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苦笑着摆摆手,道“既有这么个事,其后必定有个真凶,不论是谁,他苦心孤诣布此大局,朝中宫中究竟有多少眼线细作,恐怕都难拔除干净”
君合颔首道“原来如此,奴才妄言了。”
皇帝叹息一声,又道“若查出真相,联合另一个,或许还有胜算,若迟迟摸不清恐怕真有谋逆之日,朕也无力回天。”
君合转一转眼珠,道“皇上若疑心,不妨给两位大人褒奖褒奖,拢一拢人心”
皇帝侧目看了看君合,摇头道“此刻该做的不是褒奖,而是冷落,或者打压,不用笼络,而是要警示。”
君合连声道“是是是,奴才就说自己不懂,说话全没个章法,还是皇上英明。”
皇帝笑道“也是难为你了,这话便是问星汉他也未必懂的。”
君合忙道“左公公在皇上身边这么久,耳濡目染也明白些的,奴才还有的学呢。”说着抬眼看向左星汉,左星汉也正看向他,嘴角噙着受用的笑。
皇帝有长叹一声,起身道“也罢,今日也没心思再看奏折了,陪朕活动活动,让秦婕妤备膳罢,今日去她那里。”
君合听了提醒道“皇上,今日是十五,要去皇后宫中的。”
皇帝脚步一顿,沉默片刻,道“唔,那便算了。”
君合陪着皇帝练了一阵剑,但皇帝也是兴致缺缺,又兼天愈发冷了,身上尚未热起来便草草的收了,回至房中抹了把脸,换了身衣服,看了看时辰又尚早,扭头看看案上堆积的奏折却又心生烦闷,便信步走出了康乾宫。
君合与左星汉在后头缓缓跟着,一路行至了御花园,却见满眼枯枝败柳,只有几株青松挺立,院中陈列的秋菊和四季海棠也在瑟瑟风中垂头摇曳,没有一点生气,而腊梅却又还未到花期,放眼看去竟好一副衰败景象。
皇帝本就心中抑郁,见了此景,脸色更加不悦,左星汉忙在一旁道“每年这个时节花儿是最少的,再过十几日,那梅花开了就好了。”说着抬眼瞧了瞧,说“花骨朵儿都长出来了,没准要不了十日就能开了呢。”
皇帝往那梅枝上望了望,零零星星几个花苞,随着枝桠在风中打颤,看得他心里更没意思,摇了摇头,抬步又往北去了。
左星汉讨了个没趣,只得低头又跟着走,再一抬头时,却发现竟走到了北竹苑。君合抬头看着眼前仍旧郁郁葱葱的竹林,不免想起了当日被建元王在此设计之事,心中一阵阵的别扭。
皇帝却怔怔看了许久,而后又步入其中,君合正要跟上,却被左星汉拉了一把,他回头看看,左星汉对他摇了摇头,君合心中疑惑,转头又见皇帝已往深处去了。
左星汉方低声道“皇上进这里头的时候,咱们只在外头候着,不必跟进去。”
君合了然,想了一想,微笑道“皇上对这位故人当真情深啊。”
左星汉张了张口,却又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君合也不再言语,与左星汉并肩立着,背朝竹林守在外头。
片刻后,忽听得里头有喧哗吵嚷之声传出,君合与左星汉齐齐的对视一眼,君合问道“可要进去看看”
左星汉想了一想,点点头,领着君合急急地走了进去,未知林中发生何事,且看下回龙颜怒眷侣难逃生,连心痛哀母苦求怜。
、龙颜怒眷侣难逃生,连心痛哀母苦求怜
二人急急地走近林中深处,却听得皇帝一阵阵的痛骂传出,君合听得心惊,虽见了数回皇帝动怒,却从未听他如此失控过,究竟发生了何事
待走到跟前,先是听到了一句“把他给我拖出去即刻杖杀”
君合抬头一看,却见一男一女跪在地上,一个是良怡公主,另一个他并不认得,但见他家仆装束,身旁扔着一把断弦的琴,心中一沉,料想这人定然就是天同所说的那位乐师。
君合迟疑着扭头看向左星汉,左星汉朝身后努了努嘴,示意他快些叫人去。
他又看看皇帝气的浑身发抖的背影,一时犹豫,却听良怡哭道“父皇你若要他的命,那便把儿臣,还有儿臣腹中孩子的命,也一并拿去了罢”
皇帝听了更加怒不可遏,他紧紧的攥着拳头,骨节咯咯的作响,咬牙切齿道“你你究竟还知不知羞耻”
良怡仰头,泪水挂了满脸,神情却坚毅无比,铿锵道“儿臣已走到了这一步,命不要也罢说什么羞耻”
皇帝怒得脸色惨白,抬手指着良怡,却又一时说不出话。
乐师听了这话,却连连磕了几个头,哭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求皇上饶了公主殿下,奴才便是千刀万剐也甘愿”
