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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城/丞下 第2节

作者:扶风琉璃 字数:20354 更新:2021-12-30 19:11:54

    “赏你把玩片刻。”

    “”司马嵘有生以来头一回发觉自己的耐性似乎并不怎么好,忍了忍,“多谢丞相。”

    王述之轻轻一笑,又与他换了履鞋,转身走出船舱,在夜色中静静站立片刻,已然敛起一身洒脱之气,玛瑙似的眸子在阴影处不见任何流光,也无半丝笑意,只低声开口“人到了”

    一名仆从趋步上前,低声道“回丞相,已经到了。”

    “嗯。”王述之点点头,低头审视身上的衣裳,随手扯了扯,正欲抬步离开,忽然回头。

    司马嵘捏着帷幔的手急忙顿住,屏息静气,直至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掀开一角,微微眯起双眼,在黑暗中寻到王述之不甚清晰的身影,待他消失在夜幕中才重新放下帷幕,走回去坐在席上沉思半晌,捡起面前的糕点吃起来。

    第五章

    岸边阴影处早有马匹等候,王述之贴着墙根走过去,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在两名扈从的掩护下一路往北朝幕府方向疾驰,守城的是王氏亲信,看到丞相府的令牌当即将一侧小门打开。

    丞相幕府临江依山而建,登上山顶便可将大江左右一览无余,可谓京师要塞、皇城咽喉,这是自祖父王茂鸿手中留下来的,如今则由王述之总揽大权。

    当初胡人侵犯中原,晋室能够在江南立足重整大业,王氏居功至伟,甚至元帝登基时都曾邀请王茂弘同登御座,虽然王茂鸿拒绝了,但此事传出皇宫后便有了“王与马,共天下”的说法,如今到了王述之这一代,幕僚心腹仍往来频繁,但皇帝却已经换了好几个,早已不复当初的信任。

    这丞相幕府,俨然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幕府大门应声而开,王述之疾步走进去,一入正厅便有人脚步匆匆迎上来跪倒在地“下官拜见丞相”

    “嗯。”王述之抬了抬手,在正席入座,敛起一身风流之气,面色虽平静,眉眼中却已经没了笑意,只淡淡道,“坐,信上写得含糊,事情究竟如何,你现下给我说清楚。”

    “是。”来人在下首正坐,抹了把冷汗才开口,“杜越杜大人不久前往京城运了一批给皇上祝寿的贺礼,但在路过豫州时那份贺礼却不翼而飞,下官担心消息传至宫中会被有心人利用大做文章,豫州可是重中之重,豫州牧一职若因此换人,对我们恐怕会大大不利。”

    王述之点点头,双眼投入黑暗中沉思片刻,问道“杜越如今人在哪里”

    “尚在豫州牧府,被梁大人牵制住了,不过恐怕拖不了多少时日,一旦他入了京城,消息就瞒不住了。”

    “能拖一刻是一刻。”王述之提笔写信,边写边道,“即刻命人暗中调查贺礼的下落,另外,将这封信交到梁预手中,务必让他亲启。此事蹊跷得很,怎么贺礼偏偏就在他的管辖之内不见了,让他防着些,一旦查出内贼即刻来报。”

    “是。”

    王述之在里面与心腹商议了片刻,将事情安顿好后并未久留,很快又趁着夜色上马,打道回府。

    而此时在秦淮河的画舫上,司马嵘却叫苦不迭,正伏在案几上装醉,耳中听得船尾来来回回的踱步声,微微抬眼透着帷幔朝外看了看,又迅速将脸埋下去。

    今晚可真够热闹的,王丞相前脚玩了个金蝉脱壳,中舍人吴曾后脚就跟了过来。

    吴曾乃太子心腹,说是在临近的船上赏月,瞧见丞相的画舫便冒昧前来叨扰,说是冒昧,可听闻丞相喝醉了却一直不肯走,厚脸厚皮地留在外面,笑眯眯道“那下官等丞相酒醒了再行问候。”

    司马嵘伏在案上动了动腿,恨不得将此人一脚踹入秦淮河。

    守在船尾的王亭第三次开口“吴大人,丞相今晚醉得厉害,一时半刻怕是醒不过来,眼下秋凉,河上又湿气重,您可要先回去歇着,待丞相醒来,小人再行通禀”

    “哎无妨”吴曾笑应道,“月色正好,又有如此动听的弦乐,哪里需要歇着,再等片刻。”

    司马嵘磨着牙在心里将他骂了一通,又不好当真出去赶人,只能耐着性子等,想着一会儿王述之回来万一与他打上照面,事情可就不妙了,王述之鬼鬼祟祟的,必然是有心掩人耳目,太子又一直与他不对付,这吴曾是来者不善啊

    司马嵘想了想,手摸到一旁的酒壶,头也没抬,拉开衣襟当胸就灌了下去,顿时一阵酒气扑鼻。

    他上辈子身子弱,没喝过酒,这浓郁的酒香他享受不来,皱着眉恨不得捏鼻子,最后实在受不了,狠狠打了个喷嚏。

    “哎丞相醒了。”吴曾语带激动,眼看就要闯进来。

    王亭急忙闪身挡在他前面“大人稍待片刻,小人先进去瞧瞧。”

