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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第7节

作者:梅清木秀 字数:22397 更新:2021-12-30 18:20:05

    上好的碧螺春,特特于春季从茶树采摘下的细嫩芽头炒制而成,看起来细嫩卷曲,翠碧诱人,很是赏心悦目。送上来的精致的青花粉彩茶壶也很是赏心悦目,展逸心情顿时好了一些。坐在方桌旁,修长白皙的手,白底彩绘的茶具,烫壶,置茶,温杯,不急不缓,每一个动作慢条斯理中又充满了悠然沉静的美感。他一手高提水壶,一手轻轻按在盖上,自高点注水。顿时,茶香缕缕上升,盅内似雪花飞舞,白云翻涌,片刻后徐徐展开,叶底成朵,鲜嫩如生。

    展逸动作优雅的将茶汤分入杯内七分满,之后茶杯连同杯托一并放置孟临卿右手边,微微一笑“请。”

    轻烟透暖,剪云飘香,浓浓茶香伴随着热气氤氲上升,如云蒸霞蔚,展逸笑意浅浅的双眸隐在薄薄的烟雾迷离之后,眉眼弯弯,嘴角上翘,突然就让人难以拒绝。

    孟临卿只看一眼便移开视线,纤长的手指扶住杯身递到唇边,微微启唇,从杯口吸吮一口,细细、啜啜品之。果然满口嫩香清幽,滋味甘醇,回味绵长。

    一杯香茗入口,两人心中盘踞不去的郁结之气顿时消散了大半,内心也变得平缓清静下来。

    两人静静品茶,彼此知道这样表面的平静只是一时,却没有人想打破它,在还没有把握能将对方一举拿下之时,都没有轻举妄动。

    等到茶汤由深变浅,茶水由浅变凉,便有伶俐的婢女上前来将茶具撤走。

    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很是机灵活泼。其她婢女都是闷声不响的做事,在他们二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只有她敢一边端着茶盘,一边抬头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了展逸一眼。

    不想展逸也正好低头不经意间看向她,两人视线一碰,那小丫头竟是“扑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孟临卿瞥上一眼,立刻低头哈腰,脚不沾地的溜走了。

    “我脸上长了什么东西吗”展逸满脸不解,用手摸摸鼻子,突然整个人跳了起来“对了该死的凤凰嫇把我的脸弄伤了”

    他找来一个巴掌大的铜镜对着日头左看右看,气得咬牙切齿。

    瞧瞧,那挨千刀的家伙都对他这张如此英俊帅气的脸做了什么好事右边脸颊斜划四道深浅不一的划痕,颜色鲜艳,异常夺目。左边是一个长短交叉的鞭伤,血已经结痂,深色的伤痕将他好看的脸硬生生给毁得不忍直视。

    展逸心疼得不行,叫人请来大夫,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脸上留疤。

    孟临卿冷眼旁观,随他折腾。

    很快,便有一名花甲老人提着药箱慢悠悠的赶来了。

    展逸整个人坐在床边,郑重其事的交待道“大夫,你一定要给我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一点疤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冷了,老大夫的手抖啊抖得厉害,上前几步凑近了仔细查看一番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不碍事,用着老夫特制的袪疤灵药,不出几日便可恢复。”

    “如此甚好,甚好。”展逸松了一口气,抹了把汗,抬眼见孟临卿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眼里藏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情绪。

    展逸心中一跳,顿时又计上心头。忙换了一副担忧的样子可怜兮兮道“劳烦您老人家再帮我看看,我身上这伤可还好得了也不知怎么的,从早上醒来到现在真是觉得针扎一般的疼。”说着,当着两人的面竟开始宽衣解带。

    话虽然对着大夫说的,可一双惹人勾魂的桃花眼却一眨不眨的看向沉默不语的孟临卿。孟临卿蹙起眉尖,就见他放在领缘上,然后极缓极慢的打开。先是外裳,然后中衣,里衣,一层层,一件件慢慢脱落。明明是简单的动作,可配上他投来的别有深意的,炽热的眼神,竟连空气也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旖旎来。

    展逸看着清瘦,脱下衣服却可见他身材修长劲瘦,宽厚的胸膛,结实的小腹,骨肉均匀,肌肤紧致,充满了令人脸红心跳的男性魅力。

    孟临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

    展逸冁然而笑。

    老人家的药堂就在这附近,也算是天香楼的常客,一看这些伤痕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喃喃说道“既然担心会留下痕迹,这房中之事还是节制点好,虽说还年轻,也不是可以这样胡乱折腾的。”言情切切,略有责备,竟是对着孟临卿说着。

    孟临卿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顿时乌云密布,风云变色,随时要发作的样子十分可怕。

    展逸在心中窃笑,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故意装模作样的飞快的斜了他一眼,沉声道“听见了么,昨晚我都叫你轻点了,你偏不听,非得这样折腾人,落了这一身的伤以后可叫我怎么见人”眼波流转,牢牢粘在孟临卿身上,直把情人间的柔情密意展现得淋漓尽致。

    孟临卿微微睁大了双眼,忍无可忍,几番欲言又止后只能恨恨的转过身,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老大夫抖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扯开嘴角勉强笑道“呵呵,公子请放心,这伤看着厉害点,不过都是皮外伤,用这金疮药敷一敷,待好得差不多了,再用这袪疤灵药,很快就能痊愈。”

