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几天过去,再没有谁来过,弄月却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风烟浅浅地呷了一口茶,看着淡绿色的茶汤,嘴角勾勒起笑容。似乎徐莺的死并没有给这里带来多大的冲击,很快就换了人,徐家的乐籍也一直都在。
你说那个叫菱儿的,是不是喜欢绮歌。风烟淡淡地说着,却将弄月骇得半死。他见弄月惊讶的样子,又道,怎么你觉得我说错了
不。弄月否认道,公子说得没错。
风烟道,哦
弄月没敢出声。
风烟冷笑道,想说什么你就尽管说,若是你不说,我反倒心里不舒服。他略略地顿了一下,清淡的声音扯出了淡淡的抑扬顿挫,听在耳里极其舒服,而他下一句话,却让弄月连哭都哭不出来了,风烟冷笑着说,我心不舒服,总是要有人死的。
风烟的最后一句话就像是在说中午吃了什么或者今天穿了什么衣裳一样自然,似乎并不觉得杀人和吃饭有什么区别一样。
弄月只觉得全身都战栗了起来,本想说话,却在看到风烟的笑容之后再也不敢出声。
突然间风烟敛了笑容,低了眉,一副可怜的样子,眉眼里染了淡淡的忧愁。弄月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没过多一会儿,门就被人推开,很快,沈灵均绕过屏风走到了风烟的面前。
风烟正坐在床上,沈灵均便在他身旁坐了,毫无芥蒂地伸手将风烟搂在了怀里。
风烟眼里杀机一闪而过,却并不分明,只低低道,沈公子。
沈灵均伸手将他手中的茶盏拿了过来,一饮而尽,笑道,你喝过的茶,还不是一般的好喝呢。
他的话很认真,似乎并没有做作的意味,只不过那双毫无波澜的眼证明他只不过是在有口无心的说着甜言蜜语罢了。
风烟低了眸,淡淡的红晕染了素面,低低道,沈公子,别这样。这话听起来,却又像是他被沈灵均欺负了一般,楚楚可怜却又引人遐思。
沈灵均看了看弄月,淡淡地道,一会儿如果有事,我会叫你的。言下的意思清楚得很,弄月不敢违背,只得战战兢兢地出了门。
风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果然父子都是一路货色,好色得紧。口中却呐呐道,沈沈公子叫弄月出去做什么
沈灵均魅惑地一笑,轻轻地在风烟耳边吹气,低声道,那是因为他的话没说完,也说不完,因为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咬住了风烟的耳朵,轻轻的含着,调情的意味渐渐的浓重了起来。
风烟只是躲,他没想到沈灵均居然会不要脸到这种程度,愤怒之后一时间却没了对策,再反应过来时却已经被沈灵均按在床上,衣衫半褪。
沈灵均总觉得绮歌有些不一样,虽然也是一样的柔弱,一样的爱哭,但隐隐的还是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
绮歌变得淡然了很多,变得成熟了许多,变得有些宠辱不惊的味道。如果是以前的绮歌,绝对不会这样淡然的躺在床上。也许会哭,也许会委屈,但却不会这样,看似柔弱的拒绝。
有的时候,臣服就是一种拒绝。
而风烟就用这种臣服来拒绝沈灵均。
沈灵均放开了风烟,手指拨弄着他那已经被弄乱了的头发,你先收拾一下吧,过半个时辰,我会叫人来接你的。
风烟淡淡地道,不做了
沈灵均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起身把衣服整理好,真是可惜了,我对奸尸没有什么兴趣。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有的话就好了。
风烟低低的笑,那么,多谢沈公子了。
沈灵均盯着他,突然道,你究竟是谁
风烟抬起眼,无辜地望着沈灵均,淡淡道,你们不是都说,我叫绮歌么只这一句话,就堵得沈灵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灵均静静地望着他,忽然一笑,用手指卷他的一绺发,缠绕在指间,然后慢慢松开,反复几次之后,沈灵均道,我发现,我现在对你很有兴趣。他说到兴趣的时候,俯身吻了风烟的唇,风烟依旧保持着躺在床上的姿势,并没有什么反应。
沈灵均走出去,风烟看着棚顶冷笑。
他虽然学得来绮歌的柔弱,却断然做不出绮歌做的事来。他很清楚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露出马脚,还不如半真半假,让沈灵均自己去猜测得好。想着,他起身取了梳子,慢慢的把头发梳开,忽然间用力一扯,大把的发丝落在地上。
风烟却并不就此满足,似乎是想把刚刚沈灵均碰过的头发全部都拔下来一般。
弄月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风烟淡然的表情,看到满地的落发和几点细微的血痕。他傻在那里,一动不动。
