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着馄炖的香味,拿起勺子送入口中,不由的想到了以前和二师兄一起在馄炖摊上吃馄炖的时候。
那年,自己多大十四岁吧,对,好像是遇到陵王的那一年。
从小,自己与大师兄便合不来。师父有三个徒弟,唯独对大师兄最为宠爱,然而,大师兄却总是冷清冷性,从未给他们师徒有过什么好脸色。
自己与二师兄算是最谈的来的了,二师兄为人幽默,却冷静沉稳,他喜欢到处跑,打听四处的风土人情,二师兄那时总是说他太过天真,硬是跟在自己身边充当保护者。
那时,他最喜欢吃各个地方的美味食物,二师兄便跟在后面当付钱小厮。他知道二师兄一直拿自己当亲生弟弟宠着,所以,自己总是可以在任何地方大咧咧的叫上一桌好菜,因为,总会有人会默默的结账。
四年前吃馄炖的那次,算是最后一次和二师兄在一起吃饭了吧。
他记得二师兄说“水凝,我喜欢看你吃饭的样子。”
他还说“以后要懂得好好保护自己,记得吃饭要带够钱。”
记得二师兄的笑容很温和,眼睛很好看,就像水一样的温情。
二师兄还说什么
他记不清了。
只是,从那以后,二师兄便不常和自己见面,因为,楚家需要他,他有自己的妻儿,有自己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蓝水凝安静的往口中填着馄炖,恍惚间,似乎还能看到旁边就坐着那么一个人,正在温柔的看着自己。
他捞光了碗里的馄炖,开始喝汤。
那时,二师兄总是说汤里面料多,好喝,可是年幼的他不喜欢,他喜欢咀嚼东西的感觉,那种美味在唇齿间逐渐化开的浓郁香味,可以满足他不甚良好的胃部。
碗里的汤水被喝了精光,蓝水凝愣愣看着空碗发呆。
直到摊子的主人走过来,对他说“姑娘可是还要一碗”
他摇了摇头,客气的起身,正要掏钱之时,却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竟没有一分钱。
他立时尴尬的不能自处,一张俏丽的面颊涨的通红,老板眼尖的发现了他的窘迫,眼睛一瞪“没带钱”
“我”
老板大怒“看你这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怎么竟干这种骗吃骗喝的事儿”
他这一嗓子,立时把摊子上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有人轻哧表示不屑,也有人见他容貌秀美,便想帮他垫上。
“老板,别生气嘛,看他也不像是故意的,来来来,哥儿几个帮他垫上了。”
一直细白的手臂伸了过来,将钱塞进了老板的手里,蓝水凝的脸色却突然冷了下来,他缓缓抬头,看向身旁的男子。
男子一身红衣如血,长剑配身,五官称得上精致,肌肤却惨白如鬼,刘海长长的挡住左边眼睛,只看到右边一双眼睛彷如淬了毒的针般让人遍体生寒。
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蓝水凝,鲜艳的唇微微一勾“蓝公子,好久不见。”
此人,不正是南门四鬼的老三木戌
蓝水凝瞳孔紧缩,双目冰冷如剑,紧抿嘴唇不发一语。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压抑的喘息声,蓝水凝淡淡的扫过去,只见那日被沈奕书毒的生不如死的男人正双目怨毒的望着他,若非一只手臂被六卿紧紧拽住,怕是想要扑上来将自己撕个粉碎。
此时这人正常的紧,若非那日亲眼所见,蓝水凝根本不敢相信这人竟还能恢复的如此完好。
他清澈的眸子扫过四鬼,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力量抑或人数的悬殊太大,还是不要惹怒他们,蓝水凝暗暗对自己说。
这时,那最后面的文秀公子突然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分贝恰好能清楚的让馄炖摊子上的人全部听到,脸上也是笑吟吟的“在京城便听说蓝公子以男儿身嫁做人妻的事情,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他扫了眼蓝水凝身上的女子衣物,不怀好意的道“蓝公子与沈公子的爱情真真令人感动,就是不知,蓝公子作为七尺汉子,扮作娘们儿是什么感觉呢”