皇帝一听,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脚将他踹翻,啐道“朕饶不饶她,岂由你说了算你已是犯了欺君之罪还想用你这条贱命当砝码”说罢回头怒吼“还不叫人”
君合唬了一跳,连声应了,急匆匆地朝外头跑去。
出了北竹苑,君合望了望不远处的侍卫,心中踌躇片刻,转身朝西边跑去。
沁柳宫在皇宫的西北角,与各宫各苑皆离得不近,四周除了几株青松外便是一片空旷,且各宫小主为着避嫌也轻易不往这边走动,因而倒成了宫里遗世独立的一处所在。
天同命人在各处立了箭靶,手持长弓,背挎箭笼,身上却只穿着闲适的长衣,头发也随意的束着,像是误闯猎场的书生,仓促地被人塞了弓箭,而后便等着看他的笑话。
他缓缓地从背后抽出一支箭羽,轻轻搭在弓上,目光如鹰,拉满,离弦,稳稳地钉在了靶子中央。他微微侧身,抽出第二支箭,铿的一声,射在更远处的靶上。
第三支,第四支。转瞬间,箭笼已空,每支箭头都没入了靶上红心。
一旁的小厮恭维道“爷的箭法越来越精准了。”
天同冷冷道“放得这么近,瞎子也能射中,再摆得远些。”
小厮苦着脸道“再远些要摆到别的娘娘宫里去了,万一射着个宫女太监的没法交代。”
天同乜斜着看向他,道“我岂会射偏”
小厮忙道“不会不会,爷百步穿杨,只是怕旁人不长眼”
天同道“你就你去举着靶子,你总是长着眼的罢”
小厮唬得连声道“爷别那我开心了要练箭咱们改日上沐箐围场去,何苦在这皇宫里给人看见了又要说嘴。”
天同轻叹一声,道“罢了,收拾收拾去皇后宫里罢,你先去竹苑将公主请回来。”
小厮应了一声,正转身要去,却忽见君合满头大汗地跑了来。
“公子”君合上气不接下气,和着一身尘土匆匆地行了一礼。
天同神情淡漠,上下打量君合一番,冷冷道“柳公公不在皇上身边伺候,怎的跑到沁柳宫来了”
小厮察言观色,连忙退到一旁去收箭靶,君合也顾不得天同的阴阳怪气,急急地低声道“皇上在北竹林撞见良怡公主了”
天同听言凛然变色,道“他怎会到北竹苑去”
君合急道“公主跑到北竹苑去才不对罢”
天同蹙眉道“她自小就爱往哪里去玩,皇帝也并无不准的,况且他自己向来只在每年那人的生日忌日时才去的。”
君合道“此刻说这些也没用,皇上叫人杖杀那乐师,公主正以死相逼我还要快些回去,公子快想想办法罢”
天同听罢紧抿双唇,眉头深锁,君合等来等去也不见他有什么主意,只得道“我得走了,这事可大可小,皇上一向心重,若以此疑心到大人身上,恐怕廿九之事就成不了了,公子可想明白些”
说罢连忙又行了一礼,匆匆转身奔回竹苑去了。
赶回北竹苑,喊了侍卫进去,场面已愈发的混乱,方才断弦的琴已被砸烂变成了几块碎木,凌乱的散落在地上。
乐师倚着一株青竹坐在地上,头发披散,脸上挂着伤,嘴角淌着血。良怡跪坐在他身侧,扬手护在他的面前,抬着眼怒视着立在他们面前的皇帝。
皇帝喘着粗气,衣摆上沾上了泥土,手仍握着拳,指节上有点点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那乐师的。
左星汉也早跪在了地上,口中说着“皇上息怒”,却并不敢上前阻拦。
皇帝听到君合带人来了,厉声喝道“还不将他拿下”
君合惊慌的挨着左星汉跪下,侍卫听了连忙上前,良怡却吼道“你们谁敢”
话音一落,侍卫又堪堪刹住脚步,扭脸去看皇帝。
皇帝咆哮道“把良怡公主也给我拿下”
良怡猛然转头看向皇帝,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侍卫得了这令,不敢不从,纷纷上前,良怡无力反抗,乐师也垂着头不做挣扎,一一被拿了。侍卫拿住两人,定定的押着,听候皇帝发落。
皇帝看着眼前二人,咬牙切齿道“将良怡公主软禁沁柳宫,这狗奴才,杖毙”
“是”侍卫应声答道。
“不必了”良怡昂首道,“文德若死,儿臣也不会苟活,也请父皇赐儿臣一死罢”
皇帝额角青筋暴起“你究竟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良怡惨然一笑,道“父皇若当这是胡闹,儿臣便是要胡闹至死了”
皇帝上前两步,捏住良怡的双腮,目眦尽裂,道“你不要以为朕宠你疼你,便舍不得杀你朕对你一再妥协忍让,你合该知道些分寸他的命与两年前就被朕收了,你没资格拿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与朕讨价还价”