    送走了老大夫,展逸其实心情格外轻松愉快,却故意作出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一边往脸上抹药,一边嘴里念着这伤可真疼,凤凰嫇下手可真重,这伤可真丑,等让他见到凤凰嫇一定要让那家伙好看。

    正满心挂念着,一道好听的略有几丝紧张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教主,凤凰嫇求见。”

    、计谋

    展逸一听这声音就乐了,真是眼一困就有人递枕头,手一痒就有人送上门。凤凰嫇这么识时务,他要不趁此机会好好教训他一番岂不辜负。

    “进来。”随着孟临卿冷漠的声音落下,一道清丽风流的身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好看的让人移不开视线的脸庞,紫的妖娆艳丽的衣裳。凤凰嫇长长的头发随意垂在腰际,只末尾用一根深紫发带松松绑了,显得很是慵懒随意。尽管双眼下方可疑的淡青色掩盖不住一夜没有睡好的憔悴,他还依然面带微笑,努力做出一贯没心没肺潇洒姿态。

    天知道他此刻心中有多么忐忑不安,昨夜他一时得意忘形,竟将教主大人特意交给他处置的重要囚犯逃走了,不仅如此,自己还被点住穴道困在床上衣裳不整,一动不动的吹了一夜的冷风。早上若不是下人前来唤门,发现里面反常的没有人回应,情急之下破门而入前去查探,只怕现在还要受多少苦呢。

    现在好了,不但人跑了,自己还不争气的生病着凉,若是传出去他一世英名就要毁了,而且还得连累得天香楼颜面扫地,想想都恨不能以头抢地。

    凤凰嫇心底发虚,连头也不敢抬,弯下腰一鞠到底“属下凤凰嫇参见教主。”

    教主孟临卿位于正中的宝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久居高位号令教众的霸道气势却暗暗压迫着凤凰嫇脆弱的神经。

    他不动声色,凤凰嫇自然也不敢提出议异,眼观鼻鼻观心,十足的乖顺模样。

    良许,孟临卿终于开口缓缓道“何事”声音低沉清冷,自头顶幽幽飘来,气氛越发紧张压抑。

    凤凰嫇小声道“属下有罪,教主昨夜将那重要人犯交于属下处置,但是没想到被他脱身以逃,之前派人去追,可是却一无所获,想是已经逃远了。属下自知铸成大错,愧对教主重托,是以特来请罪。”

    闻言,孟临卿冷冷一笑“看来确实是本座所托非人。”

    “属下该死。”

    孟临卿问得轻描淡写“你,可知错”

    底下的人沉默一会,难以启齿似的,许久才毕恭毕敬答道“凤凰嫇,知错。”

    孟教主的身后摆着一架金漆彩绘紫檀雕花屏风,那浮雕的栩栩如生的描金折枝花卉后悄悄转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这双眼正发怔的看着近在眼前的孟临卿,被孟临卿霸气凛然的一面震的说不话来,看他的目光几乎可以用“灼热”来形容了。

    屋里静得有些令人心慌,凤凰嫇扑通一声跪下,把头低得不能再低,悔不当初,痛心疾首“教主,确是属下办事不力,但是那姓展的也太阴险狡诈,讹言惑众教人防不胜防,属下本已十分小心注意了,却还教他使了诡计逃跑,属下该死,望教主恕罪。”

    展逸躲在屏风后听了个一清二楚,这才冷笑一声施施然转了出来,挑眉道“哦,你倒是说说,我使了什么好计谋嗯”

    凤凰嫇浑身一颤,受惊的抬起头,果然那个本不该出现的人正站在教主旁边好整以暇的打量他,满脸戏谑之色。

    “你,你怎么会”凤凰嫇露出深受打击的模样,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不禁怒从中来“你竟然还敢留在此处”这个狡猾的,卑鄙的家伙,欺骗他的感情后居然还敢用一副正直无邪的模样来跟他说话,他怎么就那么好意思,脸皮那么厚

    “我为什么不敢你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笔帐没有算清呢,我怎么舍得走呢”展逸坏坏的笑起来,上扬的唇角噙着一抹邪气。

    两个一见面就各种不对盘的人,此刻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哼,我,我警告你,不许乱来。”凤凰嫇被他笑得有些腿软,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又将委屈的目光转向孟临卿,仿佛在向他无声控诉自己的悲惨遭遇。

    给他一百个脑袋也想不通展逸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原本以为展逸从他手里逃脱之后一定是有多远就跑多远,早就溜之大吉了,却没有想到他居然还会逗留在此,最诡异的还能好端端的,平平安安的,没有被一点也没有同情,怜悯之心的教主大人诛尽杀绝

    这时,一点也没有同情,怜悯之心的教主大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恼火的冷厉“凤凰嫇,你实在令我失望。”

    凤凰嫇恨不能将头埋进地砖里,声音悲切“大人,都是属下无能,无法为大人分忧,辜负大人的期望,实在罪该万死。”

    难得看到这人如此失意落魄的样子,霜打的茄子似的。展逸心中暗爽,还想再说些什么打击打击他。但才刚有动作,一旁的孟临卿仿佛一眼将其看透,警告的投来一瞥。

    连开口都省了,展逸就已经吓得噤口不言,再不敢轻举妄动。

    “你确实该死,自去刑堂领五十鞭。”

    凤凰嫇伏在地上的身体不住颤抖,再抬起头时,已是脸色发白,泪眼朦胧,显然十分害怕。

    展逸虽然觉得五十鞭挨下来也不至于出人命,但看到凤凰嫇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猛然又想起他曾亲口说过那是种极严厉的刑罚。