    司马嵘在他们掀开帷幔之前忽然离席起身,顺带一脚将案几踢翻,东倒西歪地从另一边冲出去,半掩着面孔伸手拽住一名正在跳舞的美人,在吴曾跟过来的时候一抬袖将人搂住,顺便挡住自己的脸,一声不吭地挥了挥手中的如意。

    美人又惊又喜,连忙顺手将他扶住,嗓音柔得简直能掐出水来“丞相可是要回去歇息”

    司马嵘打了个酒嗝,并不应声。

    王亭见此情景,微微松了口气,连忙上前从另一侧扶着他,任吴曾在后面探头探脑,每次都能特别机灵又不着痕迹地将他目光挡住,恭敬道“丞相,您喝醉了,小人这就送您回府。”

    司马嵘差点让那美人身上的香气熏得再打一个喷嚏,连忙就势倒在王亭身上,换一边袖子把脸挡住。

    此时夜色正浓,画舫四周挂着数串灯笼,却依然朦胧昏沉,司马嵘虽然比王述之身量略小,但横七竖八地靠在王亭身上也不怎么瞧得出来,很顺利地蒙混过去。

    王亭虽然对吴曾客气,但他毕竟是丞相身边伺候的,此时一颗心稳进了肚子,自然不用再多给面子,只交代了一声便扶着人上岸,在另外几人的护送下朝马车方向走去。

    美人与吴曾只能目送他们离开,俱是一脸遗憾。

    一上马车,司马嵘立刻将袖子放下,神色冷凝,伸手朝外面指了指“快安排人在附近迎候丞相,别让他去画舫。”

    “是。”王亭应了一声,连忙打发人去王述之回来的必经之地守着,打发完愣了一下,回头看着司马嵘直挠头。

    司马嵘捏着鼻子看他,瓮声道“怎么了”

    王亭总觉得自己刚刚那一声“是”应得很不对劲,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嘿嘿笑着冲他比了比大拇指“王迟,你方才太有气势了我都差点将你当成丞相。”

    司马嵘笑得高深莫测,在他肩上拍拍“不装得像点怎么把人糊弄过去”

    王亭连连点头,忙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回丞相府。

    王述之半道上得了消息,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拨转马头岔到另一条路上。

    跟在身后的一名扈从驱马上前,低声道“丞相,恕属下多言,这王迟看起来极为聪明,实在不像是在陆府为奴的,您可要当心些。”

    王述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的确不像,伺候人都不会,反倒对琴棋书画得心应手。陆太守与我王氏共乘一船,你觉得他送这么聪明的人过来,是何原因”

    “这属下愚钝,一时猜不出。”

    “不碍事,陆太守自有他的用意,但绝不是针对我王氏,不然王迟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示出自己长处。”王述之略微沉吟,又道,“趁着陆太守在京,两日后邀他过府一叙。”

    “是。”

    丞相府内,司马嵘已洗去一身酒渍,开始努力回忆这段时间京中发生的事,可惜三年过去了,想要理清楚也并不容易,一时倒有些猜不出王述之今晚究竟做什么去了,正在费劲琢磨时便听到外面传来动静,连忙起身走出去。

    王述之眼带笑意,摆手免了他的行礼,颇为高兴地抬脚进屋,口中赞道“做得好”

    “多谢丞相”司马嵘跟进去替他沏茶。

    王述之坐下来,动了动脚踝长叹一声“衣裳小一些倒是无妨,鞋紧了可真是受罪。”

    司马嵘朝他脚上看了看“小人再长三年或许就能赶上丞相了,到那时必不会再给丞相小鞋穿。”

    王述之听得笑起来,接过他手中的茶浅酌一口,略一品味,抬眼瞥向他“王迟,你这茶艺也是在太守府学来的”

    “是。”

    “唔看来太守府是块宝地啊”王述之又饮了一口,神情颇为赞赏,又道,“今晚被拦下来的可是吴曾”

    “回丞相,小人是听他这么自称的。”

    “你怎知要拦住他”

    司马嵘一顿,面不改色道“小人听到王亭在外面出声阻拦才明白过来,再说丞相让小人替您坐在里面,总归要小心一些才好。”

    “嗯。”王述之点点头,站起身环顾四周,“我的衣裳呢”

    司马嵘转身将他的沉香如意取过来交到他面前,回道“小人一时情急往身上倒了些酒,衣裳已经沾了酒渍,打算明日送到后面去洗。”

    王述之点点头没接如意,只随手朝案上点了点“放那儿罢,过来服侍我沐浴。”

    司马嵘差点没站稳,惊讶地看着他,见他回头看过来,连忙垂下眼睫,十分顺从地跟上去,到了热气蒸腾的池子旁边,上前替他宽衣解带。

    王述之张开双臂,“唔”了一声“不会伺候人呐。”

