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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为卿狂[古代兄弟] 第3节

作者:梅清木秀 字数:23514 更新:2021-12-30 18:20:02

    昭王名展离,乃前朝皇后所生,在诸皇子中行四,也是皇帝兄弟间自幼最相与的一位手足。因封地永宁,也有百姓唤他“永宁王"

    据说,永宁王年轻时也是风流少年,武功卓绝,生性放荡不羁,最喜策马红尘,把酒言欢,在江湖上还有不少倾心于他的红颜之已。

    当年除他之外三位皇子都有谋求储位的愿望,觊觎太子的位置,而他原本地位尊崇,又深得前朝皇帝宠爱,明明该是最有可能立为储君,却偏偏助二皇子展定争得太子之位,后来展定继位,即封为昭王,广赐良田,享受荣华富贵。这位亲王嫉恶如仇,骁勇善战。二十多年前,他曾带领靖军对付强大的东边曾国,曾国失败后,终于臣服于靖,结束了自始以来连接不断的战争。

    只是后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立下汗马功劳的昭王回来后变得冷淡,再也不过问朝廷上的任何事,安心做他的亲王。

    昭王为人恭谦,身上即有皇亲贵族之风雅,亦有浪子的形骸落拓,他手中虽然并无实权,但依然深受爱戴,宫中常家提起昭王皆是一脸恭敬的。太子也亲昵喊他一声“四叔。”

    展离朝他点点头,算是应了。

    此时殿内静蕴之极,皇帝手中拈一颗黑子,犹疑着放在哪里才好,展逸面带微笑,悄无声息的走来站在他身旁。

    而昭王还是和以前一样寡言少语,这些年来,他的身体都不太好,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畏冷畏寒,刚入秋就披上紫貂披风,脖子上一圈光润丰厚的毛羽将他的下巴挡去大半,他微低着头,看着棋盘上剔透玲珑,两势纠缠的黑白棋子,时光在他身上看不到流逝的痕迹,好像他的安静能让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窗外雨声霏霏,滴滴答答落在琉璃瓦上,宁静而致远。

    轻轻扣一声,是皇帝放下黑子。

    昭王沉思一会,伸出莹白如玉的食中两指拈起一颗白子清清脆脆放在几上,堵住黑子去路。

    皇帝却微笑起来,他这么一笑,竟有几分太子仿佛顽皮的影子,亦执起一子扣于棋盘上,衬着一室安宁,清淅有声。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将近半个时辰过去,虽然杀的精彩,但对于心有所系的太子来说,就未免太无趣了。

    这时太子虽然身在书斋,眼睛却不知不觉飘到了窗外。

    雨还在下,天色越来越暗,湖面上水汽氤氲,心里突然有点烦闷起来。

    他其实早看得出来,两人入棋其道,深谋远虑,但心思太细,即压制住对方,又留了退路,这与其说是下棋,还不如说是在消磨时间,皇帝应该是有意将他唤来晾在一边的。

    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惹他老人家不高兴。

    果然,直等到棋终,皇帝才淡淡开口,他貌似漫不经心,声音却低沉严肃“昨晚东宫可热闹。”

    展逸心头一跳,微微挑起了眉,他知道昨晚和孟临卿打斗是闹得挺大,今早官奴看着满地残损个个都吓坏了,虽然早命了人去修葺,但也惊动了皇帝,只是他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过问,他向来对他的事都没怎么在意的。

    惊讶过后,展逸便恭恭敬敬答道“儿臣有罪,本想和朋友切磋武艺,不想竟然惊扰了父皇。”

    没想到昭王也看着他慢慢说道“听说太子这位朋友可是宫外来的,咳咳。”说完蹙着眉头轻轻咳了几声。

    “没错,是我在宫外认识的,此人身手不错,我想与他一起研究武学。”

    “逸儿。”皇帝突然打断了他,他唤得亲切,脸上却淡淡的没有其他情绪“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后便安心在宫中学习,其他的事别管,朕要看你今后的表现。”

    展逸被皇帝这番话惊了下,皇帝是想约束他了,看来这逍遥太子的好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

    他其实并不太想当什么皇帝,但是皇帝从不耽于美色,中宫虽虚,后宫中亦不过封敕五妃,除了他母妃林氏和另一位华妃诞下龙子,其余都是公主。而那位皇子今年不过三岁,这皇帝迟早该由他继承。

    展逸心中思绪万千,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连拱手施礼答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将来为父皇分忧。”

    皇帝生性凉薄,但对他总是不同的,见他回答的恭恭敬敬,总算脸色稍缓,又叮嘱了几句便不再计较,倒是昭王始终轻蹙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苍白的脸上似有疑虑。

    、决定

    太子毕恭毕敬的接受了皇帝的教诲,耽搁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告辞回来。

    雨下得更大,寒意更甚。

    展逸自由惯了,也不要任何人陪同,自己打了伞慢慢行走。

    他一向如此,出门一般不喜欢乘坐轿輦,总是来去如风,一点太子的架子也没有。

    一开始把林贵妃专调来侍候的宫奴都吓坏了,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使得太子不肯让他们服侍,日子久了才知道他只是不喜欢这些,如今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位太子和他们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走到太子殿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好几个宫女聚在大殿门口避雨,两旁站着整装待命的侍卫,见到他的时候都暗自松了一口气,齐齐拜倒行礼。

    展逸一边挥手令他们起身,一边加快了脚步。

    宫女秀儿忙打了伞踩着小碎步迎上来,小声说道“殿下。”

    “怎么回事临卿呢”

    秀儿是他的贴身侍女,跟随左右也有好几年了,也是十分了解太子的为人的,见到他眼里虽有不悦,也不怕,压低了声音道“在里面坐着,可凶着呢,不让奴婢们靠近,所以奴婢们只好到这里来了。”