良怡脸上露出可怖的笑容,道“一再妥协忍让父皇说的就是悄悄命人杀了儿臣的情郎,而后以娇宠为名,大办什么玉台选婿,逼儿臣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皇帝手伴着恨意渐渐地施力,口腔内的皮肤被牙齿划破,血腥的味道从良怡口中弥漫开来,皇帝放低声音,道“你果真想死”
良怡呵呵一笑“只求父皇看再这二十多年的父女情分上,给儿臣留个全尸,再与文德合葬。良怡别无他求。”
皇帝的脸颊抽动着,鲜红的血丝渐渐浸染了他的双目。“好”
“皇上”
皇帝话未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喊,众人一看,却是皇后、天同、三皇子并几个贴身奴仆匆匆赶来。
君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天同出面恐怕未必解决的了此事,但他请来皇后,好歹多些胜算。
“皇上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良怡她还怀着身孕啊”
皇后一面说着,泪水便如决堤般倾泻而下,一面上前扶住良怡,对那押着她的侍卫骂道“还不放手公主也是你们碰得的”
侍卫面色难堪,抬眼去看皇帝,见他脸色愈发铁青,更加不敢放手,死死地拿住良怡。
皇后恨恨回头,向皇帝道“皇上,有话好好说,良怡身子弱,受不住这些啊。”
皇帝缓缓抬头,冷然道“你来得到快。”
皇后一怔,答道“臣妾早备好了晚膳,候了皇上许久,派人去康乾宫请皇上也不在,打听着说皇上往这来了,偏生驸马也说良怡在这,臣妾只当皇上与良怡说什么父女体己话耽搁了,便携了他们一并来迎迎,却未料到是这么个光景到底是为了什么良怡有再大的错,也不至于如此啊”说着又潸然落了泪。
天同和三皇子在一旁也早已跪在地上,天同接话道“皇上,良怡若有冲撞皇上之处,也是微臣的过失,求皇上看在良怡有孕的份上,且消消气罢,微臣愿代良怡受惩”说着连连磕了几个头。
三皇子亦磕着头附和道“父皇息怒饶了良怡姐姐罢”
君合听了,急忙也跟着左星汉一并连声道“皇上息怒”
“好好”皇帝抬手指了指众人,狂笑几声,道“你们一个一个全都串通好了来骗朕糊弄朕这天下这宫中个个都拿朕当傻子吗”
众人皆不敢接话,皇后也哭着跪在了地上,仍只说着讨饶的话。
良怡无力笑笑,道“母后,不必说了,孩儿不孝”
皇后仰头看向良怡,良怡道“文德难逃一死,孩儿定要随他去的。”
皇后一听,扬手掌掴在良怡脸上,喝道“住口”
押着良怡的侍卫唬了一跳,险些松了手,良怡脸上浮起一个红掌印,愈发无奈地摇头苦笑两声,不再说话。
皇后转头又看向那名叫文德的乐师,嘴唇有些发白,颤抖着骂道“你这畜生害了良怡一次还不够,非要把她逼死才甘心吗”
文德讷讷道“奴才甘愿受死。”
皇后扬声对侍卫道“将他拖下去打死”
“朕还在呢”皇帝忽然道,“你还想替朕发号施令不成”
皇后忙又回身道“臣妾臣妾只是”
皇帝却不理她,转身走到天同跟前,俯身揪住天同的衣领,一把将他提起,沉声道“你和金杜究竟搞什么名堂”
君合心跳猛然加快,竖着耳朵听着,未知天同如何答话,且看下回东窗事发天同落狱,覆水难收良怡自绝。
、东窗事发天同落狱,覆水难收良怡自绝
皇帝走到天同跟前,俯身揪住天同的衣领,一把将他提起,沉声道“你和金杜究竟搞什么名堂”
君合心跳猛然加快,竖着耳朵听着,只听天同答道“微臣不知皇上何出此问”语气中满是无辜与惶惑。
皇帝冷哼一声,道“这狗奴才朕早已命人杀了,你们却将他救了下来朕原就疑心良怡为何会选你,而今看来想必是为着他了”
天同侧头看了看良怡与文德,辩白道“微臣微臣只是从教坊买来的一班乐师歌妓,并不知道此人身世微臣”
皇帝的手攥得指节发白,紧锁的衣领箍住天同的喉头,逼得他再说不出话,急促的喘息着,脸也因而涨红,双手却只垂着,不敢挣扎。
“父皇”良怡忽然大喊道,“此事皆是儿臣一人所为,与驸马无关”