风烟暗自懊恼,如果这样下去,他会把所有的头发都揪下去的。放弃了拔光被沈灵均碰过的头发这样的想法,他便拿去梳子继续梳理头发。
头皮有点刺痛。
也许是因为抓了一大把就往下拽,用力过度的原因,某一处的头皮渗出一点点的血,一把沾着血的连着一小块头皮的发就落在地上,显得触目惊心。
公子弄月呐呐的开口,目光呆滞地望着风烟。
风烟冷笑道,怎么,还没看够要不要我再扯一把头发给你看得更清楚一些
弄月吓得呆住了,有些结巴地道,公公子这是你││自己弄的
风烟淡淡的一笑,一笑里淡然而却有着睥睨天下的傲气,沈灵均他的声音很是淡然,甚至没有一丝的鄙夷在内,就凭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他配么
正是这样淡然的语气显示出了他对这个现任的武林盟主是多么的不在乎,对于他来说,杀沈灵均,根本不值得他动手。
如果不是答应了陈明玉,如果沈灵均不是武林盟主,这一切,都将好办得多。
他恨恨地想着,掩去嗜血的笑意。
弄月呆呆地站着,再也不敢出一声。他一直以为最高贵最强大的沈灵均,在风烟面前,卑微入尘埃。
风烟敛了眉,轻叹了一声,神情却不复刚刚。
弄月猜想沈灵均很快就要过来了。他虽然不懂武功,但也听过一些传闻。据说真正的高手可以听到多少里之外的脚步声,当时只以为是糊弄人的,如今看来,却是真的。
见沈灵均进来,弄月识趣地到外厅守侯。沈灵均见了满地的头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的手指抚过风烟的脸,忽然就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风烟的脸迅速偏过一边,牙齿咬破了嘴唇。
你觉得,我碰你是一种屈辱沈灵均的声音很淡,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往往在发怒的时候,都是这副样子。
风烟淡淡地道,你觉得什么叫屈辱他似乎并不把那一巴掌放在心上一般,打人打脸,莫大的讽刺,而他却始终都是那样的平静。
沈灵均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道,屈辱就是别人让你做或者对你做你厌恶的不齿的事。那种做法严重的伤害了你的自尊。
沈灵均的看法,基本上代表了所有人的看法。对于屈辱的解释,也许用他总结性的话来诠释最好不过了。
风烟并没有对他的回答做出任何的赞同或者有异议的表现,只是又问道,你说到自尊,那什么叫自尊
沈灵均回答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样总结它。
风烟淡淡地的道,只要我胜利了,哪怕是屈辱,在别人眼里看来,也是嫉妒不来的高贵。他看着沈灵均,继续说下去,你认为呢
沈灵均说不出话来,不得不承认,风烟的话是对的。韩信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是最终的胜利者,那么受过的屈辱也是高贵的,那么杀人放火也都是正确的。
沈灵均明白这个道理。
风烟继续道,自尊是什么如果一个人把你和狗放在一起,你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你会不会和狗抢食
沈灵均没有答话,风烟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你会的,如果你很饿,你就会。而把你和狗关在一起的人就会认为这是一种屈辱,用这些来让你觉得屈辱,让你认为你和狗是同一等级的,折杀你的自尊。
沈灵均承认他说的是对的。风烟突然一笑,一如绮歌的笑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沈灵均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笑道,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改变会这么大。以前听人说过,一个身体里是有多个灵魂的,如今,你的第一个灵魂死了,所以第二个诞生了。对么
风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道,我累了。他垂首垂手,安静的站在那里,微微的闭着眼睛,像是睡了的样子。
沈灵均叹了口气,轻轻的抚摩着他那已经红肿的脸,有些怜惜地道,我打疼你了么
风烟在心里冷笑,人总是这样,做过了才会后悔,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自以为文明却最为粗鄙,自以为高贵却最为低贱。
沈灵均眼里有光彩流过,他猛地把风烟抱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床走过去,他把风烟扔在床上,笑道,这算不算屈辱