    据说,受刑的人必须赤裸上身跪于地上,用一种带勾子的长鞭鞭打后背,这还不算,为了加剧痛苦,每一鞭下去前都要过一遍盐水,直把人打得皮开肉绽,痛不欲生,身体不够强健的不出一百鞭就能要人命。

    当时,凤凰嫇跟他说起这些时很有炫耀的意思,估计他也没料到这种残酷的刑罚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这家伙如此单薄瘦弱的小身板能够承受几鞭。

    “教主”凤凰嫇小声的唤他,却不敢开口求饶,红着眼眶瑟瑟发抖的模样确实有几分可怜。

    展逸觉得他虽然可恶,但也罪不至死,要是就这样丢了小命也有些于心不忍。

    孟临卿讽刺的看他一眼,讥诮道“怎么,舍不得”

    “嗯”展逸难以理解他突然冷下的脸色,但本能的就赶紧澄清“怎么可能,我也挨了他不少鞭子,总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何况这伤还没有好呢。教主英明,您做什么决定都是极好的,极对的。”

    孟临卿似笑非笑。

    凤凰嫇看看他,又看看展逸,突然就明白了。

    孟教主并非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也许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对他的维护。或许他们二人之间只是闹了点小情绪,在故意和对方闹别扭呢什么明争暗斗,这些惩罚全数只当情趣眼看这阵战,教主对他好还不及又哪里真舍得动他

    只怪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以为白白捡了一个便宜,竟然连他的男人也敢肖想。

    凤凰嫇想通此处,禁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慌慌的跳起来,只是这慌乱中还夹杂着一丝莫名涌动的凄怆。

    孟临卿并不知道底下那人千回百转的心思,那含泪带愁的眼落在视线里也是心如止水,扭头瞪向展逸。修长端整的眉,深邃狭长的眼,冰冷的视线满含不加掩饰的冷酷嘲讽“你当我是为了你罚他你何得何能”

    凤凰嫇一见如此就知道要糟,果然听到他无情道“愣着做什么出去。”

    “是。”凤凰嫇自知无法逃过一劫,又恐教主更加生气,只得忙不迭应了然后起身告辞,转身之际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忍不住回首,偷偷看了那抹高挑挺拔的玄色身影一眼。

    展逸正被心上人刚才那番无情的话语奚落的黯然神伤,自然也没有收到凤凰嫇投来的不甘的,失落的眼神。

    屋子里一阵静默,展逸虽说天生乐观,心理承受能力强,但也架不住总被心上人接二连三的说一些诛心的话。想反唇相讥,但对着孟临卿沉默冷淡的脸,没来由的就感到一阵心酸难受。

    这个人的无情,残忍,他也不是第一天领教了,只是此刻却格外的在意起来,他胸膛里藏着的这颗铁石一般的心肠什么时候会有软化的一天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为我做什么,我也不敢奢求什么,尽管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

    说完这一句,展逸看着孟临卿微微僵住的表情,无声的长叹一声,转身就走。那温和的,混和着难言伤痛的话语随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轻了下去,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落寞惆怅的脚步里,仿佛不曾存在过。

    展逸来到前厅,将围上来的姑娘打发了,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闷酒。天香楼上好的陈年好酒,入口微甜,顺滑爽口,不一会儿就喝干足足两坛。

    很快,展逸就感到头重脚轻的,眼前的一切不时晃来晃去地的出现重影,他虽然醉得厉害,但头脑仍然保持着清醒,知道自己正在等待一个人来,决不能倒下。

    之前在他来的路上,他已经多留一个心眼暗中留下只有自己人才知道的记号。

    跟随他长达十年之久的逍遥兄弟二人,应该也差不多快到了。

    正想着,一个身穿灰衣,面相普通的青年便昂着阔步的跨过大门走了进来。

    便有浓香艳抹的姑娘围了上去,亲亲热热的挽住他的手“公子”

    那人板着一张脸,并不看她,反而不动声色的将整个大厅环顾一周,在看见那个醉醺醺的身影时,顿时浑身一震,但很快平复下来,自自然然的朝那边走过去。

    展逸一见就笑了,是顾凌遥,他果然找来了。

    顾凌遥虽然比凌逍小两岁,但更为沉稳冷静,谨小慎微,由他来办事,展逸更放心。

    便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脚下却不小心勾住旁边的桌脚,整个人重心不稳直直摔在顾凌遥身上。

    “殿下。”顾凌遥眼疾手快的接住他,用着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极小声的唤了他一声。

    展逸手中握着一个酒坛子,酒水一半洒在他身上,却不肯放手,模模糊糊道“嗯可惜了这好酒呀”

    “殿下。”顾凌遥架住他的肩膀,努力稳住他下滑的身体,附耳道“属下找了您许久,您”

    “凌遥,我有事要你去办。”

    极轻的声音透出一股凌厉严肃来,顾凌遥神情一变,附耳倾听“是。”

    掌中被快速塞进一张有太子印章的书信,展逸在他耳边快带道“你去找知府大人李桦,以太子的名义命令他尽快派人来搜查天香楼,去。”

    说完,将他一推,握着半坛子酒,脚步深一步浅一步的走开了。

    顾凌遥眼神沉了一沉,面无表情的应付完上前询问的姑娘,握紧手中的信件,匆忙离去。

    、醋意

    见过顾凌遥后,展逸便去了凤仪阁。

    他的酒量一向很好,猛灌了几坛子酒也没有到酪酊大醉的地步,只除了双眼迷离,脸上浮现不正常的嫣红,居然还保持着清醒,也不用人带路,独自沿着石铺的小径穿红度柳,眨眼就来到凤凰嫇的住处。

