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不知不觉,君合竟成了康乾宫里除了左星汉外头号人物。
然而君合一心扑在这里头,不免就冷落了炜衡,几日后的夜里,炜衡终于按捺不住,悄悄地潜入了康乾宫,寻着正在守夜的君合,而彼时君合正昏昏欲睡,忽见眼前蹦出一人,唬了一跳,险些大叫刺客。
炜衡连忙掩了他的口,君合分辨出是他,又惊又喜,两人偷偷摸摸回了房中,一通干柴烈火巫山云雨自不必说,君合一边缠绵着一边还要留心着皇帝那头的动静,更觉得紧张刺激非常。
云雨过后,两人方渐渐平静下来,互道着几日不见的缠绵情话,说及彼此在两处的见闻,炜衡调侃道“而今你已是个人物了,做奴才的个个都知道,柳君合柳公公,才入宫三月就当上了庆宁宫的首领太监,过了一载便由皇上亲口调来康乾宫,又得了左公公的青眼,而今可是后宫的大红人了。”
君合笑道“胡说,从未听过后宫的大红人竟是个太监的!”
炜衡亦笑道“奴才堆里的红人嘛……”说罢又转转眼珠,道,“你这么得他的好,可真未曾揩你的油?”
君合白了炜衡一眼,道“回回都要问,没有没有没有!”说罢想了一想,道,“我这位三哥,依我看,却也没那么不堪。”
“噫!”炜衡急道,“你可莫学了你那亲哥,也栽了他手上!别忘了你还有个我呢!”
君合打了炜衡一拳,道“我同你说正经的,我冷眼瞧着,他整日间除了看奏折便是看奏折,刨去吃饭午睡上茅房,每每一整日歇都不带歇的,且那日他与建元王说话,说什么‘这二十年来,纵然不是滴水不漏,也是兢兢业业,金杜挑不出错来的’,我听了这话也仔细琢磨琢磨,你说当日大人跟咱们说他残暴不仁昏庸无道,那咱们亲眼看亲耳听,可曾真的见过听过这等事?”
炜衡听罢沉吟片刻,未知如何答话,且看下回落雪夜康乾生龃龉,黎明天庆宁送旧主。
☆、落雪夜康乾生龃龉,黎明天庆宁送旧主
炜衡听罢沉吟片刻,反问道“你这话何意?”
君合抿了抿唇,道“或许……他未必是个昏君,反倒是个明君,大人恐怕才是那奸佞之臣。”
炜衡低眉沉思半晌,又道“昏君如何?明君又如何?”
君合踌躇道“若是明君……我们如此……岂非祸国殃民?”
炜衡抬眼看了君合良久,哀叹一声“你又要如何?莫非又想变卦,改帮那皇帝不成?”
君合一怔,听了炜衡此言,才想起炜衡的灭门之仇,忙道“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炜衡摇了摇头,道“当日可是你向我千叮咛万嘱咐,说已是紧要关头,不能再节外生枝,而今你来了康乾宫几日,就又开始对他不忍,我……我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
君合连忙握住炜衡的手道“我并非对他不忍……我只是……只是见他日夜操劳,不免多想了些……罢了罢了,只是我胡思乱想,方才的话也是胡言乱语,你就当未曾听过罢。”
炜衡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挣开手,又抓住君合的双肩,紧盯他的双眸,缓缓道“我不管他是昏君明君,我也不管大人是忠是奸,我也不管什么忠慧王建元王究竟打什么算盘,谁要救皇帝、谁要杀皇帝、谁要做皇帝,这些我通通不管。我只要咱们两个能将这些事了了,好好的离开这里,若为此,要杀谁救谁我全都不在乎,我只求你莫再……莫再如此,舍不得这个,放不下那个。你能否……能否多想想你我,少想些旁人?我将你放在心里头一个,可我在你心里呢?我在你心里究竟有多少份量?”
君合听了这话却是如坠冰窟,他黯然垂头,沉默良久,道“我知自己太优柔寡断,也连累你为我隐忍受罪,可是你不该这样问我……我心里头你是什么份量,难道你不知?”