风烟低了头,这种互相交换的事又与屈辱何干可他并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过于强硬,他知道,他现在的名字,不叫风烟。叹息了一声,他垂了眉,低低地道,你就非要欺负我不可么
沈灵均笑意盈盈,叹道,你可真的是,比女人都多变啊。
风烟突然绽开了一个绝美的笑颜,你不喜欢么
沈灵均眸色深沉,手指慢慢的向下滑,解开了风烟的衣带。
风烟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猛地抬起身子凑上前去,轻轻地吻了沈灵均的嘴唇,然后再他耳边低低地道,我喜欢你。
沈灵均的手顿了一顿,静静地望着他。
风烟想着以前看过的戏文里的片段,可却并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无奈之下只得胡诌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他顿了一下,再抬头时泪光闪闪,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就突然他断续的用词,只希望沈灵均不要看穿他是在说谎。
沈灵均叹了口气,轻轻的吻了他,然后将他压在了床上。
风烟决定不再做尸体,他并不觉得被沈灵均占有是一种屈辱。正如同他所说的,只要最后胜利的人是他,哪怕是屈辱,也是别人眼里嫉妒不来的高贵。
他微微的笑,在沈灵均看不到的地方,笑得如一月冰封。
沈灵均,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
他冷笑着,狠狠地咬住沈灵均的肩膀。沈灵均你给我的疼,我要千万倍的还给你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绮歌的感受,他明白了绮歌所说的你做不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含义。在这样的时候,他唯一能想起的就只有弥补,虽然他知道有些疼痛有些伤痕永远无法修补。
绮歌,我要你幸福。
耳朵被人咬住,风烟吃痛,微微蹙眉,下一秒被拽回去,沈灵均盯着他的眼,眸色深沉,声音沙哑地,你不专心。
春宵苦短,夜雨风声。
沈灵均蹙起眉,他没想到绮歌会伤得那么重,他甚至忍不住想,哪怕是处子,也不过如此吧。而绮歌他不是没碰过绮歌,绮歌的那个部位,绝对没有紧窒到这种程度。也许是时间长了不做,也许是其它的原因,沈灵均没有多想。
后来很多人都说,绮歌入碧湖山庄,是在所有伶人侍妾中最风光的一个。那时风烟是以绮歌的身分,被沈灵均抱进去的,就那一天,不知多少人心碎神伤。似乎所有人都断定沈灵均迷上了绮歌,爱上了他。
一个月转眼过去,沈灵均对于风烟的多变已经习以为常。而正如风烟所预料的一样,沈灵均并不喜欢绮歌,对于沈家来说,有侍妾伶人是一件太过于正常的事了。而风烟,也对自己的表现满意得很。
他有的时候柔弱得让人心怜;而有的时候却又漠然如世外的隐者,或出口惊人,或谈古论今。风烟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他半真半假的把绮歌性格的某一部分和自己的某一部分混合在一起展现在沈灵均的面前,于是失去记忆的绮歌变成了一个独立于他和绮歌之外的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人呢。他微微的笑。
而沈灵均有些弄不懂绮歌。
绮歌开口承认说喜欢他,却并没有喜欢他的表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风烟只是淡淡的看着,并不作什么表示,甚至连轻微的嫉妒都没有。只要他不去找绮歌,绮歌就不会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别说争宠,似乎连和他同床的意思都没有。
沈灵均忍不住想,绮歌到底是怎样的人,对自己的喜欢,又究竟是哪种喜欢。是绮歌说得不清楚,还是根本就是自己误会了,但是
第三章
素秋将至。
风烟站在栏杆里向外望去,残云落叶,带着微微的哀愁。
风烟也忍不住哀愁,忍不住叹息。
因为风烟是人,既然是人,就一定会有哀愁。而风烟的哀愁在于,他找不到下手杀沈灵均而丝毫不留痕迹的办法。
如果沈灵均不是武林盟主多好,那该多好。阴谋算尽,却始终没有找到可以下手的机会,风烟不禁有些心急,再这样拖下去,便是完全对自己的不利。
转念想到绮歌,便又想到他对沈灵均的感情。沈灵均虽然风流,但却并未做出何等下流之事,人前更是谦谦君子恭谨有礼,对于侍妾更是雨露均沾,毫无偏袒。而爱上这样人的绮歌,不是太可怜了么
你来了,怎么不出声风烟突然间淡淡地开口。