    凤凰嫇刚受完刑,请了大夫看过,上药包扎完便趴在床上休息。

    展逸静静地站在一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突然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这个昨夜里还弥漫着风流旖旎的屋子,此刻却被浓浓的药草和血腥味味代替。

    “凤凰嫇”他轻声唤了一句。

    凤凰嫇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昏迷,脸埋在软枕里,长发披散。过份单薄的身体陷在柔软的被褥间,背上缠了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嫣红的血迹和深色的药汁,显得格外的脆弱和无助。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这人不值得同情,但看到如此惨像,展逸也不禁感到一丝怜惜和不忍。他走到床边坐下,用手拨开他垂在脸庞的发丝,终于渐渐看到半边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失去光泽的丝发从指缝间滑过,展逸正想收回手,却突然被一把抓住。

    凤凰嫇的手指很冰很冷,也很无力,但却固执的抓着他,不肯松开。

    “你来了。”沙哑虚弱的声音饱含着深深的痛楚,凤凰嫇艰难的将脸抬起一点,用尽全力的看着他。

    他的呼吸虚弱,而那双漆黑的眼简直如同寒潭般,无比深遂漆黑,像是了无生气,也像是巨大的风雨在积渐而成,等着酿成水灾,将人彻底淹没。

    这种极端的,仿佛濒临死亡的眼神让展逸没来由的感到脊背发寒。

    他不着痕迹的抽回了手,同时看到对方眼里那仅存的一点火星也如被淋上大雨般,悄无声息的黯淡下去,哀伤清晰可见。

    说实话,这让他有些歉愧。

    凤凰嫇的手垂了下去,刚才那一下,好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期待都吞进肚里,不肯泄露半分。

    也许是酒力发作了,展逸觉得头有点儿痛,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甩掉脑中混沌杂乱的思绪,然后轻声说“还活着就好,你好好休息吧,我下次再来看你。”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凤凰嫇从身后断断续续的哼道“不必假惺惺,你不用来了,我我也不想看到你”

    他说完,脸上浮现痛苦之色,紧紧的咬着双唇,将原来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唇咬得如纸一般苍白。

    展逸这下却是走不开了,拿过旁边干净的布帛擦去他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说道“我来找你确实是有原因的,但也不想害你休息不好,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疼,吃过药了吗大夫怎么说”

    “还能差到哪去教主是英明的,这结果不就是你们想要的”

    展逸失笑“你这是在怪我那种情况下,我若开口求情,恐怕只会害了你。”

    凤凰嫇张开五指,紧紧攥住身上的床单,喘着粗气道“那那不过是你们二人的纠葛,却却将我害了去你,你们真”

    展逸打断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可是弄伤我也是事实啊,我这人记仇的很,谁敢动我,我一定加倍奉还,不过现在看你这样,我想还是算了。”

    凤凰嫇没有说话。

    展逸接着说道“我今天来这里其实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当上天香楼的老板”

    之前从他的谈话中可以听出凤凰嫇的出身很苦,甚至过着可以被随意践踏欺辱的日子,所以他才会这么仇视所有有钱有权的人。以他这点能耐,想在京城拥有一席立足之地,那必定是难如登天的,除非有贵人相助。

    展逸直觉那人不会是孟临卿,从对凤凰嫇严厉的处罚可以看出他态度冷淡,并没有太看重他。

    如果不是他,那会是谁呢会不会是那天晚上看到的神秘人如果能从凤凰嫇嘴里橇出点什么那是再好不过,凭这个线索便更有助于他日后的调查。

    凤凰嫇幽幽的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我只能告诉你,他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他,就没有我。”

    展逸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揉揉对方的头,轻声道“算了,你快睡吧,记时按时吃药,也别再乱动了,伤口好得慢你也难受对不对”

    凤凰嫇默默的着着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张口还是那句话“展公子,不如你要了我吧,我以后跟你好不好”

    展逸僵住,觉得酒气又上来了,熏得他脸色微红外加头疼不已“我说过,不可能。”

    凤凰嫇重重的喘息着,似在哭,也似在咳“为什么你不要我。”

    展逸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难道他真的这么魅力无限可他也不是故意要处处留情啊,只好耐着性子劝道“你现在有伤在身,心情低落,觉得有个人关心你就容易心生感动,这是不可取的,虽然我也知道我很好啦,但以后你还会遇到一个真正爱惜你的人,所以别这么心灰意冷把自己交出去。”

    展逸越说,凤凰嫇越是盯着他不放,眼神幽幽的,充满了难以言状的深情仰慕。

    展逸敏锐的查觉到了,知道再拖下去更不好,连忙起身告辞,不想,才刚一动弹,凤凰嫇却突然起身用力朝他扑来,那急切的样子甚至不像重伤之人,抓住他手臂的力气大到令他觉得吃痛。他就那样紧紧,紧紧的抓住他,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的浮木,死也不肯松开“别走,别走”

    带着哭腔的声音透着令人心情压抑的绝望。

    展逸猝不及防,兼之喝了不少酒,差点被他扑到地上去,连忙小退一步稳住身体,双手抱着凤凰嫇不让他滑落,哭笑不得“你怎么了唉,你,你真是”

