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舟想了想,说奴婢只是会做饭,并不拿手。但也有几味菜是特别熟练的。
那就做那几味吧,有汤有肉有菜便可了。杨逸凤笑笑,将莲舟打发下去了。
其实杨逸凤也不是想吃什么,只是想支开莲舟,自己一个人独处。杨逸凤看着湖水上碧波荡漾,有片细细的柳叶在绿水中徜徉,似是十分自在。杨逸凤又想起刚才飘落在秋意云冠上的柳叶,轻叹一口气,弯腰将湖上的柳叶拾取。他既可肯定手上那片柳叶一定不是跌在秋意云头上的那片,刚才落在秋意云头上的,是一片绿得如翡翠的,倒是与秋意云的玉冠十分相衬,现在杨逸凤手上的这片,却是有半截苍黄,倒是与自己很相衬。难道柳叶也能择人吗
既然柳叶也会择人,人又如何不会择人
杨逸凤坐在那里看了一阵风景,才回屋去。他便吃些饭菜,和莲舟说说闲话,下个棋,看看书,如此消磨,便是日影西斜了。杨逸凤正看着书时,莲舟便缓缓走进来,点了灯,又说老爷要吃饭了吗
杨逸凤双眼不离书本,只轻轻摇摇头。莲舟正要告退,却有人打起帘子进来。莲舟抬头一看,慌忙躬身绿兮姐姐
杨逸凤一抬头,见到是绿兮来了,知必然是秋意云又要传话,便将书本放下,说是什么事
绿兮便答道是庄里有什么变化,爷和瞿爷临急要赶去,也来不及跟老爷道别。
杨逸凤心里暗叹一声,脸上却不显露,问道倒是不要紧罢
绿兮笑道我们这些下人哪里知道不过我看他们胸有成竹的,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
杨逸凤便也笑了笑,说我看也是。他们两个都是武林上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
绿兮揣摩着杨逸凤话里头的意思,一时并不答话,只是笑。
杨逸凤本来是宫里奴才出身,自然知道绿兮想的是什么,便笑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他们旗开得胜。
那是自然。绿兮笑着点点头,道,莲舟这丫头伺候得还好吧她啊,笨手笨脚的,怕是冒犯了老爷也不知道。
不会啊,这丫头很是伶俐。杨逸凤觉得绿兮对莲舟似有针对,而莲舟对绿兮也似特别惧怕,因他不愿让莲舟得罪人,便再添一句,不过始终是及不上绿兮姑娘那么冰雪聪明、善解人意。
绿兮只是一笑,说道老爷别拿我取笑了。
杨逸凤又和她说了两句闲话,绿兮便说告退。绿兮说了告退后,却不动身,只是拿眼看了看莲舟,然而莲舟一直死低着头,便没接到她的目光。绿兮见没意思便作罢,扭身要走。见状,杨逸凤却笑道莲舟,你去送送绿兮姑娘吧。
莲舟愣了愣神,便说是,老爷。说完,莲舟便走到了绿兮身边,依旧是弯着腰低着头说话绿兮姐姐,这边请。绿兮便跟着莲舟走开了。
因杨逸凤武功甚高,凝神细听自然能听得见屋外动静,只听得绿兮压着声音说你怕我作甚,莲舟便期期艾艾地答莲舟不、不敢,绿兮却又说我又不是要吃了你,你这人好没意思,听到这里,杨逸凤已有七八分明白。莲舟却只是猛说对不起、对不起的,绿兮却已走远。
11鲜币第十二章 明珠须得配玉人
听到这里,杨逸凤已有七八分明白。莲舟却只是猛说对不起、对不起的,绿兮却已走远。
杨逸凤虽然心里明白,却真听见了,总多少有些惊讶,不想绿兮居然是喜欢女人的。不过他再想想,秋意云也喜欢男人啦,她这小丫头跟着学坏了,也不是没可能的。不过最让他讶异的,不是绿兮喜欢女人,而是绿兮喜欢这样的女人。莲舟虽然长相清秀,但跟绿兮的容颜是不能相比的。更何况一般来说,女人对女人,审美总是严苛些的。若绿兮要喜欢女人,为何不喜欢那朝夕相对的衣兮呢衣兮跟绿兮似的,都是个聪明至极、胆识过人、武功不俗的大美女,与绿兮正好相衬,如果她们是一男一女的话,那就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了。
杨逸凤正自思忖间,莲舟却已低着头、小碎步地进屋子来了。进来之后,她仍是低着头,对杨逸凤说道奴婢已经送了绿兮姐姐出去了,看着她走远的。
杨逸凤将茶拿起,抿了一口,说其实之前绿兮跟我说了个事,来问我的意思,我一直尚未有答覆。
莲舟这才微微抬起了头,露出了疑惑的眼神她问了老爷什么
杨逸凤笑笑,说是什么呢她那天拿了个虾须镯来,说是想要你。你意下如何
莲舟便愣了愣,脸都涨红了,只说老、老爷
杨逸凤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你喜欢她吗
如果是平日,杨逸凤定然不会对他人情爱之事好奇,然而此时,他却十分的感兴趣。
莲舟红着脸说不出话好久。杨逸凤也不催逼她,只是在一旁喝茶。莲舟站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哪里哪里可以
可以什么杨逸凤问。
莲舟却大声回答了我哪里可以喜欢她呢她这么好有了她的话,就跟是跟上天偷了什么好东西似的,定然是要被拿回去的。说不定还有罚呢。
杨逸凤胸口一窒,却不说话。