    “知道了。”展逸莞尔一笑,不可否认,刚才诡异的情形真的把他吓到了,还以为在他离开的其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此刻听到他好好的呆在里面,终于放下一颗心,又想到孟临卿不让人靠近,把这些人全都赶到外面来,不由好气又好笑。

    果然,此刻孟临卿正端坐在檀木圆桌旁,微侧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天色阴暗,他一身烈焰似的红装,长发披垂而下,如画中一抹惊艳的红,笼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模样端庄静好。

    展逸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之前盘踞在胸口的烦闷突然烟消云散,变得平和下来,天地间仿佛那么喧哗,又说不出的宁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场景似曾相似。

    记忆中,也有那么一个人,红衣似火,黑发如云,一言不发的坐在正殿中,剪影好看的出奇。

    那个人是谁呢他在哪里见过

    正出神间,孟临卿可能察觉到有人盯着他不放,便转过了头。

    双眉修长,黑白分明的眼眸仿佛冰子做成,冷滟滟的尽是寒意,哪有记忆中那人半分宁静的感觉

    太子接触到他的目光,遂走上前,走得太快都带起了一阵风,衣袂飘飘,连秋天的清爽也一并带进来了“孟临卿,你刚在看什么”

    孟临卿原不想搭理他,但右掌却在他的询问下下意识的握成拳,看起来更是欲盖弥彰。

    展逸一下来了兴致,说话间已到了眼前,伸手就要捉住“我看看”

    孟临卿抬起头,狠狠打出一掌,却被他顺势抓住不放,顿时脸黑如锅底,他似乎一刻也不能容忍展逸碰他,就要加重力量,不料对方却惊呼道“你的手受伤了”

    展逸这下更加说什么也不放,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右手虎口的位置裂开了一条伤口,皮肉外翻。展逸猜想一定是昨晚被剑气震伤的,难为他精心给他上药包扎,却独独忽略了他的手,顿时心疼得要命“你怎么不早说”伤口都裂开了,虽然不再流血,却也红红的一道,看起来十分吓人。

    他急归急,却也知道依孟临卿的脾气是别指望会回答了,便只好松开手自己翻箱倒柜的寻找药物。好不容易将珍贵的外伤药找来,孟临卿却将手垂在身侧,只用眼尾余光警告的瞥他一眼。也怪他实在生得祸国殃民,这么冰冷的一眼,配上他清冷的气质,反而风情到了极致。

    展逸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表情却有些严肃,不动声色的前来查看他的伤口。

    “滚”孟临卿扬袖一挥,仿佛赶什么麻烦的东西似的。展逸早料到他举动,微一侧身让了开去,又顺势抓住他,加紧了力气不放开。

    孟临卿挣了好几下没有挣开,也知道依现在这个状况根本打不过他,身上内力全失,无论怎么运气都软绵绵提不劲,顿时脸色愈发难看,犹如罩了一层薄冰。

    “脾气怎么还这么大你的手不想握剑了总跟我堵气对你有什么好处”展逸一边不满的嘟嚷,一边用指尖刮了药膏轻轻涂在他的伤口上。

    孟临卿的手指白皙纤长,指骨分明,非常好看,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结果翻过来掌心却是厚厚的手茧,分明是长年握剑磨出来的,使他的手看起来充满了力量,虽然很冷,却让人想紧紧握住。

    展逸可不想这上面再留下疤痕,动作十分小心,用纱布细细包上了,整个过程中大气都不敢出,满心的怜惜几要从眼中流露出来。只可惜孟临卿一直不曾将目光放在他身上,知道自己奈何不小了他,便不动声色地任由他去摆布,眼神不知飘到了哪里,虽然面无表情,可谁都看得出来他整个人的阴郁,平静表面上压抑不住的煞气。

    展逸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却在此刻下定了决心,要用自己的行动来化解他的心结。包扎好后,展逸也不放开,不自觉地轻捏他着细长的手指,他的声音很低沉好听,当刻意压低了说话时更是让人觉得舒服“孟临卿,我们好好谈一谈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几次想要取我性命,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之前应该没有见过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孟临卿闻言,终于转过头,狠狠剜他一眼,猛得抽回手。

    “临卿”手心一空,展逸也不知在慌什么,脱口唤他名字。

    孟临卿站在殿中,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秋雨,目光不知道透过雨幕看到了什么,他不是装作没有听到,而是此时此刻世间的一切没有一样能入得了他的眼。

    清凉的风扬起他的衣角,有如红浪翻涌,这样的情景说不出的熟悉,展逸站在他身后,怔怔的看着。

    直到孟临卿迈开脚步,向外走去。展逸这才回过神,匆匆追来。

    雨很快就将他的头发,衣裳打湿,孟临卿却一点也不顾,径直往前。

    门口的士兵齐刷刷拔出利剑挡在前面,见到太子紧随其后追出来,都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太子挥手让他们退下,这才收起武器眼睁睁看他走出太子殿。

    还是秀儿机灵,赶紧小跑上来,将打开的油纸伞递给太子,太子赞赏的看她一眼,吩咐了一句都别跟来,这才赶至孟临卿身旁,将伞举过去,与他并肩。

    孟临卿难得没什么动作,只是看他的眼光依然不耐。他走得其实并不快,像在回忆什么,一边慢慢走,一边看着周围。

    皇宫气势磅礴,里头殿宇厅堂、楼台亭阁罗布,孟临卿却像是有目的的,竟是向着西宫方向走去。

    展逸心中虽惊奇,却也不动声色的陪着他,尽量把手中的伞往他那边移,自己的肩膀都被雨淋湿了都没有发现。

    一路上也陆续的遇到巡逻的卫兵,见到太子都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也不敢往他身旁的人乱瞄,到也没有惊动什么人。

    行了好一段路,展逸心里疑虑更重,眼看他往那个偏远方向走去,不由心里咯噔一跳,急忙拽住他“临卿,那里去不得,我们回去吧。”

