莹白一片,是被卷入了拂尘之中。

    不止露出来的手脚,连衣服下的每一寸皮肤都被狠狠扫过,留下细密如丝的血痕。但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那种伤害直接抽进了他的骨髓里,刮得魂魄都在疼痛。

    “师尊,杀了他”

    “杀了他,为师兄报仇”

    贺兰玖隐隐听见拂尘天网外的声音,右手五指并拢成刀,汇聚灵气后瞬间割断拂尘。

    重新出现的妖狐,站在铺天盖地落下的银丝之间,颔首“如果这是我的身体,那么或许还能陪您多过几招,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刻清风立刻掐指念诀,一口心血无法阻挡地喷出来“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

    “老家伙,现在想着吐血求饶,太晚了。”贺兰玖杀气腾腾地向前,试图清扫拦在宗主玉位前的路障,这才发现气氛不对劲。

    以刻清风的那口心血为中心,血液四散构成法阵,而他站的位置就是阵眼。

    “嘁。”贺兰玖站在震颤的血阵里,表情仍然轻蔑。

    不安旁观的弟子们,眼中有希望闪烁“快,我们也以心血助阵,哪怕修为尽毁,也不能让他靠近宗主的玉尊位”

    “如果这时候大师兄在就好了,纪师兄一定可以帮到师尊的”

    嗒,嗒,嗒。

    贺兰玖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弟子们的表情更加欣喜“纪师兄”

    “不对,他不是,为什么拿着师兄的拂尘”

    七曜宗的大弟子早已死去,那么现在拿着法器的,只有那个害他灼尽魂力而死的人。

    “难道这拂尘和我不搭吗”勾灯一身霜色衣袍,发髻严整,打扮得和纪浮茶一模一样,笑容邪佞神情无辜。

    贺兰玖听见声音,周身的杀意骤然褪去,难以置信“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丘大人说,这么久还没坐上宗主的玉座,等得不耐烦了,让我来催催你。”

    “我记得”贺兰玖颤抖地咬牙,话到最后几乎失控的咆哮起来,“我记得你曾允诺过,从此以纪浮茶的身份活着做个正道修士,不会与妖邪为伍”

    勾灯还是那副骗过所有人的,正直诚恳的笑容,满不在乎地将纪浮茶的遗物丢到脚边“我是答应过。可现在,我不是纪浮茶啊。”

    抱恙剑蓦地出鞘,瞄准重伤的宗主刻清风,剑影狂舞不息

    “纪浮茶早就死了,你明白吗他早就死了,耗尽修为死得不甘不愿、死得悔不当初。他恨不得不认识我这个人,恨不得”

    勾灯单手执剑,将情绪发泄在布阵的刻清风身上,直击魂魄的伤害一层层叠加。

    贺兰玖脚下的法阵消失,整个人也像泄了力气。

    有什么资格迁怒勾灯他们现在做的事,不是一样吗

    一样生于最黑暗的狱底,向往曙光,然而只要伸手求援,就会弄脏那片最干净的土地。

    心怀苍生的七曜宗大弟子已经死去,钱亦尘也没有逃出命运。

    如果说天有天罚,为什么活下来的人是他

    怀中的镇命莲花突然一闪,与肌肤相贴的地方又一阵疼痛。

    贺兰玖大口喘息着回神,从混乱中清醒

    七曜宗正殿,原本威仪严肃的清净之地已经狼藉,碎成块状的桌椅让大殿看起来拥挤不少,连支撑的石柱都布满裂纹,仿佛下一刻就会倾塌。

    而刻清风神色委顿地倒在地上,三次重创后终于难以继力,只有胸膛还能起伏。

    少年的勾灯收剑还鞘。

    贺兰玖反复告诫自己,他和勾灯是不一样的。那个人已经放弃幻想,而他却没有一刻不希望钱亦尘重生。

    活过来,然后随便讥笑痛恨咒骂他的恶行都好,只要你活过来。

    “哎呀,终于解决了,我还想着要不要再派个人呢。这下终于可以坐在喜欢的椅子上了。”青丘语调轻松得像在说,终于买到了喜欢的胭脂。

    哪管一地的凌乱和鲜血,她的眼中只有正殿中央那个座位。

    对于正统修道之人来说,金银珠宝皆如浮云,宗主尊位的象征意义更大,所以打造时用的并非上好材料。

    就连青丘耳上挂的那对珍珠,一颗换来的玉料也足够做把这样的椅子。

    只是七曜宗历任宗主都接触过的东西,一代代传下来,就显得古韵悠长,尤其是两侧的扶手,磨得相当光滑。

    “你,你敢”刻清风眼睁睁看着青丘从身侧经过,别说动一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我为什么不敢,椅子又不会吃人。”青丘头也不回地踏上台阶,一步步走到尊位前,慢慢转过身,灵压骤然释放。