炜衡一怔,慌忙又将君合揽在怀里,连声道“我知,我知。”
君合心中苦闷,倚在炜衡肩头,不再言语,两人静默许久,君合忽听得皇帝房中传出一声轻咳,忙推开炜衡道“你快回去罢。”
炜衡忙拉住君合道“你莫生气。”
君合勉强笑笑“没有。”
炜衡仍是不撒手,道“我方才只是一时心急,我的心你该知道的——你的心我自然也知道的。”
君合拍了拍炜衡的手背,道“我知道,我知道。”而后见炜衡仍是眉头深锁,便探头在他眉心吻了一口,道“真的没有生气,快回去罢,别叫人看见。”
炜衡这次恋恋不舍的松了手,与君合一并走出房门,却忽见眼前星星点点的飘下了雪粒。
君合伸出手,看着雪点子飘落在手心而后转瞬化为虚无,轻声说“今年的头场雪,真早啊。”
炜衡亦感叹道“今年确实比以往都冷得早些。”
君合收回手,回头笑道“当年在宰相府,每回下雪便是你我玩得最疯的时候。”
炜衡也忍不住笑了,说道“自小就爱打雪仗,不知不觉长到十七八岁了,一到下雪还是跟两个小子一样。”
君合又道“只是可惜去年合余宫被封宫,未曾得机会,”说着抬眼看向炜衡道,“今年事了了,定要好好的痛快的再打一场。”
炜衡笑着抚了抚君合的肩,道“一定。”
数日后,冬月初一。
君合得了皇帝的命,送他出宫上朝后,便前往庆宁宫为程德嫔送行。
天已短了,已是卯时的时辰,天色却仍只是蒙蒙亮,启明星尚在熠熠发光,东边只隐隐的有一丝晨光逸出。
庆宁宫门口已停了两架马车,宫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却并不喧哗吵闹。
君合上前,见一众宫女太监正有条不紊的一件件将包袱行李装进车上,一见君合来了,纷纷恭敬行礼。
君合摆一摆手,叫他们忙着,径自抬步进了宫门。
正在院中指挥调度的黄兴为一见君合,连忙上前拱手笑道“柳公公来了。”
君合也拱一拱手,道“皇上叫我来送一送小主。”
黄兴为错身让了让,道“小主正在梳洗呢,估摸着就好了。”
君合点点头,跟着黄兴为朝正殿走去,随口问道“黄公公可要虽小主一同去?”
黄兴为笑道“咱们还得看家呢,小主只带烟姑姑一人并几个乳娘嬷嬷去。”
君合颔首道“小主这回连升两级,往后公公的好儿多着呢。”
黄兴为连声道“借公公吉言。”
行至殿门口,琼烟正扶着程德嫔走出来,只见她身着一件猩红对襟长袍,雪白的狐领映的面色十分红润柔和,头上梳着简单的元宝髻,云鬓里插着镂空金笄,全然不似往日清冷柔弱的装扮,倒显得大气雍容,又兼产后滋补得当,身形也显得丰腴了许多,却当真是一副德嫔娘娘的仪态。
君合看得愣了愣神,才忙行礼问安,程德嫔笑道“柳公公高升,竟就不识得旧主了?”
君合笑道“小主莫取笑奴才了,奴才只是看着小主气色甚好,倒比往日更加绚烂夺目,一时才看得呆了。”
程德嫔掩口笑道“你这奉承话留给皇上就是了,我可不是你的主子了。”
君合又谄笑道“一日是主子,终身是主子。”
正说笑着,乳娘嬷嬷已抱着十一皇子和绮芳公主出来了,君合忙道“小主快些上车罢,莫叫小皇子与小公主受了风。”
程德嫔含笑颔首,一行人便出了宫门,登上马车。
琼烟回身道“公公回去罢。”
君合道“不妨,奴才将小主送至宫门口再回,左右皇上也在上朝。”
程德嫔在车里听了,扬声道“那就上车里来罢,还要先过合余宫去,接上殷婕妤再一并走的。”
君合忙道“折煞奴才了!奴才在外头跟着走就是了!”