莲舟却似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机会,好不容易才有办法说出个心底话,便道我觉得老爷是个顶好顶体贴的人,才这么跟您说的。您一定不会笑话我罢我以前在绿兮姐姐那儿见了一颗珍珠,又圆又大的,十分漂亮,许是爷给赏的吧。
杨逸凤愣了愣,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绿兮姐姐说要送我。莲舟苦笑了一下,道,可我不能要。我不是不想要,只是不能要罢了。那么好的珍珠,一定是要给好的人才是的。不然就是糟蹋了她。那么漂亮的珍珠,定然是想找个漂亮的主人,像我算什么呢我一不是美人,二不是贵人,拿着这个是要折寿的。也别说自我拿了之后会有多少人想抢。我知道自己是守不住的,倒是被抢走了,枉自心碎,不如还从未要过。
这一番理论,却箭也似的射中杨逸凤这个靶心。
莲舟继续说道若是绿兮姐姐这样的人,又或是衣兮姐姐那样的人,拿着那珍珠,定是谁都觉得相衬,谁都觉得好看,这院子里也没人会去抢她的。您明白奴婢的意思吗
杨逸凤突然想起那半黄的柳叶、又想起瞿陵那英俊的相貌,心里似有什么东西浮浮沉沉,半晌便将茶杯搁下,说道罢了。
天慢慢地暗下去,明月自湖上升起。自莲舟与杨逸凤说了那番话后,彼此也再无话。安静了许久,只听见油灯噼啪的声音。杨逸凤轻叹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
莲舟见了他这样,便说天下一庄离这里也不算近,一来一回也要费些时日的,爷怕且没那么早能回来。
我知道,我也不是在等他。杨逸凤伸了伸懒腰,道,我只是没什么睡意而已。
莲舟便说那躺下养神也好。
杨逸凤听了便说也依你的。莲舟伺候杨逸凤宽衣了,杨逸凤就让她回去休息。只是杨逸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及至半夜,还是穿衣服起来了。
杨逸凤漫无目的地慢慢往外踱步。游廊延绵十里,曲曲折折地划在烟水浩淼之中,杨逸凤一个人或走或停,看着什么有趣的风景就停两步,一个人虽不识路,胡乱地走,竟也走到了入口那竹板水榭上。他打起了竹帘,便见眼前是一湖碧绿,月色溶溶。
看着湖生明月,水映着天色如墨、月色如雪,又有湖风送凉。近来杨逸凤不但心有郁结,而且病体沉疴,此刻突又十分的精神,竟有凌万顷之茫然的兴致,足尖一点,便从这儿飞掠出去,似是黑夜里的一只蝴蝶,悄无声色的。他一路都以轻功飞掠,依着山势而行,十分妥帖,连暗哨也没能发现他。当然,这也与天色昏暗以及他知道了暗哨何在有关。
他不知为什么,只想一直飞翔。这种飞翔让他觉得身体无比轻盈,晚风拂面,真真冰凉,风声过耳,十分爽快。他似已忘了自己乃是残病之身,他只觉得回到了自己最年轻的时候,似乎回到了奔跑起来只知痛快不知疲倦的年纪。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年纪,他也曾有过叱咤风云的岁月,除了以上这些,他永不会忘的恐怕就还有那个偏执的秋意云。
杨逸凤忘我的飞行,仿佛要追逐天月。他倒是没追到月亮,只是飘出了谷外。谷外桃花开得三三两两,月色中看得模糊不清。然而,在浮沉月光中却见到一青色的人影杨逸凤有一刻确实疑心自己见了鬼。那个青年看着有些苍白,在月影和桃花之下,眉目平顺得有些诡异。
这个人,本来是死了的。
你果然没死。杨逸凤说,陈棋瑜。
其实杨逸凤一早料定陈棋瑜没有死去。柏榆在泰山上,要偷偷带走一个人是易如反掌的。若有到了危急关头,柏榆更不可能置陈棋瑜不理。退一万步说,陈棋瑜真的不幸至此,柏榆真的不慎至此,那么逼死陈棋瑜的那帮人也绝不会等到一个月后才死,也更不会是被朝廷派人歼灭。
13鲜币第十三章 相邀共饮
陈棋瑜嘴角缓缓地浮起一丝笑意,作揖道可否请杨先生到寒舍一叙
杨逸凤先是一愣,然后笑道若我不答应,恐怕柏榆就要从那山石后跳出来将我掳走了吧
杨逸凤话音刚落,那山石后便走出了一个人,碧眼黑发,肤如凝脂,鼻直唇薄,这夷人的脸孔看着别具异国风情,然而阴冷的气质让他的青色眸子在月光下隐约有些寒漠的精光。
柏榆露出一丝笑容想不到杨先生的五感依然如此敏锐。
杨逸凤的武功不进反退,而柏榆的武功却因历练而越发精进,杨逸凤哪里能以五感察觉柏榆的所在呢其实他只是知道柏榆断不会让陈棋瑜一人在这险峻之地夜游,而陈棋瑜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便估摸柏榆大概就在附近,这附近估计也没什么地方可躲人的,唯有那山石了。
杨逸凤却说道不敢当,我不过是残老之身。说起来杨逸凤想了想,又笑了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看柏榆才是真英雄。
杨逸凤到底还是惦念着柏榆掀起江湖夺宝的风波,虽然他想柏榆未必有志于武林,但若说仅仅是为了引出陈棋瑜,又何须如此大动干戈、致使武林生灵涂炭
他此番说话自然是要试探柏榆的意志。
柏榆与杨逸凤到底是相处了多年的,哪里不知他心意。因此柏榆微微一笑,只道权倾天下的滋味我都试过了,区区一个武林算得上什么名利之于我不过是束缚。虽说人总难全然的自由,但束缚的话,我只要一个就够了。