皇帝头也不回,一点点将天同擎至高处,天同仰脖挣头,口中低声呜咽着,手脚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君合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开口劝阻,皇后忙劝道“皇上息怒事情尚未查明,怎能对驸马如此”
皇帝听言,眸色一沉,方恨恨将天同丢开。
天同跌坐在地,咳嗽几声,忙又爬起来跪着。
皇帝又转头看看良怡,见她神情决然,怒道“将驸马与公主,一并押入天牢”
皇后大惊,求道“皇上良怡还有身孕,怎能进天牢”
天同身形也是一震,却只跪着不敢动。
君合心里一沉,方才还说是将公主软禁,而今却是要打她与天同入天牢了,此事恐怕再无回寰之地。
三皇子踌躇一番,求情道“父皇请三思啊”
皇帝看着这跪了一地的人,只扬声怒吼道“还等什么这天下还是朕的呢”
一众侍卫不敢怠慢,上前拘了天同,不顾皇后的阻拦,押着三人下去了。
皇后惶然倚在侍女身上,神色凄怆。
三皇子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左星汉与君合更是大气不敢出。
皇帝面色铁青,沉默许久,道“你们回去罢,朕今日不过去了。”
皇后像被抽去了最后一丝气力,勉力福了一福,道“臣妾告退。”
三皇子也只得俯首道“儿臣告退。”
而后两人皆戚戚然退下去了,林中只剩左星汉与君合两人跪在地上。
皇帝缓缓行至一株青竹旁,挥掌狠狠一击,青竹被拦腰劈断,轰然倾倒,竹叶纷纷落在了君合两人面前。
待叶落尽,林中再度归于沉寂,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皇帝起伏的呼吸声如闷雷作响。
君合心乱如麻,原想着诸事停当,却未料又横生这样的波折,天同被囚,金杜还不知将如何应对,更要紧的是皇帝本就疑心,因着良怡公主之事,恐怕已彻底认定了金杜不轨之意,廿九之事估摸再难成行了。
“回宫。”
皇帝冷声道。
左星汉如临大赦,连忙起身,君合也急忙跟着站起来,却又听皇帝道“出宫将李浩源请来。”
君合应了一声,想了一想,道“皇上若是认定了金杜,请李大人来商议这事,恐怕还是先将良怡公主放了为好。”
皇帝转头看向君合,漠然道“欺君之罪,朕怎能放了她”
君合点点头,道“公主固然有错,但奴才只是觉着,皇上权衡利弊,若想李大人诚心襄助,扣着他的外孙女总归不太好”
皇帝沉默半晌,道“朕平日对你好言好语些,你便不知自己的身份了”
君合一惊,连忙下跪,只听皇帝道“朕想听你说话的时候,畏首畏尾不敢言语,这会子倒有出不完的主意了”
君合连忙叩首,口中说道“奴才无知,皇上饶命”
皇帝默不回应,拂袖而去,君合忐忑着抬头看看,见左星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低声嘱咐道“还不快去尚书府”
君合连连点头,站起身来,也顾不得掸去身上的土,一路跌跌撞撞跑出去了。
自殷婕妤去后,合余宫内的奴才们便反了天,整日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便是在院子里晒太阳,要么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酒打牌聊天说笑。
掌事宫女随着殷婕妤一并出宫去了,炜衡作为首领太监,却是一味放任他们胡闹,左右只要宫门不开,自没有人来管他们,何况他的心思全在君合身上,每日只想着皇帝什么时候上朝、什么时候就寝,好便于他溜去与情郎相会。
小厨房做好了晚膳,众人有的捧着饭碗到处乱走,有的举着筷箸在盘中扒来扒去,有的已喝的醉醺醺的开始胡言乱语,正闹得沸反盈天之时,忽听得院门被人拍的砰砰作响,个个皆吃了一惊,连忙去看炜衡。
炜衡也颇为意外,起身吩咐道“吃你们的,只悄声些。”说罢整整衣裳信步而出。
大门一开,却见君合喘着粗气立在门口,炜衡一笑,回身又掩上门道“唬了我一跳,还当是谁呢。”
“公子被抓了”君合顾不得什么闲话,直奔主题。
“什么”炜衡一时没有听明白。
君合擦了把额上的汗,道“良怡公主与那乐师在北竹苑被皇上逮个正着,龙颜大怒,将公子与公主皆关进天牢了现下吩咐我去请李尚书,看着光景已是实打实地认定了大人谋反”
炜衡惊得目瞪口呆,却又迅速冷静下来道“他将良怡抓了,恐怕李尚书也不会甘心,这一夜也出不了多大的乱子,你先照着吩咐去办,我明日便出宫去找大人,看他怎么说。”