他的话,立时引来周遭认得议论纷纷,蓝水凝表情不变,身体却微微绷紧。
“哦,我倒是忘记了,蓝公子好像是阴阳人呢,据说,还能生孩子”
“诶呀呀,真是抱歉,不该说你是男人的,你根本,就不是男人”
一字一顿的话似乎考验着他的耐性,他笑的邪恶而张扬。
“阴阳人呀,真的假的”
“据说真的有这种事呢,你看他的身子虽然纤细但那身高岂是一般女子能比的”
“是真的吧真可怕”
“啐这种人也敢出来现眼”
满含嘲讽的声音,终于让蓝水凝煞白了脸,他紧紧抿着唇,耳边隐隐传来四处人的议论纷纷,他指尖颤抖着蜷起,双目却愈发冰冷。
似乎收到了满意的效果,那原本被沈奕书毒害的男人此时状似疯癫的笑了起来“是呀阴阳人龙阳之癖肮脏”
此时,蓝水凝完全无法得知他们究竟是如何得知自己的体质,他只是觉得冷,很冷。
他开始希望沈奕书快点出现,然而,人在近乎绝望的时候,便总会变得格外悲观。
他想到那相拥的男女,想到沈奕书没有向往常一样粘着自己,想到颠老儿对他的态度,想到沈奕兰要为沈奕书纳妾的坚决,想到水灵那时的指责
接着,便是类似绝望般的冰冷。
然而,他却倔强的扬着脖颈,雪白的脖颈,优美的如同天鹅。那双眼睛只是冰冷,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一丝的懦弱与难堪。
突然,他扬起唇角,绽放开一个绝美的笑意,那个笑容,太过美,美得有些凄,有些艳,却散发着勾人心魄的魅力。
第四十五章 告别甘伏四
瞬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是呆呆的望着那个笑容说不出言语。
美丽的东西,往往是令人喜欢的。
恰在此时,天空突然沉沉的压了下来,接着,便是瓢泼大雨。
蓝水凝依然再笑,眸光流转,淡然的扫过摊子上一众呆人,他终于开了口。
清冷的声音毫无起伏,然而,在此时暴雨肆虐的“哗啦”声中,却有种被砸的支离破碎的感觉。
“蓝水凝自认无愧于天地,体肤受之父母,异类亦无怨言。”
“蓝水凝并非天性喜好男色,只是爱上的人恰好是男人而已。”
“何错之有”
他的音质清灵,幽冷而高傲,语毕,似乎不屑在与这些人站在一起,他转身便走。
手腕突然被一只细滑柔腻的手给捉住,他冷冷的看去,只见木戌正紧紧的盯着他,殷红的唇似乎扬起一抹称得上温柔的笑意。
“我可以保护你。”
听罢他的话,蓝水凝不置可否的扬起骄傲的下颌,随即,纤手用力,厌恶的抖开腕上那只过分苍白的手“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入了雨幕。
纤细的身子很快的消失在木戌的眼底,他的眼中似乎有着点点兴味好奇与阴鹜,身后的那汉子却不满的叫道“就这么放他走了老三,你不是对他有意思么,抢过来呀”
“不,我们还会再见到他,不急。”
身子被雨水打得湿凉,即使表面仍然维持着骄傲,他的四肢却无力绵软。体内似乎灌了冰块一般冰冷而沉重。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客栈,只能漫无目的的往前走,或许,只要一直走,就不会觉得累了。
窗外的大雨倾盆而下,沈奕书挂念着蓝水凝,拿起一把紫竹伞便往外跑。
找到他的时候是在一座拱桥上,那是当地官府为百姓方便而建立的桥,桥下有一条并不宽的河,河两旁种着桃树。
今天的风,很大,沈奕书看着他被暴雨狂打的身体,纤细的骨架似乎随时便会被吹倒。心中突然厉痛,他跑上去为他撑起一片无雨的小天空,心疼至极,不由动了怒气,道“为何不找个避雨的地方”
“你以为自己的身体很好么”
蓝水凝抿着唇,安静的望着前方,他怎么会不知道要避雨,只是,无人愿意给他一块地方而已。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仿佛下豆子一般,砸在雨伞上,落入河水中,溅起水花三寸之高。
沈奕书见他不答话,皱起了眉,一手将他搂住,放柔了声音“娘子,我们快回去吧,你身上都湿了。”