说着,柏榆又看了看陈棋瑜,此时陈棋瑜也恰好向他投去目光,二人四目相投,只是嘴角微牵出含而不露的笑意。
看着他们情投意合的模样,杨逸凤心里竟然有些钦羡,便笑道如此便好。
柏榆又道夺宝的风波,其实并非由我而出。
那是杨逸凤微露讶然之色。
陈棋瑜说道此事怕且说来话长,请到寒舍一叙,坐下来慢慢谈论比较好。
此时,三人却听得一阵由远至近的马蹄声,应该是两匹良驱在疾步奋蹄。不消一会儿,月光下可见两骑奔驰而来,见了他们,便一勒缰绳,将马控住。定睛一看,两匹马上,一是秋意云,一是瞿陵。待马停住后,杨逸凤才发现柏榆已经不见了,许是及早躲起来了罢。
陈棋瑜即便不认得瞿陵,但也认得秋意云,不想秋意云却已不认得他了。秋意云将眉一拢,问杨逸凤道大半夜的怎么到谷外来了呢
杨逸凤答道我睡不着,出来散心的, 刚好遇到这位故人,正要跟他们一并去叙旧。
秋意云皱眉道这么晚了还去叙什么旧
陈棋瑜见秋意云不认得自己了,心中十分诧异,但却不露声色,只看着他们二人对话。
杨逸凤正要辩解,瞿陵却说现在你是他儿子呢,还是他是你儿子呀哪有儿子管老子晚上陪不陪朋友的
秋意云却说道我只是
杨逸凤便笑道反正你们也很多事情办,倒是闷坏我了。难道我出去散散心也不成
秋意云叹了口气,说那你小心身体,见了旧朋友是开心,但也不要多喝酒、或者是饮食失常。
杨逸凤正要答应呢,瞿陵却笑道你又作什么大人口吻倒像你才是人家义父呢
秋意云不理会瞿陵,便又对陈棋瑜道这位公子未请教
陈棋瑜答道在下俞无念,以前在京师住过,恰好认识了杨先生。
秋意云心想杨逸凤离京已久,如果是在京师的时候与他解释还引为知交的话,那么这位公子断不可能如此年轻。于是秋意云便道我看俞兄弟年纪很轻吧
陈棋瑜也知道年岁和时间上的漏洞,便补漏答道说起来,家父才是杨先生的旧友。
秋意云这才有些相信,又问了陈棋瑜几句,陈棋瑜不愧是官场打滚过的,又摸透了杨逸凤的底,因此答得是滴水不漏,不显一点错处。秋意云又确实有要事在身,不能多问多答了,稍作告别便与瞿陵一同策马入谷。
待马蹄声渐渐远了,柏榆突然从山石后闪出来,只把手一伸,已将陈棋瑜捞到怀中,双足轻点,身形风也似的卷上树去,杨逸凤敛定内息,也振臂随之飞去。杨逸凤本得的是元气虚耗之症,刚刚飞越山谷,早已是真气大损,此刻又随柏榆飞行,本是十分吃力。不过一幸杨逸凤轻功本是上佳,千里如同一跃;二幸柏榆无竞技斗争之心;三幸柏榆怀中还抱着个不会武的成年男人。
从山谷翻过去,却是又一处美景。也在镜上山庄不远之处,竟也有一处绿柳繁华的院子。那院子虽不及山庄宽阔宏大,但却十分雅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确实适合他们两个要隐世的人居住。
柏榆对杨逸凤说道这本是个荒废许多年的院子了,要找回主人也不容易。我恰好来这附近看看天下一庄的热闹,正愁没个去处,便擅自鸠占鹊巢,将这里整顿一番之后,再来小住一番。
三人进了花厅,花厅里头已点好了灯,备好了酒菜,但杯盘酒菜也只有两人分量,恐怕是布置的人没料到今天会有客。陈棋瑜见了,就说总不能让客人没酒菜吃罢。
柏榆笑笑便道也不能让棋瑜没酒菜吃的,我便先回去睡觉,你们慢慢谈天叙旧,我也不打扰了。
陈棋瑜与柏榆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才目送柏榆上楼休息去。等柏榆上楼了,陈棋瑜才回过头来,在桌子旁一边坐下一边邀杨逸凤落座。
杨逸凤环顾四周,又对陈棋瑜说道你不是有个叫青琛的侍儿我见他素来乖巧,现在如何了
杨逸凤记起传言,说陈棋瑜跳崖之后,青琛也殉主了。既然陈棋瑜是假死,那么青琛也没理由是真的丢了性命吧
陈棋瑜道青琛他很好,您有心了,不过先前与人好勇斗狠的,却受了点伤,正自养着。
他这样的少年,难免年轻气盛。杨逸凤颔首,又说道,那么你这里还有谁服侍吗杨逸凤看这宅子既然废弃已久,要修葺起来必然颇费工夫,而且陈棋瑜手不能挑、肩不能抬的,这些种种细活、粗活、技术活不可能都是那个仙人般的九千岁做吧青琛受伤了,断然不能做。而且,即使青琛没受伤,似也无法将废弃园子弄得这么堂皇精致的,定然是别有个聪明体己人服侍着的,因此杨逸凤才有此一问。
陈棋瑜说道昔日柏榆的管家有个叫柏末的,我想杨先生也听说过的。
杨逸凤颔首,说确实听说过,也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陈棋瑜便道现在柏末仍追随着他。
杨逸凤便道这柏末虽然看着狐狸似的,却也是十分忠诚的,颇有令人尊敬之处。
我看先生也是很值得人敬佩的。陈棋瑜捧起酒杯,说,能成立鮌教,果真不容易。据闻鮌教遍布民间,只要有城隍庙的地方,就有鮌教的据点。
杨逸凤心中微微一动,不言不语。
陈棋瑜一边抚摸着翡翠酒杯,一边笑笑,继续说当然,这也有藉助太后之力的。不过,鮌教在民间风评甚好,肯为百姓出头,百姓喜欢它,因此才能掀起这么多风波。
13鲜币第十四章 求医问药
杨逸凤说道不过是做点小事罢了。