    司马嵘暗自咬牙。

    他原本想着既然捞回一条命,再怎么落魄都不要紧,以前做废人的日子都忍过来了,还怕做下人不成

    可这会儿看到王述之一脸嫌弃的模样,差点就想将他脸朝下摁在水里,心中愤恨道有朝一日待我回宫,叫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王述之周身线条紧实,没有半丝文人的弱架子,司马嵘斜着眼打量他腰腹,待他进入水中才收回视线,跪坐在他身侧有些无从下手,只好拿着木勺胡乱舀点水往他身上浇。

    王述之轻轻笑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司马嵘想了想,有些不甘心,问道“丞相为何不让婢女来服侍小人粗手粗脚的怕伺候不周到。”

    王述之大摇其头“不妥,不妥”

    司马嵘诧异地看着他这人还是个君子啊

    王述之抬手支在池壁上,悠哉道“婢女会羞得面红,我于心不忍。”

    “”

    第六章

    陆温应邀前来丞相府饮酒叙话,王述之几乎不曾与他谈及正事,只在一开始问道“令郎左梧公子年少便名扬江东,朝廷曾两次虚席以待召他入京,可惜他一直无心仕途,不知如今可曾改变心意”

    陆子修,字左梧。

    司马嵘回想起那个才子看自己的眼神似乎的确有些问题,不由牙疼。

    陆温笑应道“犬子不成器,只会舞文弄墨,对于朝政一知半解,怕是会辜负丞相厚望。下官入京前也未曾听说他有为官的念头,或许是打算一直留在吴郡。”

    司马嵘正替他斟酒,闻言酒壶微微一顿,心中诧异,想不到这陆温看起来刻板,实则竟是只老狐狸。

    王述之摇头感叹“真是可惜眼下尹大人年事已高,正欲告老还乡,本相原本还想着将太史令一职留给令郎,如今看来只能另觅良才了。”

    陆温忙拱手告罪。

    王述之饮了一杯酒,就不再提及此事,转而开始与他谈论玄学,陆太守才名不虚,二人你来我往说得十分尽兴,司马嵘却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

    大晋崇尚玄学,喜爱清谈,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普通士子,无不以清谈为乐,司马嵘对此却嗤之以鼻清谈能治理国家么清谈能击退胡人么清谈误事啊

    陆温离开后,王述之舒展腿脚打了个哈欠,显得十分懒怠,目光从司马嵘低垂的眉眼间掠过,笑道“瞧着都快睡着了,有那么无趣么”

    司马嵘打点起精神“丞相与太守义理精深,小人愚钝,听得云里雾里,便有些犯困。”

    王述之挑眉,点点头“陆公子想必也常与人清谈,我还当你学了不少,看来你每回都在一旁打盹啊。”

    司马嵘抿抿唇,含糊应了一声。

    正说着话,王亭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递上一份拜帖“禀丞相,散骑常侍单大人求见。”

    王述之敛了唇边笑意,接过拜帖未看一眼,挥了挥手中如意“让他进来。”

    司马嵘见他不开口屏退自己,便一脸坦荡地留了下来,对于皇帝身边的人暗中投靠王丞相一点都不惊讶,很快就见到一名瘦骨嶙峋的年轻男子提着袍摆跨过门槛,瘦得不用仔细看便能记住长相。

    这位单大人上前跪拜在地,面色焦急“丞相,大事不好”

    如意击在案上顿住,王述之沉着眼道“起来,出什么事了”

    单大人抹了抹汗“回丞相,那批贺礼的事不知何处走漏了风声,杜大人尚未入京,皇上却已经知晓了,这会儿正大发雷霆,且有意在皇子之间挑一人出来彻查此案。”

    王述之眉目骤冷,倏地起身“快去提醒四皇子,让他即刻面圣”

    “已经禀报四皇子,只是太子那里先一步得了消息,怕是来不及。”

    王述之蹙着眉来回踱了两步,抬手指向门外“你先回去,我即刻入宫”

    “是。”

    王述之将旁边蹙眉思索的司马嵘一把拽起,拖着他便往内室走“快替我更衣”

    司马嵘没料到他手劲这么大,当即一个踉跄,连忙跟上去,此时顾不得多想,不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手忙脚乱地替他换上繁杂的朝服。

    好在亭台楼阁四人及时救场,王亭利落地替王述之理好衣摆,王台则替他戴好梁冠,王楼跪在地上替他换好履鞋,王阁替他束好腰带。

    司马嵘就差揣着手在一旁观赏了,见王述之目光淡淡瞥过来,连忙跑出去吩咐人准备马车。

    一切准备妥当,王述之拽着司马嵘登车,路上一直冷着眉目,显然是在心中思索良策。

    等他下车后入了宫门,司马嵘掀开帘子左右看看,望着巍峨的宫墙长叹一声,又将帘子放下,转头盯着案几上的熏香暖炉轻轻一笑丞相大人看着风光满面,实则也够苦啊

    他原先还在猜测究竟出了什么事,如今看来就是贺礼一案了。

    司马嵘在车内静坐,将记忆中此事前因后果理了一遍,不由感慨有个包打听皇兄,真如得了一双千里目,长了一对顺风耳算算时间,皇兄也快去封地了,不知如何才能与他见上一面。

    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王述之便从宫内出来,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依旧是那么一副闲云悠水的模样,司马嵘不得不佩服他的镇定自若。