    孟临卿这才回头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展逸总觉得从他眼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嘲讽,弯起嘴角半是冷漠,半是讥诮。

    被他这样看一眼,展逸突然觉得莫名虚心,只得叹气“好吧,父皇怪罪下来,我一并担着就是。”

    便不再阻拦,甚至连前面拦路的卫兵都替他打发了去。

    他们所去的地方是皇宫的禁地还梦轩。

    其实这里原名“沁梅轩”,满院种植红梅,每逢花期,梅花竟相绽放,暗香浮动,真正称得上“梅花绕屋触目横斜千万朵”。

    当年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孟若瑶便是居住在此。她虽然贵为淑妃,却不住宫不住殿,偏选择了这僻静角落。皇帝因着她名字的“孟”字,赐名“还梦轩。”

    说起这位淑妃,可是传奇一般的女子,宫中常家私底下提起她总忍不住唏嘘不已。她生得极美,可谓倾国倾城,美胜天仙,未入宫前便因外貌名动天下,再加上她从小拜师习武,气质脱俗,清冷沉静中自有一股威严,教人难以违抗。

    她不似其她嫔妃喜爱打扮自己,总是任由如瀑长发垂下,只用一根红绸轻轻挽着,便足以令后宫粉黛失色。

    印象中,她也是喜着红衣的。

    展逸已不太记得她的模样,因在他五岁那年,还梦轩突然失火,烧了整整一夜,孟若瑶,包括他的哥哥展怜也一并葬身火海。

    他的父皇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性情也变得更加淡漠,皇帝亲自下旨不让任何人提起他们,只是命人将这里按照原来的样子重建,除了派人经常打扫,谁也不准随便进出,只偶尔自己进去住几天。

    皇帝应该是对她用情至深的,当年本来是想立她为后,哪怕孟若瑶后来疯了。是的,据说孟若瑶生平不爱说话,对谁都漠不关心,即使是自己的儿子展怜也是如此,别人都说她不正常,哪一个妃子见了皇帝不是尽力讨好偏生她对一国之君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仍然我行我素,直到后来神经失常,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是她某天发疯一把火烧了居住的场所,将自己和七岁的儿子烧死在宫中。

    他的哥哥展怜啊,那个不爱说话,总是一脸阴郁的孩子。

    展逸默默回想着往事,目不转睛的望着身旁的人,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莫名的觉得紧张激动,总觉得自己好像察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当他试图拨开迷雾去找寻时,那一点想法却快速滑走,抓也抓不住。

    而孟临卿定定站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像是气愤,悲伤,也像是不可置信。

    雨还在下,轻轻打在伞上,雨丝被风吹来,渗入秋意的冷,他浑身发冷,只觉说不出的惆怅寂寥。

    、往事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幕色四拢,天已渐黑。

    展逸见他面色苍白,双唇无一丝血色,心中焦急,正想出声提醒,孟临卿却在这个时候动了。

    他闭了闭眼,缓慢的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换上了一副凛然决绝的神情,像是下了什么重要决心,毅然向里走去。

    展逸自然没有再阻止。说到底他还是十五年来第一次踏进这里,时光好似回到当年,有种揭开尘封往事的感觉。

    许久无人居住的房屋隐透出荒凉沉寂的冷清,空气中浮动的是经过岁月侵蚀的陈旧气息。

    古屋深深,沉淀了风雨的洗礼后,自给人一种不容接近的森严冷寒,像极某人。

    孟临卿走在前头,他走得很慢,脚步轻缓,落地无声,深不见底的双眸里已没有任何情绪。他就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雨水浸湿的长廊,梅花落叶铺满的庭院,几瞧不出原来颜色的栏杆,面上无悲无恼。雨气苍茫,尽管已踏上长廊,斜风细雨却频频卷进长廊,他亦不管不顾,若无其事地行走在这安静阴森的地方。

    抬眼望去,院中的梅树叶子落尽了,只剩干枯枯的枝丫,像是临死前的垂死挣扎,狰狞的刺入迷濛的烟水间。

    而近处的栏杆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细看之下竟还有细小的裂痕,孟临卿忍不住伸手轻抹上去,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宽大的衣袖从上面滑过,迅速染上一片深色。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是在悄无声息的蔓延。

    展逸也没有出声,隔着稍远的距离静静站在一旁,望着他浓睫半掩的眼眸,突然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心口微微地抽痛。

    孟临卿,他所在意的临卿,与周围的宁静深沉融为一体,外人无法亲近他。

    这情景,令他想起了哥哥展怜。

    展怜比他大两岁,对于这个哥哥,他竟然还能模糊记得他喜欢像个大人一样动不动就蹙着眉,板着脸的样子。

    那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当年皇帝疼他简直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说得就是这种情况。

    奈何孟若瑶却不怎么给他们父子相亲的机会,说是要让他从小学会独立,单独辟了一间房让他住着,除了奶娘照顾,竟然从小到大甚至都没有抱过一下。

    她一心希望展怜长成自律自强的孩子,却偏偏事与愿违,也许是从小得到关爱太少的缘故,他反而更加渴望亲人的疼爱,特别的黏人,见谁都要抱抱。

    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大人冷落了,就只会委屈的哭,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滚滚滑下,也不敢大声哭闹,就这么眼巴巴的看着你,用胖胖的小手揪着你的衣摆,这种情况下,任是铁石心肠的人只怕心肝都要疼坏,何况是自己的亲儿子。皇帝冒着惹恼心爱之人的风险都抢过来抱一抱的,简直疼到了骨子里。