一个身影飘然落地,未惊起楼边树上的鸟儿,宫主尚在沉思,敏谦不敢叨扰。
风烟微微的笑了一下,笑容冷清,目光淡然,说吧,什么事。
林敏谦的身子僵了一下,苦笑道,只是来看看宫主。
风烟冷笑道,我会因为陈明玉而原谅你一次两次,但是你要记住,做人不能太过分,我的忌讳,你犯得太多了,纵然陈明玉是你师父,我也不会再放过你。
林敏谦的神色黯然了一下,在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之后,他涩然道,是。
风烟点了点头,微微的风吹起了额角的乱发,他靠在栏杆上,暮色下冷硬的面孔显得略微柔和,他轻轻地道,绮歌他,还好么
林敏谦道,他很担心你。
担心我风烟玩味似地重复了一遍,他看着林敏谦,淡淡道,担心我做什么我担心他││还差不多。他说着,微微的顿了一下,又道,我问的是,他最近还好么
林敏谦思忖片刻,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风烟蹙了眉,沈灵均
不是。林敏谦道,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所以绮歌太过于单纯,林敏谦隐约看得出他的心思,似乎在思考怎样措辞一般,林敏谦停顿了半晌,终于道,宫主,你应该知道的。
风烟冷笑道,那些人都该死。他敛了眉,又道,心病无药医,正则,你知道么
林敏谦怔了一下,低声道,是,我知道了。
风烟抬眸望了望天色,淡淡道,你该走了。
林敏谦道,是。可却没有动,直到风烟冷冷的望过去,他才黯然离去。
风烟看到林敏谦的背影渐渐的消失在暮色中,冷凝的笑容隐在了唇角。
风烟下楼的时候,暮色四合,帘卷西风未老。
风烟只听得脚步声慢慢的近了,他知道绝不是仆人或是沈灵均,只因这脚步太过于轻灵,太过于纤细。
早就听说过浅浅的声音揉碎在了风里飘在了空中,女子低低的笑了两声,你就是绮歌是么我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在走到风烟身前时就已经怔住,眼里满满的诧异和怀疑,她咳了两声。
风烟轻轻的捧起她的脸,叹息道,你怎么在这里
女子眼含凄伤,为什么你怎么会
风烟淡淡道,我的理由,你自然是知道的。
她黯然了片刻,突然道,那么绮歌的事
风烟将她揽在怀里,轻轻的抚摩着她的发丝,正则带他回去了倒是你总让人放心不下
她低低的笑,我不来这里,又到哪里她抬头,浅浅的笑了,风烟,你知道么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可你却不要我了。
风烟淡淡道,无隅,你明白的。
她没有说话,只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半晌,她才轻轻地道,只因为,我是沈昭的女儿对么
风烟没有说话,垂了眸。
沈无隅突然道,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风烟微微蹙了蹙眉,沈无隅道,我怀孕了。
风烟的神色僵了一下,沈无隅无视他的神情,继续道,我离开的时候就知道,可是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想留下那个孩子,我不想让他没有出生就面对着死亡。
她用力搂住了风烟的身子,叹息般地道,如果不是念在姐弟的情分上,若不是还有若愚为我说话她幽幽地望着风烟,我又怎能活到现在
风烟淡淡地道,你真不听话。
她笑,彷若少女的娇憨,我是第一次不听你的话,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忽而悲伤了起来,用力地抱着风烟,带我走好不好,我要和你在一起我
风烟淡淡地道,你知道的,我要杀沈灵均。
沈无隅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从来不会理我的。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又道,我们的孩子是双生子,不过长得倒并不是很像。
我不喜欢孩子。风烟打断她的话,别让我看见。
而沈无隅却并不理会风烟,自顾道,上善若水。我为他们取名为上善和若水。这是我最美好的寄托。
风烟冷淡地推开了她,还有别的要说么
沈无隅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伤人呢。她抬眸望着风烟,是不是我就算死在你面前,你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风烟叹了口气,无隅,你又何必
我认识你的时候,不过是豆蔻年华。沈无隅轻轻地说,我到今年已经双十,再也嫁不出去。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用来爱你和等你,可你身边的女人太多,从来都不缺少爱。