    修为低的弟子已经在灵压之下跪地,哪怕唇角咬出鲜血也未能站起来。

    青丘换上严肃的表情,在满室或诅咒或无所谓的目光中,郑重地坐了下来。

    七曜宗尊位,从此易主

    在其他地方战斗的修士已经失去坚持的理由,凡人与妖的战争,妖怪终究更胜一筹。

    “嘿嘿嘿,不错不错,虽然不太舒适,但这个高度正好能看到每个角落呢。”下一刻,青丘左顾右盼地露出笑容,不管脚下的人是否气到吐血,在宽大玉座上荡着双足。

    贺兰玖心事重重,连象征性地捧场表情都没有。

    倒是一条黑犬从殿外跑进来,就地一滚化为人形,是跪地的蓝终“恭喜主人,主人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真是条好狗。”勾灯抱着短剑歪头看他,还有身后你推我攘涌进来的无数小妖。

    刻清风硬撑着一口气,颤颤巍巍站起来,带着宗主最后的尊严“从那上面,滚下去这个位置,不是你不是妖孽能碰的连看一眼都没资格的妖孽,怎么敢”

    青丘眨了眨眼睛,居然点头同意“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随随便便就这么坐下不好。不如这样吧”

    她对上刻清风的双眼,碧色瞳仁一缩,时间在无形回溯。

    “找到了你心里最深的恐惧。挑个良辰吉日,我们在七曜宗重新办一次换任大典,由你将宗主之位交给我,不是更名正言顺吗”

    刻清风气短地拼命咳嗽,一瞬间两鬓斑白,接着失去意识,缓缓倒下去。

    “我还没当过名门正派的头领呢,这种体验似乎也很不错”青丘挽指一勾,有无形的手托住刻清风的身体,甩进蓝终怀里,“蓝终,清点还活着的人,给老家伙保命,省得我还没继任,前任宗主就死了。对了,要不要广发请帖,邀请其他仙门的掌门来参加”

    蓝终极有涵养地抱着刻清风,低头“主人,其他仙门都在同我们作战,恐怕抽不出时间。”

    “啊,那就算了,本来还想热闹一点的。”青丘惋惜地叹了口气,“真无聊啊”

    无聊

    贺兰玖回神,只听见这最后两个字。

    青丘新奇地在玉座上待了一会儿,几次想坐起来却生生忍住,真像个小孩子一般,努力让自己成熟又沉不住气。

    “刻清风被轮番攻击至重伤濒死,七曜宗无人再有能力反抗,其他门派受到打击,战势必然向一方倾倒,你满意了吗”贺兰玖眼底已经有了倦意。

    蓝终恨恨扭头,面露威胁,示意他规矩一些。

    青丘单臂撑在光滑的扶手上,闭眼支着额头“懒得去看了,所以麻烦你直接告诉我,为我做尽坏事,痛苦吗”

    “那被封印那么久才重见天日,却仍然没想好什么算活着,连路边的野猫都有个觅食的目标,你哪怕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到,痛苦吗”贺兰玖争锋相对地站在她面前,“和你的漫无目的不同,我已经找到目标了只是为了一个人做事,哪怕是坏人。”

    “这种回答,还真是让人生气”青丘缓缓睁开眼睛,瞳色鲜亮,伸出的指尖红透欲滴。

    灵气聚拢过来,在她指尖凝聚成豆子大小的一颗,不断填充能量,琉璃般剔透的灵珠体积却毫无变化,轻轻一弹,珠子立刻没入贺兰玖的身体。

    “嘶”

    贺兰玖抽了口冷气,额头渗出斑斑汗水,硬撑着才维持站立。

    爆炸般的力量填充进身体,灵力在血脉骨髓内挤压,激烈程度甚至超过了寄宿在赤炣身体里

    “呵”贺兰玖抬手摸了摸脸侧,久违的红纹出现在皮肤上,这一次几乎遍布全身

    青丘欣赏着他痛苦又愉悦的模样,指了指殿外“以你现在的实力,凤麟洲所有散仙加起来都不是对手。去吧,把你想要的塑人泥拿回来,有人敢阻拦就杀掉他,如果遇到有眼力的就请他来参加我的继任大典吧。”

    贺兰玖没有回答,已然冲过正殿穹顶的破洞,直奔西海而去。

    他想要做的事已经成功一半,剩下的

    “就请命运给予我天罚。”