    次数多了,展怜这小皇子就愈发会撒娇,宫里无一人不宠着他,顺着他的,终于有一次将孟若瑶彻底惹怒。

    她话原本不多,那天竟然当着皇帝的面沉下脸来将展怜训斥了一番,那情景,当时在场的宫奴在过后的日子背地里提起的时候,还是觉得心慌气短,心有余悸。

    皇帝当场就黑了脸,第一次冲她吼到“孟若瑶”连名带姓的,吼得震天响,傻子都听得出这是触范龙颜了,所有人齐齐跪倒,大呼皇上息怒。

    展怜也被这阵战吓住了,呆呆的望着他们,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孟若瑶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转而冷冷看向自己的儿子,扬手向外一指“去跪着。”

    她背对着皇帝,三个字说得简简单单,虽然毫无情绪起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了,个个震得目瞪口呆。

    她所指的方向自然是梅园,当时也是秋天,也是晚上,院里头黑漆漆的,而且风那么大,让这骄身惯养的小皇子出去跪一下,谁忍心得了

    可是此刻却也没有人敢胆出声求情。

    就连当今圣上都惊得瞪大了眼睛,额角青筋直跳,不知是怕越阻拦越让事情难堪还是完全被惊得说不出话,总之,他也没有开口。

    展怜望望四周,见平常都对他百依百顺的侍从几乎将头埋到了地里,父皇也只把目光放在母妃身上,没有人看他,他呆呆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自己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到院子里扑通一声跪下。

    那时的他,只有四岁。

    秋天的晚上虽然没有冬天那么寒冷,却也是能冷得人直发抖的。

    展怜跪在梅树下,小小的身子隐在黑暗中,几乎要看不清了。他其实也很怕,也很委屈,却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他知道母妃会生气的,而那些人也没有一个会管他的,他还不太懂这是为什么,但已经懵懂地知道了,自己应该是不招人喜欢的。

    也不知跪了多久,直到膝盖都冻得疼了,眼睛也快睁不开了,才迷迷糊糊看到有人朝自己走来。若瑶走到他身旁和他一起跪下,他明明很贪恋母亲的温暖,但奇怪的是他已不想像从前那天依畏上去了。还是若瑶将他搂进怀里,一遍一遍抚摸着他冰凉的小脸,似乎想给他带去温暖,声音已是哽咽不已“娘都是为你好,你能明白吗”

    他不明白,他也不知道母妃为什么从来都不太喜欢他,他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想了各种办法引大家注意,可是还是惹得大家都生气,他已不懂该怎么办了,恍惚中好像听到她若有似无的唉叹“为什么偏偏是你。”

    又惊又吓后,他困得极了,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明明有一双手紧紧抱住了他,可他还是觉得冷,觉得难过。

    后来有人偷偷告诉他,当晚还是皇帝将他们母子抱回房的,只是他已经想不起来,也无所谓了。

    小皇子自那一次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更加不爱说话,宫里的人没有得到指示也都不敢像以前那样哄他玩儿,他就像一个小大人,总是安静着,孟若瑶亲自教他认字读书,他也能完成的出人意料的好。

    大家都背后都在议论,母子俩是对怪人。

    有风言风语传到孟若瑶耳边,她也置若罔闻,对待皇子依然严厉,日子久了,所有人都惊奇地发现,皇子越来越像他母亲,不仅长相,连那清冷孤傲的气质都如出一辙只是后来皇子性格越发孤辟,他将自己放在一个角落,谁也不亲,甚至容易发脾气,发脾气的时候,就是蹙着眉,板着脸一不整天不说话,不吃饭,被惹急了,就大声吼叫,将所有看得见搬得动的东西全部砸碎,眼神凶得像只随时会扑上来跟你拼命的小豹子。

    到他七岁的时候,情况更加严重,连孟若瑶都察觉到紧张,最后还是一名年老的御医提出意见,给小皇子多找几个玩伴,大人们多多陪他,兴许情况会好点。

    这次孟若瑶也没有阻止,皇帝急忙派人挑选了好几个孩童进宫,说是伴读。

    展怜又哪都不肯去,如此一来,还梦轩倒成了西宫最热闹的地方了。

    每天都有孩子的嬉笑声,皇帝也基本住在此处不走了,宫奴们跑上跑下的忙碌着,经常为了哪位主子的一时兴起忙得团团转,看起来倒是一派温馨热闹景象。

    从小爱玩爱闹的展逸当然是要去凑热闹的,他很喜欢他这个哥哥,尽管他从没有给过好脸色。但又怎么样呢,他就喜欢和展怜呆在一起,展怜除了读书厉害,连武功是一等一等的好。

    展逸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习武的样子,那正是梅花盛开,幽香满溢之时。他一身锦衣绸缎,收腰束腕,脚登明黄长靴,手持利剑,招式行云流水,矫若游龙,那翻飞的身影仿佛能透出耀眼的金色光芒来。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从此乐呵呵的看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无趣。

    那时展逸天天往还梦轩跑,这样的结果当然是喜闻乐见的,大家也乐得见二皇子成他的小尾巴。

    说起来,还梦轩虽然热闹了,但是展怜却始终融不了他们,哪怕所有孩子都闹成一团,他也是面无表情的冷眼旁观。也许是性格使然,令他天生就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令人不敢轻易靠近。孩子们与其说是孤立他,倒不如说是畏惧,根本没人敢去招惹这个大皇子。

    只有展逸,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凶了几次后都赶不走的原因,后来展怜也默许他粘在自己身边了,吃饭也好,练武也好,这小家伙总是要笑眯眯的凑上一脚的。

    都城的冬天是非常寒冷的,每年冬天,北风呼啸,大雪如席,满园梅花却枝干挺拔,清高拔俗,洋溢出勃勃生机繁花万枝,香近犹远。

    而展逸最喜欢做的事就看他哥哥堆雪人。

    他穿着锦衣貂裘,深红的风衣上一圈浓密光滑的貂毛将他精致的小脸遮去了大半,鼻尖被风吹的红红的,一脸严肃的站在梅花底下,拿小铲将雪堆在一起,他长得不高,堆起来的雪人当然也不高,胖墩墩的,五官什么的也看不清,只大约能看出一个人的轮廓。他却像在做什么大事一样,一丝不苟,一捧捧的堆上来,拍实了,堆好之后再推开,然后重新堆一个,一直重复之前的动作,同样的事情自己一个人能做一天。