风烟没有说话,沈无隅继续道,我其实一直很想有你的孩子,虽然你讨厌。我也许只是想要一个证据或者一个念想。她低低的笑了,其实都是我自做多情,是么
风烟道,你为了我,不值得。
沈无隅叹息道,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事我
我不怪你。风烟说,以前的事情的确是我对不起你,至于你的孩子,只要不让我看到,随便你怎么样。
这已经是风烟最大程度上的忍让,他知道自己对不起那个深情的女子。从头开始就是为了利用她,而发现她并没有利用价值后他坦然的将她抛弃。他欠她的太多,那是穷尽一生也还不起的债。
沈无隅笑道,其实我又何必来我本以为是绮歌不过想来也是,你怎么会放心让他来杀沈灵均,如果真的是他恐怕只有失败一条路可以走。
风烟沉默半晌,突然道,你恨他
沈无隅笑道,你知道
风烟淡淡地道,你叫了他的名。
沈无隅冷笑道,对,我是恨他。她凝眸望向未知的地方,低低地道,不是因为他,我娘就不会死,我就不会她没有继续说下去,顿了顿,又道,可如果不是他,我又怎能遇到你这是他唯一带给我的幸运。
风烟叹了口气。
沈无隅道,虽然我对他的恨多于感激,但他毕竟是我弟弟不过我也是决然不会阻止你的,你就当作没有我的存在。
风烟没有说话,沈无隅又道,宕雪门曾经扬言要报复沈灵均,你不妨她没有说下去,她知道风烟明白她的意思。
我活不了多久了。她叹息着说,我只希望你,放过他们她的声音里隐隐的哀愁流在风中,带着一些秋的凉意。
我说过别让我看到就没关系。风烟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有些语无伦次,明明明明是你的你却她哭起来,冷静完全被抛弃,她哽咽了,再说不出完整的话。这时的她就像是一个完全的柔弱而无助的││单纯的少妇。
天凉了,你早些休息吧。风烟淡淡地说着,为她拭了脸上的泪,显出了少有的柔和的神色,有什么事,以后我们再说,好不好
沈无隅看着他,半晌,才道,我就知道,像你这样无心的人,无论是什么,都听不进去的。
风烟道,无隅,你想太多了。
沈无隅摇了摇头,又道,其实你知道的,无论你怎样对我,我都不会怪你不会怪你的我永远永远都她后面的话渐渐淹没在了风声中,听不清,亦没人想听清。
不复从前。
很多年以后,沈灵均会想,为什么当初会相信绮歌不会骗他,为什么那时又会对他的谎言深信不疑。
沈无隅临死前说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而说这话的沈无隅,却是从不信命的人。而那如箴言一般的话,似乎就断定了今生的是非恩怨,情仇爱恨。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谁是陆游而谁又是他心中的唐琬
自从见过沈无隅之后,风烟的心绪便有些不宁。沈无隅太过决绝的话语里有着他难以理解的哀伤,那个坚强的女子哪怕到了这样的时候,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坚强着,也是一如既往的傲然着。
孩子。
风烟讨厌这两个字,更讨厌这两个字所代表的。
没有为什么。
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没有为什么。就像人为什么存在,就像人为什么要生存。
已经快中秋了。沈灵均这样说着的时候,正坐在风烟住的院子里喝茶。茶是顾渚紫笋,壶是绿泥紫砂。
风烟淡淡的哦了一声,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对于他来说,节日的有或无都没有任何的区别,无论是在到祁连山之前,还是到祁连山之后。
沈灵均见他似乎不感兴趣的样子,有些好奇地问道,难道一直以来,你都是不过中秋的么
风烟没有回答,看了他半晌,突然道,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过中秋
沈灵均托着腮,想了片刻,才道,因为││那是家人团聚的时候。
风烟在心里撇嘴,他不至于没常识到连中秋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他只是不明白这些人的狂热,而沈灵均的解释和没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不喝茶么沈灵均轻笑着问,难道你不喜欢
风烟淡淡地道,我不喜欢喝茶。
事实上,并不是风烟不喜欢喝茶,而是他不喜欢顾渚紫笋的味道,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身为比妓女地位都低下的男娼的绮歌,是绝然不能说出那样狂妄的话来的。
绮歌。
想到这里,不仅有些心痛,那样乖巧的孩子,这么多年里,究竟受了多少的委屈。