    日升日落,心宿西移,暑热渐消,故称七月流火。

    但是魂魄感觉不到温度。

    钱亦尘眼底映出鲜活的色彩,察觉到皮肤下居然有灵力流转而过。

    怎么可能他又没有修炼过,魂魄和常人无异,如果不是被怨气浸染逐渐沦为厉鬼,对现世的感知不会太明确。只有归入地府,去该去的地方,才是正途。

    但魂魄有了修为,那就不一样了。

    “我现在算是鬼修吗”钱亦尘喃喃,然后听到自己的声音。

    “应该是吧,毕竟我为你灌注世间最纯净的灵气,现在的你,对抗一般的收鬼法器都没问题。”

    有个穿蔷薇色绸衣的少女,趴在旁边的床上翻着书开口,皮肤白皙,眼睛如同碧玉。

    估计普天之下,只有这个人会坚定不移地认为只有目的正当,才能驱使天地间游散的灵气。可太过执着的认知反而成了枷锁,一层层亲手为自己套上。

    真是弱小

    还是贺兰玖的性格更让她觉得顺心,想要的不管不顾抢到手,管什么天地理法现世规矩。

    但有些问题,只有凡人能够回答。

    “青丘”钱亦尘渐渐看清眼前的景象,低呼一声,突然觉得能够显形也不好,有点事就容易咬舌头。

    那张脸不管见过几次,都很难把纯真活泼的少女和天下最可怕的妖物联系起来。

    “有意思的凡人,接受你死而复生的现实了吗”青丘哗哗的抖着书页,将那本汲冢纪年翻到最后一张。

    钱亦尘狐疑地环视四周,记忆中最后的影像是鱼如水的小木屋里,在平静中陷入永恒的沉睡。从此之后像从水底观察这个世界,看什么都带着一层薄纱。

    在梦中,还能感觉到贺兰玖对他喋喋不休,低头时落下莲花般的投影。

    这么说他已经睡了很久

    “是啊,在这段时间里,贺兰玖已经为我扫平大小门派十六个,好像还把那个什么封梵打伤了哦。”青丘把书丢掉,托着下巴望过来。

    钱亦尘面色一沉,没有作声。

    只要镇命莲花与贺兰玖肌肤相贴,他就能感受到那个男人的心情。有很多次贺兰玖几乎在暴走失控的状态,他感知到一切,拼命阻止,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原来不是梦吗

    老实说,死去的结局他无法接受,毕竟来到这里之前他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好好的。可如果活过来的代价是让在意的人痛苦,同时牵连更多无辜的生灵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是啊,我一直有件事不太清楚。”青丘自顾自说下去,兴奋地从大床上爬起来,“在最初的时候,我让贺兰玖去了凤麟洲取回塑人泥,但他返回后却两手空空。你说,东西去哪里了他在凤麟洲又经历了什么”

    “谁知道呢。”钱亦尘脱口回答,站在桌旁打量四周。

    这个房间之前没见过,华丽得相当过分,以金玉装饰四壁和家具,也有奇怪的森森兽骨放在梳妆台上。

    看来是她自己的卧房。

    青丘似笑非笑的模样“他是害怕塑人泥被我抢走不对,担心这个的话,为什么还要回来带着你和塑人泥,逃走不是更好”

    一副迷茫表情碎碎念的少女,只差拉着钱亦尘讨论恋爱烦恼了。

    他看起来很像妇女之友吗

    “你不是有回溯之力么,直接去看他的记忆不就行了。”钱亦尘只想钻进镇命莲花继续沉睡,连装个样子都懒。

    清楚了对方的可怕和喜怒无常,求不求饶都是一个下场,就不想做戏了。

    “真奇怪,我偏偏看不到那段记忆,对方的心智越是坚定,我看到的过往就越明显,自我怀疑的部分看起来就像隔着雾气,模模糊糊。你知道吗贺兰玖最初攻下七曜宗的时候,自己都快在矛盾和扭曲中疯掉了,不过从凤麟洲回来之后,他的痛苦程度似乎有了一点缓解。”青丘遗憾地叹口气,“我这个人啊,看到别人舒服,自己就会非常不舒服。”

    在矛盾和扭曲中疯掉了

    难道因为不断的自我怀疑,所以导致她无法看到贺兰玖的过往

    钱亦尘身体摇了摇终究站稳,还算维持住镇定“我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难道还能帮你为他坚定意志”

    “嘿嘿嘿。”青丘诡异地微笑,长袖一甩掀起阵风,“我只是觉得,他为了你去抢塑人泥,拿到手后却始终没有重塑身体,所以才将你唤醒从而,逼他作出决定。”