    凤凰嫇喘着粗气,脸色惨白,身上冷汗涔涔,这剧烈的动作牵扯到后背的伤,顷刻间那厚厚的纱布迅速渗出大片的血迹,触目惊心,让展逸不敢用力推开,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左右为难。

    “疼。”凤凰嫇全身颤抖的厉害,良久,发出一句嘶哑的,微弱的声音,他就像个孩子一般小声的喊着疼。

    是真的疼,身上疼,心里更疼。

    在这之前,他曾昏迷过两次,然后再被疼醒,一个人躺在冷冰冰的床上,那沁骨的凉意不断传来,简直如入地狱,痛不欲生。

    他早已不是一个会悲春伤秋的人,只是面对此情此景却难免有些伤感起来,浑身无力,一会冷得如置身冰窑,一会又热得如同蒸笼里,过往纷至沓来,悲伤的,屈辱的,一幕幕剜着他的心。

    他想,他可能真的快要死了。

    想着想着就觉得难过起来,他的身边没有一个暖心的人,朋友,亲人,什么都没有。哪怕是死,也只能是一个人静静的死去,孤独的离开。

    他不要这样。

    展逸揉揉印堂穴,无奈的叹了口气。凤凰嫇都虚弱成那样了,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无情,只能小心翼翼的照顾起伤患来。

    将那染了血的纱布取下,再清理了伤药,等包扎完一看,凤凰嫇已经沉沉睡去了,弯起的嘴角隐隐漏出几分笑意。

    展逸摇头失笑,让熟睡的他趴在床上,为他披上轻薄的丝被,这才得以脱身。

    天香楼的酒后劲很足,展逸才刚站起来,猛然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模模糊糊间,眼角余光似乎扫到在门口闪过一道极熟悉的身影。他心里咯噔一下,急欲去追,跑出去一看,却见整个廊上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人影

    一定是他头昏眼花看错了,展逸这样安慰自己,才堪堪定下神。可是,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就这样一路纠结着担心着回了孟临卿的住处,可是走上前一看才知道门被关了,不论他怎么敲门喊话都无人回答。

    天已渐渐黑了,展逸看看天色,有心去前面那个金迷纸醉的大厅歇一歇,但直觉又觉得会惹得里面那人更生气,只好作罢,紧了紧领口,倚在门边和衣睡去。

    夜半三更。

    展逸突然被一阵吵闹的声音吵醒,睁开眼一看,整个院子里灯火通明,前面有尖厉的惊叫声混和着凌乱的脚步声不断传来,让人预感大事不妙。

    这时,房门从里面打开,一身红衣的孟临卿走出,他神情清醒,侧过脸看了展逸一眼,目光锐利的像要刺进他内心深处。

    展逸莫明的一阵心虚。

    孟临卿似有似无的冷笑一声,便往前走去。

    展逸想了一会儿,脑中突然灵光一现,迅速转身追上他,扯住他袖口,红纱攥在手心,仿佛用了最大的力量。望着他,语气坚定“前面不能走了,你跟我来。”

    孟临卿被他反常的举动弄的莫名其妙,竟忘了打掉他不安份的手,只盯着他,眼角眉梢俱是冷意。

    这时,从慌乱嘈杂的声音里传来惊惶失措的叫声“官府派人来抓人啦”

    两人皆是神情骤变。

    负责保护教主安全的侍卫持刀赶了过来,挡在孟临卿前面。

    孟临卿很快恢复平静,吩咐众人将所有重要的东西毁掉,各自逃命散去,日后再回千雨楼。

    冲天火光照耀下是一众衙役打扮的彪形大汉,带头的是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人,正是京城知府大人李桦。

    李桦接到太子密令,丝毫不敢怠慢,连夜带领官兵将整个天香楼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包围了。

    从温柔乡里醒来的客人,衣裳不整的姑娘,不明情况的仆人,无一幸免,全部被扣押住。

    李桦清了清嗓子,冲着院子里头喊“本官接到密报,国色天香楼发生几起凶杀案,本官怀疑主谋就在你们当中给我全部抓回去一一受审”

    便有喊冤声,哭声,呼天抢地,此起彼伏。

    展逸牵住孟临卿“快跟我来。”

    孟临卿狠狠瞪住他,那目光森寒如同最锋利冷硬的刀锋。展逸不惧不畏,只用力抓着,力气大的似乎能捏碎他的手腕。

    眼看官兵已经冲进内院,再不走就为时晚矣。

    孟临卿狠狠甩开他,足下轻点,几个起落间便隐入沉沉的夜幕间。

    展逸身形一闪,也飞了上去。

    两人一同离开天香楼,远远的还能听见各种争执吵闹声,火光点点,如天边遥远的星辰。

    此番朝庭派人来查实在出乎意料。天香楼确实死过不少人,特别是死在凤凰嫇手中的人。他为了报一已之仇,手中不知已染了多少鲜血。但他既然敢作,就是他有这么肆意妄为的本事,暗中保护天香楼的人非比常人,朝庭一般不敢问津,但是今天却

    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天香楼藏着这么多秘密,暂时还不能跟朝庭作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孟临卿看着追上来的展逸,脸上罩着薄薄一层冷意“你可真令我刮目相看。”

    展逸装傻,笑着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呢,你不要冤枉我。”

    孟临卿似乎不想跟他废话,转过头一动不动的望着天香楼的方向,巷子尽头的喧闹已经隐去,渐渐回归平静,那人精心策划的情报组织网将在今晚分崩离析了。

    谁家门口两盏灯火莹莹亮光落在他脸上,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凉薄的唇,一一渲染出清冷的味道。