君合慌张地抓住炜衡的手,道“我原也是这么想的,还想劝说两句看看有无回旋余地,结果反被申饬一通。我现在心里慌得很,谋划了这么久的事,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炜衡微笑安慰道“没事没事,他们上头神仙打架,咱们小鬼自求多福就是,这事成与不成,本就不是你我左右得了的,你只管保护好自己,见机行事。”
君合还是心绪不宁,道“皇上既抓了公子,绝不会轻易放他出来,若以此一路查出大人密谋,到时你我怎么可能自保”
炜衡无奈笑笑,道“你在这琢磨也琢磨不出个结果,先去把李尚书请来,你在旁边听着不就知道如何了吗放心,今夜不会有大动作的,入了夜我再去寻你。”说着抬手抚了抚他的肩。
掌心的温度让君合逐渐镇定下来,他颔首道“那我先去了,你若来的话晚些,我估摸着他们一时半刻说不完。”
炜衡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快去罢。”
君合出了宫,一路寻至尚书府,李浩源正与家人用膳,忽听得皇帝传召,众人皆吃了一惊,李浩源问道“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君合犹豫片刻,道“大人还是到了康乾宫再说罢,奴才也不知这事该不该透露的。”
李浩源想了一想,道“可是为半月前微臣与皇上说的那事”
君合苦笑道“若说是,倒也有些相干,大人还是先请罢。”
李浩源无奈,只得随着君合入了宫。
君合将李浩源请至殿上,见皇帝虽仍是面色不善,较之林中之时却已缓和了许多,忙低头退到了身侧。
李浩源却是诚惶诚恐,见过礼后,忐忑问道“不知皇上深夜急召微臣所为何事”
皇帝沉声问道“上回国丈所说蒋熙之事,办得如何了”
李浩源面色尴尬,答道“臣已派人查了,只是这流言穿的沸沸扬扬,却终究查不出到底是哪里流传出来的,且人人都说是听人说的,偏偏也没有一个真的见过这么个人物微臣微臣正敦促着再仔细查查”
皇帝沉默片刻,又道“你看金杜此人如何”
李浩源一怔,不解其意,问道“皇上是指”
皇帝抿了抿唇,道“朕疑心他谋反。”
李浩源眼神一滞,迅速调整表情,道“皇上可有何凭据”
皇帝默然,李浩源思忖片刻,道“金宰相为人有口皆碑,又是两朝元老,其子又是良怡的驸马”
话音未落,皇帝猛然举起茶杯砸了个粉碎,李浩源唬了一跳,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惶然跪下。
皇帝咬牙道“驸马朕今日可算知道他为何要让金天同当这个驸马了”
李浩源心中纳罕,又不敢乱问,只得定定的跪着。
皇帝又喘起了粗气,鼻翼微微长着,横眉立目,怒发冲冠,李浩源偷偷抬眼望了望,更是唬得心惊胆战,忐忑道“微臣不知皇上何意”
皇帝咬牙切齿道“朕命你立刻领兵围了宰相府,将金杜擒来,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君合心中咯噔一声,暗骂炜衡道还说出不了乱子
李浩源更是惊讶,忙道“金杜乃当朝宰相,如此不明不白地抓了杀了,恐怕臣心动荡啊皇上”
皇帝拍案而起,道“朕说他谋反谋反你听不懂吗”
李浩源踌躇道“若皇上有真凭实据、人证物证,微臣定将他押来”
皇帝怒得一脚踢翻案几,吼道“朕究竟还是不是皇帝朕要杀一个谋反之人究竟有多难”
李浩源为难道“皇上要杀他不难,但他在朝中民间皆受人拥戴,皇上若无凭无据杀了他,不说百姓如何评断,光是各部官员也要以死相谏,皇上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恐怕真要三思而后行啊”
案几上的笔墨洒了一地,墨汁沾染在了篇篇奏折上,茶杯碎成了几瓣,茶水也早已淌干,留下一层淡淡的茶渍。
皇帝焦躁地来回踱步,怒火烧得几乎丧失了理智,李浩源纠结良久,又道“皇上究竟是从何人那里听来谋反之说,究竟有什么拿不出手的证据若皇上果真疑心,既已将微臣召来,不妨说说,微臣愿帮皇上分析一二”
话音刚落,却有一名禁军匆匆闯进,见了李浩源,又堪堪刹住脚。
皇帝皱眉道“何事”
那人看了一眼李浩源,不敢开口。