天凉了。风烟说着,忽然灿然一笑,这是属于绮歌的表情,单纯的快乐,毫无杂质,干净的彷佛天山的雪水一般。
沈灵均看着他的笑容,一时失了神。
从前的绮歌经常这么笑,可是看起来却是那样的不同。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张脸,明明还是那个笑容,却是那样的相似而又那样的不同,那是几乎完全相反的气质。
不知为什么,沈灵均甚至觉得这样的笑并不适合绮歌,他就应该那样漠然而冰冷的望着每一个人,带着一点点的骄傲,就那样傲然而独立。
也许真的是头晕了,居然在这里胡思乱想。
沈灵均略一笑,也便不再细纠结。
那一个秋日的午后茶烟袅袅,风烟就坐在他的身边安静的读着一本书,没有抬头看他,反倒是他,时不时的便向风烟望去,直到后来,便是一边喝茶,一边观察风烟看书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风烟看书时很认真,一字一言,一叶一豆一句,都点滴在心。很快的茶便见底,唤了丫头来换茶时,风烟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窗。
晚了。风烟说,你不回去
沈灵均微笑道,今天晚上,我就不准备走了。
然而他暗示性极浓的话却并没有吸引风烟多少的注意力,他哦了一声,然后继续读着手中的书。
道德经比我都重要沈灵均玩笑一般地道,道德经再怎么好看,也终究是个死物。
风烟并不理会他,只把书扣在桌子上,起身推开椅子,慢慢的走到窗前,你看,花又谢了。他并没有回到沈灵均的话,迳自道,明日的时候,应是落红满径。
沈灵均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把下巴放在风烟的肩上,明日落红应满径,这是谁的词我好像忘记了。
风烟漠然道,是谁的词又如何你记住了,我记住了,不就已经可以了么谁的词,与我们有关么
沈灵均叹息道,你说话还真是还真是他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风烟突然间转过头,正好撞在他的怀里。沈灵均嘴角勾勒起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并没有把刚刚的话继续下去,只手把风烟抱了起来,向屏风走过去。
旋暖熏炉温斗帐。鸳鸯绣被翻红浪。
沈灵均醒来的时候,有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洒进来,淡淡的光芒照在风烟微侧的脸上。沈灵均静静的看着,忽然就觉得很温暖。
这个时候风烟还躺在他的怀里,很安然的样子。睫毛投上的淡淡的阴影如梦一样的轻柔。他忍不住轻轻吻了风烟的睫毛,然后微笑。
秋日的阳光也可以如此缱绻而温柔,有那么一瞬间沈灵均甚至想,如果能够一辈子如此,夫复何求。
可那个念头就像是雨夜的闪电一样,划破了夜空又倏忽的消失在了天际,没过都久就被淡然的忘却。沈灵均的思想很快就转移到了他该做的事情上面,没有唤仆妇,起身穿好衣服,最后在风烟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便转身出去。
沈灵均永远不会知道,当他刚刚绕过屏风之后,本应该沉睡的人却睁开了眼睛,眸光流转,淡然冷清。
沈灵均,也不过如此罢了。低低的叹息声,带着一丝的失望。本以为是个心机超群的人物,没想到却可以这样轻易的放下戒心,可以这样轻易的毫无防备。
还是他觉得,像绮歌那样柔弱的人,是不需要提防的猜测般的自语着,他慢慢的坐起来,可是我还要等上多久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如果再不快点他的声音淡淡的消失在风里,融化在了空气中。
来了这里这么久,但这的确是风烟第一次出凝香阁的门。
没有叫仆妇,更没有唤随从。
风烟似乎觉得不够显眼一样,特意换了一袭白衣,这白衣却在这满是衰草的素净的秋天里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
菊园勉强算是碧湖山庄唯一的禁地,而之所以称为是禁地的原因,也只不过是对侍妾伶人而言。
因为谁都知道,这里住着沈灵均柔弱而多病的未婚妻,而她的未婚妻,一直以为沈灵均是从不沾惹花草的人。当然,没有人会笨到去告诉他的未婚妻,沈灵均潇洒风流,侍妾伶人更是为数不少。
然而这个禁令,风烟是决然不会知晓的。他只不过是在那一天忽生了小孩子的心性,想看一看什么叫做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罢了。
院子瑞安静而整齐,没有一个人影。如果不是它的洁净,风烟几乎以为这是一所被人荒废的院落,渐渐的有琴声慢慢的渗透出来。风烟随着琴声走去,菊花丛中一个娇弱的美人素手抚琴,优雅从容。