    展逸心说接下来就要承受他满腔的怒火了,正心惊胆跳间,却见那人微微扬起眉,脸上露出一抹极漂亮,极清淡的浅笑来。

    展逸怔住。

    孟临卿几乎没怎么笑过,就算有,也只是冷笑,嘲笑,扯起的嘴角只能看到满满的不屑和高傲。从没有像此刻这样,似乎从心底感到释然的欣喜,双眸漆黑而明亮,线条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扬,淡然之间又有那么一点点嘲弄。他原本就生得极其好看,偶尔绽放的笑容,就如最明媚的阳光照射于冰雪之上,晶莹剔透,美得勾魂摄魄。

    展逸只觉得头又一阵晕眩,心如擂鼓,呼吸困难。他想他又醉了,醉在他上天入地也找不出第二个更好看的笑容里,醉在他一颦一笑间,深陷其中,如梦如痴,而他只想长醉不醒。

    、心意

    展逸兀自被孟临卿极短暂的笑容迷得脸红心跳呢,倏然,的的马蹄乍响,自幽暗小巷口远远的奔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是两个长相极其相似的青年,均做青衣打扮,正是顾凌逍和顾凌遥。

    待离得近了,二人脸上的焦虑担忧之情展露无疑。

    顾凌遥控制好缰绳,二人轻喝一声齐齐自车上利落的一跃而下,来到展逸面前,单膝跪地,声音虽小,却饱含恭敬“殿下。”

    展逸笑了笑,上前拍拍顾凌遥的肩膀“很好,凌遥,你这次果然没让我失望。”

    顾凌遥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但显然一旁孟临卿冷漠而又锐利的眼神让他有些欲言又止,是以犹豫着,不知道他们现在已经到什么关系了,是不是能当着他的面如实报告

    展逸有些了然的看了孟临卿一眼,伸手亲自将他从地上一把拉起来,拐到巷子的另一头,直到确定能挡住他的视线,这才开口“说吧。”

    顾凌遥压低了声音“敢问殿下,您突然派人去搜查天香楼,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展逸摇摇头“非也,本王现下只是怀疑,天香楼的背后的人物恐怕不简单,此次行动有两个目的,其一,借此机会逼出幕后操作者。其二”他顿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笑容“自然是让某人心甘情愿的跟本王走。”

    顾凌遥可没有像他还有开玩笑的心情,仍然一本正经道“殿下所言极是,属下也有此猜测,那李桦似乎也对天香楼诸多避讳,一开始听说要他去调查天香楼,整个人都吓傻了,推三阻四,看他的模样,是恨不能当场拒绝的。”

    “哦”展逸挑了挑眉“这却是有趣了。”他沉吟一会,突然话锋一转,对他说道“暂时先静观其变,本王看短时间内那李桦也是审不出什么的,你只管派人盯紧他,注意有没有可疑的人跟他连系。另外,本王命你于最短的时间内查出当初是谁胆敢将孟临卿的消息散播出去的,若是查出来,你立刻将人带来见我,本王要亲自来审。”说到最后,脸色变得凌厉端肃,透出一丝危险。

    顾凌遥点点头,双眼在黑夜里灿如星辰,闪烁着犀利而冷静的精光“此事属下已经在调查,只是不知为何一路碰到许多阻碍,每每到重要时候就被人蓄意破坏掉,让人无从下手。若说是巧合也太不可信,属下怀疑对方亦是朝庭中人,且势力不小,所以才能通过各种手段进行扰乱行动。”

    展逸心里一动,暗中想到难道朝中有人想对孟临卿不利心中笼上一道阴影,令他表情也变得阴沉起来“继续查,无论派多少人马,务必给本王查到为此。”

    顾凌遥双手抱拳“属下必不辱使命”

    展逸一挥手“现在就去吧,让凌逍留下来就行,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是,属下告退。”顾凌遥办事一向行动迅速,不再迟疑,忙作揖别了。

    眼看他就要离去,展逸突然想起一事,又连忙唤住他。

    顾凌遥回过身来,依旧态度恭敬“殿下有何吩咐”

    看着他年纪轻轻却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展逸有些好笑,又很欣慰。毕竟兄弟二人是他从众多侍卫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又经过多年栽培,如今已成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态度温和道“你去找一下李桦,问他有没有抓到一个叫凤凰嫇的人。若是有,你就将人带出来,别让他死在监牢里。”

    顾凌遥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个名字,脸上有一丝疑惑,却也按捺着没有多问,只郑重答应“是。”

    展逸想到凤凰嫇那仿佛迷途的小动物般可怜无助的眼神,再看看眼前这人,五官虽普通,却形容端正,气质沉稳,一看就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男人。

    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自认为极妙的想法,于是,面上浮起一丝顽皮的笑容“那人的脾气呃,可能不太好,你凡事迁就他一点,好好照顾他,尽量对他好。”

    顾凌遥对太子殿下是最熟悉不过了,知道他通常这么笑的时候准没什么好事,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不过想是这么想,顾凌遥就是再打怵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谁让他一向忠心耿耿呢

    将所有事情交待完后,展逸便施施然转了回来。

    顾凌逍还在原地等他,孟临卿双手抱胸,微幽光线下,目光冷冽,唇角似笑非笑。那副鄙夷的模样让展逸有一瞬间心里直打鼓,怀疑他们的谈话是否被听到了

    “临卿。”展逸厚着脸皮上前牵住他“我们走吧。”