陈棋瑜又笑笑,说我当初接到歼灭鮌教的命令时,实在是没什么把握。一来,我是个文臣,二来,我又不懂江湖事。你们鮌教与朝廷对立呃,应该是与九千岁对立已久,朝廷也常有出兵剿灭,却每每无功而返,或只是伤到你们一点皮肉,不及筋骨,我又如何能胜任呢
杨逸凤的手不觉捏紧的酒杯,堆笑道大人太谦虚了。
我现在已非什么大人了。陈棋瑜啜了一口酒,说,事实上,我根本没大家想得那么本事。难道你一点没有疑惑过,为什么我带的兵马每每能直捣黄龙,呼吸间将你的基业捣破
杨逸凤脸色变得很苍白,眉头轻轻皱着,没有多说一句话。
答案不言而喻。帮忙给予鮌教物资的,是太后。而为了保存自己,将鮌教的机密送给皇上的,也是太后。
太后由头到尾,只是将杨逸凤当成一件工具来利用,该抛弃的时候,半点不留情。他的出生入死,在妹妹的眼里,或许还不及折断了一枝看着可爱的如意簪那般让她难过。
杨逸凤如何没设想过被她出卖的可能呢他一直不敢承认,但梦中却每每见到她一次次将他推向深渊。那些所谓的噩梦,不过是他不愿接受的现实
陈棋瑜笑着说怎么不喝酒
杨逸凤闻言惨然一笑,仰头灌了一口酒,烈酒入愁肠,喉咙及至胸肺都似烧起来般的。
陈棋瑜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告诉我,父亲是你杀的吗
杨逸凤突然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陈棋瑜。
陈棋瑜说道也许真的是你杀的,又或许是你的教众做的,但这大概是她的授意吧
杨逸凤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
陈棋瑜却拿起酒杯,往杨逸凤杯上一碰,说喝了这杯酒,你我就各不相欠罢了。说完,陈棋瑜便仰头将酒喝了,这举动竟有几分江湖气。
杨逸凤也抿了一口烈酒,心肺如同火焚,一阵剧痛,竟哇的喷出了一口血。陈棋瑜惊得杯子也快摔了,一边忙将他扶住,一边喊人。陈棋瑜最先叫来的,自然是柏榆。柏榆便扶住杨逸凤。杨逸凤挣扎着从袖里掏出一个瓷瓶,从瓶子里拿了一丸药,干巴巴地吞服了,脸色也没好多少。一下子就倒了过去,柏榆便道恐怕得下山去找个大夫看看。
陈棋瑜也答应了。柏榆却又说,陈棋瑜一个书生,上山下山的不方便,就让陈棋瑜先去睡,他自己扛着杨逸凤下山。陈棋瑜与杨逸凤旧怨已一笔勾销了,自然不再与他为难,又想到杨逸凤其实身世凋零、命途坎坷,又多几分怜悯之意。再者,杨逸凤又是柏榆的救命恩人、又是柏榆的武学老师,陈棋瑜对杨逸凤又添一层敬重。因此他也有些为杨逸凤着急,这晚回到房中,也是不大能睡着。青琛的病好了七八分,正想多活动活动呢,见陈棋瑜这么心急,便提议道,让他带着陈棋瑜下山,也免得难眠。一般情况下,陈棋瑜是不会应承的,但此次却还真受了青琛的怂恿,便约定天明了便与青琛一同下山。
话说柏榆带了杨逸凤下山,便到了一家老字号的医馆里看症。医馆里的大夫已经很老了,夜半被敲门声弄醒,却也不恼,十分耐性又慈眉善目。柏榆见了便放心了,他相信,一个医德好的老大夫,医术也差不到哪里去。
老大夫帮杨逸凤看了症,却摇头叹气说道这病若是早些看顾还来得及,现在怕是有些难办。
柏榆其实也看得出杨逸凤病症不轻,又问是什么病。
老大夫便答是痨症。
柏榆便有些怔忡了。
老大夫又说其实天下能治痨症的医者也还是有的,却不多,老夫虽自认医术不差,但也未到这个境界。
柏榆心中郁结,又问道那么还有什么办法没
老大夫答仔细调理还是可以拖延一下的,但看的不仅是老夫的方子开得对不对,更要看他的心境如何、住的地方怎样、吃的喝的是什么,这些才是大学问大工夫。
柏榆听了难过,除了是因为杨逸凤与他有恩以外,更是他想道陈棋瑜的肺也不好,诸多咳嗽,易感风寒,杨逸凤武功高强尚且如此,陈棋瑜年纪尚轻尚且如此,若到了这个年纪,又该是什么光景
因此柏榆也问了大夫许多保养事宜,才明白大夫所言不差,这调理之道果真是大学问大工夫。只是说到饮食之事,柏榆也还可,当听到大夫说道房事也不宜频繁后,柏榆却问道如何算是频繁
大夫听着也是一怔。
柏榆又问道如果一天只是一次,但一次却很久,又算不算频繁呢
老大夫只觉自己真是所知有限,学海无涯
老大夫后来也给柏榆指路,说道依老夫看,万艳谷芳菲门门主萧红药有此能耐,大概能医治好这位先生的顽疾。
万艳谷的芳菲门,光听名字就觉得很风情,门下弟子有男有女,女的风姿绰约,男的俊俏多情,确实是一个桃花开遍的门派。虽然他们门派行为不正经,亦正亦邪,不为武林视作正道,但他们山谷奇诡,有些奇珍花草开放,钻研中也形成了一门奇异的医学,专门以花药治人,充满了神奇的色彩。
这一代门主萧红药,也是个精通花药术的行家,这些年来也曾显露过几次高超医术。但可惜的事,萧红药却无甚医者父母心,若想求救于他,则必须先付出倾家荡产也未必凑得到的报酬。有时还好说,他只是要钱财珠宝或是神兵利器,有时他却说要的皇宫上的一片瓦,也有时他说的要名妓的处子血,要求是千奇百怪。
到了天明欲曙,柏榆正要带杨逸凤起行,陈棋瑜和青琛也都到了,后头还跟来了柏末。柏榆既见他们来了,便也省了再回去找陈棋瑜的功夫,便说了杨逸凤的病情,又说要去万艳谷求医。