    王述之没有回丞相府,而是一路出城往幕府方向而去,到了那里只吩咐了一句“你在车内候着。”

    “是。”司马嵘应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内。

    司马嵘在马车内等了很久,时过晌午,饿得头晕眼花,才见王述之回来,连忙讨好地将案几上的小碟递到他面前“丞相忙了这么久,想必早就饿了,可要先用几块糕点充充饥”

    王述之闭着眼靠在蒲团上,闻言挥挥手“你吃罢。”

    “谢丞相”司马嵘立刻捡了一块糕点扔进嘴里,低垂的眼睫挡住眸底一抹笑。

    王述之沉思片刻,睁开眼一瞧,糕点竟剩下不到一半,再看看司马嵘吃得嘴边都是碎屑,忍不住笑起来。

    司马嵘嘴里还在嚼着,闻声朝他看了一眼,连忙将碟子放下。

    王述之大笑不止,直起身子将手伸过去,拇指在他嘴角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捻着指尖碎屑笑道“我说怎么变得如此贴心,原来是自己饿了,本相真是觉得心寒呐。”

    司马嵘一愣,也不知哪里不对劲,莫名有些不好意思看他,连忙拾起衣袖在嘴边擦擦,摆出恭敬之色“丞相恕罪。”

    “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王述之笑了笑,“替我写几份请帖,也好让我瞧瞧你的书法。”

    王述之一字难求,请帖由人代笔情有可原,只是眼下马车正在行进当中,虽不至于晃得厉害,可终究有些左右不稳。司马嵘简直要怀疑他是否有意为难,却只好恭敬地应一声是,将笔墨纸砚摆上。

    “下月初八,新亭文会,对了,先给你原主陆公子写一份。”

    “是。”司马嵘波澜不惊,心思却迅速转了一圈,边研墨边状似不经意道,“陆公子才德出众,必定能在文会上大放异彩。”

    “哦”王述之微挑眉梢,笑意盎然,“才学可考,德行又如何在短短一日之内瞧得出来”

    司马嵘搁了墨锭看向他,气定神闲道“小人曾随陆公子赴江左诗会,有一名叫刘其山的儒生言语刻薄,甚至出言羞辱,陆公子却不与他一般计较,可见胸襟广阔。”

    王述之微微一顿“刘其山可是豫州牧府的那位主簿”

    司马嵘故作茫然“小人不清楚,只知那刘其山生了一副八字眉,文采倒是不错,不过略有些尖酸刻薄,据说是顾公子请过去的好友。”

    江南士族以顾、陆两家为首,如今陆氏投靠了丞相府,顾氏则与太子一党亲近,想不到刘其山竟然与顾氏暗中往来

    王述之面色微沉,急忙提笔,在纸上写下五个大字严查刘其山。

    写完从袖中掏出私印盖上去,将纸折好塞入信囊,掀开帘子递给外面的扈从,“速将此信送去幕府”

    “是”

    王述之将事情交代好,靠在车厢壁上盯着司马嵘打量,见他眉目不动如山,正专心写着请帖,不由露出几分笑意“王迟,这江左诗会是何意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

    司马嵘顿了顿笔,从容应道“小人心思粗,并未注意这诗会究竟叫什么名目,想着被邀请的都是江左名士,便称之为江左诗会,丞相见笑了。”

    “嗯”王述之勾起唇角,点点头未再多问,只俯身凑近了看看他写的字。

    沉香木的清雅之气幽幽钻入鼻孔,司马嵘一抬头差点撞着他下颌,见他对着自己笑,不由心中腹诽都快被疑心淹死了,竟还能笑得出来。

    “丞相请过目,可是这么写的”

    王述之接过请帖,见他写了一手极为漂亮的字,不由面露赞叹,只是细看之下,却发现他虽然字字清峻如松竹,可行文间却隐隐透着一股凌厉之气,不由暗自心惊,便抬眼朝他看过来,目光中有着极为明显的探究。

    司马嵘面色镇定地任他打量,仿佛自己是一尊木雕。

    王述之轻轻一笑,收回目光“没错,就这么写。”

    司马嵘下笔极快,马车回到丞相府,一沓请帖已全部备好。

    王述之去了书房,命人将心腹裴亮叫到跟前,却半天不吭声,只蹙着眉来回踱步,一只手持沉香如意不停在额头轻叩,如此思索半晌才重新坐下,不咸不淡地吩咐了一句“去将王迟的底细查清楚。”

    裴亮有些吃惊“丞相不是说他不值得怀疑么”