琼烟笑笑,冲他点一点头,也放下帘子坐进车里去了。
行至合余宫,门口也停着两架车,炜衡正在候着,瞧见他们过来,冲君合笑了笑,便转身进去了。
不多时,殷婕妤也款款走了出来,看得出脸上尽是终于摆脱此地的喜悦之情,身后乳娘抱着团子似的和静公主。
和静公主吃着手指好奇的四处张望,见到车上帘子后头的程德嫔,嘻嘻一笑,喃喃道“程……娘娘……”
程德嫔听了心中喜欢,应了一声便要下车,殷婕妤忙道“别下来了,还在月子里,受凉不好,到了叠霜庵有的是工夫呢。”
程德嫔微笑颔首道“那姐姐也就上车罢。”
殷婕妤点点头,在宫人搀扶下上了车,旁的跟着伺候的也一一钻进了车厢,君合冷眼看着,殷婕妤带着的人却比程德嫔多了许多,心中自知皆是他的父亲在宫中安排的人手,这回便是一并都走了,只余下了炜衡一人。
四驾马车十数随从浩浩荡荡一路行至了西城楼,黄兴为与炜衡上前交了令牌,禁军放行,出不得宫的便于此止步,目送着马车缓缓远去,直奔那宫外自由宽阔的天地去了。
众人各自散去,只有君合仍怔怔地望着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炜衡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走罢。”
君合点点头,低声道“能不能陪我走一走?”
炜衡笑道“我家主子都走了,我一日十二个时辰,你想走到什么时候便走到什么时候。”
君合勾了勾唇角,与炜衡并肩朝东边走去。
“程德嫔与琼烟也走了,观韬与寻梅也走了,你而今心里可算都放下了罢?”两人缓缓行着,炜衡问道。
君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应该是罢,只是我这心里怎么总是七上八下的——你说他们出宫了都还好罢?”
炜衡笑着抬手揉了揉君合的头,道“你这操心的命。”
君合苦笑道“空有操心的命,却又没那个头脑。”
炜衡道“你已尽了你的力,各人有各命,问心无愧便是了。”
君合仰首望了望天,忽然苦笑道“自你我入宫以来,竟无一件事是顺利的,每次的计划都被打乱,每回的算计都横生波折,我竟不知究竟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
炜衡想了想,笑道“也并不是没有一件顺利的。”
君合转头看向他,他又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你我之事不是顺利的很?”
君合听罢别了炜衡一眼,摇头道“果真还是你没变,一刻正形也没有。”
炜衡抬手揽住君合肩头,道“便是这世道人心全都变了,我对你也不会变。”
君合心中喜欢,面上却蹙眉挣开炜衡道“肉麻。”说罢又前后张望一番,道,“光天化日的,也不怕给人瞧见。”
炜衡亦跟着四下张望一番,道“天儿这么冷,日头也没升起来,哪有人呢?”说罢探头贴到君合耳畔道,“既然四下无人……何不试试?”
君合疑惑道“试什么?”
炜衡舔了舔唇角,道“咱们都还没试过在外头……”
话未说完,君合提膝直朝炜衡胸口顶去,疼的炜衡嗷嗷直叫,君合低声骂道“你这脑子里除了这回事再没别的了!”
炜衡手抚胸口,苦着脸道“冤枉啊,我这脑子里并不是都是这事,而是都是你呀!”
君合又好气又好笑,又与炜衡斗了一阵嘴,心情才总算开阔了些。不知不觉走到镜湖边,见湖面已薄薄的结了一层冰,两人玩心大起,提着气跃到冰上,又缓缓的松开绷着的劲,小心翼翼的在上头行走,听着冰面咯吱咯吱地开裂,几次行到极薄处踩出了大窟窿险些落水,二人大呼小叫着,玩的好不快活。
回至康乾宫时已过了一个时辰,君合脸上虽被冻得有些发僵,却仍挂着方才的笑容,然而一迈进宫门,却发现皇帝已经下朝回来了,正要赶紧进去伺候,却听身后有人走来,回头看时却是一位身着官袍面色冷峻的威严大臣,君合一怔,连忙上前,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做贼心虚尚书进言,各怀鬼胎帝后择偶。
☆、做贼心虚尚书进言,各怀鬼胎帝后择偶
君合上前打了个千儿,那人见君合面生,并不识得他的样子,便道“劳公公通传,李浩源求见。”
君合一惊,原来是兵部尚书、国丈大人,他连声应了,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人,正是当年联合皇帝构陷四皇子与蒋熙、屠戮孙蒋两家满门的元凶,然而他眉眼之间,却全无暴虐阴毒的气息,有的却是一副凛然持重的气魄。
他心中暗叹一声,转身进了宫门正殿。
皇帝从奏章堆中抬了抬眼,问道“程德嫔与殷婕妤都送走了?”
君合应道“回皇上,都自西城楼出去了,诸事妥当。”
待皇帝“嗯”了一声后,又道“兵部李大人在殿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