桃树在风中摇着光秃的枝桠,枝上的绽开的花朵已然被暴雨肆虐的支离破碎,湿哒哒的合着雨水落在碧青的水上,而花骨朵却仍然立在枝头。
蓝水凝仍然没有回应沈奕书,仿佛自言自语的问道“你说,花儿是开了好还是没开好”
沈奕书一愣,感觉他冰冷的身子。单手搂的紧了些,刚要回答,却听他道“开了的夺目却脆弱的不堪一击,没有开的总有一天也会开的。”
“那是花儿的命。”
沈奕书皱起眉“娘子”
他直觉的有些不安,今天的娘子太过奇怪。
“沈奕书。”他突然叫他“若有一天,我累了,你可愿放手还我一个安静的人生”
恰好这时,一道滚雷突然划过天空,他的声音本就飘渺。沈奕书根本没有听到,只是道“娘子,我们快点回去吧。”
蓝水凝僵了僵,突然一笑“嗯,回去。”
他转身,任他扶着肩,缓缓往回走。
沈奕书,蓝水凝累了,好累。
面对一些人的嘲讽与异样的眼神,他害怕了。
他怕自己会坚持不住,因为,很痛,被当众羞辱的感觉,真的很痛。
为何,你不早点出现,你可知,蓝水凝有多么需要你。那个时候,他多希望有一双手,可以捂住他的眼睛,让他可以有一块小小的地方自由呼吸。
蓝水凝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可是,他错了。
人们的舆论他受不了,你有没有瞧见,他的反击,多么苍白无力。
回到客栈,蓝水凝便径自上楼,沈奕书在门外合了伞,吩咐小二打盆热水来,便也跟了上去。
打开房门,他看到蓝水凝坐在桌前低着头看手,他走过去,柔声道“先把衣服脱了进去被子里,这样会感冒的。”
蓝水凝置若罔闻,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
沈奕书有些生气,怒道“你到底怎么了什么事让你非得如此作践自己”
蓝水凝抬眸看他,目光有些奇怪,随即,他轻轻一笑“沈奕书,你认为,我在作践自己”
沈奕书心中蓦然一滞,心跳缓慢几下,咬牙道“不然呢”
蓝水凝顿了顿,终于缓缓起身,轻声道“你且出去。”
“你的哪里我没看过”沈奕书大怒,气得跺起脚来。他觉得心里无比焦躁,他的娘子,有事瞒着自己,究竟是什么事,你不肯告诉我
蓝水凝扯了扯唇,没有在说话,缓缓解开腰间湿的可以拧出水来的腰带。
沈奕书见他动作僵硬,终是咬了咬唇,委屈而气愤的摔门走了出去。
蓝水凝动了动唇,眸中,突然腾起了雾气,他岂是故意作践自己,他只是很累,懒得动而已呀。
颤了颤眼睫,他褪去身上的衣物,拿起毛巾将身子擦净了之后上了床,安安静静的倚坐在床头。
房内沉寂了不久,沈奕书瓮声瓮气的道“水放在这里了,你快洗洗,去下寒气。”
接着便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蓝水凝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缓缓从床上下来,踏入了热气腾腾的水中。温暖的水轻柔的包裹住细腻的肌肤,他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滑着腹部。
但愿,今日淋雨不会给孩子带来什么坏处。
“你想吃什么”
门外,传来男人别扭的声音,蓝水凝合上眼眸,轻轻将头靠在桶沿,道“随便,什么都好。”
外面的人似乎顿了一下,随即便听到脚步声远去。
外面暴雨肆虐,屋内还是有些冷气的,蓝水凝在水中坐了一会儿,便感觉水有些冷了,怕待会沈奕书又说他作践自己,他自觉的从桶里跨了出来。
门突然被轻轻的推开,蓝水凝一惊,沈奕书刚走,不会突然回来,他转头看去,便见翠心端着一碗姜汤走进来,顺手关了门。
蓝水凝双目淡漠,随手抓起一旁的干净衣衫迅速披上,他回头冷声道“姑娘难道不知道客人的房间不能随便进的么”
即使他穿的迅速,翠心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她毫无一丝羞怯抑或惊讶,恭敬道“沈夫人,这是姜汤,你现在应该用得上。”
蓝水凝在桌前坐下,看她绕过浴桶将姜汤放在自己面前,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面前的女子。