    孟临卿身体僵了一下,迅速拍开他的手,斜着眼睛看他一眼,自顾自踏上一旁的马车。

    展逸心里却有几分高兴,笑眯眯地跟在他后面钻进车厢,扭头对顾凌逍道“回名剑山庄。”

    顾凌逍答应一声,一甩长鞭。骏马便撒开四蹄,奔出巷口沿着大道绝尘而去。

    夜深人静,只有车轮辘辘碾过地面的声音回荡在耳旁。

    这马车从外看似普通,里头却布置的很是用心。车厢内壁均挂以挡风布帘,里头铺着暖和的毛毯,甚至还摆了一张小矮几,可供饮茶。

    孟临卿盘腿坐于一侧,天光被浓暗吞噬,张目难辨其中。

    他原本就沉默寡言,如今一人独坐,身上似裹着一层厚重的冰霜铠甲,沉入无声无息的冷傲,教人难以亲近。

    展逸却不是轻易退缩的人,非要挤过去,与他挨在一起,语调轻柔“哥,你能来真的太好了。”

    孟临卿皱着眉头正欲推开他,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那力道不大,却也不容挣脱。

    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一把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哥,当年我因年纪太小,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不能护你周全,只觉得那火在我心中是梦魇;后来我苦苦寻找,却再度陷入绝境,如何也得不到你的一丝消息,再也无法忘怀。如今你能够重新回到我身边,展逸再此立誓,我将会用这一生的时间,为你顷尽所有。哥,你回来吧,我们重新来过,好么”

    孟临卿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竟被展逸的回忆带到过去,只是想起记忆中那漫天大火,眼中却只有不可磨灭的仇恨,不能释怀。

    仇恨太深,就算火熄了,天明了,依旧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一日陷入火海中,四周都是滚滚浓烟,那种恐惧而无助的心情。当时他远远听见了母亲的哭泣,他从未见母亲哭过,他毫无办法,只觉得火舌不断蹿起,如最可怕的洪水猛兽将他困住,从此他的世界未曾放晴。

    现在,还谈什么重新来过孟临卿只有冷笑。

    展逸只想为他抹掉这沾满泪水仇恨的回忆,熄灭那一日的火,让他能再看见晴空,洗裉一生杀戮,换他生生世世无烦恼。

    他的声音是如此动听“我们还像以前那样每天都在一起,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报仇雪恨也好,坐拥天下也罢,只要你想的我都依你。若是不愿呆在宫中,我们就一起回名剑山庄好不好,从此抛去所有,仗剑江湖。”

    一番话说得真切而动情,孟临卿却无动于衷。

    他只要报仇就好了,否则他怎么会出现于此地

    如今他并非全无反击之力,只是眼下,比起前往千雨楼或临天教总坛所在地永宁紫云巅,他确实更愿意前往名剑山庄,至少在那里他可以掌握更多的线索和当年的真相。而教中之人,十有八九另有异心,不可重用。左使严应容是那人的心腹,且掌握整个千雨楼。右使傅尘虽是他一手提拔,但毕竟资厉尚浅,缺少人脉,他便回去又能如何只恨不能将那人也一并杀了才好。

    他的目光闪过一丝阴鸷“你帮我报仇”

    展逸抓住他修长而冰冷的手,捧在手心里,仿若最珍贵的珍宝,毫不迟疑道“是。

    孟临卿脸上浮现一丝怪异的笑容,冷笑着用力抽回手,没有再说什么。

    展逸心里不免失落,怀里空落落的冷得难受。

    那人一动不动的靠在车厢上,闭上眼的时候终于敛了那一身冰寒气息,他的天生贵气,已刻入骨子里,清冷而又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展逸真如一口吞下十只活螃蟹百爪挠心,只恨不能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可是孟临卿依旧表现得十分冷淡,他也不敢乱来,只能生生忍住了,挨在他旁边痴痴的看着。

    酒劲还没有完全消除,这一夜展逸折腾了半天,又累又困,闻着孟临卿身上清冷的味道,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顾凌逍在外面轻声喊他,展逸看了一眼旁边正冷冷睢着他的孟临卿,立刻完全清醒过来,笑眯眯的跟他打了声招呼。

    掀开布帘一看,“名剑山庄”几个金漆大字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如既往的庄严,霸气。

    、情敌

    展逸携孟临卿回到庄中。

    因两天前搜查魔教教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余波未了,江湖上各大门派弟子仍聚首于无崖山附近,虎视眈眈,准备随时伺机而动。

    庄内已经被迫加强守卫,旦警夕惕,丝毫不敢放松。虽然天色尚早,弟子们已全部聚于练武场上修练打坐,突然见到久未露面的大师兄,都热情地同他打招呼。

    展逸笑着一一应了,同时留意到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向他身旁的俊美男子投以好奇探究的目光。

    展逸但笑不语。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绝对想不到他会将教主正大光明的从他们眼皮底下带回来。

    宋言甫一得到消息便立刻赶来相见,此番看孟临卿的眼神已不似之前的客气疏离,而是显得又惊又喜,充满了对晚辈的怜爱,显得亲切和蔼极了。

    展逸携了孟临卿上前,对着宋言及满厅师弟们朗声道“师父,此人乃弟子游历江湖所结交之好友,名叫展怜,京城人氏。他之武学造诣不俗,与我情同手足,如今恰闻前些日子有人曾于名剑山庄寻衅挑事,特意与我前来共同解决此事。”