    “可我好奇啊”王述之笑起来,又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转了两圈,沉吟道,“观其字,便如识其人,这王迟可真会处处给我惊喜啊我若不调查一番,怕是夜里都会心痒得辗转反侧,那可如何是好”

    裴亮有些无言以对,愣了愣,好奇问道“那丞相觉得,王迟此人究竟如何”

    “唔”王述之踱至窗前,负手朝外面看了半响,缓缓开口,“身似燕雀,心比鸿鹄。”

    第七章

    司马嵘最近颇受重用,几乎将亭台楼阁四人的活儿分摊了一半过来,他原本就做得很不得心应手,这下更是忙乱,有时真恨不得将王述之那张笑脸撕下来扔水里去,却也只能在心里过把瘾。

    亭台楼阁乐得清闲,王亭还时不时给他添柴加火“王迟啊,能者多劳,得丞相如此看重,我可真是替你高兴啊”说完一脸欣慰地在他肩上拍了拍。

    司马嵘瞧他那幸灾乐祸的模样就牙痒,正想回应他两句,就让王述之给喊过去了。

    虽说现下已经入冬,不过书房内燃着暖炉倒是一点都不冷,王述之依旧薄衫宽袖,正负着手在里面来回踱步,颇为苦恼的模样,使唤着司马嵘将架子上的字画一卷卷搬下来摊开,看完了摇摇头又让他重新归置原位。

    司马嵘累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那么多尊卑之分,瞅着他背过身的机会就将外面一层短褐给脱了,正想抓在手中给自己扇扇风,就见他转回来,连忙止住动作。

    王述之朝他瞥一眼,忍不住想笑,又生生憋住,如意敲着掌心,蹙眉寻思道“明日就是皇上寿宴了,我这做丞相的,至今都未备好贺礼,实在是不应该啊”

    司马嵘垂眼沉默地盯着自己鞋尖,耳朵一时不怎么中用。

    王述之背过身去,继续踱着步子自言自语“唉也不知送什么好,我两袖清风,穷得只剩几幅字画,这如何拿得出手”

    司马嵘饶是耳闻之事千千万,也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会听到大权臣哭穷,不由抬眼无语地看着他。

    王述之一转身对上他的视线,略有些惊喜“王迟,你有什么好主意”

    司马嵘垂眼“丞相一字抵千金,丞相的画更是价值连城,方才那些卷轴,随意一副流入民间,便能叫人抢得头破血流。小人以为,送字画最合适,富贵与清雅,两样都不缺。”

    王述之哈哈大笑“听起来颇为在理,只是不知皇上会不会也这么想万一皇上不稀罕可怎么办”

    司马嵘动动嘴皮子,却没发出声,只在心中腹诽你将录尚书事一职交上去,皇上铁定满意。

    “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小人不敢妄以朝政。”司马嵘眼皮未抬,说完又补充一句,“怕被砍头。”

    “无妨,说说看,此处没有别人。”王述之饶有兴味地盯着他。

    司马嵘迟疑一瞬,开口道“小人本不该逾越,只是如今战火频仍,朝廷应节俭开支,皇上与诸位大臣更应身先士卒,若豪奢成性、贪鄙成风,别说收复北方国土,能否偏安一隅都尚为未知。”

    “大胆”王述之一甩袖,低声呵斥,“危言耸听”

    “防微杜渐。”司马嵘不卑不亢,抬眼看他,见他脸上并无怒意,心中略有些诧异,不由再次对这个王丞相刮目相看。

    王述之眸底流光涌动,再次打量他一眼,轻轻勾起唇角“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司马嵘镇定应道“天下百姓恐怕都是这么想的,只是苦于生计没有闲暇多琢磨,即便得空也不知如何表述。小人勉强读了些书,便斗胆在丞相面前说了出来,此乃肺腑之言。”

    “说得好”王述之拿如意在他脑门上敲了敲,又笑容满面地朝架子上随意一指,“赏你一幅字画,去挑吧,挑剩下来再替皇上挑一副。”

    司马嵘忍着笑“这话若是让皇上听到,恐怕要气歪了鼻子。”

    “哈哈哈哈无妨,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王述之随手披了件衣裳,一拂广袖,心绪畅快地出门去了。

    翌日,暖阳高照,风清云朗,拂去了不少寒意,皇帝司马甫在宫中举办寿宴,单是这应景的天气就让朝臣信手拈来拍了好一通马屁。

    宫中热闹正盛,宫外也差不到哪儿去,宫门两侧马车一辆挨着一辆,赶集似的,只有王述之的马车一枝独秀,旁人都要让开三分,而大司马王豫只留了一匹马和一名仆人,倒是不怎么起眼。

    司马嵘坐在马车内候着,虽不知宫内情形如何,倒也没有太担心,若宫里的自己已经死了,往后如何自处可以再想法子,若宫里的自己已被元生替代,那按照元生的性子,必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应当不会露面,再说他想露面也难,拖着一副残躯还得有人照料,皇帝看着都扫兴。