再说回那镜上庄园的事,自杨逸凤离去之后,秋意云既是想念,又是担忧。瞿陵见他如此,就说我看你真是自作孽,当初不如拦下他罢了。
秋意云便笑道当初不是你一个劲的劝我放他的
瞿陵敲着桌子说如果不这样,我哪里像是喜欢你喜欢到不得了的人啊
秋意云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上在竹子地板上啪嗒啪嗒的。秋意云与瞿陵刚站起来,却见绿兮衣兮打起了帘子,好让外头的人进来。
却见是秋紫儿扶着石小米进来。石小米脸色发白,步伐不稳,显然是受了内伤。秋紫儿将石小米扶到炕头,又转头对秋意云说有什么救急金丹没有
秋意云便转头对绿兮说去炼药房拿个那瓶小还丹来。
绿兮领命便去。
秋紫儿又说道为何不拿大还丹
秋意云一边按石小米的脉,一边说伤得哪有这么厉害你以为我的药都是容易得的再说大还丹这种药,也不是常有的。
秋紫儿便冷笑道看今天受伤的若是你义父,看你还有没有大还丹。
秋意云也坦然说道你也知受伤的不是义父了。
12鲜币第十五章 误打误伤误担忧
秋紫儿却笑得越发冷了我只怕过两天,莫说大还丹了,就是仙丹也
没用。
秋意云一听就愣了,忙问道莫不是义父那边有什么差错
秋紫儿便由头到尾交代一番。
这事情其实也简单,也可巧。可巧秋紫儿和石小米正要出谷去镜上山庄,可巧陈棋瑜正与杨逸凤一道,可巧柏榆与柏末离开了去找路,也可巧杨逸凤咯血,石小米是认得陈棋瑜的,也知道陈棋瑜与杨逸凤势不两立的,便以为陈棋瑜使了什么阴险手段将杨逸凤挟持,更以为他伤害了杨逸凤。
于是石小米一时气不过,一剑往陈棋瑜身上刺去。幸得青琛把剑一格,暂且挡住,但陈棋瑜十分无辜地被刺伤了手臂。却在此时,柏榆正要回来,见了此景,不由分说就往石小米身上一掌击去。石小米却是个年少气盛的,听到风声过来,也还没看清人样,就也挥出一掌,似要硬挡。秋紫儿却是个老经验,一看柏榆这阵势,忙喊石小米接不得
石小米也似感到杀气沸腾,心下犯怵,又听到秋紫儿警告,便掠开了些,幸得他轻功不俗,一下略开三丈,但虽没碰到掌,却也被掌风劲道所伤。他只闻身旁那巨石爆破之声,还来不及惊讶,心胸一疼,就喷出一口血来。那山石破碎,飞开的碎石也砸得石小米伤上加伤。见状,秋紫儿忙将那披帛一甩,把石小米卷将过来,双足点地,便飞也似地扛着石小米跑了。
柏榆正要去追,却被杨逸凤和陈棋瑜齐齐喊住,才算作罢。
石小米虽然被打了一掌,却也还没看清那人容颜。而秋紫儿也未看得清柏榆的容貌,只知道是个极高大的、也极狠厉的。
秋意云一听就心惊你们两个都没看清他容颜,就被他伤了
秋紫儿白他一眼,说被伤了的是他,不是我。更何况,如果我要与他拼命,也指不准谁能占得上便宜。说着,秋紫儿又转转眼珠子,说不过我倒是看清了陈棋瑜的容貌,长得挺清俊的。
秋意云正想说她这个时候还在想俊男,但脸色又倏忽一变,说道那陈棋瑜长得多高、年岁多大身高是不是到我肩膀人是不是挺瘦的脸色不好仿似有疾可是个书生模样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秋紫儿有些发懵了,想了想,便说是了。你见过他
此刻秋意云真是捶胸顿足,恼恨得也险些要吐血了。他竟不想自己眼巴巴看着陈棋瑜带走了杨逸凤也不自知他又想,杨逸凤当时必然是被挟持了,才会谎称陈棋瑜是自己友人。恐怕当时,那位狠厉的高手便在附近,因此杨逸凤才撒谎。
秋意云并不知陈棋瑜与杨逸凤已冰释前嫌,也不知杨逸凤更是和那高手交情不浅。因此也不知柏榆为救杨逸凤,已开始想该如何说动万艳谷那性情怪异的萧红药。
陈棋瑜受了伤,又不会武功,不宜舟车劳顿。柏榆更想将事情尽快解决,好和陈棋瑜去个好所在养伤。见陈棋瑜换过药后已在客栈房中睡了,柏榆便为他掖好被子,走了出房,便见青琛在房外站着。
柏榆便对青琛说他已睡下了。
青琛听了便点头,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蹲守不出,一是要随时服侍陈棋瑜,二是以防这僻静小店有什么机关。
柏榆敲了敲隔壁房的门,便听到杨逸凤在屋内说请进。
柏榆便将门一推,只见杨逸凤懒懒地坐在炕头,似乎比吐血那天好了些,便说道你今天挺精神的。
杨逸凤盈盈一笑道那天倒是叫你们太担心了,实在过意不去。其实吃药了也好多了。我这病也是时好时坏的。哪个人年纪大了不添些毛病呢
柏榆将裙袍一撩,便坐到炕上,说道你要是不想活了,我也不劝你。
杨逸凤先是一愣,然后说道你总是这样。
柏榆嘴角微牵一笑,道大夫说得了这病,做人便要宽心些才是。我认为,你也不要太为别人想了。似我这样无心肝,才能长命百岁。
杨逸凤本想揶揄道难道陈棋瑜不是你的心肝
但他突又想到,陈棋瑜脸色苍白,时有干咳,又是消瘦,越看越似初有病症的自己,竟不敢多言了。
柏榆又道大夫说你此证不可再拖了。我也要找个地方让棋瑜养生,也只愿事情速速有个眉目。
杨逸凤便答道此话不假。但也不知萧红药愿不愿意治我。
柏榆说道我是想到个办法,但极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不知你可愿一试