潇湘水云。风烟轻轻地说出了这四个字,女子微微的怔了,拿眼来打量风烟,风烟看着她,微微的一笑,女子红了脸,不肯出声。
风烟慢慢地走到女子的身后,伸手去抚琴,而这样的一个姿势却让女子被他半抱在了怀里。女子明显的不自在,但却又不敢动││她身后便是一个男人温暖的胸膛。
专心点儿。风烟这样说着,女子这才发现,风烟是在纠正她的错误。每一个音节都是那样的流畅,女子不禁有些赧然。
多谢公子。她这样说着,完全忘记了自己还被人半抱在怀中的这一事实,公子是无为的朋友么
她是说沈灵均
本来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好奇而走进了院落,也只不过是因为一时好玩来撩拨这个女子,没想到,她却似乎与着沈灵均有着非凡的关系。
看来,这一步,没有走错。
风烟微微的笑,还好,不算太熟。
女子道,若是不熟,他又怎会邀你来家。
她刚想动,发现了这个尴尬的姿势。一时情急,便站了起来,这一站便又正好完全地撞在了风烟的怀里,在撞的同时,脚下没有站稳,便抓住了风烟的肩膀。而这样一来,这便是个让人不得不误会的姿势了。
女子靠在风烟怀里,手搂着他的肩膀,风烟环着女子的腰。女子红了脸,却又有些不舍得挣开。
在下失礼了。风烟轻轻的放开了女子,垂眸掩住了一丝的玩味,抬眸时又是温良恭俭,姑娘切莫见怪。
是奴的错,怎可怪罪公子。女子这样说着,心中却有着淡淡的莫名的失落,她赧然道,奴名怡宁,敢问公子贵姓。
风烟淡淡道,免贵姓楚。
怡宁赧然道,楚公子她刚刚开口,便透过风烟的肩膀看到了沈灵均,而在看到沈灵均的时候,她不禁有些心虚。
虽然她并不喜欢沈灵均,可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他,毕竟她终究会是他的妻,而她却当着他的面想别的男人。而更加重要的是,她想的男人,似乎是沈灵均的朋友。
沈灵均在看到风烟的时候,忍不住有些诧异,也有些恼怒。他曾经说过不准任何人进入这个院子,他不觉得这句话会对风烟例外。未等他开口,怡宁道,无为,我可以拜楚公子为师么
沈灵均怔了一下,他慢慢地向风烟望过去,从怡宁的话里,似乎她并不知道风烟真正的身分是什么。或者说,怡宁以为风烟是自己的朋友。
风烟看着沈灵均,淡淡地道,这位姑娘是
沈灵均微微的笑了一下,而眸里是与笑意不符的愠怒,我的未婚妻。他几乎一字一顿地道,听了片刻,他转向怡宁道,你想和他学些什么
怡宁道,抚琴。说着,忍不住想到刚刚的事,羞红了素颜。
沈灵均并没有注意怡宁的脸色,只是恶狠狠地盯着风烟,他冷笑了一声,对怡宁柔声道,改天再让楚公子来教你,我们还有事要谈。说着,便抓了风烟的手腕,半拖地向外走去。
风烟下意识的就想运功弹开沈灵均的手,然而却强行的制止住了。
走了不几步,风烟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间回过头,对着怡宁微微一笑。
怡宁愣了一下,低低的垂了头,亦忍不住浅浅的笑了。
风烟一直被沈灵均抓着手腕拽到凝香阁,进了屋子也没有松开,一直把他拖到内室,然后狠狠地摔在床上。
风烟低头看被他抓过的手腕,已然红肿了起来。心下转念,他抬起头,淡淡地道,你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我还不知道。
沈灵均冷笑道,你为什么要知道我有告诉你的义务么
风烟漠然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本来就有告诉我的义务。
沈灵均听了,不怒反笑,绮歌,我宠你,不代表你可以随心所欲。我可以宠着你,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风烟在心里嗤笑了几声,淡淡道,你舍得这话出口,连风烟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但情势所逼,他才不得已继续恶心下去,我一直以为,起码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些位置的。
沈灵均听了风烟的话,心下虽是恼怒,但也不禁地柔和了几分,他叹息道,绮歌,你又何必如此我们就这样,不好么
风烟不作声,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他虽也有过不少风流韵事,但却一直处于主动地位,因而对今天这样的话无从回答。
沈灵均见他不作声,只当他伤心,声音略有缓和,道,其实,我对怡宁,只是像对妹妹一样的心情。你不必嫉妒于她,在所有人当中,我对于你,已是用情最深的了。
风烟暗自冷笑,觉得他这副故作深情的嘴脸很是恶心,低了头不出声,沈灵均又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说出话,自认还是算些数的。他微微顿了一下,观察风烟的神色,却见他垂头,我会,一直照顾你。