    想着想着便靠在车厢壁上打起盹来,如此过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宫门才再次打开。

    王述之当先走出来,转过身笑容满面地与诸位大臣拱手告别,待回到马车上,掀开帘子一看,司马嵘竟躺在里面睡得人事不知,不由微怔,好笑在他脚上踢了踢“好大的胆子”

    司马嵘一个激灵醒过来,迷瞪了一瞬,连忙坐起,将他迎进马车“丞相恕罪。”

    王述之只轻轻笑了一声,显然并不介意。

    司马嵘趁着转身之际偷偷拍了拍自己脑门。

    之前在宫中时,一丁点风吹草动便能将他从梦中惊醒,如今到了丞相府,按理不该如此缺乏警醒才对,难道是最近从早到晚被使唤,累着了

    司马嵘心思只转了一瞬,便掀开帘子让车夫将马车赶回去。

    才刚掉了个头,就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司马嵘耳尖,听到左右众人齐齐倒吸凉气,连忙掀开窗口的帘子,刚要探头出去看看,就听到有人大喊“丞相当心”

    司马嵘腰间一紧,整个人立刻被王述之拖了回去,随即马车被狠狠一撞,两人齐齐扑倒。

    “吁吁马受惊了”

    车夫慌乱的声音传进来,马车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前疾驰,后面是一众大臣的惊呼声“太子殿下”

    此时一众武将才刚从宫门口出来,王豫一抬头看到前面的景象,脸色大变,急急忙忙翻身上马追了过去,而在王豫前面还有一拨人马,正是当朝太子司马昌与他的扈从。

    司马昌冲在最前面,口中大喊“丞相坐稳了”接着抽出腰间佩剑高高举起。

    这摆明了是不安好心

    王豫变色大变,怒气冲冲地狠狠一踢马腹。

    王述之平日出门都有扈从随行保护,不过入宫的话,扈从不可离宫门太近,只能在远处停下,此时听到动静也迎面赶来,却比不得司马昌那么近。

    马车内,王述之将司马嵘拉起来,听到外面太子的声音,眼神一厉,急忙将矮几踹到角落,搂着司马嵘紧贴车厢后壁。

    司马嵘方才那一摔,几乎是让王述之给压在下面的,这会儿全身都隐隐作痛,不过一时顾不了许多,眼角瞥见王述之的举动,急忙也伸脚将其他杂物踢开。

    王述之赞赏一笑。

    司马嵘侧头朝他看了看,想不到他竟是一脸镇定。

    就在这当口,马车顶猛然一声巨响,竟是一把利剑横劈下来,司马嵘感觉腰间再次一紧,尚未来得及反应,就看到马车哗啦啦应声而折,眨眼便被拦腰劈成两半,车内矮几与杂物统统随着前面半截翻下去,他们二人则随着后半截直往后仰。

    一切不过转瞬间的事,司马嵘沉沉落地,却并未觉得太痛,一阵天旋地转后,总算是安稳下来。

    感觉腰间的手一直未曾松开过,司马嵘微微一愣,连忙睁开眼,见王述之冷静幽邃的目光投向自己身后,与平时判若两人。

    他上辈子从未经历过如此大的动静,虽然脑中清醒,手脚却不听使唤,要不是有王述之及时相助,这次恐怕不是被劈死就是被摔死,不过王述之身手这么利落倒是有些让他意外。

    司马嵘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扶他“丞相,你没事吧可有哪里伤着”

    王述之就势起身,目光转向不远处下马而来的太子,轻轻一牵唇角,嗓音透着寒意“无碍。”

    司马嵘听到脚步声,心中有些拿不准太子会不会认出自己,急忙侧身埋头,恭敬地替王述之掸扫衣上尘土。

    司马昌疾步走来,连连告罪“孤那匹马也不知怎么了,一出来就疯癫得拉不住,冲撞了丞相的马车,实在是愧疚难当。”

    王述之露出笑意,拱手道“多谢太子殿下施以援手。”

    司马昌虚扶一把“孤原想替丞相砍断车辕,没料到却失了手,砍错了地方,真是心有余悸。万一丞相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朝廷极大的损失啊眼下看到丞相无恙,孤总算可以放心了。”

    司马嵘垂首站在王述之身后,心中冷笑。

    王述之笑若春风“有劳殿下挂心,殿下若有要事在身,千万不要因这点小事耽搁。”

    司马昌生得一副吊梢眉,笑起来颇有几分奸邪之气“孤奉命彻查贺礼一案,的确是不宜久留,那就告辞了,丞相慢走。”说完一转身,对上王豫隐含薄怒的目光,再次展眉一笑,翻身上马,带着一干人扬长而去。

    王豫面色铁青,怒道“想不到他们如此下作的手段都用上了往后可要多加小心”

    “不要紧,无非是想让我出丑罢了。”王述之不甚在意地轻轻一笑,转头见后面十几辆马车赶过来,忙道,“伯父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再不走还得应付他们。”