杨逸凤苦笑答我此身也近似沉舟了,还有什么破釜沉舟可言
若陈棋瑜听到这话,定要好生劝慰一番,然而柏榆却只是当杨逸凤答应了,便十分满意,从袖里拿出一个瓷瓶,说道这里头便有化功丸三颗,你以破蛹经的内功运行,全将功力拿去护心肺了,馀下的又自己锁进丹田,再吃一丸,那你的内功便会无法启用,自己使不出内功来这是坏处,可好处也还是有的。
杨逸凤问道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再高明的大夫替你把脉,都察觉不出你是习武的。柏榆又说道,当然了,运不了功,你的身体也会差很多。
杨逸凤点点头,说然后呢
然后待适当时机,你找个安全所在,硬提丹田中的真气,冲破药性,又运转三周天,那便成了。柏榆说道,剩下两颗给你傍身的。
可是我没了武功又如何杨逸凤也有些疑惑。
你没了武功,柏榆很坦白地说,就只是一个年级不轻了而且还有绝症的废人,而就算治好了你,你也只是个大病初愈、不会武功的中年人,谁都不会提防你的。因此,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等你恢复武功了,便也可趁机脱身。
杨逸凤皱起眉头脱身
没错。柏榆笑道,我不但要让萧红药答应医治你,我还要让萧红药倒贴东西给我。
话说柏榆这边计谋已定,但秋意云那边确实十万火急,先有天下一庄之困,后来又丢了杨逸凤。他以为杨逸凤遭人挟持,十分糟心,忙命人去追查此人下落。
话说今天,他正烦恼着,却突见绿兮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鎏金梅花匣子。秋意云便问这是什么
绿兮叹了口气,便答是有人从谷外送来的。
谷外送过来的秋意云讶然说道。
绿兮又道说要亲手交予庄主,只因事关
秋意云急问事关什么
绿兮一咬牙,说事关杨老爷的
秋意云听了,劈手将那匣子夺过,一把将它打开,却见匣子里头放着一枝绿玉如意簪,正是杨逸凤离开当天所戴的,还是秋意云为杨逸凤亲手簪上的。
秋意云忙将簪子垫着绢取出摊开,只见细绢是鹅黄的,绢上则以朱砂写字,一溜清劲而熟悉的字体
云儿,
无恙,勿念。
义父 字
14鲜币第十六章 迷花倚石忽已暝
话说杨逸凤暂将功力散去,仅有些护住心脉,因此病情更是加剧,再不救治便有性命之虞。
柏榆戴上面具,扛着杨逸凤闯进了芳菲门,只将杨逸凤往地上一掷。萧红药此时正坐在炕上,一手提着玉壶斟酒,一手捏着翡翠玉杯。萧红药长得很艳,脸上还似女人一样傅粉描唇,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子。如果不知道他是个男人,恐怕也会觉得这个婆娘长得不错。
芳菲门也曾参与泰山会,萧红药他自己不认得,他的手下也会认得杨逸凤是秋意云带上泰山的爹爹。见了杨逸凤伏地,四座早已心下一动。
柏榆笑着跟萧红药说我纵不是神医,但也可一眼看出,这个人再不救,只怕会死。
萧红药也只瞟了杨逸凤一眼,笑道无论是谁,都是会死的。
柏榆笑道这可不错。但是,有些人迟些死却比早些死有益一些。
萧红药听了便也一笑。
于是柏榆便在萧红药那里讨了许多好药,才将杨逸凤留下让萧红药医治。当然,萧红药也自认为做了一场不错的买卖,花了一点草药,换了一个很值钱的筹码。因那萧红药认为杨逸凤不会武功又病得厉害,也加紧为之治疗,连日来也算有些成效。
所以柏榆回去后才对陈棋瑜笑道这也算是皆大欢喜,让你还一直当我奸佞之徒看。
萧红药却只是救急,并无为杨逸凤治本的打算,见杨逸凤病情有了起色,却也不急着为他调理,只写些寻常方子,好歹吊着他的命。杨逸凤也没指望过萧红药会认真为他治病,于是也常想道既然有了起色,自己好好养着,也许是能慢慢缓过来的。
话说这些天来,杨逸凤便在谷中四处走动,萧红药也都由着他的。只因这芳菲门中有着奇门遁甲之阵势,一动则有乾坤八卦之挪移,杨逸凤在自己那方院子里头,无论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
然而,杨逸凤却也会乾坤盾甲之术,鮌教的据点也都是有布置八卦阵。朝廷多年未尝可击溃鮌教,这也是原因之一。虽则如此,陈棋瑜能将这些阵法轻松破去,除了他本来就懂得奇门遁甲外,更是因为太后泄密。
杨逸凤在院子里呆久了,一直都是看书吃药,没什么异动,萧红药等人对他的戒心自然也放松不少了。因此他便可趁机每夜外出乱逛,目的是要摸熟地形,查探逃逸的去路。
杨逸凤发觉,这芳菲门的中心,却是一片密林。即使是深夜,密林中也无灯光。但无论谁都会觉得芳菲门这种地方,华丽绚烂,灯火通明,中央有一个森暗密林实不寻常,估摸是什么密地。杨逸凤按捺不住探究之心,便到密林中去。却见密林外并无人把守,入口处只是孤零零地竖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朱砂红的隶书门派禁地,擅入者死。
杨逸凤想了想,却暗道我又非你们门派的人,自然可以进入了罢