    而展逸,能在旁边看一天。

    如今,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梅树下,却早已物是人非。

    展逸垂下眼眸,永远忘不了那一个夜晚,他听母妃的话早早回了丽央宫,母妃还是像平常那样训他不要总是到处乱跑,给哥哥添乱,内官们小心翼翼的服侍他,一切如常。

    夜里,他却突然被惊醒。

    外面一片嘈杂声,他从梦中迷迷糊糊醒来,揉着眼睛去找母妃。

    母妃显然也是刚被惊醒,披了风衣走出来就见宫女匆匆来报“娘娘,还梦轩失火了。”

    他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想法,只是脑中一片空白,呆怔了好一会儿才问“失火了什么地方失火失火是什么意思。”

    “回二殿下,就是还轩梦着火了呀”

    母妃瞪了她一眼,宫女便闭嘴不敢再说,展逸茫然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待母亲说什么便夺门而出。

    他跑得那么快,母妃在身后惊呼“拦住他。”

    宫奴慌忙跑来,一把将他抱住。

    展逸望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只觉得不知所措的,还有满腔的愤怒,他也不知道在气在什么,只是别人的阻拦让他惊慌气愤的只会挣扎怒骂,眼泪汹涌而出:"放开我放开我”

    他想,他喜欢的还梦轩就要被烧没了,他的哥哥还在里面,他的哥哥要出事了,他要不能让哥哥一个人在那里,他要去救他,他还要跟他读书识字,一起堆雪人。

    二皇子挣扎得那样厉害,手脚踢腾,又哭又打,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宫奴们着了慌,也不敢真的用力去抓他,竟被他从手中挣开。

    甫一得到自由,二皇子便手脚并用的向前奔去,大家从没见过他这么决绝的样子,惊得都呆住了。还是林妃从里面追出来,又急又气的怒骂“没用的奴才快将二皇子拦下”

    展逸拼命的跑,可是他还太小了,跑得几乎喘不过气,前方的路却依然那么长,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他看到几乎皇宫所有的人都出动了,每人提着水桶从他身旁匆匆奔过,一路洒下水来,长长的道路水光微晃,仿佛刚刚才下过急雨。

    远远的,他听到父皇焦急的怒吼,他的声音惊慌而愤怒,他应该也是想救人的,只是跟他一样被人拦下了,他听到父皇在喊“若瑶怜儿”他从未听到父亲如此害怕绝望的声音,让他的眼泪也跟着汹涌而出。

    不知道是谁将他抱住了,无论他怎么挣都挣不开,他哭着喊着,可是没有人听得到,有人在喊着什么他也听不清了,只有燃烧的火光几将半个夜空照亮,烧了整整一夜。

    、问罪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无法释怀,原来他一直都不敢再踏足这里,除了皇帝的规定外,又何尝不是因为自己不敢再触景生情

    眼前渐渐模糊一片,展逸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眼眶里已噙满了泪水,那些温馨美好的回忆也随这一场火一场雨泯灭了。还梦轩如此安静冷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真正一点痕迹也未曾留下。

    对着眼前这个将他带来此处的人,展逸有太多话想问,却一时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比如,你为什么会特意来此处,这地方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又如你从哪里来是不是与孟若瑶有什么关系

    但这些他都没有说出口,孟临卿既然不说,他就不问,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下雨的天总是黑得特别快,夜幕低垂,左右也没个下人,自然也无人掌灯。目之所及不过几丈来远。

    “临卿,我们回去吧。”恍惚中,孟临卿听到有人在唤他,声音透过淅沥的雨声传来,带着几许幽远,几许温柔。

    他蓦然回头,展逸正站在竹伞下,蒙蒙雨幕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他不觉抿起唇,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燥,恰在这时,一声尖细的声音划破夜空,铿锵有韵的落在俩人耳边“皇上驾到”

    展逸心里一惊,直觉有不好的预感。皇宫里到处有皇上的眼线,有人去通风报信他一点也不觉得惊奇,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竟会连夜冒雨前来。

    过得一会儿,远远就看到皇帝的御辇,浩浩荡荡一队人,领头的宫女打着伞,提着灯笼,踩着小碎步急急而来,很快由远及近。

    待得近了,皇帝一扬手,队伍便在眼前停了下来。

    展逸本想上前去,想到身后的人又退了几步,下意识的护在孟临卿身旁。

    宫人将肩头的轿辇小心放下,领头的总管太监赵初连忙上前,弯腰躬背的将皇上搀扶了下来。

    四周一片压抑的安静,展定下了御辇,也不说话,眼神冷冷的扫了过来,犀利而深沉。

    展逸这时才察觉到一丝紧张,心思百转千回,都是在想着怎么才能护得孟临卿周全,因此说话就有些迟疑“父皇”

    展定语气威严的打断他“进去再说”

    说着带头往正厅走去。

    赵初一打眼色,立即就有机灵的宫奴跟上前忙着张罗了。

    还梦轩虽然久无人居住,里面布置却一点也不少,很快就有宫人掌了灯,厅里头立即亮如白昼。待到所有人退下,只余赵初寸步不离的伺候着,皇帝展定这才开口“逸儿,你要不要跟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他缓缓踱步,面容冷冽,目光盯着太子,漫不经心中挟带几分薄怒。

    展逸低头作辑“回父皇,儿臣想念此处,耐不住过来瞧瞧,一时糊涂犯了错,请父皇恕罪。”

    皇帝眉头微微一皱,神情更见冷峻“你还知错依朕来看,你不仅不记得父皇的规定,连今日才与你说过的话都忘得干干净净。”

    “儿臣不敢。”