皇帝不耐烦道“快说”
他犹豫一番,无奈抱拳道“回皇上,良怡公主在牢中触壁自绝了”
众人皆惊,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怜子心切尚书抗旨,护国情急皇帝领军。
、怜子心切尚书抗旨,护国情急皇帝领军
“回皇上,良怡公主在牢中触壁自绝了”
话音一落,李浩源蹭的从座中跃起,一把抓住那禁军的衣裳,暴突着双目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禁军颤颤巍巍道“狱卒们将公主关起来,也并不敢怠慢的公主也不吵不闹,进去之后便倒在床上歇着,大伙只当无事,怎料一眼没看住,公主就从床上跳下来一头碰死了”
李浩源丢开禁军,转头向皇帝问道“皇上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良怡会被关进狱中”
皇帝脸色惨白,身形摇晃着,他不理李浩源,向禁军颤声问道“可请了太医”
禁军答道“请了,可是公主早已断了气,太医也没办法”
皇帝脚下一软,君合与连忙上前扶住,只觉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身子剧烈地颤抖着,手凉得如寒冰一般。
君合心中不忍,搀着着他坐下,看着他颓然的神情,才意识到纵然他多么冷血无情,却也是真心实意的疼爱着自己的嫡长女,而就因他的不准不许,爱女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带着腹中胎儿追随爱人而去,这样的打击是他难以感同身受的。
“皇上”
李浩源半是哀痛半是愤怒,不顾皇帝哀戚神色,追问道“究竟是为何良怡怀着身孕,为何会被关进狱中她究竟是受了怎样的委屈和冤情,竟要以死明志”
君合给皇帝斟了一杯热茶,奉到他面前。皇帝接过茶杯,捧在手中,怔怔的出了半日的神,喃喃道“她委屈她含冤朕何曾冤枉她半点”
李浩源听罢,忿忿道“良怡自小乖巧懂事,从未行半点越矩之举,嫁入金府后更是温良恭谦,金宰相每每对这儿媳赞不绝口,驸马与她更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微臣实在不知,她究竟犯了什么过”
皇帝忽然冷笑一声,霍然抬头,瞪着满布血丝的双目,咬牙道“乖巧懂事温良恭谦伉俪情深看来国丈也是被蒙在鼓里,不知你那外孙女究竟做了什么荒唐事”
李浩源腰杆一挺,道“皇上但说”
皇帝猛然站起身,忽又觉得一阵目眩,将将栽下去,君合忙上前搀住,却又被他一把甩开。
他手撑在案几上,怒视着李浩源,冷冷道“你可知你这外孙女出嫁之前便与进宫贺寿的乐师有染你可知她如何大言不惭地说要嫁到教坊戏班子里头去你可知朕为了保住她的名节杀了多少优伶歌妓你可知那金杜偷梁换柱把那奸夫藏进了金府、就为了诱她下嫁金天同”
李浩源自然是从未想到良怡身上有这等事,一时听得怔了。
“昨日若非朕亲眼所见,到现在朕都不敢相信他们二人就那么明目张胆的在北竹苑中弹琴唱曲、跳舞作乐你说金天同怎么可能不知此事金杜怎么可能与此无关
“他们用这等下作手段,给金天同贴上驸马的护身符,又借赵氏之名,把枫儿和赵侍郎一并拉到麾下岂非不臣之心朕怎能不杀他
“良怡良怡就为了那么个渣滓,同他们如此里应外合朕哪里冤屈了她”
皇帝越说越激动,脖颈上青筋暴起,一时急得呛住,猛地咳嗽几声,君合忙奉上绢子。
皇帝接过绢子掩口咳了几下,又随手丢开,君合上前拾起,却赫然见到上头的血痰。
君合大惊,叫道“皇上咳血了,快传太医”
皇帝不耐烦道“吵嚷什么死不了”
君合连忙收声,抬眼去看左星汉,左星汉忙皱着眉冲他摇摇头,他便不敢再言语,默默地将绢子团起来收了。
李浩源怔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皇帝剧烈的喘息着,眼角的泪顺着细纹悄悄淌出,他哽咽着道“朕对良怡,从小到大,是如何的宠溺,朕这一众子女哪个比得上偏偏是她如此伤朕的心”
他直起腰板,抽了抽鼻子“可即便是这样朕也未曾想如何惩戒她朕原只想将她软禁,可她却苦苦以死相逼朕不过是想让她安安稳稳嫁个好的夫家、过好安稳一生、儿孙满堂罢了她却用死来回应朕的这一番苦心难道是朕的错吗”