    王豫冲司马嵘挥挥手,“回去让人送一辆马车过来。”

    司马嵘应了一声,抬脚欲走,却被王述之拦住。

    “不必。”王述之摆摆手,笑道,“太子殿下既然将我的马车砍了,那我今日就如他所愿,安步当车罢。”

    第八章

    风流潇洒的王丞相竟狼狈地滚下马车,此事非同小可。

    后面的大臣们一个个都命自家车夫驾着马车争先恐后追过来,有些是赶着过来问候的,有些是赶着过来瞧热闹看笑话的,司马嵘回头一看,呼啦啦一大片,文臣竟也能涌动出战场杀敌的气势。

    “穿小巷”王述之朝左边一指,拽着他胳膊就将人拖过去。

    小巷狭窄,马车无法通行,那些文臣脚力不济,下马追赶有失身份,追不上又觉得没面子,只好望巷兴叹。

    王述之带着司马嵘从小巷的另一头绕出来,低头欲掸衣袖,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衣裳已经干干净净,不由回头朝司马嵘看了一眼,见他正皱着眉头揉肩,便停下脚步“怎么摔疼了”

    司马嵘正在琢磨先前的事,闻言连忙将手放下“不要紧,方才多谢丞相出手相救。”

    王述之笑了笑“回去找府中李大夫拿些药。”

    “是。”司马嵘想起自己滚下马车时似乎是让他护着的,不由抬眼朝他看了看,“丞相可有哪里摔疼了”

    王述之愣了片刻,哈哈大笑“有疼死了”

    司马嵘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神清气爽,笑得又如此张狂,忽地有些无语“丞相哪里疼”

    “头疼头疼啊”王述之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转身闲庭信步地朝前面人声喧闹的大街走去。

    司马嵘连忙跟上,心思转了一圈“可是皇上对丞相送字画作贺礼有些不满”

    “非也,皇上甚是满意。”

    字画没问题,贺礼一案已在暗中调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那就只有先前马车被毁的事了,而太子与王氏的明争暗斗暂时轮不到自己插嘴,司马嵘斟酌了一番,道“丞相可是觉得今日丢面子了”

    王述之抬手扶额“头疼。”

    司马嵘暗笑他故作姿态,面上却只能憋着,正色道“丞相不必担心,先前摔下马车时离宫门不远,周围并无百姓,亲眼见到的只有诸位大臣。”

    “正是被那些大臣见到才头疼啊这消息若传到皇上耳中,指不定要如何嘲笑,那我早朝时岂不是颜面扫地”

    “以丞相的清名,届时颜面扫地的将会是诸位大臣。”

    “嗯”王述之顿住脚步,回头看他,眼中露出几分笑意,“拍马屁都拍得不着调。”

    司马嵘从容一笑“丞相只管往人多之处走,颜面扫地的究竟会是何人,过两日便可见分晓。”

    “故弄玄虚”王述之朝他点了点,拂袖轻笑,并未多问。

    二人在热闹的大街上行走,立刻引来无数人的目光,年轻女子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是丞相呐丞相今日竟然未乘马车”

    “咦这不是上次见到的公子吗原来他是丞相身边的人,难怪长得如此俊俏”

    “那是自然,丞相身边的嘛不然能长得这么好看”

    王述之听得有趣,侧头朝司马嵘打量一眼,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原来你长得好竟是我的功劳我怎么不记得我何时生过你这般大的儿子”

    司马嵘“”

    王述之没忍住笑出声来,立刻引起一阵惊呼,忙对周围百姓颔首微笑,即便是朝服庄重,也难掩闲雅适意之气度,简直堪比嫡仙下凡。

    二人很快就被团团围住,有行礼的,有打招呼的,有上来就往他们手里塞香帕的,热情难以招架,几乎寸步难行。

    司马嵘趁着人多之际开口“丞相为民着想是好意,可您再怎么节衣缩食都不能先把马车给省了,您看朝中诸位大臣有哪位是不坐马车的”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赞叹声。

    王述之微挑眉梢,心中顿时明了,笑应道“无妨,马车留一辆急用便可,如今战乱未息,朝廷需要用银两的地方多,我身为百官之首,自然当省则省。”

    司马嵘随意一瞟便能看到百姓们热切的目光,又道“丞相说得在理,只是没了马车,小人两只手怕是要忙不过来了。”

    王述之见他兜起的衣摆中已经盛满果帕,摇头而笑“盛情难却,你且再累片刻,很快便到家门口了。”

    二人唱完了双簧,周围的百姓早已从激动变为赞叹敬仰,年轻女子们犹犹豫豫地收起手中香囊,仿佛再多扔一个就要将他们累趴下来,最后只好闪开一条道,满眼不舍地目送他们离开。

    第二日,大臣们下朝后走出宫门,左看右看都没看到丞相府的马车,只有一个埋着头看不清面貌的仆人在树旁站着,不由大为诧异,心想难道是丞相昨日丢了颜面,今日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王述之眉目舒展,与众人拱手道别,悠哉悠哉地走到司马嵘身侧,拿笏板在他脑袋上敲了敲“低着头做什么见不得人还是怎么的”