“你想做什么,说罢。”现在的他,实在没有精力去和她打哑谜。
翠心看了他一眼,随即掏出一个绿璨无暇的翡翠,纯天然的绿色毫无一丝杂质,上面雕着貔貅的形状,蓝水凝的目光在接触到那枚玉佩时,眼睛蓦然一厉“你是谁”
翠心笑了笑,将那块玉佩收回袖中“我是谁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一,楚飞英没有死。二,我没有恶意。”
蓝水凝抿住了唇“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这块玉佩。”翠心表情淡定,目光中甚至有些不以为意。
蓝水凝沉默着,脑子迅速的运转起来,然而,四年没有和二师兄有过太多次的接触,他实在想不出这个女子究竟是敌是友。
“你想做什么”
“让我跟着你们,我会保护你。”
蓝水凝目光冰冷“你认为我会相信你”
“为何开始不说。”
翠心看着面前的男子,笑了笑,坦然道“开始见到你的时候你是沈公子的妻,我的情敌。”
“而且,我以为,你是女人。”
说到这里,翠心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狐狸般的笑意“蓝公子,我一直认为,你应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而不是一个药罐子。”
女子的面容坦荡,浑然不知自己的话语有多伤人。
“楚飞英说,你是他们最后的猎物,所以,让我保护你。”
蓝水凝冷冷的看着他,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究竟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从开始对这个女子抱有的一点同情怜惜全部不见了,余下的只是厌恶。
“姑娘可以回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你要辜负他的好意么”
看蓝水凝一下子又安静下来,翠心垂着眸子,道“你放心,我知道沈公子对你的情,我不会再继续缠着他。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
语毕,她顿了顿,起身离去。
蓝水凝觉得头痛的仿佛要炸开,自己是他们最后的猎物他们是指谁自己又在其中扮演的什么角色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起身上床,不顾湿的水淋淋的发,倒头就睡。
朦朦胧胧感觉似乎快要入睡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在自己面上厮磨,脸上湿漉漉的,他微微皱起眉,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入目便是一双泛红的眼睛,那男人看他醒来,吸了吸鼻子,嗓音沙哑的道“吃点东西吧。”
他微微一叹,被他扶着做起来,柔声道“怎么了”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沈奕书的眼泪更是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把将他搂入了怀里,那男子闷闷道“对不起,娘子”
“我要知道就会一直跟着你的”
蓝水凝脑子突然嗡了一声,他,知道了么
眨了眨眼睛,将那人拉开,看他满是泪痕的面颊,突然也不觉得难过了,轻声道“真难看。”
沈奕书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端来小米粥喂他“这些天你只能吃清淡的东西。”
蓝水凝垂眸,就着他的手喝下,却听他又道“娘子放心,等我在见到那四鬼,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蓝水凝突然抬头看他,眸光闪烁,半晌才道“沈奕书”
他勉强一笑“他们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