如此想着,杨逸凤便进入了密林之中。密林中树形浓黑,静谧时密林中密不透风,竟似空气凝结不动,幽篁森暗,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如同坠于黑暗深渊之中,偶有风声掠耳,又似是鬼哭狼嚎,真教人全身发怵。
杨逸凤在其中行走,一时竟难以辨别方向。但方向难辨,那还好了,最恨是连来时路也找不着了,此刻真是进不去、退不得。杨逸凤便知此林诡秘,不可莽撞,索性盘腿在山石之上,静心打坐。
若他不将功力恢复,恐怕无法在此阴森野林中熬过一夜。
他一时在打坐,眼观鼻鼻观心,虽然真气涣散,但元精积聚,也大有老僧入定之势。他正在半醒半梦之中,又见到那宫装丽人拿着刀子要捅过来,他将突地将那纤手一握,宫装丽人顿时娇弱无力,双眼蓄泪,一副楚楚可怜状哥哥,你不是说了那么都可以给我的吗
杨逸凤捏紧了她的手,看着她手中利刃坠地,竟对她说这命不可给你,我还想活久些,和人过过快活日子。
杨逸凤突然觉得身体发暖,疲劳如同冰消雪融一般,待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已是日光熹微,金色的阳光洒遍了密林的怪树之上,枝枝叶叶都似鎏金了一般。半壁太阳自远处山岚挂起,散射着无穷金光,厚重的白云也被金剑一般的阳光驱散,宛如棉絮一般在晴空中飘荡开去。
杨逸凤突然觉得很感动,他也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看过这么漂亮的日出了。
唉,若然云儿在此,那便真真是良辰美景了。
此时金光满地,他才发现自己所坐在的并非山石,而是一块颇巨的晶石上,晶石上金光闪闪,形容嶙峋,看着如赤金,摸着如纯玉,令人惊诧。他只觉身心舒坦了不少,真气也在缓缓凝聚,莫非是托了此晶座的功劳
杨逸凤却突然听得一阵奇怪的响动,猛回过头,眼前便是一阵迷花飘飘、山石转转,路已像是另一条路了。杨逸凤见阵势有变,便十分的疑惑,不禁踏足前行,一路拂花分柳,走走停停,却见前方蜂腰桥上有一个人伏倒在地。
杨逸凤上前将那人扶起,正看到那人的脸杨逸凤认识过很多的人,美的,有美如西子,艳的,有艳若桃李,要说丑的,也见过猥琐邋遢的,也见过歪嘴斜鼻的,但眼前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张脸,确实是的第一次见到。诧异有之,同情有之,疑惑也有之。
那个人有着半张很好看的容颜然而,仅是半张。半张漂亮的容颜比一张丑陋的容颜更让人不安。因这半张极好看的容颜,显得他另一半被火焰所毁的容颜更为可怖。
他也不知道这人生的什么病,只是给他运功,帮他理顺了真气。他见此人形容消瘦,皮肤苍白,但脸上却透着红晕,他可肯定那并非健康的红晕。杨逸凤这么打量着他,便知他许是和自己一般得了痨症。
他便从袖中拿出应急药,正要喂他吃,这人却突然醒了过来,睁开了那双本该十分有情的眸子。
他对杨逸凤说你是什么人
杨逸凤猜想此人刚才许是在装昏倒,来惑人。
他的确是在装昏倒。因他察觉到密林中有人闯入来了,但他武功并不十分高明,便打算装病偷袭,不想来者却是个有些善心的,便按下了偷袭的想法。
杨逸凤便也知道这人其实心地不坏,而且智谋也不高。只是芳菲门中对容貌甚是看重,连门主作为男人也得傅粉化妆,日日对镜打扮一个时辰才能出门见人。这个人被毁容了,怕是不敢面对门人,便隐居在禁地内。
杨逸凤回答我是来芳菲门求医的。因为终日坐着无聊,因此才胡乱逛到了这里。
那人却冷笑道你胡乱逛也逛得到这里来难道你没看到密林外的立碑
杨逸凤便答我也是好奇。
那人答好奇是会要人命的。
杨逸凤却叹道我这命恐怕也不长,多干些无益之事也无妨。
那人想了想,说难道芳菲门就没个能医治你的
不是不能,而是根本不想医治我。杨逸凤叹了一口气,说,芳菲门说是与世无争,其实也是有着野心的。我作为人质在这里,只要有口气在就可以了,根本就不需要健健康康。
那人愣了愣,说你是个人质
杨逸凤点点头,说芳菲门门主想拿我来要挟我义子我有时想,若我死了还不是干净些现在死不死、活不活的,还拖累人。
那人听了死不死、活不活的,还拖累人,便也神伤。
杨逸凤看了那人一阵,便说道我也是个行将就木之人,在有生之年还能认识新朋友,实在是十分幸运。在下姓杨,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叹了口气,说我姓梁。
作家的话
标题诗句出自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很喜欢的一首诗不过当高中老师要求背的时候,就很讨厌了 结果现在回想一下,又喜欢了。结果高中背的整首诗,现在好像只记得这一句
13鲜币第十七章 容颜端的配
梁先生估计在密林中隐居很久了,也很久没见到人了,因此新近见了人,便有些不舍得放人走。杨逸凤也有一探究竟的意思,便和梁先生到他一直所住的屋子里,谈天论地,竟然是相谈甚欢。二人对奇门八卦都颇有兴趣,真算是遇到了知己,十分高兴。他们也弹琴论诗,总觉得是志趣相投,加之二人年纪相仿,更是有相逢恨晚之感。