    展定仿佛没有听到,目光转向别处,这时才踱到孟临卿面前,明黄龙袍上繁复的金线堆刺在灯光中微微反射寒光,语气转为凌厉“你是什么人”

    孟临卿正出神地打量着周围的摆设,被他一问,这才回过神,他抬起眼帘,黑白分明的眼眸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气,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变化如此之快,还以为是错觉。

    他嘲讽的扯了扯嘴角,双眼寒若玄冰“我是什么人,与你何干”

    “大胆,竟敢对皇上无礼”赵初原本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候在一旁,听他回答的如此放肆,立即大声呵斥。

    展逸下意识的就想挡在他身前,皇帝已先一步抬袖阻止了他。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清孟临卿的脸。刹那间,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乍一眼看去,他的面容如此熟悉,与记忆中那人重叠一起,一样的靡颜腻理,一样的冷若寒霜,可是细细看下来,他的眼神太冷,身上戾气太重,即使是刻意收敛,也还是压抑不住。

    皇帝怔怔看着他,没来由的被他无礼态度刺得眉头大皱,他想,他真是老了,堂堂一国之君却能被个孩子的一句话伤到,是因了这伤心处还是别的其他。他轻轻叹气,将脑海中的想法挥去,已经不敢再想下去,再问话时却还是难掩激动“你父母是谁家住何处”

    也不知在抱着什么希望,皇帝第一次露出如此小心又隐含期待的表情,实在令太子瞠目结舌。

    孟临卿没有回答,嘴角漫不经心浮起一缕微笑,他生得好看,浅浅的笑令整张脸生动起来,只是那笑容太冷,带着闲适的讥讽“我无父无母,更无家。”

    “你”皇帝呼吸一滞,竟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眉头深深皱起,似是正要发怒。赵初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皇上息怒。”

    展逸连忙急急跪下“父皇,此人名为孟临卿,正是今日与父皇提起过的,临卿原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不谙宫中规矩,还请父皇海涵。”

    “孟临卿临卿”皇帝听了太子的话,喃喃重复着,越看越觉得他的身上有一种惊人的熟悉的感觉,他精致如画的眉眼,清冷孤傲的气质,都像极了心爱之人,尤其是这身红衣,都让他产生一种重新见到她的错觉。

    “无妨”皇帝正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孟临卿已懒懒转过了头不再看他,外头黑漆漆一片,雨声沥沥,他这样出神的凝望,也不知在看什么,模样说不出的疏离冷漠。

    皇帝长眸微眯,嘴角突然蕴出一丝苦笑,仿佛从前的皇长子跟他闹脾气,他哄也不知该如何哄,骂也不知从何骂起,总是被闹得头痛不已,哭笑不得。

    笑过之后,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难过起来,也知道这些往事早已一去不复返,再想已是惘然。他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也无心思再追究下去,只得摆摆手“起来吧,朕都明白。”接着双眸却一瞬不瞬的望着孟临卿,总是无法移开了去,不动声色的下令“都退下吧,以后没有朕的旨意,不得随意进入还梦轩,这是最后一次,明白吗”

    “是,儿臣告退。”展逸上前搀住孟临卿右臂,暗中施力硬是将他带出了还梦轩,身后,皇帝对赵初说道“给朕查查这个人。”

    有惊无险的回到太子殿,展逸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今日皇帝的对孟临卿的另眼相待不禁令他疑惑起来,孟临卿身上究竟有什么特别,才让总是淡漠的皇帝反常的问了几个问题,而且照他的无礼刻薄,换了别人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偏生他就能好无恙的,实在叫他好奇。

    不过孟临卿本来就很特别,身世来历全是迷。

    思及此,太子殿下就有点蠢蠢欲动,早前已命人去调查孟临卿的身世,动用了朝廷和江湖上的全部力是,可谓布下天罗地网,结果十来天过去,却依然一无所获。这个人神秘的像是从地底下突然冒出来的,他行踪诡谲,悄无声息的迅速组织了一支邪教,所过之处,无人不心惊胆寒,闻风丧胆。

    当晚,他再次故技重施,笑眯眯的将孟临卿拐上龙床,趁着两人还无睡意,一遍遍的缠着他说话。

    外面雨已歇了,只余琉璃瓦上积蓄的雨水顺着斜势滴落下来。

    夜寒更深,四下寂然,这水滴声愈发清晰可闻,一声叠一声,滴滴嗒嗒,疏疏落落,反而更衬的安静,令心情也平和下来。

    展逸伸手将他揽在怀里,贴进他细细耳语“临卿,你认识我父皇对吗你心里对他有恨”之前孟临卿见到皇帝时眼里浮现的杀气别人没有看到,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太子可是瞧得清清楚楚的。

    孟临卿没有回答,他闭着双眼,已经困得极了,要不是此刻打不过他,早将他一脚踹下床去,还由得他在这边说个没完,扰人清梦。

    得不到回应,展逸也不生气,继续说道“我说过,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但他毕竟是我父亲,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你明白吗”接着又长长的叹气“你到底想要什么难道武林盟主之位不是你想要的,你最终的目的是这天下江山”

    不知哪句触动他,孟临卿这才冷冰冰的开口,伴随着极大的恨意“我要让所有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展逸听了,错愕的望住他,床头纱灯里的火光微弱暗红,隔着鲛纱轻帐朦朦胧胧的映照了进来,看不太真切,只隐约瞧出他原本如雪的姿容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双眼轻眨,长长的睫毛投下淡影,一直延伸到心里去,身上清冷淡泊的气息这样近,近得令他的心柔软成一片,再开口时声音出奇的温和“你总是不听我的话,今天若不是身体受限,只怕就要对我父皇动手了吧,我还答应过要教你栖凤剑法,可不是让你来对付我家人的。”

    听到“家人”一词,孟临卿冷冷一笑,满是轻蔑不屑。

    展逸更加无奈,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怅然说道“你若是这种态度我可更加要将你看紧了,明天你就能恢复功力,不过你放心,我还是会教你的,盘龙剑并不适合你,它只会伤了你。”