对于沈灵均来说,这已经是他最大限度上的承诺,也正如他所说的一般,在多少人之中,他对现在的绮歌是用情最深的了。
风烟叹了口气,一时间被他口气里的凝重与诚恳吓了一跳,他对自己的失态表示不满,微微的蹙起了眉。
沈灵均以为他还是不高兴,心中有些微微的沉闷。他从来不曾对谁放低过身分,也从来不曾对谁这样柔和过。也许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风烟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习惯的一部分,而习惯,一但有了,便几乎是改不掉的。但沈灵均,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风烟许久不语,半晌淡然道,随便。
沈灵均看着他,忽然就心生怜惜,脱口道,以后,我会尽量陪着你。他的声音很柔和,彷佛能滴出水来一般。
风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沈灵均又道,以后,别去见怡宁了。
风烟听了此话,已经暗下了主意。
不管沈灵均是不是真的爱怡宁,至少怡宁在他心中的地位是相当重要的,而且沈灵均这种人,刚刚说的话不一定是真,也许他真的很爱怡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让怡宁爱上自己,无论如何,对沈灵均都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他想着,微微的笑了起来,那一笑间,春芳羞惭。而沈灵均就看着他那样的笑容,看得呆了。风动帘舞,沈灵均慢慢向风烟走过去,伸手轻轻抬起他的脸
似恁偎香倚暖,抱着日高犹睡。
风烟并不喜欢现在的这个姿势,理由是他不喜欢被人禁锢。而沈灵均的手正好从他的腰后绕过来,一直把他圈在怀里。
沈灵均睡得很熟,风烟瞪着眼睛看房顶。沈灵均迷迷糊糊的醒来时,发现风烟依旧睁着眼。
怎么不累么他低低的笑,话里多少有些暗示的意味。
风烟心里暗骂沈灵均无耻,却忘记这种话自己也对无数人说过。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淡淡地道,不想睡。
沈灵均笑道,又想什么了他揉着风烟的头发,你总是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你根本就不需要想那么多的。
风烟听了他的话,知道肯定是绮歌以前经常胡思乱想,但却懒得再理会沈灵均,偏了头不言语。
沈灵均又道,我可是又得罪你了话里,带着些调笑的意味。
风烟眨了眨眼,道,你知道就好。
沈灵均笑,搂他更紧了些,有些宠溺地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风烟想了想,凉拌。
沈灵均哦了一声,道,最近天气不算太好,凉拌的话会冷。
风烟思忖片刻,那就炖了
沈灵均想了想,也好。
风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所以
沈灵均道,所以
风烟闭着眼睛说,我饿了。
沈灵均微微的笑,轻柔地道,先睡吧,一会儿天就亮了。风烟没有说话,似乎已经睡了,沈灵均又道,早上你要吃什么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沈灵均微微的笑,一直温柔的凝视着风烟的脸,直到天明。
风烟醒来的时候,对自己竟然能够那样坦然的睡着很是惊异,在他的惊异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时候,一干仆妇便在外厅忙碌开来,风烟披了件衣服,绕过屏风。
摆饭的仆妇见了风烟,一一施礼,几个年纪尚小的丫头见了风烟衣衫不整的样子,忍不住都羞红了脸。而风烟却并不在意,过了片刻,几个大丫头便来伺候风烟洗漱,风烟慢慢的算着日子,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第四章 东篱把酒黄昏下
八月十九。
离重阳已经并不远了。风烟真正担心的并不是重阳,而是重阳里即将发生的一件事。
九九重阳,临安试剑。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情,然而说起来却是如此的困难。
临安试剑,风烟必须要出现。
以风烟,而不是绮歌的身分。
如果自己在重阳之前杀不了沈灵均的话,那么就有一半的可能性,是绮歌代替自己出现,可如果真的是那样,恐怕就会功亏一篑。
沈灵均
风烟微微蹙着眉,仆妇渐渐的都出去了,风烟却没有胃口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