他们越发聊得开心,梁先生兴致也很高,双颊发红地说我这里酿了坛青梅酒,本是打算自己月下独酌的,然而这样岂不寂寥岂不辜负了美酒不如你我共饮吧
杨逸凤便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如今能有先生亲酿的美酒相伴,乃是美事。只是有什么下酒的没有
二人一番计议,梁先生便到后院将酒罎子挖出。而杨逸凤则在简陋的灶头随便炒个小菜,见厨房里有储存腌菜,便又拌了凉皮,拿到桌子上摆好。梁先生将酒罎封泥拍开,顿时酒香四溢,杨逸凤不禁笑道妙哉
梁先生拿出两粗糙崩口的海碗,将大碗灌满。二人将手上海碗一碰,便各自仰头大喝,又拿着粗木筷子搛菜吃,凉皮酸辣可口,配着青梅酒更是美味。他们一边喝着,一边又说起以前自己喝酒是多么豪爽。梁先生却笑道我们万艳谷里有些花,用来酿酒最妙但那些花都是要拿来制药的,彼时我们这些小徒弟就在采摘花的时候偷偷藏些,事后拿来酿酒,为怕被发现,酒一开封,就一群小徒弟一晚内都将它喝了
杨逸凤也笑道我之前在大户人家做奴仆,也常偷酒喝这酒啊,自酿的好喝,偷来的也好喝买来的,最是无味
梁先生笑道可不是,世上自以为的富贵人其实都是喝无味酒
二人笑谈风月,边豪爽大笑,却也边抚摸着自己鬓边的白发。喝了第二海碗后,两人的心肺都十分绞痛,两人都咯血了。看着自己咯血,他们便是眉头一皱,又看着对方咯血,二人都笑将起来,只是笑得太过了,又不住咳嗽起来,心胸闷闷的,又暗自以袖子来掩,却是又咯血了。
二人也无心吃酒了,正是相对无言,却突然听到外头磐石急急转动之声。他们便知是有人闯进来了。梁先生与杨逸凤推窗一看,却是日在天中,二人不觉已从清晨聚谈到了午间。
杨逸凤便道我竟忘了时辰,他们恐怕见我不在,故来寻我的。
梁先生脸上一白,说那那他不会亲自来吧
杨逸凤一直注意到,梁先生并不会提起萧红药这三个字,就是杨逸凤有意提起芳菲门主,梁先生也会随口带过,似是不大愿意提起此人,恐是有什么瓜葛罢
却见梁先生急忙从后门走去,杨逸凤将他拉住,说道难道梁先生和萧红药有什么恩怨
梁先生脸上一白,要挣脱杨逸凤却是无法,只是越挣越急,越急越挣不开,末了竟是要拿头往石墙上撞。杨逸凤忙将他拉住,又说难道你与萧红药是情人
梁先生惊得叫道你说什么混话
杨逸凤便低声道难道你是因为毁容而自惭,才躲起来不愿再见到萧红药
梁先生急得眼眶都红了,颤声说你放我了罢
梁先生
我就是宁愿死,也不愿他看到我这个模样梁先生趁杨逸凤愣神,将他一把推开,便闪身转进了那变幻不定的密林深处。
杨逸凤只能呆站在小屋内。他与梁先生一番交谈,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喜结交朋友的人,也看出他这些年隐居是多么寂寞,然而,他却一直忍受着独居山林的痛苦、一天天地独自熬过病痛之苦,只是因为不愿意让萧红药看到自己毁掉了的容貌。
不过,杨逸凤终究却把萧红药引来了。
萧红药领着几个门人,推开了小屋的门。杨逸凤转过头,便看到逆光中的萧红药。尽管他傅粉描唇的举动十分令人不习惯,但他确实长得一副极好的皮囊,身材又是极好的,气质虽然阴柔,但也自然有人喜欢这样的。芳菲门中的美女美男就如万艳谷中的美丽花草一般,那是遍地都是的。萧红药尽管不算的上艳压群芳,但也不比任何人差了去。
杨逸凤此刻似乎有些明白了梁先生的痛苦。
如果他的脸都毁了,怕且也不大愿意再见秋意云的。至于会不会偏激固执到像梁先生这样,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因梁先生本就是芳菲门中人,习惯了以貌取人,梁先生本就是长得好看的,也习惯了被人称赞美貌。更何况他的情人是长得极俊的萧红药,更何况他的情人是芳菲门门主萧红药。毁容对他的打击,自然会比旁人大很多。
萧红药环顾屋内,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逸凤答我是受邀而来的。
受邀萧红药冷笑道,受谁之邀
萧红药正要逼问杨逸凤,目光却落在桌子上。他走近,将那罎子放到鼻子边嗅了嗅,又倒了一碗酒,往嘴边送去,酒一入喉,他便一阵茫然。
杨逸凤退后一步,指着敞开的后门,说道他一知道门主你要来,就飞也似的跑了。
萧红药方才回过神来,冲到后门那边,却见只是迷阵变幻,已不知斯人何处。萧红药将酒罎抱住,神情突然变得萧索,只是沉声说道我本以为他是个极守门规的,却不知他会一直躲在禁地。
杨逸凤见萧红药这般模样,便知他对梁先生是还有情意的。
萧红药突然转过身来,捉着杨逸凤说你又怎么会与他见面的
杨逸凤便心口胡诌半夜的时候见到他的,我还以为他是鬼哩怎知相谈发现甚为投契,他才邀我来的。一路上,他都是胡诌自己是什么恶鬼的,我也不拆穿。恐怕他也不想和俗世有什么牵扯的。
萧红药也不知信了没信,却又说那他为什么听到我来就跑了你和他只是谈心为何他见你却不见我
杨逸凤心里有些尴尬原来萧红药是在呷醋
于是杨逸凤便答道你有所不知,他肯见我,却不肯见你,才证明了他心上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