    良久,四下都是一片静然,孟临卿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懒得搭理他,竟然没再开口。

    展逸也不恼,更紧的贴近他,夜很静,风很轻,这样温馨的感觉令他说不出的满足,只觉一直这样都很好。

    、冲突

    昨天半夜里又淅淅沥沥下了雨,一直到天明时分才停。因此,今早的天便灰蒙蒙的,秋雨过后,天气随之变冷了一些,即使是在皇宫这样富丽堂皇的地方,也挡不住秋意的萧索冷清。

    展逸果然说到做到,一大早便兴致盎然的将孟临卿带到御花园,要教他习武。

    孟临卿一直冰着脸,直到展逸将腰间的栖凤剑解下亲手奉上,这才有一丝动容。

    随着轻吟一声,寒光四溢,象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冷冽,刺得人眼睛睁不开。剑身的凤凰图腾仿佛展翅欲飞。

    孟临卿果然十分痴迷武学,且领悟能力非常高,展逸只将剑决念一遍他就能熟记于心,并且很快反应过来,只消几招下来就能看出他的武学造诣。

    栖凤剑法讲究快,轻,柔。

    孟临卿一剑在手,整个人却十分清冷肃杀,手中长剑挥洒自如,剑声轻吟不绝,修长劲瘦的身影翻飞腾挪,广袖飘飘,如红莲盛放,灼灼的艳红着,凌厉中竟然无端透出一种惊艳绝俗的温婉来,如此行云流水,缱绻缠绵,飘逸且优美,直教人都看痴了。

    天地间本来就暗沉,唯有剑身耀出的莹莹白光和他优雅如斯的身姿令人惊艳不已。

    展逸悠闲的坐在园中供人休息的石桌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偶尔指点几句。

    时光好似回到从前,他在一旁看着哥哥练武,不知不觉一整天就这样过了,心情不由大好,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微笑。

    这时,一声“逸儿”却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声音轻柔甜软,委婉动听,正是皇贵妃林氏。

    果然,展逸扭头一看,就见穿着雍容华贵的林贵妃扶着宫女的肩一路缓缓行来,美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而身后还跟着一众宫女。

    如今她宠冠六宫,虽没有被立为后,却一直由她主理内宫事务,吃穿用度无不是照着皇后的等级,再加上又是太子的生母,自然尊贵无匹,无人敢说二话。

    太子忙迎上前去,还未开口,林贵妃已先浅笑道:“听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瞧瞧。”遂又转头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宫奴齐齐应一声,立即无声无息的退下了。

    天色虽然灰蒙蒙的,花园里还是有不少花儿悄悄绽放,叶子上,花瓣间挂了颗颗雨露,倒也极是美丽喜人。

    林贵妃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柳眉弯弯,嘴角上翘,微笑时与太子更有六七分相像,虽然已经三十好几,也依旧美艳非常。

    她走上前来拉着展逸的手边走边细细说些贴心话。

    展逸知道她的母亲肯定还有话要说,她的性格宁静温婉,除非真的急了,否则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果然轻声轻语的说了一些话,这才半责半怨的嗔他“平时总是出宫去,好容易回来一趟,竟然也不来看看我,早上要不是先传人来问话,这会儿我就该在太子殿扑个空了。”

    展逸不好意思的笑笑,拉着她一同在石椅上坐下,眨着眼睛调皮道“母妃教训的是,儿子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你呀。”林贵妃纤纤玉指点在他额上,笑得宠溺“总是这个样子,别以为说些好听话,我就轻饶了你。”

    母子俩相视一笑,又说了会话,林贵妃这才有空闲去注意不远处练武的陌生男子,在看见那身红时,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仿佛十分惊愕,又不可置信。还想再确认,只是他的动作太快,离得稍远,因此总也看不清长相,这才压下心中的疑惑道“这位就是你从宫外带来的”

    “是的,此人武功高强,我正想好好跟他切磋一番呢。”展逸得意洋洋,轻握放在桌面的另一把宝剑御龙,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林贵妃却摇摇头,笑容微敛,蹙着眉头忧心的说“听说你父皇昨天还因为他,把你召去书斋问话”林贵妃掌管三宫六院,再加上是关于太子的事情,当然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了她,是以皇帝刚召了太子去,她已第一时间知晓,甚至连内容都有人一字不落的记了回来,当然是要好好再过问一下的。

    展逸早猜到她有此一问,无所谓道“不是什么大事,父皇只是询问一下而已。”

    “瞧这话说的,你父皇疼你,不说重话,只是我想他心里怕是不高兴的,你看看你怎能随便将人带进宫来呢你老实说,有没有先查清楚他的身份来历,你别这样看我,小心点总是没有坏处的,而且你也不小了,总不能天天”

    林贵妃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展逸听得好气又笑,无奈道“好了母妃,我听你的话天天呆在宫里哪儿也不去行不”

    林贵妃轻摇头,头上的金步摇华光闪烁,脸色有些严肃“说得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还去了还梦轩。”

    “这个”

    “还梦轩是什么地方,怎么能随意去呢,你父皇昨天才与你说过话,你竟然不听”林贵妃心有戚戚,无声的叹气。

    展逸知道她是真的担心,只得好声好气的哄她,又是说好话,又是拍胸膛保证,这才把她哄得脸上总算有点笑容了。

    这时,刚学会一套剑法的孟临卿正好停下动作,冰冷的目光朝这边望过来。

    四目相交的那一刹那,仿佛一盆冷水兜头兜脸的淋下林贵妃心头猛得一跳,惊得几乎轻呼起来,用了所有意志才勉强没有失了分寸,只是一颗心急急狂跳着,震得她不得不用手捂住胸口,脸色已是苍白如纸,额头渗出冷汗,连展逸都瞧出不对劲来。