    可不就是见不得人么,也不知宫里究竟如何了,总要当心一些才是。

    司马嵘抬起头,一本正经道“小人不注意就打了个盹。”

    “鬼话连篇。”王述之勾起唇角,却并未多问,只将笏板往他手中一塞,当先走了。

    这一日,王述之走到哪儿,百姓们崇敬的目光就跟到哪儿,而其他朝臣则是马车行到哪儿,百姓们的指指点点就跟到哪儿。

    “这马车内不知坐着哪位大人呐丞相都节衣缩食了,这位大人的马车竟然这么奢华”

    “是呀是呀,丞相靠着两条腿上下朝,他们却舒舒服服坐在马车内,啧啧”

    大晋民风开放如此,大人们也很头疼,最后实在扛不住,纷纷下车步行,可走着走着又累得慌,两条腿开始打颤,不停地抬袖擦汗,如此辛苦却再次遭来非议。

    “丞相大人走起来就像仙人一样,一丝汗都没瞧见,可有的大人就”

    “是呀是呀”

    大人们脸色涨得好比猪肝,逃也似的奔回自己的府邸,第二日再无人敢乘车去上朝,可到了宫门口一看,王述之掀开帘子潇洒万千地从他家马车上下来,不由目瞪口呆。

    王述之面露诧异,疾步走到近前,关切询问“哎呀,诸位大人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出了这么多汗”

    众大臣擦擦额角干笑,心中恍然傻呀上朝时天色未明,坐着马车来谁能看到

    第三日,大臣们纷纷效仿王述之,上朝乘车,下朝走路,可即便如此仍然是累得慌,回到府中摇头顿足“太子殿下砍丞相的马车作甚,殃及池鱼啊,哎呦”

    关系密切的心腹大臣们纷纷跑来丞相府哭诉“丞相呐,您快大发慈悲,下朝也乘乘马车吧,下官们这老胳膊老腿的怕是快要撑不住了”

    王述之哈哈大笑“没人逼着你们走路啊本相有意练练腿脚强身健体,这你们也要管”

    心腹大臣们苦不堪言“您住得近,咱们住得远呐”

    旁边的亭台楼阁憋笑不已。

    “诸位大人暂且忍耐几日,本相此举自有用意。”王述之故作高深莫测,好言好语地将他们哄走了,一得清净就转头看向司马嵘,笑意深远。

    司马嵘垂眉耷目,只作没看见。

    又过两日,奉命调查司马嵘底细的裴亮前来丞相府拜见。

    王述之将他叫进书房内,屏退了旁人,拂袖坐下,好奇问道“查得如何了”

    “回丞相,王迟八岁入陆府为奴,至今共有九年,头一年在府中做一些简单粗活,之后八年一直跟随在陆府二公子身边伺候,算是伴读,也算是仆人。”

    王述之挑眉“八年呐”

    “是。”

    “嗯。”王述之点点头,“看来陆子修的确待他不薄,那陆太守呢”

    “陆太守对王迟极不待见,他们父子二人曾因王迟入京一事起过争执。”

    王述之微微眯眼,上回与陆温叙话,便已发觉他似乎对王迟并不满意,如今看来,这其中恐怕有些渊源。

    “那王迟在陆府的言行举止如何”

    “这正是属下难以理解之处,王迟在陆府是公认的性子纯良、软弱可欺,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过人之举,与在丞相府的聪慧机警判若两人。”

    “嗯”王述之敛起唇边浅笑,放下如意朝他看过来,“你可查清楚了”

    “在陆府的这些年倒是查清楚了,不过八岁之前却是一团谜,他年幼随流民入吴郡,被卖到陆府,小人只查出他本姓赵,乳名小郎,因战乱颠沛流离,家中父母已故,其他一概不知。”

    王述之起身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蹙眉沉吟道“依我看,王迟必定胸有丘壑,难道在陆府那些年都是装的”

    “属下不敢妄言,不过另外查出一件事,听起来有些无稽之谈。”

    “说。”

    “王迟受陆二公子照拂,最多也就是受些言语之欺,不过在入京前一日却遭几名家奴毒打,陆二公子一怒之下将那几人都杖毙了,此事倒是属实。”

    王述之眼神微微一顿。

    裴亮接着道“王迟晕过一次,再次醒来便如同换了个人,那几名家奴在被杖毙之前曾偷偷说他鬼上身,这是陆府下人之间的传言,不知是真是假。”

    王述之神色不动,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不查倒好,怎么越查越好奇了”

    裴亮面露愧疚“属下办事不力。”

    王述之摆摆手,眼中笑意更浓“陆子修那温吞水的性子竟也会发怒,我倒有些期待此次新亭文会了。”

    第九章

    新亭文会这一日,高门士族的年轻子弟陆续乘马车进入建康城,百姓们慕名而出,一时间城内人头攒动,几乎将建康城的大街小巷挤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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