    宋言微一挑眉,与展逸交换一个眼神,刹那间已了然于胸。点点头,微笑道“既是逸儿之好友,亦是我庄贵客,怎可如此劳烦公子,展公子若不嫌弃,可于我庄中歇下,宋某必定好生招待。”

    话甫落,一声娇呼传来,却是叶小柔排众而出,纤纤玉指直直指向他,满面怒容,叱道“竟是你你”

    “怎么了小师妹”展逸危险地半眯起眼睛,虽是笑着,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暗藏一丝警告,让人不寒而栗。

    叶小柔的怒气瞬间转为惊愕,再是窘迫,猛然记起曾经对他做过的亏心事,一时羞愧难当,涨红着脸,呐呐道“我没什么,师父,我现在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

    说完,不敢去看众人不明所以的表情,低着头迅速离开了。

    这时,一个小孩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扯了扯孟临卿的衣袖,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很是活泼可爱“哥哥,你会留下来吧,我好想跟哥哥一起玩。”

    宋之平显然已经知道孟临卿的身份,他以前就受展逸的影响对他格外关心,如今更是一逮到机会就连忙讨好卖乖,想与他亲近。

    孟临卿有些失神地低头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孩子。

    圆圆的脸,乌黑的眼睛,唇红齿白,一派天真无邪,而眉目之间却隐隐有几分模糊的熟悉之感。

    从知晓他的存在开始,孟临卿确实会在不经意间回想起那日他擒住这个小孩的光景,是什么让他放下杀机,留了他一命已不重要。直到方才,目光相遇一刻,他才真切感到宋之平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嫡亲表弟。从平静的心再去看他,竟让他感到一丝许久未曾感受到的也并不觉得讨厌的陌生情愫。

    “你希望我留下”

    “是啊。”

    “为什么”

    “因为我最喜欢哥哥啊。”

    说完,干脆整个人扑上去,伸长双抱住他的腰身,末了还撒娇似的在他身上蹭了蹭,一张小脸笑盈盈。

    周围响起了善意的笑声,宋言亦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脸上的笑却充满慈爱和宠溺。

    孟临卿蹙着眉头不自在地按住宋之平的肩膀,轻轻将他推至一边。

    然而破天荒的,他没有拒绝父子俩的邀请,终于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如此,孟临卿总算如某人所愿一起在庄中住下。

    对于他这个决定,要说最高兴的当然是展逸了。

    当然还有师父和小师弟。

    宋言十分关心临卿的身体状况,知他修练邪功又曾受过重伤,下定决心要替他调养身体,不顾他的反对为他把过脉后每日花大半时间翻阅医书研究药方。

    而宋之平这小孩也不来烦展逸了,天天哥哥长哥哥短的围着孟临卿转悠,像个小尾巴一样甩也甩不掉,被展逸嫌弃得不行。

    至于其他弟子与他互相不认识,也不在意,完全是无可无不可,倒还易说。后来见师父真的将他奉为上客,对他格外关照,也跟着态度亲切起来。

    尽管这人看起来性子冷淡,凡事漠然,不过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总的来说,孟临卿住下的这几日与大家还算相安无事。

    可以说从头到尾,整个名剑山庄只有叶小柔一人对这个结果大为不满,她本就将他视为祸害,并且心里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日思夜慕,寝食难安,如今对孟临卿更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是无论如何也容不得这个人的。

    孟临卿向来对任何人都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更何况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照样我行我素,只等排好局,借势而作。

    另一方面,展逸难得能与最喜欢的人独处,便时时千方百计的接近他,意欲制造机会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这一天,他一早就听宋之平嚷嚷说晚上山下有庙会,觉得有趣,借着这个由头又去纠缠孟临卿。结果经过大半天的努力,总算赶在夕阳西下时,半哄半骗了携了孟临卿一同欢欢喜喜地出了门,把急欲跟着一起去又去不成的小孩儿晾在一旁,委屈的红了一双眼。

    孟临卿原是不感兴趣的,只是这一路上他知道有人一直在暗中追随他而来,是以同意出庄下山,打算寻个机会与他碰头。

    山神庙座落于无崖山脚下,此庙不知建于何年,庙中供一位菩萨,据说具有避邪禳灾喜结良缘的神力。虽然地方较偏远冷僻,但因庙宇巍峨而远近闻名,多年来一直香火不断。

    十月初十,正值山神庙一年一度的守夜庙会,众多善男信女云集无崖山脚下,相约一起许愿烧香礼拜,意在祈福保平安。

    品小吃,看绝活,赏花灯,逛庙会等等便是这一晚所有令人喜爱的传统节目。

    夜幕降临。

    风渐冷,月渐升。

    县城和附近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越聚越多,到处是人山人海,这份热闹和喜庆竟将冬天的严寒驱散殆尽,让人丝毫没有查觉到一丝冷意。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纱绢彩灯,或绘山水花鸟,或绘亭台禽鱼,中心一点火光透过薄薄纱绢莹莹闪耀,远远望去,像一颗颗流光溢彩的夜明珠,和天空繁星点点相互辉映,煞是好看。

    展逸也觉得甚为稀奇,特特挤到生意火爆的摊位前买了一盏小小的八角雕木彩绘花灯。也就这么一错神的功夫,扭头却不见了那个一直与他并肩而走的人。

    人来人往的山路上,极目远眺全是陌生的面孔,他们有说有笑,彼此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是孟临卿。展逸有些着慌,挤进人流中喊出了声。

    “哥”

    他的声音不小,又略显急切,顿时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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