    “母妃,你怎么了”展逸忙站起来扶住她,显得很担心。

    “没事,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

    “那要赶紧召御医来瞧瞧。”展逸说着就要行动,林贵妃忙抓住他袖口,摇摇头“不是什么大碍,休息一下就好,你别紧张。”

    展逸将信将疑,林贵妃却已站了起来,她急着离开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因为那个人看她的目光太犀利令她浑身发冷,惊慌失措,此时能保持表面上的平静已是十分难得,再不想耽搁下去,说了两句就要走了。

    展逸不放心,正想送她回去,电光火石间,一阵阴冷的劲风裹夹杀气袭卷过来,耳边有风声极细极快呼啸着直刺向林贵妃后背

    展逸惊惶,多年的习武令他生出本能的快速反应,几乎想也未想,回身捞起桌上的宝剑挡了下去。

    “叮”的一声,两剑相交,火花四溅,持剑的手被震得发麻发痛。

    孟临卿的脸近在咫尺,依旧冰冷无情,满是杀气。

    展逸咬着牙,双目几欲喷出怒火,气得极了,反而不知该骂什么,只得恨道“孟临卿”

    林贵妃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被太子轻轻一推,整个人退开了好几步,正惊惧不定,就见他已抜出宝剑迎了上去,这才惊得声音都变了调“逸儿”

    展逸此时已听不到其他,哪怕她的呼唤已惊动了宫里的侍卫,一队人马匆匆赶至,他全都不知道了,胸口仿佛有熊熊怒火在烧,烧得他几要失去理智,心中又怒又痛,面容扭曲,睚眦欲裂,迅速狠狠与他激战一起,外人根本没有插足的余地。

    “孟临卿你怎么如此狠心”展逸怒斥着,想到这人刚才差点杀了他的母亲便怒火交加。面对他招招足以致使的攻势,心里剧烈的抽痛着。愤恨,不甘,悲伤,种种情绪充斥胸膛。已经气得说不出来话来了。

    他几次想夺他性命,自己亦没有计较反而为他疗伤,江湖上各大门派团结合作想杀他为民除害,自己因为担心,千方百计将他留在宫中,甚至想传授武功护他周全,可是到头来,这人还是如此冷酷无情,连他的家人也不肯放过

    究竟是有多大仇恨孟临卿对他到底有大多仇恨

    越想越气,展逸也不像前几次那样手下留情,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他,因此出招也格外凶猛。

    御龙原是名剑,本来戾气就重,落在展逸手中更是杀气凛冽,威力大增。

    而孟临卿手中亦握有栖凤,更将才学过的剑法使得炉火纯青,轻巧利剑如蛇如鞭,寒光逼人,快得只能见到剑芒闪烁,避无可避

    急促的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林贵妃急得快要哭出来,这时太子却已渐渐占了上风。

    两人武功本原不相上下,但是渐渐的不知为何,孟临卿的动作迟缓了下来,苍白的脸上隐露苦色,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展逸看见了,也只是迟疑了一下,他心中怒火未歇,满腔仇恨正待发泄,根本没有心情再想其他,一剑又一剑以令人应接不暇的刺过了去。

    孟临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稍嫌狼狈的应对,此时,他体内真气乱蹿,五脏内腑如火烧般剧痛,胸口气海血气翻涌,他从来没有这样痛过,血液几要从内到外骤然爆发,像是忍受着世间最强残忍的酷刑,痛得无法言说。

    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模糊见到一个影子持剑狠狠砍来,孟临卿只能强撑着凭本能反应举剑去挡,叮一声,剑气如利刃袭卷了过来。

    孟临卿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心口剧痛,一股腥甜直冲嗓子,四肢百骇无一不疼,血气如海浪般翻涌,只怕一张口,就有血箭喷涌而出。

    千钧一发之际,展逸举剑刺来。剑尖直指胸膛。

    他也根本没想过孟临卿能不能避开,双眼已杀成了血红,用尽全身力气

    越来越近,只见孟临卿抬起眸,毫无血色的唇边溢出了鲜血。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躲开,或者说躲不开

    “临卿”瞪大的眼眸满满的都是震惊与惶恐全身的血液似已冻结,他想要收回手,然而,来不及了,根本收势不住。只能在最后时刻偏移了一点点方向,但还远远不够

    “嗤”一声,是利器划破衣裳刺入肉体的声音,孟临卿闷哼一声,身体被冲撞的踉跄了一步,终于支持不住,口中喷出鲜血,然后在展逸惊痛欲绝的目光中,重重的摔倒下去。

    、抢救

    “临卿”展逸心胆俱裂,慌忙扑上前去。

    他万万也没想到这一剑竟能刺中他,刚才是在气头上,现在心里早已什么怒火都没有了,只剩悔恨交加。而孟临卿此时倒在地上,胸口鲜血泊泊涌出,触目惊心黏稠的,温热的,无声无息的淌在地上,渐渐浸润他的靴底。

    “临卿你醒醒。”展逸又惊又慌,脸色煞白煞白,想将他一把抱进怀里,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巨大的恐慌将他的心紧紧包裹住,他没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简直有种灭顶的绝望。

    “你别吓我,快醒醒”他唤着他的名字,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孟临卿脸上无一丝血色,已经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几乎要感觉不到了。

    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展逸面目狰狞,形如颠狂“传太医,快传太医”声音骤然从喉咙暴发,凶狠的几乎不像自己的,侍卫们和宫人都被吓得呆住,愣愣的看着他们。

    一切发生太快太突然了,林贵妃好不容易才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连忙稳住心神急忙忙道“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这才有人应声行动,太子将孟临卿打横抱在怀里,一脸的焦虑,失魂落魄。

    林贵妃双手扶住他,心有余悸的上下打量“逸儿,快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怎样”

    “没事。”展逸木着脸回答,声音毫无起伏,快步往太子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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