    钱亦尘刚想说话,狂风卷着他和镇命莲花飞出门口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后退,撞开一扇门,激起的灰尘后回到原处。

    钱亦尘揉了揉眼睛,看到的景象才算稳定下来。

    又换了个地方。

    和青丘华丽的卧房不同,这里简陋而凌乱,一看就知道主人从来没花心思好好打理。

    床上没有被褥枕头,而且只有一侧干净,窗边装饰的花盆里,泥土硬的连杂草都长不出来。

    而唯一用心的,只有房间正中央的法阵或者说,这个房间是为了法阵而存在的。

    镇命莲花一被青丘送回来,就受到法阵的吸引落于阵眼位置,明明暗暗的红色以它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只要靠近,阵法运转,能立刻把入侵者烧灼为齑粉。

    法术的味道相当浓烈,看来是最近才构筑而成。

    钱亦尘大概知道,这是哪里了。

    贺兰玖应该去了一个不方便带着镇魂法器的地方,毕竟这东西最好的归处是集天地之灵的宝地,但随意收在柜子里也太不谨慎,所以才造了个法阵保护。

    就是低估了青丘的无聊和强大程度,他前脚出去,后脚青丘就把莲花拿过来了。

    大概是钱亦尘受到镇命莲花的庇佑,这个法阵并没有伤害他,不过没有实体的情况下,在里面穿梭也没什么意义。

    钱亦尘在房间晃了一阵,边逛边摇头,叹息贺兰玖的自我约束能力实在差的可以。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突然响起。

    钱亦尘受惊地逃进镇命莲花中,身影一闪消失,睁大眼睛紧张地看着进门的人。

    和之前不同,他归于法器内不会再沉睡,而是无比清晰地观察周遭。

    “你好像瘦了一点”他在心里默默叹气。

    贺兰玖面无表情的推门进来,下颌尖尖的,低头检查法阵是否正常时尤其明显。

    估计在青丘手下都混成个小头目了,生活水平还是没有半分提高,一副吃不饱穿不暖的样子。

    而且,本来应该消失的红纹,又出现再侧脸上。

    贺兰玖检查过法阵,指尖缓缓抚上脸侧,一寸寸沿着红纹认真描绘。

    钱亦尘一看就明白那是做什么,他在用灵气修补身体。

    而且更糟糕的是,贺兰玖红衣上有血,还很新鲜,虽然因为同色所以不容易看出来。

    现身去见他的勇气,在这一刻无影无踪。

    钱亦尘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勇敢,但知道,如果出现,会让两个人都很难堪。

    对他来说,陷入沉睡至今的时间不过转瞬即逝,见到贺兰玖其实不怎么怀念,而另一个人却切实经历了那些孤独难安日子

    青丘表面上做了件好事,给予灵力让他醒来,但却是在逼贺兰玖做出决定既然看到了有意识的钱亦尘,以他不知满足的性格会想要更多。

    到那时,塑人泥的下落一定会出现,而且还会因此爆发巨大矛盾,要是按钱亦尘从前一头热血的脾气,两个人因此决裂也不是没可能。

    马上现身还是太草率了,等贺兰玖有机会离开这里,再出面和他商量也不迟。毕竟青丘的回溯能力很麻烦,越早拟定对策越容易被她发觉。

    “我很想你”贺兰玖对一切毫无察觉,走入法阵中,捧出莲花深深亲吻。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太久,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沦为恋物癖。

    钱亦尘看着那张堪称秀丽的脸不断放大,突然温柔地笑了一下。在贺兰玖眼底,他看到了从前没有的东西。

    晶莹的,柔软的,让人怀念的光芒。

    钱亦尘决定继续装睡。

    我们马上就可以再次见面,不管那时有没有身体,都一定可以紧紧相拥。

    但始料未及的是,贺兰玖居然没有再外派出去“公干”的机会了。

    大小门派已经被妖怪打压的不成气候,很少有人敢反抗,贺兰玖没有工作,所以一直在七曜宗休息。

    尤其是到了继任大典这天,大小妖怪将曾经的仙门围的密不透风,犬妖蓝终、女魃枯蓉、树妖展松凉悉数返回,又有背叛者石也雅负责戒备周边。

    没错,青丘逼迫现任宗主刻清风让位出来,授命自己为下一代宗主,统领天下正道修士。

    这年头的妖怪,真是太会玩了。

    、第七十二章

    辰时一刻,七曜宗正殿。

    寄魂在镇命莲花里的钱亦尘,被贺兰玖安置在怀中,看不到外面的景象,有些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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