李浩源被问得哑口无言,纵然他对良怡也是百般疼爱,可较起眼前这同时爱女的父亲,他的悲伤都显得过于寡淡了。
皇帝宣泄完了一腔怨怼,又无力的坐下,垂头盯着被掀翻的案几,沉默良久,喃喃道“朕没有错朕没有错”
李浩源抬起衣袖试了试泪,道“皇上爱女心切,微臣自然明白,也请皇上节哀”
皇帝听了这话,终于两眼一闭,也落下两行清泪。
李浩源不敢哭,强忍着泪又道“只是良怡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了可如何向金宰相和金驸马交代”
君合又去了一块新的方巾呈给皇帝,皇帝接过擦了擦,抬头道“金天同现正在天牢中押着,金杜我方才已经说了,叫你带人去拿了他。”
李浩源又是一惊,道“皇上已将驸马抓了可是以什么名目”
皇帝神色木然,道“事已至此,还要什么名目,只将他们父子二人一并抓了杀了,众臣若有妄议的,一并格杀。”
李浩源面色犹疑,不敢再劝,却也不敢应承。
皇帝见他不答言,心中又恼火起来,正要发作,却见皇后宫中的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来了。
李浩源回头一看,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小太监瞧了瞧李浩源,又望向皇帝,颤颤巍巍跪在地上,道“皇皇上皇后娘娘得知良怡公主薨逝的信儿昏厥过去了”
皇帝叹息一声,蹙眉问道“太医怎么说”
小太监哆哆嗦嗦道“太医说急火攻心痰迷心窍怕是不好”
李浩源一听,惊得倒退两步,皇帝也吃了一惊,道“就这么严重了还没醒来”
小太监道“没有牙关紧闭药也灌不进去陈太医正给扎着针呢看着看着凶险得很,姑姑命奴才来请皇上去看看呢”
李浩源看向皇帝,皇帝眉头深锁,迟疑着起了身,向李浩源道“国丈放心,朕去看看,皇后不会有大碍”
李浩源行了一礼,虽然心中满不信任,却也发作不得。
“金杜那边,劳国丈去办罢。”
李浩源讶然抬头,道“皇上事到如今还是要一意孤行”
皇帝道“越是纷乱,越要快刀斩乱麻国丈若不肯行军,便将虎符交出来,朕另安排旁人去”
李浩源眼中的光亮骤然熄灭,继而却又爆发出更加灼热的愤怒的火光。
他撩开衣摆,铿然跪地,道“良怡薨逝,皇后垂危,皇上心里头挂记着的却仍只是那金杜究竟是否不轨臣年迈,看不懂这之中为夫为父的道理”
皇帝的脸颊微微抽动,眼前之人曾助他扫荡一切阻碍登上皇座,而今却公然地违抗他的王令,挑战他的权威,在这风雨飘摇的光景里,这本该是他最后可以依靠的助力,此刻却为着她的女儿与外孙,跪在了他的面前,不肯帮他。
他的头阵阵发痛,太阳上的青筋随着面部肌肉的抽搐跳动着,他压抑着怒火,沉声道“国丈别忘了,朕除了是人夫人父外,首先是一国之君国丈也该知道,你除了是朕的泰山,更是朕的下臣”
李浩源冷笑两声,道“微臣忘不了,微臣永远记得皇上是如何当上这一国之君,皇上心中,这皇位江山自然比什么儿女发妻重要”说罢毅然解下乌纱官袍弃于地上,叩了叩首,道“草民自此辞去兵部尚书之职,望皇上恩准,且求皇上好生相待皇后,虎符在草民家中,即刻便取来上交。”
皇帝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狂吼道“反了你们都要反了”而后指着李浩源道“你敢反朕朕即刻将你处斩上黄泉路上寻你那外孙女去顺道再等一等你那好女儿”
李浩源神情漠然,道“草民卑贱,是生是死自是皇上论断。皇上如此偏执,草民就算助纣为虐下去,也得不了几天安慰日子了。”
“助纣为虐”皇帝咆哮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李浩源淡淡一笑,道“微臣不仅知自己说了什么,更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莫非皇上都忘了”
皇帝怒吼道“来人掌嘴拖下去打入天牢腰斩腰斩”
外头候着的禁军听到召唤急忙上前,可听了这一连串的令,也不知究竟要如何处置,只得先将李浩源拿了,而后便立着待皇帝发落。
皇帝发了疯一般踢打着早已翻倒在地的案几书册,吼道“拖下去拖下去”
众人方慌慌张张的押着李浩源去了。
君合在一旁早看得心惊肉跳,见那皇后宫中的小太监还跪在下头哆嗦着,便上前道“皇上可要去皇后宫中”
皇帝猛然回头看向君合,通红的双眸如嗜血的野兽,唬得君合一惊。
“皇后”皇帝冷笑两声,忽而又放声大笑起来,笑毕,忽然大跨步向殿外走去,君合与左星汉不解其意,急忙跟上。
皇帝行至门外,看着外头数十名禁军,指挥道“你们到李浩源府上取虎符你们传召忠慧王你们传召胡融飞剩下所有人,通传宫里全部禁军,到南城楼集合现在就去”
“是”
众禁军听了领,纷纷奔走行动。
君合心中大惊,皇帝而今铁了心要与金杜决一死战,可金杜那边恐怕防无可防,莫非这么久以来谋划就要功败垂成
皇帝又转头向左星汉道“你在康乾宫中守着,君合随我同去”
君合连声称是,左星汉却缓缓道“皇上,让老奴一并去罢。”
皇帝蹙眉道“你又不会功夫,不必了”
左星汉微微一笑,道“老奴是不会功夫,但是老奴伺候皇上一辈子,这样的生死决战,便是能给皇上挡上一刀,也不亏了。”
皇帝犹豫片刻,道“也罢,先将朕的战甲取来。”说罢又看向君合,道“你也去禁军那里领身军甲换上。”
君合一听,连忙应了,说完拔腿就跑,却是直奔合余宫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烈火炙驸马逃生天,人心寒群臣困死局。
、烈火炙驸马逃生天,人心寒群臣困死局
君合一路奔至合余宫,宫门自是早已闭了,他也顾不得等,绕到后头纵身跃进墙内,直奔炜衡屋前破门而入,却见房中空无一人。
他心中一愣,这个时辰,炜衡为何不在宫中莫非失去康乾宫了可是他分明交代过让他晚些才去的,更何况他若真的去了,也该看着他往这来了,为何不现身
君合蹙着眉琢磨片刻,也没个头绪,又怕时间耽搁,只得匆匆掩上门又去了。
待寻至禁军统领处,领了一身军甲,急急地换上,忽又想起程德嫔临走时赠他的那面护心镜,想了一想,也是时候佩上了,便又往康乾宫去。
尚未走远,忽听得身后一阵吵嚷,君合心中疑惑,虽然皇帝突然下令集合出宫,但禁军向来有条不紊,怎会突然这般吵闹混乱
他掉头回去,拦了一名禁军问道“这位大人,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那人急着走,也顾不得看他是谁,只朝西面一指,道“天牢走水了”
君合顺着手指方向看去,果见远处火光冲天,他心中一惊,也顾不得什么康乾宫,急忙又朝着火光方向跑去。
及至天牢外头,熊熊的烈火早将牢狱内外吞了干净,里头还有隐隐的尖叫求救声传出,热浪扑得人脸上生疼,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的气息以及人体被焚烧的肉味和恶臭。
君合心中惶然失措,天同莫非命丧于此
侍卫内监正一桶一桶的提水灭火,却终究是杯水车薪,渐渐的,里头的惨叫声也没了,只剩下大火灼烧的轰隆声响。
皇帝一身战甲,面色铁青地匆匆赶来,君合见了,忙上前道“皇上,奴才奴才在统领处换了衣裳听说这边走水了,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皇帝扬了扬手示意他不必解释,招呼狱长上前,问道“怎会突然走水”
狱长慌忙跪下,道“这这火还未破灭一时也难以查证”
皇帝不耐烦道“良怡公主的遗体呢”
狱长答道“良怡公主薨了之后便送回沁柳宫去了。”
皇帝脸色微微缓和些,又问“金天同呢”
狱长面色犹豫,道“尚未见着恐怕还在里头”
君合心中一沉,顿时失了精神。
皇帝不动声色,道“快些将火灭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狱长应了一声,刚要起身,却又有禁军来报,道“皇上有犯人趁乱逃脱,混进了秋怡宫”
皇帝大怒“混账还不将他拿下”
禁军踌躇道“犯人犯人劫持了九皇子,臣等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吼道“带朕过去”
禁军连忙闪身带路,皇帝又转头对君合道“你在这看着,寻着了金天同的尸首再来向我回禀”
君合连声应了,恭送皇帝远去,便也跟着内奸狱卒等一起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